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文41
第四十一章
展昭房中,人影憧憧。
春妮愣愣地站在一边,所有的东西都那么远,自己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痛的声音。
公孙先生暗淡着目光,说了什么?为什么那么远,那么模糊,春妮什么也没听到,但是,为什么包大人瞬间虎目含泪?四大校尉更是痛哭失声?为什么最后连先生也任由眼泪静静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
师兄,你醒醒,你告诉春妮,这究竟是为什么?
师兄,别睡了,快起来。你是太累了吗?那你告诉春妮,你还要睡多久?你难道就忍心抛下春妮?
心,明明已经痛到让自己无法呼吸,却没有一滴眼泪?此时的春妮似乎突然就明白了,那晚在花园中,师兄为什么会那么决然地拒绝自己。甚至在面对为了救他而功力尽失,身体虚弱的父亲的请求之时,师兄也还是一反常态地狠心不允。只是跪在地上苦苦求父亲原谅他,央父亲不要走。原来他是真的怕会有这么一天!
“展某执法九死一生!”
......
“展昭......展昭尚不能成家立室。”
......
“展昭自跟随包大人之后,每天犹如提着人头去执法,展昭不想连累任何人。求师父见谅。”
......
“师父,不要走!”
......

那时的自己真的太傻也太自私了,偏执地认为是师兄负了自己,其实面对伤心的自己,师兄曾经想解释,却被自己用一句“是春妮自作多情,不怪师兄。”堵了回去,记得当时师兄对自己说过:“展某恨不能剖心明志。”那时的自己竟也完全充耳不闻。羞愤之下,不顾师兄苦苦央求身体虚弱的父亲留下修养,硬拉着父亲离开,全然不顾师兄的感受,其实自己比谁都清楚师兄对自己父亲的感情,也比谁都清楚师兄的为人,他说不想连累任何人就一定是这样,绝非借口。
只是面对刚刚舍命救了自己的恩师和她这个羞愤难当的师妹,师兄又怎能赤裸裸地将“死”字挂在嘴边,残忍地让师父之恩,师妹之情最终付诸东流。
原来当时师兄的决然拒绝,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爱和保护。
如今,现实就这样残酷地呈现在眼前,自己能做什么?是哭得呼天抢地?是眼睁睁看着老天将师兄从自己手中一点点夺走?然后,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幽怨地一死以随之?不行!自己绝对不能轻易就认输,春妮要让师兄知道,她不怕什么连累,自己的情也不需要他来生再报,来生太远,要报就得今生报,今生有多长?自己不在乎,有就行。于是,春妮拉了拉同样呆立一旁的白玉堂,道:“帮我好好看着师兄,我很快回来。”人已消失在门外。
白玉堂被春妮一拉,才讷讷地回过神来,没听见春妮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缓缓走到展昭床前,看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展昭,本想好好看看他欠扁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看不清呢?为什么总是很模糊?

白玉堂一把拉过展昭的手腕,喃喃道:“展昭,你给我起来,我不是叫你必须给我囫囵个儿回来的吗?哦,对,你现在的确也还是挺囫囵个儿的,没缺胳膊没少腿儿,你倒是很听话。”白玉堂有些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着,“但是,你不是说你要留着你这条命喝我喜酒的吗?那你现在这样是怎么个意思?你什么时候变成食言而肥的人了?你......你给我起来!起来!”一边说,一边似乎就准备拉起展昭。
“白大侠!”开封府众人皆惊,正欲上前阻止,却惊见白玉堂低着头,僵在原地良久。
白玉堂想不通,天下有那么多该死的人,老天爷似乎都看不到,却偏偏喜欢和这只猫过不去?
白玉堂更想不通,明明自己和李皓交过手,确认过李皓不是他的对手,这只猫怎么还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绝顶聪明、敏锐异常,武功高强却傻乎乎地做着聪明人都不会去做的事情。他心思缜密,谦虚怀仁又温润和煦,连逼着他比武,输掉的人学狗叫,他都能一片温和的应承下来,然后,眼中会闪着狡黠的光道:“白兄,下这么大的赌注真的好吗?”然后......他会挑眉憋笑,十分欠扁地故意问道,“白兄,要不,下次你还是学猫叫吧,这样会不会容易些?”

