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王传说》6卷1话3节

6卷1话3节

　场景回到帕罗——

　「停下！」 

　一颗打下面甲、如同黑色怪物的脑袋发出了锐利粗野的蒙古口音吆喝，同时两把长枪的厚刃枪尖在停下脚步的一行人面前咣地一声交错成一道X型，炸出了火花。

　「什么人，去哪里，通行证呢？」

　「您请看。」

　一行人中貌似头领的一位男子走出，从贴身口袋中取出通行证。

　「唔。」

　守卫水晶王都大门的蒙古兵确认那枚通行证，对照上面所写的人数，但仍未完全松懈。

　「什么名字？」 

　卫兵盯着通行证问道。

　「鄙人是来自萨拉艾姆的商人，叫加里乌斯。这是犬子戈恩。」

　「去干什么？」

　「鄙人在水晶王都有一家香料店，黑龙战役过去也有四个月了，在戈尔的骑士老爷们的努力下，听说王都的治安终于开始稳定，所以鄙人琢磨着，应该可以重新开业了吧——」

　「唔。」

　戈尔的黑骑士们相视嘀咕，似乎觉得有些可疑。

　不过通行证是货真价实的，也看不出任何纰漏。而且那名加里乌斯看起来也不过是温厚的半老男子，连剑柄都没摸过的氛围，身上宽松的托加长袍和旅行披风也是民间人士的款式，而且看起来相当考究昂贵。最重要的是，一行人中并无一人佩剑。

　看着门卫迟迟难以释然的作态，加里乌斯靠了过去，向右边的卫兵手里不动声色地塞了个小皮袋。

　「各位老爷执勤辛苦了，还请试用一下鄙人店里的商品可好？」

　「嗯——嗯！」

　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知道那必然是黄金，卫兵的愉悦指数直线上升。

　「行了，过去吧。你叫——加里乌斯是吧，你的香料店在哪儿？」

　「在萨丽亚大道，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老店了。只要您问起加里乌斯的店——」

　「知道了，香料是吧，回头我会去光顾的。在这儿签名盖章，写上人数，就可以过去了。你们运气不错，就在昨天泰兰司令官才刚下了命令，为了加速水晶王都的复兴，允许所有商店正常营业。」

　「实在感激不尽。」

　加里乌斯恭敬地鞠了个躬。随后总计二十人的商人队伍将装有货物的马车护在中间陆陆续续通过大门。

　「等等。」 

　卫兵拦住他们。

　「这是规矩。」

　然后向着马车上的麻袋，猛然举枪就刺！

　「啊！」 

　加里乌斯惨叫一声。卫兵死死盯着他，拔出了半月形枪尖。只见从麻袋刺出的缺口中被带出了一些充当缓冲物的稻草，并流出了某种如血液般的鲜红液体。

　「这是什么！」

　卫兵用手指抹了一点放在鼻子底下一闻，马上发出了厌恶的叫声，将它蹭到旁边的石壁上。

　「这什么鬼东西，咋那么臭啊！简直就像腐烂的梨子！」

　「暴殄天物哟~~！这可是世界闻名的贵妇人专用香水，沙露碧的精华哟~~！」

　「你说那个，一个小玻璃瓶装上一丁点儿，就能卖个一百郎的，死贵死贵的帕罗名产？不能啊，沙露碧的香味我问过的，哪是这种恶臭？」

　「这是原液，把它稀释一百倍在加上我家的祖传秘药，静置一段时间就能散发出那种魅力无穷的芳香了。就好像宝石的原石，刚挖出来的时候也是脏兮兮的石块，就是那个道理。」

　加里乌斯耐心地说明，期间一行人中有年轻人在忙不迭地重新把袋子包好。

　「真的假的，闻起来简直跟屎一样。就这玩意儿能调出一百郎一瓶的香水？得了得了，你走吧。要是不小心被这玩意儿洒身上，要臭死人的。」

　一身黑甲的卫兵挥手道。加里乌斯恭敬一揖，示意队伍出发。二十个男人和四台马车缓缓移动。当队伍最后面的一台并非货车、而是有着黑色客厢的马车在车夫的驾驭下正要通过大门时——

