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小灯牧之二
“喂——”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你怎么——”
她没说下去,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她的哭声并没有止住四下逃逸的灯光,灯光像火星像流水一样四处逃窜,四周照的亮堂堂的,“亮如白昼”甚至不足以形容这个亮度。这个亮度实在是太刺眼了,我赶紧抬起手遮住眼睛。
她伸出手向空中抓,勉强地抓住了几条灯光。她将灯光塞进摔坏的提灯,但是它们又像泥鳅一样扭动着游了出来。她哭着尝试了好多次,但一次都没成功,于是她放弃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尤其是在瞿清鹤还在身边的情况下我更不可能去和安洁莉娜说话。但很明显我干了一件坏事,什么都不说就一走了之显然也不妥。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只身着羽衣的鸟妖从天上落下来,对我说:“你走吧,我来处理。”
这个身影很眼熟,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斑鸠妖。
尽管一走了之非常不负责任,但是瞿清鹤在旁边,此时一走了之是我唯一的选择。斑鸠妖蹲在安洁莉娜的旁边,用毛茸茸的手——其实是爪子——揉着安洁莉娜的脑袋,轻声安抚她。我拉着瞿清鹤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走开,完完全全的路人心态。平日里由于殷实的家境我连摔倒的老太太都敢扶,但今天的我却只能当个躲在别的妖怪羽翼后面的逃兵。
“不许走!”安洁莉娜在我身后喊,“你赔我的灯!”
我没回头,心虚的要死。我听到斑鸠妖轻声安抚她:“没事没事,姐姐帮你把它们捉回来……”
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在晚上去那个地方了吧!我好几次想着,算了,被瞿清鹤觉得奇怪我也认了,我总该做些什么来弥补她,但最终一直没有那个回头的勇气。
我带着瞿清鹤走到了大路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瞿清鹤完全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她挽着我的手,笑吟吟地和我回忆今晚的见闻;我一边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一边装出笑的样子——尽管和瞿清鹤在一起确实很开心,但是此时我脑子里一直都是安洁莉娜和她摔碎的灯。
回学校之后我和瞿清鹤在宿舍楼下依偎了一会,各自告别。我站在她们宿舍楼门口没有走远,等确定她已经回到宿舍之后,我蹲到墙角小声喊:“白哥!白哥!在吗?”
“在。”楼道里传来李白的声音。总裁躲在一楼的打印机后面,李白就坐在打印机上。他像幽灵一样突然浮现,吓了我一跳。我绕到侧面的排水沟附近,这样离打印机更近也更隐蔽一些。我悄声问李白:“能出来陪我聊会吗?陪我到校园里散散步。”
李白也是够仗义,二话不说就从打印机上跳了下来,总裁也慵懒地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挪着步子。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李白是寄生在总裁身上的别的妖怪,他们俩的性格也差的太多了。
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出头,宿舍十一点锁门,我们还有很充裕的时间好好谈。我对李白说:“我要先整理一会思路,我们到安静一点的地方再聊好吗——这样看的人也少。”
总裁和李白一起扭头看了看四周——两个人连扭头的方向都是相反的,一个从左往右,一个从右往左。周围的人们都用很诧异的目光看着我和总裁。在他们看来,总裁是种在土里的,千万年不可能挪窝的。
“你走慢点,太多人看着了。”我小声叮嘱李白。李白很无奈地耸耸肩,做了个“怪我咯”的表情:“没办法啊,我的妖气只能让我离得这么远,再远了我就要一直掉妖气——‘持续扣血’你懂吧?”
“噢?”我挑了挑眉毛,“妖界也有网游?”
李白摇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男者宅。我天天听到的词都是什么‘肉弹冲击’、‘EQ二连’,我现在也大致知道什么意思了。话说回来,谈恋爱很伤段位吧?看你们从来不聊游戏,你们似乎不玩同一款游戏?那你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没时间上分啊?”