然后……他就会被自己硬拉到樊楼......
“再来......比酒量......谁输谁请客!”
然后......三五坛酒下去......定会听见,“白兄厉害,展某甘拜下风......”
双肩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白玉堂攥紧了展昭的手腕,这个人是最忙碌的带刀侍卫,却从来没见他叫过苦喊过累;他待一切人都好过待他自己,深怕自己欠了他人的恩情,对待旁人的举手之劳,他都会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人......是最该活下去的啊!
猛地,白玉堂甩开展昭的手腕,冲出了房间,在他转身之时有晶莹的亮光闪过眼角。
徒留开封府人默然凝哽......
房门被“嘭”地一声撞开,一个人影摔了进来,“展......展大侠!”覃妙气喘吁吁地愣在展昭床前,他先前一直在带着兵士们挨个搜查燕绝岭的机关,“覃妙,你精通机关,一旦攻破燕绝岭,你一定要尽你的所能,尽量避免兵士们被燕绝岭的机关所伤。”这是展昭临走以前对他的交待。所以,他不敢怠慢,然而就在返程的途中却听说展昭重伤,命悬一线,大骇之下的他才匆匆赶回驿馆。
一眼瞥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展昭,覃妙犹如被人用重锤一击,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全身力气和沉甸甸的担心都在那一瞬被抽干,脚下一软,跪了下去,眼泪夺眶而出。上次展昭重伤他也在,但那时,同样苍白的脸色,也掩不住那股由内而外透出的生命力,就像春风,春风过处,总有希望。然而,此时此刻,覃妙却没来由地觉得展昭是如此脆弱,脆弱得如一星挣扎在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会随风而逝。
“公孙先生?”覃妙回头试探地叫道,抱着一丝希望。
这是公孙策最怕的,每次看到一个生命无法挽回的流逝时,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问他:“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所有的人都会很自然的在恐惧和束手无策后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但他再厉害也终究是凡胎,而所有人都几乎把他当成了神仙。他的金针不是拂尘又岂能普度众生?
公孙策没有说话,因为公孙策比任何人更明白展昭的伤势,所以他也就比任何人更绝望。他只是走上前去,将被子小心翼翼地替展昭掖好,又轻轻将展昭的头抬起,将枕头调了调,好让展昭能躺得更舒服些,虽然他知道目前的展昭感受不到,但公孙策觉得,如果自己不找点事做,自己的心一定会空到痛吧。做完这一切后,公孙策静静转过身,沉声道,“走吧,都走吧。让我们都缓缓,都缓缓。”

“什么!贾大人不在府中?”春妮如被雷击般呆在安抚使府门口,眼泪瞬间涌入眼眶,叹道:老天,你真这么狠?真的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春妮吗?

尽量平复着自己已经有些哽咽的声音,春妮问贾管家道:“那贾大人现在在哪里?”
“贾大人找党项王去了。白大侠救回公子以后,公孙先生一直在安抚使府里为公子包扎止血,又用针封住了公子的毒性。公孙先生告诉我们家大人,公子所中之毒应该是党项国特有的“紫怨”,让我们大人一定尽快派人向党项王求取解药。这不,话还没说完,展大人那边就出事了。公孙先生一走,我们家大人就带了他的副将即刻启程,求见党项王去了。我们大人临走前交待,展大人对我们公子有救命之恩,他说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向党项王求取治疗赤獍掌伤的法子。请公主和包大人相信他。”贾管家跪在地上,将贾瑄的行踪和目的清楚明白地禀告了孟春妮。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春妮焦急问道。
“我家大人说最迟明日丑时,他必回。”
顾不得再多说什么,春妮已翻身上马,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也要让师兄等到贾大人回来。如果......如果真的等不到,她也要守在他身边!
孟春妮长鞭一挥,骏马长嘶,向驿馆驰去,只是没人能看到,马上之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等待,永远是最漫长的煎熬,更何况展昭开始出现令人心惊的高热。