　突然！

　「那台马车，停下！」

　另一名卫兵突然大声吆喝！

　刹那间全员、包括加里乌斯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全身僵硬。

　此时卫兵已经拉着嚼子把那匹黑马拽停，同时一脚踩在台阶上正准备朝马车里张望。

　「请您稍等——」

　加里乌斯慌忙跑来，卫兵只是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便举着长枪，推开了车厢的们。

　「Kya——！」 

　里面传出女子的尖叫。只见两名女子穿着帕罗款式的天鹅绒旅行披风，脸蛋和身体都被遮挡着，战战兢兢蜷缩在车厢的角落。

　「出来！」

　浓烈的蒙古口音发出了命令。加里乌斯看起来急了。

　「骑士老爷，这两个女人是鄙人和犬子的小妾，从萨拉艾姆一块儿跟来的。通行证和货物各位爷都确认过了，应该没什么道理再拦着我们了吧......」

　「那可不行，没那么容易。」

　卫兵以嘲讽的语气说道，并抬手将二名女子的兜帽掀开，让她们面带惧色的脸蛋露了出来。其中一人啊的一声惊叫。

　二人中的一人是异常美丽的年轻女子，黑发黑瞳，嫩滑的肌肤如同白蜡一般富有光泽。另一人五官端正，看起来性格刚强，估计曾经也是一位美人，只是现在年纪有些大了。头发已经开始掺有少许花白，以发箍束发。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她肯定和加里乌斯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她将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护在身后，不屈的眼神瞪着粗野的蒙古兵。

　「我们收到消息，那个帕罗圣王的堂弟、负责管理水晶王都的水晶公阿尔德.纳里斯，在黑龙战争中负伤后潜逃静养，最近在一批对我蒙古统治心怀不满的反抗分子的帮助下，企图潜入并夺回水晶王都。所以上头要求我们，但凡人数较多的外来者必须一律严查，可疑分子当即逮捕，特别是水晶公本人，绝不能放过！」

　卫兵说道。

　「可、可那说的是对类似水晶公殿下的人物进行严查吧，各位爷上头的人物，应该没说要难为我们这些小小的商人吧。」

　加里乌斯神色紧张，拼命试图说服卫兵。

　「再说您也看到了，这两个都是女人，和水晶公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那得先确认一下，她们是不是真的是女人。」

　卫兵咔哒一下打开面甲，露出一张正在淫笑的大胡子脸。

　「我可是听说了，水晶公阿尔德.纳里斯是帕罗第一美男子，别说美得像女人一样，他的美貌就连女人也没几个能比得上，而且他还很年轻。你说那样的美男子，想要男扮女装瞒过我们的盘查，不是小菜一碟吗？而且以他的美如果作男人打扮，再怎么装成商人的身份也交待不过去。嘿你别说，就昨天我们才刚把两个美男行商的脑袋砍下来了——（美男行商：你个丑男，就是羡慕嫉妒恨我们的美貌，借题发挥罢了，哼） 你，后面那个女人！」

　卫兵一把抓住那年轻女子的手，也不管对方惊声尖叫，就把人拉了出来。

　「你看起来也很美嘛！到底你真的是个女人呢，还是男扮女装呢？你说有什么靠谱的办法能确认你的性别呢？嗯嗯？」

　「啊啊~」

　年轻女性哀叫。

　「你的年纪也和水晶公差不多，而且作为女人，你个子太高了！」

　「怎、怎么可以这样！丽姬娅、丽姬娅！」

　被称为加里乌斯儿子的年轻人痛呼着跑来，却被加里乌斯一把拽住。

　「明白了。您的怀疑确实有道理。」

　他面色沉痛地说道。

　「爹！」

　「别吵，那是骑士老爷的任务。不过——不过对我们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这样如何？那位女子是萨拉艾姆的奴隶，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水晶公。就让她留下交给您随便确认她的性别好了。其他人都没有可疑之处吧？」

　「确实，不管怎么看，其他人的长相都跟什么帕罗第一美貌沾不上边儿呢，除了这个女人之外。」

　卫兵当即喜笑颜开。

　「那个女人就献给您了。这、这个女人您意下如何？她跟了鄙人二十余年，鄙人可以保证她是如假包换的女人。」

　「那个老女人你赶紧带走。」

　卫兵以羞辱的口吻说道。

　「听说水晶公也就二十五、六岁，谅他也装不成四十多岁的老女人。」

　那群骑士打的算盘简直是昭然若揭。加里乌斯的儿子一脸痛惜，但父亲拍着肩膀在他耳边说会为他买个新的奴隶，他只好无奈地跳上马背。

　年轻女子被粗壮的卫兵攥着手臂，像受惊的幼兔一样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让几位老爷操心了。」

