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忘 双洁 HE】十九年04疑云起
青鸟所居秘境里，和万花谷那处方外之地大不一样，万花谷常年温暖如春，粉摇红坠，落英缤纷，异香扑鼻，是一派生机盎然的热烈盛景，让人迷醉。
此处却是一派泠泠，云遮雾绕，竹冷松寒，连潺潺而过的灵泉都浸着透骨的寒，平稳无声地连接起一座座绵延山脉。除了偶尔的鸟雀鸣叫，极少听到旁的声响。久居其中，自然而然就会沉静下来，心清神定。
静室。
刚刚才领受过母亲责罚的蓝忘机难得不像往常那样失落沮丧，惴惴不安地担忧会让母亲失望，他修长手指滑过琴弦，堪称安然自若地抚了一曲。
蓝曦臣瞧着他眉眼间的从容淡定，敏锐意识到蓝忘机的变化，终于斟酌着先开了口：“之前弟子来报，万花谷十方阵破，守阵的唯一上古后裔魏护法也连夜赶下了山。忘机，阴铁你真的没有拿到吗？”
虽是问话，却含着了然笑意，好像早已知道了答案。
闻言，蓝忘机动作一停，却不见有什么波澜。先生自小教导他，最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此事想必心中早有答案，承认与否并不重要，只是……
“先生……阴铁集齐会致生灵涂炭，您清楚吗？”
他问得平静，在看到蓝曦臣惆怅地无声叹息，沉默不语后，也明白了答案。猜测落定，被亲近之人欺瞒哄骗已成既定事实，奇异地是他竟没有多少痛苦难过，反而更淡然了几分。
“自我懂事起，母亲很少看顾过我。她沉醉于修行，您对我视若亲子，教导从来都是细细分说……为何这一次，什么也不同我说呢？”
他问得云淡风轻，没有半分质询意味，好像只是修行上有些碍难，所以认认真真地请教师长一般。可这样的问题却远比他以往提出的任何一个疑惑都要困难，以至于蓝曦臣竟说不出半句解惑的回答。
蓝曦臣不答，蓝忘机也不再问，只是又垂了头去抚琴，不再追问半句。直到蓝曦臣离开，云雾散了又聚，簇拥着月亮爬上来，他才在夜深人静之时出了门，静静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
他曾经并不喜欢这样安静的夜，这样明亮的月。
孩童眷恋母亲是天性，他也并不例外。可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便不曾享受过母亲的亲近疼爱。从有记忆以来，蓝忘机就一直独居静室，哪怕那时候他还力气小得端不稳一壶水，穿个衣服都要认真地研究半天。
秘境内本就清寂，夜晚万籁俱寂，空寂孤冷的屋子更让孩子慌张，于是半夜偷偷溜出了门去见母亲，奢望着能得到一个安慰的怀抱，让他暖和一下就可以。
然而奢望之所以是奢望，就在于它永远无法实现。有时母亲在修炼，他会得到几句并不温柔的拒绝，但有时也会看到母亲的另外一面——醉生梦死，疯疯癫癫的另外一面。
蜉蝣醉，原本就是他母亲的常用之物。
她修为很高，蓝曦臣又总是看着不让她喝太多，于是混在酒里饮下去，她也不会像魏无羡那样安静地做个好梦，而是在屋中闹腾一整晚。有时面容冷厉杀意如刀，有时又一片漠然缥缈，像云雾一样，更多时候是昏昏沉沉地大笑，脸上却淌着泪，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年纪尚小的他不懂，只能安静地在角落看着，看她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痛苦不堪的笑。她也从来不去注意角落里这个多出来的影子，任由他立在暗处，像一朵无人在意的小蘑菇。
但有次不大一样。母亲疯癫的时候，从来不识得人，再怎样折腾也不会说话。可那时先生不在，她又分外阴郁，于是喝得太多，迷蒙间看到蓝忘机静静站在那里，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下开了口：“孩子……”
她痴痴看过来，在混沌中瞧见自己的骨肉，于是温柔又眷恋地呼唤。但这一声过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更加疯癫了些，将手里的酒瓶叮铃哐啷摔了个粉碎。
蓝忘机红着耳朵看她大闹，终于在这样寒凉的夜里得到了一分暖——这是他第一次感知到母爱，也是十九年里的最后一次——第二日，静室所在就被布下了结界。