公孙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的抬头看伫立在展昭床边的春妮了,看着她不时拿沾湿的棉布放在展昭干燥的嘴唇上,听她轻声唤道,“师兄,师兄。”那种细细的哽咽从喉中发出,却又努力压住的声音,听了实在让人鼻酸。
所有人都明白展昭的伤有多严重,李皓的那一掌赤獍掌直接打在了展昭一直未曾痊愈的肺脉上,加上先前一直被他压制的内伤,亏他内力深厚否则肯定已命丧当场。也幸亏当时白玉堂当机立断,用内力护住展昭让他的真气不散,才为展昭赢得一线生机。只是,现在,这线生机就快要被高热给活活夺走了。
按理说公孙策学识渊博,对于医学研究颇深,金针过穴更是一绝,可是面对这气势汹汹的高热,除了用冷巾降温,竟然连他也无计可施。
春妮眼睁睁地看着展昭的气息一时微弱一时,真如万箭穿心,而自己能做的也只有一遍又一遍地用冷巾缓解高热对展昭的伤害,再用蘸了清水的棉布缓解展昭不能够喝水的干渴。
“师兄!”见展昭原本苍白的脸上,因高热出现的绯红,春妮再也绷不住,拉住展昭滚烫的手,低声啜泣起来,“师兄,你说过你要照顾春妮一辈子的,你不能食言,你怎么能忍心抛下春妮?”春妮泄力似的跪在展昭的床头,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祈求道:“爹!您要是在天有灵,女儿求求您,救救师兄吧。”

嘭地一声,白玉堂捧着一个盒子冲了进来,一把抓过公孙策,将盒子塞到他怀里,气喘吁吁道:“快!公孙先生,这是贾大人从党项王那里求的东西,他说虽不能治好展昭,但应该可以保住他一条命!”
众人闻言也都长舒了一口气。
公孙策连忙打开盒子一看,不由一怔:盒中所盛之物是用特殊的方法秘制过的一种奇药——彼岸花!
见公孙策的表情并没有惊喜,白玉堂心中一凉,问道:“怎么?”
公孙策抬眸,扫视了一屋子的殷切希望的目光,缓缓道:“此花是治疗肺脉内伤的圣药,但......有毒!”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四大校尉更是握紧了拳头!这就好比在沙漠里挣扎求生的人,突然看见了绿洲,等用尽全力冲到面前,却被告知水有毒,但你可以有两个选择:渴死,还是被毒死。
“好个党项的龟孙王,党项一族就没一个好东西,我找他去!”白玉堂更是两眼喷火的就准备冲出去。
“白大侠!不可造次!”包拯一把拉住白玉堂,虽然他也怒于党项王的方式,但他更知道一个道理:大宋和党项的关系,微妙至极,如果不是贾瑄亲自去恳求,党项王可能连这个机会也不会给。
“白大侠!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公孙策的声音果断响起,“王朝,去取清水五碗将此物浸在清水之中半盏茶时间,再文火慢煎,将五碗水收至半碗后拿过来。”
“是!”王朝接过盒子,转身离去。
王朝的离去让所有人的心又再次为病床上的那个人揪得生疼。
“贾公子的情况如何了?”包拯暗哑着声音问道。
“中了毒,失了左臂,也失了不少血,关键时刻,展护卫封了他的大穴又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若此时贾大人已求回解药,生命应该可保无虞。”公孙策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包拯有些喃喃地低吟道。
是啊,都很好,除了他。
当那碗鲜红得刺眼的汤药摆在公孙策面前时,公孙策最终还是承认:自己高估了自己。他没有勇气去决定展昭的生死,端着药碗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将展昭小心的扶起来,这个青年滚烫的身体最终让公孙策狠下心,咬牙将药汁缓缓喂了下去。替展昭拭去唇边残药,又让展昭斜倚着他好一会儿,估摸着所有药汁都被咽下,公孙策才将展昭放平。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公孙策转身,望着一屋子紧锁的眉,无语。
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公孙先生,你忙了一整天了,你回房歇歇吧。”包拯看着疲惫不堪的公孙策道。这位看上去有些瘦弱的主簿先生已近八个时辰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了。
“是啊,先生,你歇歇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四大校尉齐声道。
疲惫地点点头,公孙策走出了展昭的房间。
公孙策并没有走远,他不放心,他的离开只是为了让其他人放心。
公孙策从未想过展昭会离开。自己已经习惯了为他担惊受怕,但还从未如此绝望过。
在展昭房外的回廊上坐下,抬头,一片蓝天,一阵清风,几丝微云。
记得那孩子初入官场,是那样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但在他的面前却总是很谦逊,也很孩子气。
包勉一案里,在歹人面前故意不在意他的生死,让这个孩子很是愧疚,那日抓获歹人以后,这孩子一脸抱歉地来找他解释:“先生,展昭并非枉顾先生生死,只是......”

