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车厢】从来都只有局部的我们触碰到局部的他人
有一个叫作摩尔曼斯克的城市,它位于俄罗斯西北部,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极港口城市。自沙皇俄国时期开始,这里就是世界最大的军港之一,曾在多次国际战争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也被称为英雄城。电影《六号车厢》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但并不是所有俄罗斯电影都在影射政治,这部获得多项提名并斩获第7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的爱情电影就是如此。《六号车厢》的故事结构非常简单,芬兰大学生劳拉在莫斯科学习语言,她本来约好和自己的同性爱人一起去摩尔曼斯克看岩画,但爱人最终因文学教授的工作没有一同前往,所以劳拉一人带着心爱的DV踏上了开往摩尔曼斯克的火车。而与她同车厢的陌生男人叫廖哈,是一个粗鄙邋遢的矿工。
劳拉不想与喝得烂醉的廖哈多做纠缠,可旅程才刚刚开始,漫长的旅途加之狭小的车厢,时间和空间封锁了二人的边界,谁也无法逃离。这部电影的讲述背景虽然是九十年代的俄罗斯,但实际的拍摄和制作时间却恰逢新冠疫情肆虐全球。对于大多数因防疫政策而需要居家隔离的人们来说,我们某种程度上也是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之内,所以导演也力图凸显那种压抑和禁闭的感觉。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我们总是用不同的局部去应对不同的情形。例如当廖哈询问劳拉为什么要去摩尔曼斯克看岩画时,她的回答就营造了一种局部的假象。
那你去看这些画 然后呢
我觉得我们应该知道我们的起源
这是人类天然的需求
了解过去才能更好的理解当下
劳拉说她看岩画的目的是为了了解过去,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这个充满了哲学思考的回答其实是劳拉抄来的。早在影片一开始的聚会中,劳拉女友的一位教授朋友就发表了这样的言论。静静躺在海边的岩画与活着的人之间会形成一种反差,岩画是静止的、接近永恒的,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的。但活着的人是善变的,是会死的,是有终点的,可渺小的人总是试图接近无限的真理。劳拉通过这样的回答为自己塑造了一个知性且智慧的形象,她为自己挑选了一张面具,就放佛是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模式,把自己想要展示给对方的那个局部显现出来,而把最真实的自己藏的严严实实。反观廖哈也是同样如此,我们其实只知道他大概从事和矿山相关的工作,却不知道任何其它具体的人物信息,他在列车停靠时带着劳拉拜访一位年长的女性,可自始至终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这次短暂的旅途过后,劳拉和廖哈开始慢慢放下芥蒂。廖哈会因劳拉接待了一个没有座位的男同乡而暗暗吃醋,劳拉也会在观看廖哈像孩子一样玩雪时露出微笑。封闭的车厢因外来者的进入而打破了平衡,廖哈和劳拉的内心情感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们不得不承认彼此成为了特别的存在。而此时还有一个事件对二人的感情起到了推动作用,那就是劳拉一直不离身的DV被同乡下车时偷走了。为了安慰伤心的劳拉,廖哈主动和她聊起了莫斯科的生活。那些DV记录下来的人、聚会、公寓、音乐、欢笑的瞬间如今都丢失了。这也就是说,劳拉关于莫斯科生活和女友的那部分记忆的物质性记录消失了。她总是想用DV记录一切瞬间,似乎这样就可以掌握所有的记忆。但生活就是不断消逝的光阴,想要抓住每一个瞬间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非常可悲的,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间和车轮总是向前滚动,伴随着DV的丢失,列车也终于要到达摩尔曼斯克的终点了。廖哈提议下车前二人可以去餐车庆祝一下,于是劳拉欣然前往。可就在小酌几杯气氛正好时,廖哈却坚定的拒绝了劳拉想要交换通讯方式的提议。
经过车厢内几日的相处,不难看出廖哈对劳拉是有好感的,那他为什么会拒绝女方的示好?劳拉对这个问题同样不解,于是她追着廖哈离开餐车。在回到车厢后,劳拉主动抱住廖哈,并给了他一个吻。面对劳拉的主动,廖哈还在努力克制。如此看来,刺激和艳遇并不是廖哈如此照顾劳拉的目的,他在小心翼翼的维护这段美好的邂逅。于是,在列车终于到达摩尔曼斯克时,廖哈便不声不响的消失了,而劳拉再次独自踏上了看岩画的旅程。但让劳拉没有预料到的是,因为天气和道路的原因,冬天是无法去看岩画的。劳拉尝试向酒店人员和出租车司机求助,但没人愿意接待她。走投无路的劳拉在此时想到了廖哈,她还记得廖哈说的矿山名字,便打车找了过去并给对方留了一张字条。不出意外的,这个除了名字和工作地点之外一无所知的男人再次出现了,廖哈在寒冷的深夜安静的等在酒店大堂,义无反顾的要带劳拉去实现看岩画的愿望。
路不好走,廖哈就和朋友借车自驾前往,船长不愿出海,廖哈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看到廖哈的付出和努力,劳拉忽然觉得如果真的看不到岩画似乎也没什么遗憾。可此时的廖哈却无比坚持,他不想让劳拉穿越整个俄罗斯来到摩尔曼斯克却无法完成心愿。最终,在廖哈的操作下,二人终于来到了岩画的所在地。劳拉在岩石上边走边看,而廖哈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守候。此时的他们既是一个整体,又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来到摩尔曼斯克看岩画的动机使二人有了交集,可劳拉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而廖哈是为了完成劳拉的心愿。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导演在这个情节的展现上使用反高潮的手法,从头到尾没有给出关于岩画的任何一个特写镜头。奔赴千里来看的岩画到底长什么样子,呈现了哪些内容,我们不知道,似乎也不重要。因为此刻的我们和廖哈一样,只满足于劳拉心愿的实现。
看到了岩画的劳拉显得无比轻松,她和廖哈像孩子一样在暴风雪中打闹。此刻的劳拉不再执着于DV记录的那种虚幻的、梦想中的生活。来看岩画不仅是时间向度上的回看历史,更是自我意识的回溯。她渴望拥有教授女友那般的生活,但却始终无法在对方的生活中自洽。所以,她要逃离,这种逃离重要的不是逃向何处,而是逃离哪里。所以,当劳拉踏进车厢的那一刻,廖哈就取代了女友的位置,成为了她这段旅途的伴侣。可二人都没有展现自己的全部,于是局部的自己爱上了局部的对方。车厢内的他们可以相爱,但车厢外的世界他们无法相伴。这也是为何廖哈在故事的最终也没有争取这段感情,而是委托朋友送劳拉返回酒店,自己再次消失。也许劳拉的旅程是非理性的,但至少她在尝试将局部的自我拼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