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死我自己
我有病,病名为平凡,所以,我要杀死我自己。 傍晚6点,我从我所工作的公司中下班,到医院中治病。肃冷的医院只有两三人。我低着头走进昨天来到的那个诊室,正巧,我刚走进诊室时,便擦肩一位走出来的人——他带着莫名的笑容,令人不解。 坐下没一会,窃窃交谈声与隐弱呻吟声交织着药水味进入我的耳朵。 “你听说了吗,里头那个,得了一种怪病”,一位尖腮似猴的年轻人张着四处打量的眼睛,悄咪咪地跟旁边的黄毛青年说。 那黄毛也来了兴趣,急忙凑上前:“啥病啊,骇人不?” “你靠近点,别被别人听到”,尖腮年轻人拉拢着黄毛的肩,“听说啊,那人被发现时是在他家浴室的地板上,双眼发白,嘴巴还嘟囔着‘杀死我自己,杀死我自己’,镜子也好似被他打碎,散落在地上。” “后来咋样了?” “后来被邻居发现,报了警,拖到了了医院,听说来的路上拼命挣扎,还想着跳车。不过还好,被众人拉住了,医生往他身上打了一剂镇静剂,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 “为啥啊,这人到底咋了,得了这种病。” “医生问他时,他说他得了一种名为平凡的病。”尖腮补充道,“你说好笑不,还有人得这种病。” 黄毛愣了一会儿,定了定睛,说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他不找罪受吗,大家不都是平凡人吗,这有什么。” 尖腮耸了耸肩“这人也是奇怪,不过还好跟我们没关系,问完药早点回去喽,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 “一样,明天还要上班看老板脸色,得早点回去把剩下的工作给完成了,免得受气。” 顷刻,只留下慢慢小声的脚步声,在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中,回响。 我静静坐在诊室中,思忆如烟雾般飘起。 我又看到了那个稚嫩的男孩,他自命非凡,看了几本量子力学,相对论就想着拿诺贝尔奖,探索宇宙的奥秘。画面一变,那个男孩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七尺男儿,脸上带了些许青葱,他常常会对镜子中的自己说,以后当兵,除恶扬善。慢慢的,他脸上有了一股沉稳气,他看到了父母的辛苦,弟弟妹妹的崇拜,看到了社会的不公,看到了很多很多的无奈,他握紧拳头,暗下决心要赚大钱,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后来啊,也没有后来了。男孩没有成为科学家,七尺男儿没有当成兵,青年也没有赚够钱。他最后变成了一所小公司中毫不起眼的小职员,每天早七晚八,白天赚钱养家,听着领导没用的建议,拿着没涨过的工资,晚上回家听老婆的牢骚,孩子的哭闹,吵没吵完过的架,教没教完的训。他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掰着指头算自己退休的时候。 对他来说,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是他下班时坐在车里的时候,他看着太阳慢慢落下,缓缓地点上一根烟,烟雾升起,他仰着头,感受这一刻时间的静止,这一刻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想想以前,他还有一群可以一起扯皮的朋友,他们可以在黑夜里讨论今天在路上遇到的短裙女孩,讨论爱情的意义是什么,争辩着国家的刑法制度,那时,他们还有着对未来纯真的憧憬。现在,那些回忆,都只能成为独自饮酒时,恰到好处的下酒菜了。 社会这台机器将他从书上习来的梦想,热血,积极,青春,爱情……全给磨没了…… 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儿女去照看他住院的母亲——他第二天得完成公司的项目,没去。半夜,在家中,雷声将他惊起,他想起了自己小时的梦想,他听到了以前的自己对现在的自己的鄙夷与不屑,他不甘,他不甘,“过去”攻击着他,揪住他的心脏,他眼睛忍不住四处张望,深深的恐惧席卷着他,慢慢,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还有在跳动。趁着自己还活着,他冲到浴室,也不顾脚上只有一只的拖鞋,用力挥舞着双手,开始捶面前的镜子,低吼,“我要杀死自己,我要杀死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他晕在了浴室中。 他被送往了社会,没有人救他,所有人都在拉着他。 我看向面前的医生,颤抖着说:“医生,我想要治病。” 医生淡淡地说:“你没病。” 我回了一句:“我有病。” 医生抬了抬眼说:“你真没病,大家都这样。” 我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医生,我难道,真的没病吗?” 医生说:“你没病,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不信你看外面。” 我犹豫地站起了身,蹉跎地向外看去。在安静的夜幕下,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来了一群人,排排坐在等候椅上。他们形色各异,有的穿着白领,有的穿着工人装,有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奶瓶,仅有的相同之处是嘴巴里都嘟囔着“我有病,我要杀死自己” 我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对啊,我有什么病?我有什么病? 回到诊室的椅子前,我用力地将布满汗水的手心在衣服上抹了抹,然后堆满笑容,伸出了自己的手,“医生,谢谢你,谢谢你啊。” 医生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的婆娘等太久,明天你还要工作呢。” 我点了点头,搓了搓手就走出了诊室。 下一个患者低着头走进诊室,身高与我相似,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嘴里的嘟囔,“我有病,病名为平凡,我要杀死我自己。” 我笑了,笑的很放肆,很轻蔑。黑暗的走廊中留下了我的脚步声和笑声,久久不散。 我意识到我杀死了我自己,是社会帮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