直到他修行有成之前，都一直是这样的安静夜晚陪着他，于是原本的排斥害怕也慢慢变成了习惯，再也不需偷跑出去慌张地寻人要一个拥抱了。
蓝忘机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隐隐黯然。
就在这时，忽然有脚步声自廊后传来。尽管动作有意放轻，但这样的夜里，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这里规矩森严，静室多年前就仅他一人独居，从不允许旁人靠近侍候，何况还是这个时间……蓝忘机转身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那人似乎也无意再隐藏，自阴影中走了出来。
黑色衣摆随风而动，隐约飘来一缕草木香，男人长身玉立，体内威压暗藏，在看到他时桃花眸里担忧惊喜一连串的情绪掠过，最终化作了平静，不闪不避地盯住了他，既没有像往常一样狡黠悠游，也不见生气恼怒。
蓝忘机眼瞳骤然紧缩，脸上的平静终于破裂，本能压低了声音：“魏婴！”
木门堪称粗暴地被推开，白衣人探查过周围，脚步匆促，甚至忍不住小跑着进来，又将它一把合上，再转头就变成了气恼，更有担忧：“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你究竟知不知道这里都住着谁，有多危险？就算你再厉害，孤身一人潜进来，如果今日被别的人发现，那后果……
越想越是后怕，蓝忘机焦躁地沉下脸逼视着魏无羡，正想告诫一番，就见原本任他安排，随着他进屋站着，动也不动堪称乖巧的男人散漫一笑，素来多情的桃花眸子疏凉刺骨。
蓝忘机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魏无羡，哪怕第一次相遇，自己从他手下偷了东西走，哪怕后来在血池边上恐吓自己得了一翅膀，相见时男人也依旧收着身上的刺，不愿伤着半分。
可现在……蓝忘机手足冰凉，麻木的指尖轻微发着抖，自己却不曾注意到。见魏无羡撇过头像是要走，他本能一把拽紧了魏无羡的胳膊，蓦然慌乱：“魏婴！”
魏无羡从那只骨肉匀停的手一路抬眼看上去，见小青鸟无措地挽留，紧张之余又染着隐约的哀求，却说不出半句的好听话，终于没忍心再这样吓唬他，换了另外一种教训的方法。
原本冷漠的模样骤然化作强势，魏无羡顺着小青鸟的胳膊将他一把拉进了怀里，箍着腰托着后脑不由分说地低头压下来，断绝了小鸟所有可能的反抗渠道，霸道得让人心惊。
唇上的陌生温度激得蓝忘机瑟缩了一下，随即被男人更用力地吻住，熟悉的气息慢慢笼罩过来，在惊愕之前，他冰凉的身体已经在男人的怀抱中发热燃烧，驱散了升腾而起的冰冷寒意。
曾经年幼苦盼却始终没有得到过的拥抱，却在今日不容拒绝地落下来包围了他。那些原本以为会永远缺失的角落，终于男人怀里被补上，填满了一颗心。
蓝忘机闭紧的眼上长睫剧烈颤抖着，却不是因为惧怕——他抓紧了魏无羡的衣服，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不再抗拒这样陌生的亲密，甚至主动依偎进了魏无羡怀里。
感知到怀里小笨鸟的含蓄迎合，魏无羡这才顺了气缓下力道，原本近似掠夺的亲吻也变得轻柔温软，引着小青鸟一点点沉浸，彻底投入其中。
良久，魏无羡才微哑着声音低声：“我有没有说过，不听话会被我关笼子里的！”
小青鸟被亲得浑身发软，从方才的亲密中醒过神来，羞窘之余心里却踏实得很，闻言只是略心虚地垂头，不曾反驳一句，莫名笃定男人不会这样做。
这样的他落在魏无羡眼底可爱可怜得很，刚被欺负过的嘴唇微红，眼眸水亮，低头时脸颊也显得肉肉的，让他非常想掐一下试试手感——
算了，小鸟还是很乖的。
魏无羡声音很轻，甚至还笑了一下，目光却是认真的：“蓝湛，为什么没有把阴铁交出去？”
“那是因为……我……”蓝忘机说不出自己当时心中的柔肠百转痛苦拉扯，为难地目光乱飘，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在魏无羡越发柔和宠溺好像什么都明了的注视下，他努力想要轻描淡写地带过，袖子里的手却悄悄勾在了一起，浑身不自在：“不是你说的吗？人间和方外之界会遭逢大劫的。”
魏无羡的笑容越发深了，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样子还有些心疼。
