如烟【嘉然珈乐/C++/轻百】
珈乐走进教室的时候，等待她的是一阵阵此起彼伏地口哨声。
她皱了皱眉，扬起脸继续向前走，只当做没听见，一举一动间颇有些傲气。
现在是周一下午两点，九月最热的一天，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窗外无风，阳光透过树叶，挥洒着三三两两的碎金子，落在干燥发烫的柏油路上。
正好是午休结束的时候，教室门口挂着的老旧喇叭一遍遍播放着《同桌的你》，夹杂着一阵阵的电流声，格外刺耳。
珈乐是刚刚转校来的，父母工作的频繁变动给她的学校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
她四下张望，准备挑个好地方坐下，选座位是个很讲究的事情，前两排坐的都是让老师绝对放心的优等生，相比之下，后几排就乱了许多。
教室很大，空位不少，前排坐得满满当当，珈乐初来乍到总不好厚着脸皮往里挤，只好挑个中间位置。
这个班的学习氛围应该不错，她下意识的忽略掉周围的口哨声。
简单打量下四周的同学，吸引到珈乐目光的是个古怪女孩。
女孩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靠着窗，面前是张涂满了铅笔画的素描纸，她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手里不停地转着笔，整个人带着一股远离尘世的素净感。
“啪！”
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女孩的沉思。
走廊过道的男生踉跄几步，下意识的扶住最近的课桌，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手中的墨水瓶却被打翻，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他手忙脚乱的想去接住，奈何反应慢了一些，跟不上，短暂的延迟后，墨水瓶稳稳当当落在了女孩的素描纸上。
男生见状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一把拿起墨水瓶，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重新走开，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女孩默不作声地起身，抬起胳膊想用袖子擦擦脸，抬到一半才发觉不太合适，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
她现在的样子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从刘海到脸颊，到处都洒满了黑色的墨水，墨水顺着发梢流到脖子里，连锁骨都被染成了黑色。
原本亚麻色的头发变成了黑色的挑染，气质瞬间从慵懒淡雅的西欧公主变成了阴暗恶毒的老巫婆。
周围还是很吵，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优等生要么闷头做题，要么相互交流解题心得，几个顽劣的男生坚持不懈的对着珈乐吹口哨。
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的转着，卷起黑板上的白色粉尘。
唯独没有人在意角落里的可怜女孩，她在这个班里仿佛透明人，是被世界抛弃掉的孩子。
珈乐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烦躁，她明明不认识这家伙，可就是莫名的不爽。
“嘁……”珈乐活动下手腕，起身快步向前，追上那个打翻墨水瓶的男生，接着从他身后猛地一拍肩膀，高声道:"喂！你泼到人了！"
就当是做个英雄梦，珈乐心里默念道。
这种心情不止烦躁，还混合着一丢丢的厌恶，这种厌恶不只是对霸凌者，还有眼前不知反抗任人摆布的矮小女孩。
她知道这厌恶感从何而来，因为珈乐曾经也是被旁人轻轻触碰就会发抖的人，她从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懦弱的影子。
“有病吧……”
男生被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来找茬的是个陌生短发女孩，忍不住啐了一口，晃了晃脖子，准备再度离开。
“给她道歉！”
珈乐的语气提高了几分，几乎整个教室的人都能听见，周遭喧嚷的讨论声慢慢降低，各种视线从四面八方投过来，汇集在珈乐身上。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被这么多人盯着，男生有些急了，他猛地一摔墨水瓶，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以为我愿意打滑啊？墨水撒她身上那是她运气不好，谁让她做这个位置的？”
“不信你问问她，这事怨不怨我？！”男生越说越有理，伸手指着女孩的鼻子质问。
接连几个问句把珈乐弄得很不耐，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眼前的女孩。
女孩感激地看了珈乐一眼，接过纸巾仔细的擦拭着脸颊。
珈乐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回复，她却不说话了。