　加里乌斯郑重致歉。随后车队终于再次移动，穿过大门进入水晶王都。

　沉重的车轮缓缓转动、吱吱作响，却无法完全阻止一行人身后传来的，那名被拽进小屋的女奴隶的哭叫声刺入他们的耳膜。

　「......」

　一行人从主干道转入小道，不知七拐八绕多少次后，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牛逼哄哄欺行霸市的黑甲蒙古兵，到达一条小胡同后才停下了脚步。

　「——约的什么时间？」

　「太阳下山后过五转，前往阿利亚大街的魔道士唐格斯家。」

　「五转啊！那快了。」

　「之后礼诺士会悄悄带着水晶王都的主要参与者过来。」

　「知道了。」

　香料商人加里乌斯脱掉旅行披风，在水晶王都的街灯下露出了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面庞。一瞬间，那位温文尔雅、唯唯诺诺、看似没有半点武艺的男人，虽然温文尔雅的气质仍在，但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眼神狼顾鹰视、桀骜不驯的武将——他正是帕罗十二圣骑士候之一，鲁南将军。

　一行人留下三人将马车拉往别处，进入一幢房屋，把门锁好后对屋内几乎每个角落进行了一番仔细检查。

　「殿下，好了。」

　鲁南说道。商人加里乌斯那个上了年纪的小妾走出人群，默默脱下披风，取下了混有白发的假发，接过旁人递来的毛巾擦脸。当那些营造出皱纹效果的凝固的颜料被擦掉后，露出了那副只要瞥过一眼就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号称「萨丽亚之子」的帕罗第一美貌——气质高雅、面如冠玉的阿尔德.纳里斯的脸庞。

　「您一定很不舒服吧。让您受累了，万分抱歉。」

　鲁南说道。他看着那位俊美贵公子的眼神，充满了慈父般的爱意。

　「您身上的伤还疼吗？」

　「无碍，看来已经完全康复了。」

　水晶公说道，接过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真不容易啊，总算再次踏上我亲爱的水晶王都的故土了。」

　「是啊，衷心感谢雅努斯的庇佑。」

　「还得感谢瓦力琉斯的智谋。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这么优秀的军师了呢。」

　加里乌斯的「儿子」恭敬点头。

　阿尔德.纳里斯一头茂密的黑发由一圈细细的铜发箍——和琳达、雷姆斯的同一款式——束在额头上。他从额前撩开了黑发，俊美的黑瞳浮现出一丝阴霾。

　「鲁南。」

　「是。」

　「不去救丽姬娅吗？」

　「不——」

　鲁南咬着嘴唇。但仍斩钉截铁说道：

　「她身为效忠水晶宫的女骑士，自然有足够的智慧独力脱困。」

　「可是——」

　纳里斯露出忧伤的神情看着鲁南。

　「她是你的独生女啊——」

　「纳里斯殿下，您不必再说了。」

　鲁南再次斩钉截铁，却见纳里斯明亮的黑瞳浮现了泪花，大惊失色。

　「纳里斯殿下！」

　「对不起，鲁南。都是为了我——」

　「殿下，万万不可如此！臣何德何能啊！」

　鲁南惊慌失措，身手想要搀扶正向自己低头的纳里斯。

　「殿下，请您抬头吧！而且丽姬娅是个很强的孩子，那点小事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听了瓦力琉斯的计划后，她是自愿扮演那个角色的。如果牺牲丽姬娅一人，能让帕罗从蒙古的魔爪中被解放出来的话......」

　「每个人的牺牲我都会铭记于心。我发誓，一定会尽最快速度夺回水晶王都。」

　纳里斯拔出短剑，以帕罗的习俗进行宣誓。

　人人低头，似乎回想起各自亲人遭遇的不幸，心头再次燃起熊熊怒火和坚定的决心。

　此时门扉被轻轻叩响，随后向他们提供藏身处的原宫廷魔道师唐格斯走进屋内。

　「礼诺士卿来了。」

　「一个人？」 

　鲁南确认。

　「不，还有神殿长吉斯大人、圣骑士侯达瓦尔斯大人、水晶王都商人公会长凯尔班斯先生、以及水晶宫拉娜公主的代理人。」

　「达尔艮没来吗？」

　「侯爵大人在黑龙战争之后一直行踪不明，有传言说他被蒙古关在地牢里日夜拷打，审问琳达公主和雷姆斯王子的下落——」

　「那可不行，我们要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

　纳里斯呢喃。刚才含泪哀叹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此时的他面容坚毅果敢，以致那副明明胜似佳人的面庞竟弥漫出犹如军神怒瓦附身的气场。

