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瓦尔特:布鲁克纳、托斯卡尼尼,壮丽大自然和飞艇、航空学——皆我所爱
外部“生存空间”拓展的同时,在个人领域,在灵魂深处,我获得了寻找新大陆的良好机遇——我发现了布鲁克纳。非常奇怪,我不得不等到快50岁时,才认识到一位在同样年龄开始谱写其伟大作品的天才。布鲁克纳在44岁时写出了他的《F小调弥撒曲》,标志着其重要的交响作品开端的《第三交响曲》,是他49岁时完成的。我接触布鲁克纳作品很多年,却没有真正走近它们。在慕尼黑、柏林和维也纳的偶尔演出中,我付出了很多热情的努力。但仅凭对其主题的喜爱,仅凭对布鲁克纳丰富崇高灵感的敬佩,我只能获得“表象”的感受。我难以理解它的结构。我认为它比例失调,过于夸张,而且粗糙。他音乐的情绪主体,因充满感情的力量与深邃让我感动,因偶尔表现出的奥地利式妩媚让我愉悦,但我无法在他的世界里感到自由自在。要在布鲁克纳作品的宏伟建筑里闲庭信步,对我来说似乎不大可能。突然间,我发生了改变。生病的那段日子,我变得更加成熟,内心更加淡定,或许与此有关。因为尽管布鲁克纳是纯粹的音乐家,尽管他的交响曲始于自然音乐之源,某种程度上与思维联想没有太多的关联,但他在被理解和被喜爱之前,依然需要一种基础性的精神思维坐标。科隆大教堂的哥特风格,对我来说依然高深莫测。布鲁克纳的交响曲——有一种哥特风格——现在给我以启示。在其交响曲的旋律中,在那激昂的高潮中,在其情感世界的塑造中,我感受到了创作者虔诚而纯真的伟大灵魂。这种令人兴奋的认知,转而让我轻松理解了布鲁克纳音乐的主旨和形式。布鲁克纳作品对于我的生活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他的音乐所发生的美妙和交响之力让我钦佩到了何种程度,它成就的兴奋之源有多么丰富,我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1929年春天,我在柏林市立剧院工作的最后几个月,托斯卡尼尼率领斯卡拉歌剧院的艺术家来到这座城市。他精湛的演出,向德国显示了历史悠久的意大利歌剧更深刻的内涵。比如《露西亚》、《游吟诗人》,以及《弄臣》,还带来了意大利歌剧文化整体上具有的最高理念。《曼侬•列斯科》,《阿依达》和《法斯塔夫》,也被增添到上面提到的作品序列中。我目睹的每个演出细节,诉说着一个杰出音乐家毕生从事的事业,还有在他职责范围之内地位极其重要的道义情感。他演出的尽善尽美以及鲜明风格,让我耳目一新。
1929年夏天,我再次接受了来自加州的邀请,渴望延续深深铭刻在我心中的那些美好温暖的记忆。就像恋爱中的女子不会考虑过往的辛劳,以及她先前做出的再不会要孩子的决定那样,我几乎不在意穿越美洲大陆的那段酷热难耐的旅程。此次再度造访值得我回忆,因为它让我有机会目睹宏伟的约塞米蒂峡谷,并看到了稀有的红杉树。一位住在旧金山,熟知周围地区状况的朋友,带我进入了野生自然保护区崎岖山地的中心。那座印第安名字的旅店让我很好奇,其外观与周边环境相当和谐,里面却非常时尚。我们晚上住在这儿,心里却渴望着即将面对的荒野。我们找到了那个地方。在漆黑的夜里穿越森林时,我们的车开得很慢,几头熊突然来到我们眼前,它们拨开树丛,向不远处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湖面匆匆跑去。借助汽车的探照灯,我们看到了硕大的公熊母熊,还有样子萌萌的,已在湖边酣睡的小熊崽。
与这种壮观景象完全不同的,是我在由千年生的红杉树组成的“波西米亚丛林”的经历。其所有者是旧金山的波西米亚俱乐部。这座城市交响乐团的总裁,也是该俱乐部的一员,他邀我出席在“波西米亚丛林”举行的年度庆典活动。他的汽车带着我们,沿着去佩特卢马老城的路,向北走了几个小时。我从来没有进入原始森林的体验。年轻的时候,里面有巨大立柱的哥特式大教堂,对我来说就像石头的森林。现在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座大自然的教堂建筑当中。四周童话般的高耸直立的大树下面——红杉树据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物种——行走着一群人,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他们要与意趣相投的人一起在森林里待上几天,远离事务与家庭,在加州晴朗的蓝天下,钻进倚靠岩石或者顺着奇形怪状的大树建起的木屋去安睡。客人们互相拜访并滔滔不绝地神侃畅饮,禁酒令是后者的主要原因。这里有音乐和歌声。不仅可以听到弦乐——一座神秘住宅里时不时会传出斯坦威钢琴的声音,晚上还有歌剧,一出特地为这个场合谱写的剧目,表演者都是男人,全体游客一起来听。有一座配备了现代化灯光设备的舞台。舞台前面的空地上,摆放了相当多的圆木,观众就坐在上面。…我听到的作品主题是罗宾汉的故事。记得现场还举行了身着漂亮多彩服饰的节日游行。…演出结束后,所有人来到另外一片空地,这里有一堆篝火在燃烧。加州夜晚的寒冷,让火焰的热流非常宜人。庆典的参与者们或站或躺,直到深夜。第二天早上,我们再次开车穿越森林,渡过俄罗斯河,身体强壮的人们已经在那儿晨泳了。最终我们回到了旧金山。原始大自然之寂静壮阔与文明世界喧嚣刺激的奇特混合,尽管让我们有些迷茫,但我对这个庆典活动还是很有兴趣。我管它叫作“高调狂欢”,而不是一星期前的“低调出行”,它的清新、活力以及别具一格,在我的脑海里永远难忘。
与两年前相比,我们第二次加州之旅的最后一站要喜庆得多。正在环球飞行的齐柏林飞艇即将到来。前一天晚上,在骑摩托的警察拉响警笛之前,我们就驾车来到飞机场。黎明时分,我们看到漂亮的银色飞艇着陆,它从日本飞来。我们出席了威廉•赫斯特(原注:美国报纸发行人,电影《公民凯恩》以他的生活为蓝本)为齐柏林式飞艇驾驶员雨果•埃克纳举行的大型晚会。在纽约返回汉堡的船上,我们又见到了埃克纳。他问我是否还记得汉堡一场音乐会之后,曾有一位瘦瘦的金黄色头发年轻人向我搭讪,表达对我演出的《英雄交响曲》的巨大兴趣。他就是这位年轻人。我真的回想起了那个小插曲。在航行过程中我们聊了很多。他说起了音乐,我谈起了航空学。当我问起他伟大的飞行冒险时,他告诉我,最难忘的记忆是飞跃西伯利亚,在那儿他们看到了以前人类从未涉足,从未看到过的一片世界。在海洋中,轮船被另外一名飞行员驾驶的飞艇追上。我们出发几天之后,它才从纽约启程。海天之间的一番友好致意后,银色的光辉消失在云端。
摘自《指挥家瓦尔特自传——马勒时代的德奥音乐圈》P.361—364
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布鲁诺•瓦尔特/著 王崇刚/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