蓝湛越是在意那个指派他的人，做出这个决定就会越艰难。虽然不曾看到，魏无羡也能想得到小笨鸟有多不容易，何况还为此受了罚。
攻心为上，是他步步为营用人间勾住了小鸟，要蓝湛主动辜负了一个深深在乎的人。明事理知分寸，为众生为大义而退让，哪怕这个决定没有错，小鸟感情上的拉锯和痛苦却并不会因这个缘由而减少，甚至更多。
这样单纯良善的小青鸟……是他不好，将蓝湛逼到这个境地，不得不做出抉择，也是他要蓝湛如此难过。
想到这里，魏无羡更是爱怜。他点点头，没有揭穿小青鸟的这一点倔强，温柔笑着牵起了蓝湛的手，缓声道：“那为什么相信我，却还要骗我不告而别呢？”
起码我这个坏人可以护着你，不让你面对那些失望和苛责，哪怕我达到目的会更费力一些其实也没关系……
魏无羡脑海里转着无济于事的念头，头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看着好骗的小鸟向他敞开心扉，道出了所有的隐秘：“是母亲……”
手上同样反握回去，交握的手，紧靠的心，魏无羡终于将笼子的最后一角打上，抓住了这只调皮的小鸟：“母亲？”
蓝忘机垂眸，神情蓦然沉重，更有失落。
“原来如此。”良久，听蓝忘机叙说了全部原委的魏无羡不知信没信——他信小鸟的确是这样的原因驱使，却未必觉得背后的他们只是因这样单纯的理由就费尽心思。
他仰头喝了一杯酒，姿势豪迈潇洒：“如果青姬一脉还有传承，那想要拿回老祖宗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就算魏无羡没有明说，蓝湛也已经察觉了其中异常：“可这一次……先生的反应也很奇怪。”
小青鸟不曾发觉自己这隐约的信靠信赖，却极大地满足了魏无羡的小心思。男人抬眼看过来，有意要引着小鸟多说一点，让自己多了解几分：“先生？”
蓝忘机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母亲不大喜我。从小，除了心情好的时候，大多是不愿意搭理我的。”
他终于坦然地说出自己一直都明白的事实，心底还是会因此隐约发疼，却不再像往常那般惶然难过了：“后来她寻了先生来教养我。”
蓝忘机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蓝曦臣，成熟男人笑得温雅，待他更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关怀。从读书习字，到练剑修行……蓝曦臣总是注视着自己，见证了小青鸟全部的成长，也因此获得了小青鸟的信任和依赖。
“他教我道理，给我讲述天道规律……只有在人间一事上从来都是闭口不谈。”
然而如今再看，蓝忘机却觉得先生的模样也模糊起来，如同雾里看花，隔着一层他看不到的屏障。
魏无羡讶异：“这是为何？”
蓝忘机垂头，不再想这件毫无头绪的事情：“因为我母亲，不喜人间。”
魏无羡一顿，意识到了关键，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酒杯边缘：“这就奇了。青姬堕魔之前是人间的守护神，堕魔后也是因为人间才陨落。按理说，她的血脉对人间的眷恋应该是最深刻的，缘何……”
就像你这只小笨鸟一样，骨子里都带着对人间的期待和包容。
“魏护法果真是攻心好手。”羡忘二人同时向门外看去，就见蓝曦臣不急不缓地走进，不带敌意。
魏无羡意外，也并不意外地看着这人尚可算熟悉的容貌：“台主？”
蓝曦臣一颔首，笑意微微。闻言，蓝忘机不动声色地瞥来一眼，却没有多问。
“我就知道此次下山会横生波折。凌霜台与万花谷交手多年，如今看来，还是万花谷更胜一筹。”蓝曦臣叹惋，目中多了认真，也有不易察觉的欣赏。
“湛湛之前在汤水中下药，我的人暗中追到这里，跟丢他时我就在想，”魏无羡打量着蓝曦臣的神色，见他无奈却并不反驳，唇边笑意更盛，了然道：“玉照山离凌霜台如此之近，居然可以瞒过台主，设这般大的一个芥子空间在此……台主，才是深不可测啊。”
蓝曦臣含笑低首，看着魏无羡紧紧握住了蓝忘机的手，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忽觉惆怅。
曾经由他一手看顾的小青鸟，如今也长大了啊……
我终于跟上了瓜的进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