教室里又逐渐吵闹起来，拱火声不断，全是等着看热闹的主。
“其实也没什么……”女孩低着头，唯唯诺诺道。
男生见状更是得理不饶人，趾高气扬道：“听见没！人家都说无所谓了，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道个歉啊？拍这一下还挺疼的。”
珈乐咬了一下嘴唇，扭头看看女孩，又瞪了一眼这男生，终究是没忍住，抄起一旁的墨水瓶，飞快的拧开盖子，一把泼了上去，墨水在空中四散开来，几乎洒了男生一身，紧接着，又好像不解气一般，珈乐猛地把墨水瓶甩到男生脸上，重重地砸了一下，最后转过身，牵起女孩的手，朝着洗手间的方向，飞也似地离开了。
过去没有人帮她，现在至少让她帮帮别人。
……
如果要评选世界上最脏的东西，那么青春期孩子的嘴应该占有一席之地。
“小矮子，大喊大叫，喜欢假哭，装可爱，绿茶。”
不知从何时起，嘉然已经习惯了这些莫须有的脏水。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她常常扪心自问，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集体孤立，语言骚扰，这种精神上的伤害嘉然甚至找不到人诉苦。
这种事好像也没有那么过分，老师认为这不过是顽劣学生们的恶作剧，敷衍两句也就翻篇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够可爱？嘉然曾经这样以为。
于是她画了更精细的妆容，修剪了头发，试着捏出更乖巧的声线，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嘉然盼望着自己能融入这个集体，可惜事与愿违。
她终于明白，一个团体总是要有个倒霉的受气包，无关外貌无关人品无关性格，只是运气不好。
越是懦弱越容易招来欺凌，变本加厉。
直到珈乐的出现。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姐姐了。”洗手间里，镜子面前，珈乐的语气漫不经心。
嘉然看着眼前的短发女孩，她知道这是一个选择，要么继续低头，要么去接她的手，这手一旦接下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头。
这是背道而驰的两条路，一条是低眉顺眼继续当个受气包 ，一条是是从今往后，有人一道站在她面前，到哪都是暖和的地方，就算是两个人被孤立，也总算没那么冷了。
“姐姐。”嘉然轻声道。
原来自己也是很自私很自私的人。
珈乐忽地笑了一下，穿堂风吹过她耳边的发丝，又悄悄地溜走。
……
周末的夜晚，珈乐坐在小河岸边，这里白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潮湿的空气里还带着些泥土的味道，她紧了紧外套，任由身体放松靠在树干上。
约好的了，嘉然要和她来看萤火虫。
其实雨后是看不到萤火虫的，连萤火虫也怕雨水打湿翅膀，只能缩在草丛里度过短短几天的寿命，可即便这样，嘉然也一定要来，她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
“我怀念……”
珈乐在哼一首歌，歌声朦胧如夜风里荡起的轻纱，顺着流华淌满了整条小河。
她是很喜欢唱歌的人，所有敏感不擅长表达的感情都可以通过歌声唱出来。
“别怀念……”
甜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矮矮的女生缓缓坐在她旁边，肩靠着肩，两人倚着同一颗树干，却相互看不到彼此的脸。
“怀念也，回不到从前……”
是首很老的歌，在KTV里点的话大概会被年轻人嫌土的水平。
“这还是我教你唱的。”
“我学的很快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夜里看不到星星，只有河面反射着微弱的月光。
“今晚看不到萤火虫了。”珈乐闭上双眼，换来触感的无限放大，她能感觉到晚风拂面的细腻感。
“我要走了。”
嘉然轻声道，这突兀的消息似乎在她心里沉淀了好久，久到她能平淡的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很害怕下雨天的，每个放学的下雨天，我的伞总是会被抢走，没人愿意帮我，大家都怕惹上麻烦，每次湿着衣服回家我都只能说我的伞丢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在微凉的夜里传得很远。
“姐姐你也想要很多朋友的，对吧？”她继续道：“你跟我不一样的，有些女孩子也很喜欢你，只要我不在，她们都会接受你的。”
“有点冷。”
这段话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疲倦的靠在珈乐怀里，仰着脸，喘着粗气。
……
风铃花是种一生只开一次的花，花期能有两到三个月，但是一到秋天，枯萎的风铃花就会被丢弃，等到来年重新种植。
新的一年，青草与藤蔓都从泥土里苏醒。
可是那朵花已经不在了。
真就如女孩所说的那样，珈乐再没受过排挤，但她依旧独来独往孤零零一个人，闲暇时望着镜子，她总能想起些只言片语，是女孩面对面轻轻地一声姐姐，也是小猫咪睁大瞳孔带着试探最后颤栗着把真心送给你。
珈乐敲了敲胸口，只觉得那里空落落的。
嘉然走了，如同谢了的花融进了土里，化成灰或者泥泞。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