　「雷姆斯殿下究竟在哪里呢——」

　「唔，虽然我们的人四处查探，但至今连两位殿下的生死都一无所知。说不定，他们已经......」

　「既然如此，纳里斯殿下理应尽快宣称继位帕罗圣王才是——」

　「不行，无论如何必须先确认雷姆斯和琳达二人的生死。」

　纳里斯皱眉，旋即说道：

　「算了，先让礼诺士他们进来吧。关于我们今后的行动计划......」

　纳里斯撑着桌子站在昏暗房间内的颀长身姿，别有一番美感，俨然自成一画。

　「万岁！」

　「蒙古万岁！」

　「阿芙涅莉丝殿下万岁！」

　人山人海的市民爆发出震天欢呼，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大群陶洛斯市民听闻蒙古公女连诺斯菲拉斯远征归来的疲惫都未能充分恢复便又要出发前往水晶王都，为了能看她一眼而纷纷聚集在大门前。此行的目的竟然是为阿芙涅莉丝举办婚礼——这件事哪怕金蝎宫的重臣们，除当日在场者外都还尚未得知。

　「殿下真是英姿飒爽啊。」

　「不过作为出征来说，装备是不是有些薄弱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帕罗已经是我们蒙古的地盘了嘛。」

　「不对啊，我可是听说帕罗的国民还在四处进行破坏活动，驻军司令泰兰可是焦头烂额啊。」

　「所以才需要公主殿下亲自坐镇嘛。」

　「可是——哦，殿下过来了。」

　「啊！多美的人啊！」

　「是啊，真是美若天仙，威风凛凛啊。」

　「快看！是阿芙涅莉丝殿下的亲卫队，白骑士队！」

　抱着孩子的人纷纷举起孩子让他们能够一睹蒙古公女的英姿，而没有孩子的则个个手里摇着荧光棒蒙古的小旗子高呼蒙古万岁。

　然而，他们之中能够察觉到公女本次出发的阵容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人，恐怕不会有多少个吧。

　一身洁白的骑士团跨在白马上肃穆前行，队伍中有数十台巨大的马车，搭载有数百口箱子，里面是大量穷奢极侈的衣物以及公女的各种生活用品。

　阿芙涅莉丝在布隆和林特的左右拱卫下，并未佩戴头盔，任由一头灿烂的金发在背后潺潺而落，静静地骑在马上前行，不时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回应群众的欢呼——从她那平淡、机械到非人境界的表情中，丝毫看不出她对于水晶王都等着自己的苦差是何等厌烦。

　「蒙古万岁！」

　「阿芙涅莉丝殿下万岁！」

　巨大的欢呼声甚至传到了远处金蝎宫附近的贵族住宅区。

　在其中一角，一幢洁白而奢华的小宫殿的某个房间里，一名男子猛然站起，唰啦一声反手拉上了窗帘。那人正是阿斯图里亚斯。只见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双眼瞪的快要突出，简直像得了狂犬病。

　「菲尔德力克那个混账！竟然骗我！说什么会找人替我！」

　他捂着耳朵、狂抓头发、在房间里疯了似的团团转。

　「去帕罗吧。」

　突然，他停下脚步呢喃道。抗命不遵——那会为自己招致什么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

　（我要去帕罗。我要去水晶王都。）

　此时他脑子里已经除了这个念头以外完全就是一片空白，随即蹦起来为自己收拾行装去了。

　（前往帕罗——前往帕罗！）

　阿芙涅莉丝的队伍此时穿过了陶洛斯的大门。同一时间，远在阿尔戈斯的贝克勇猛公也和蒙古公女不约而同走在了前往帕罗的路上。再加上已经身处帕罗的阿尔德.纳里斯——

　这一刻，命运之神雅恩开始将延伸往四面八方的丝线慢慢拽了过来，将丝线那一头的人，不断地、不断地，向着帕罗牵去！

6卷1话3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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