我摇头:“这样倒还好。我有个朋友带他女朋友上分,根本带不动,打了一个月都只敢打娱乐局。关键是她打游戏菜嘴不菜,我朋友吵不过她。”
“哪天我把这话背给……那孩子叫什么?清鹤?哪天我把这话背给她听:‘根本带不动,打了一个月都只敢打娱乐局。关键是她打游戏菜嘴不菜……’”
“您行行好。”
李白手插在口袋里,走路的姿势像是中二日漫的男主角。他从鼻孔里丢了个“哼”出来,也没说到底会不会和瞿清鹤说。
“那你女朋友呢?打游戏吗?”我问李白。
“你管她干嘛?”李白瞪了我一眼,看得出他并不高兴。我为我的无心之失感到抱歉,我经常说错话,这肯定是情商低的表现。
“她啊,她不打的。”李白说,“她喜欢小提琴,会带着我去河边小树林拉小提琴。”
李白的脸上有平日看不到的羞红,这种红色像是过敏似的,红的都吓了我一跳。
“真浪漫。”我说。
李白微微一笑,信手一指——“喏,就是那里。那张长椅,她坐过的。上次,某个七月吧,她就坐在那里,我坐在她膝上……”
他陷入了回忆的漩涡,羞涩中又带着激动;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听八卦看相亲节目,因此我准备好了做一个好听众,但没想到李白戛然而止了,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嗨,我犯得着和你说这事儿吗?这地儿够安静的了,说你的事。”
我本来已经想听故事了,但既然李白不愿意讲我也就不追问了。我问他:“你听说过小灯牧吗?”
“听过。”李白说。
“她是外来的妖怪吗?”我问。
“外来?”李白不解,“怎么个外法?全国各地都有的啊,你在家没见过吗?”
我摇摇头,又追问:“外国也有吗?”
李白更正了一下:“全世界都有。月亮上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反正地球上是哪都有的——南极洲可能没有,毕竟那里灯火少。”
我又问:“小灯牧抓灯光是为了干嘛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很紧张,我希望她捕捉灯光只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说失去了灯光会影响到她的生命的话,我估计会愧疚一辈子。
“灯光对于小灯牧来说似乎是地位的象征。”李白解释,“‘牧’嘛,他们就是放牧灯光的,你就把他们理解为牧民好了。牧民你懂吧,‘嘚嘚驾’那种……”
我打断了李白的跑马:“失去灯光会危及生命吗?”
“这个是不会的。不过小灯牧靠灯光提取妖气,失去灯光会让他成长变慢——不过还可以再抓,总的来说影响不大。”李白突然看向我,“这就是你要说的事?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李白闻言叹了口气——大有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地意思。李白双手插在兜里,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说了一句:“这孩子也是倒霉催的碰上你了。”
“我也是被吓到了啊,”我向他诉苦,“她那么突然拿灯照着瞿清鹤,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说,要是有人对你女朋友这么做,你怎么办?”
李白生气了:“喂,我说,别一口一个‘你女朋友你女朋友’成吗?那都是前女友了!再说,我女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惦记她干吗?就这会提多少次了都?”
“抱歉。”我说。不过我并不诚心。
生气归生气,李白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小灯牧的提灯可以照出人身上的妖气,或许是她觉得你对象身上妖气重吧。”
我送了口气,又问:“那有什么办法去赔她的灯吗?”
“你倒是可以问问那个斑鸠妖。”李白说,“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啊,你离家这么远,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她呢?”
“鬼知道。”我说,“别不是债主追上门吧?不过话说回来,幸亏遇到了她,不然那时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李白突然指着路边的一辆共享单车对我说:“我走不动了,你去扫辆车,我坐筐里,你推着我走?”
“我抱着你不就行了?”
李白嫌弃地瞪了我一眼:“我不要男人抱。”
“我还要花这一块钱。”我说着嘀咕了一句,“现在好像变成一块五了。”
李白冷笑:“少来,你明明有月卡。你就缺这五毛一块的?”
我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扫了码开了车,总裁自己一跳就跳到了车筐里,显得驾轻就熟。“以前她也会推着车载着我,我们经常去滨江公园玩。”他说
“这地方也没什么可以约会的地方了。”我说,“她不抱你吗?”
“抱久了会累。”此时的李白也坐在车筐里,他那么大的身躯坐在上面还挺奇怪的。
鉴于之前的经验,我没有再多问下去,不过李白似乎一直在等着我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我又问了:“她怎么抱你?”
“你管得着吗?”李白说完笑了。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告诉我他挺喜欢别人来问他的过往的,那段经历似乎很甜蜜,他说起时会有一种炫耀的满足感——即便已经是前女友了。
我推着自行车绕着校园走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宿舍楼下。总裁和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停好车,想将总裁抱起来放回去,没想到它一下子弹了起来。李白瞪着我,问: “你干吗?”
“到家了。”我说,“我看你睡着了。”
“爷没睡着。”他嘴硬。承认自己睡着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总裁跳出了车筐,李白也钻到了花圃里,一句再见的话都没说,看来是真困了。我一直以为猫都是晚上更活跃一些,看到李白才知道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