“好了,好了,展护卫不必自责,若展护卫当时真的受胁迫,估计公孙策命休矣。”
听见这番话以后,这孩子才释然一笑。
后来,一有闲暇时间这孩子就喜欢常常来找他,他会忽闪着黑眸看着他书架上的藏书,惊喜的问他:“先生,原来你有这么多绝版的好藏书?”然后给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可否借展昭一观?”在见到他点头允许后,眼中的星光更盛,他有些惊讶:“侠”不该是只看拳谱剑谱,武功秘籍的吗?

这孩子会在皇上赏赐他时,很有心的去请皇上赐他御用的笔墨纸砚,然后统统堆到他房里;每次因为冲动莽撞,被大人训斥时,这孩子也总会不失时机的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每次受伤醒来,总会在目光刚刚清明之时,就会听见那句:“先生,对不起。”;他会在每次帮他整理卷宗之时,弯起嘴角,很拍马屁的赞叹:“先生写了一手好字!”;还会忽闪着清亮的眸子,唇边含着一抹皮皮的笑意戏谑:“公孙半仙,佩服佩服!”

......
也许,正因为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让展昭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了公孙策心中一份割舍不下的牵挂。
“展昭!”白玉堂惊慌地呼喊让公孙策的脑中“嗡”地一声,同时也唤回了公孙策纷乱的思绪。几乎是跌进展昭的房里,公孙策几步并一步冲到展昭床前,白玉堂已扶起展昭,盘膝于他身后,双掌运足功力,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展昭体内,然而掌之下的心跳也断断续续,似要停止,白玉堂大骇之下,提高声音吼道:“展昭!别那么没用!”
然而伤重的展昭苍白的脸上还是瞬间笼上了一层灰白,“展护卫,展护卫。”公孙策手中不停,边施针边痛心的呼唤,无力地想抢回展昭正在流逝的生命,“不要放弃,展护卫,现在只有靠你自己……”说话间,声音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你一直都很坚强,你一定可以挺过来。展护卫,不要放弃。”
立于一旁的包拯惊恐地看着公孙策,看着自己这个一向医术高明,淡定超然的主簿先生的惶恐和手足无措!看着这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此时如风中残烛,时时刻刻便会消失,不由得心如刀绞。包拯第一次希望此时能有神怪出现,要什么作为交换都可以,他只祈求:救救这个孩子!

张龙在四大校尉里与展昭的关系最近,展昭于他来说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眼见此时合这么多人力都无法救回展昭,第一个哭出声来,接着,其他三人也都忍不住哭起来。
“都不许哭!本府相信展护卫一定不会有事的。”包拯沉声说道,然而顺着眼角飞速滴落的泪水却让包拯的话第一次失去了可信度。
所有的眼泪,祈求和不舍,在流逝的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在一片混乱里,白玉堂已将内力提至最高,头顶上冒着一团白气,口中依然声嘶力竭地喊着:“展昭!你要到哪里去?不准去!你给我回来!听见没有?”但持续走空的内力还是让白玉堂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眼见展昭的呼吸已经是时断时续了,公孙策使出浑身解数将银针走得飞快,他要和老天爷抢一次!就在此时,一丝扎眼的红从展昭的嘴角缓缓流出,白玉堂和公孙策同时呆立当场!
白玉堂掌下,失去了时断时续的心跳,公孙策针下,失去了若有若无的脉搏,展昭,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只是他似乎睡得太沉,忘了呼吸!
“师兄!”春妮被这幕吓的魂飞魄散,抱住展昭失声痛哭,一双手紧紧搂住展昭,“不,师兄,不要这样,不要。你回来。春妮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回来。白玉堂,快,你快叫醒他!公孙先生!快!你快叫醒他!”孟春妮一手抱着展昭,一只手摇摇白玉堂,又摇摇公孙策。她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