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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中文】往事里的故乡

2022-05-31 22:23 作者:梅虹影  | 我要投稿


故乡之所以叫故乡,是因为故乡像朵蒲公英,风一吹,年轻人们就四散天涯,随风飘荡。剩下老人们日复一日地眺望着田地、老屋、寺庙、江河,和这片土地一起衰亡,一起慢慢被遗忘。中国还有无数个乡镇。那些离开的人们平凡至极,像门卫张大爷,生产线上的李大姐,送快递的刘叔,小区理发店的小王,每天灌一大瓶菊花茶上工地的陈师傅……还有我,就像我们一样沉默,努力生活着。
我们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搞不懂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活,是浮萍,是飞扬着无法下落的蒲公英,只能这样等待着老去,再回到大地上,溶解成泥。
走过那些地方的时候,我看到了山上的老人,佛学院里的僧侣,菜场里的阿姨,物流中心里的中年男人,工地上的年轻工人,长江上奔腾的鱼群。那些细微却丰富而具体的事物让我热泪盈眶,我感受着生命,也感受着命运。他们给了我答案。
再回故乡时,村里的那些大树和老屋已经消失了,只有田野的风,一遍又一遍吹过,好像一切都没存在过。我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离开故乡的路上,初夏温热的风像十年前那样吹过我的头发,我想如果人一定要去相信什么,我宁愿那是因为爱与自由,而不是失败和痛苦。我看到路边草丛里被露水浸湿的书页,停下车,捡起来,上面写着,你的铃铛。那一瞬间,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人和很多事情,是信仰本身。人靠它活着。我们都是信徒。我这样想。
小满前后是吃苦菜的时节,苦菜味感甘中略带苦,可炒食或凉拌,被李时珍称为天香草,《本草纲目》记曰:“久服,安心益气,聪察少卧,轻身耐老”。在明代的《救荒本草》中,苦菜的吃法是采苗叶淘洗干净,用水浸去苦味,炸熟,油盐调食。据说,京剧《红鬃烈马》中,当年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便是靠苦菜活命。
《红鬃烈马》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唐丞相王允,生有三女,大女王金钏,嫁苏龙,官居户部;二女王银钏,配魏虎,官居兵部;三女王宝钏,因为溺爱,在十字街头高搭彩楼,抛球选婿。宝钏抛球击中花郎(即叫花子)薛平贵,但是王允嫌贫爱富,悔却前言。王宝钏与父三击掌后便随薛平贵投奔寒窑。后来,薛平贵降服红鬃烈马有功,唐王大喜,封其为后军督府。王允参奏,遂改为平西先行。西凉作乱,平贵为先行,苏龙、魏虎分别为正副元帅,出征西凉。魏虎与王允合谋,屡寻借口要斩薛平贵,经苏龙阻拦,遂加鞭笞即令回阵。薛平贵竭力苦战,获得大胜。魏虎又以庆功为名,灌醉薛平贵,用马驮至敌营。西凉王爱才,反以代战公主许之。后来,西凉王死,平贵继位为王。这期间,王宝钏一直苦守寒窑,靠着挖野菜生活了十八年。一日,平贵在西凉忽见一宾鸿衔书至,射雁而得王宝钏血书,遂急欲回国探望。又恐代战公主不允,便用酒灌醉代战,盗令而出,一路偷过三关而回国。路过武家坡,偶遇外出挖菜的王宝钏。此时,王宝钏已不识薛平贵。薛平贵假问路以试其心,王宝钏逃回寒窑,薛平贵赶至,夫妻相认。值唐王晏驾,王允篡位,兴兵捉薛平贵。由代战公主保驾,薛平贵乃登宝殿,王宝钏亦被封为正宫娘娘。此出戏以《大登殿》收尾,看似一副大团圆的美满景象,其实并非如此,有很多情节让人忍不住吐槽,纵使已经知道这只是历史故事而已。所以,戏就是戏,有时候听听腔、看看身段,了解一下旧时的故事与人们的观念,如此便好。
说回苦菜,苦菜分布很广,除宁夏、青海、新疆、西藏、广东和海南岛外,全国各地均有分布,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名称:山东人叫“蛇虫苗”,宁夏人叫“苦苦菜”,陕西人叫“苦麻菜”。
每年的小满时节,如果我在故乡,母亲一定要带我四处去寻觅苦菜,回来凉拌一下吃掉。其实,对于小满这个节气,她和我都没有什么仪式感,只是觉得在还没有热得满头大汗的日子去野外逛逛,实在是一件该做的事情。
小满前后,人们吃的另外一种节令食品俗称“捻捻转儿”———田里的麦子籽粒日趋饱满,人们便把还略带柔软的大麦麦穗割回家,搓掉麦壳,用筛子等把麦粒分离出来,然后炒熟,将其擀入石磨中磨制出缕缕面条,再加入黄瓜、蒜苗、麻酱汁、蒜末等,就做成了清香可口的“捻捻转儿”。因为“捻捻转儿”又与“年年赚”谐音,寓意非常吉祥,所以很受人们的喜爱。
小满时节,许多地方有吃油茶面的习俗。此时,新麦刚熟,人们会把已经成熟的小麦磨成新面,然后放入锅内,微火炒至麦黄色,再将黑芝麻、白芝麻等炒出香味,核桃炒熟捻成细末倒入炒面中拌匀,然后放入适量的白糖和糖桂花汁或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加入盐或其他调味品食用。
在我的记忆中,油茶面是母亲特别喜爱的食物。而且,母亲和我一样不挑食。每当想念远在老家的母亲时,我会自己冲上一杯,闻一闻那熟悉的香味也好,仿佛母亲就在身边。
晚风撩动门帘,落在头顶的灯光摇摇曳曳,淋着风来风往,直将柔光泄入一片汪洋,搅得人心神难寐。不知何时,那灯光里突然多了几分遥远的情思,回眸恍然看到了记忆里停顿的瞬间。已夜半十分,我抬头猛然发现,窗棂未眠,清风犹在,而那故事里的灯光,此时格外耀眼。记忆的碎片从橘黄色的光晕里化开,一点点凝聚成故事开始的模样。小时候害怕黑暗,浓郁深寂的夜里,灯光是唯一的救赎。青灯半影的故晚,惹眼的一定是那一抹浅色的柔光。那时总觉得灯里藏着许多说不清的故事,尤其是那躲在灯丝里的光,像掬了一把夏夜的萤虫,又或者是它们先窃走了灯光?按下开关,只见温柔的光挤兑着玻璃罩里的精灵,终于从里面溢散出来,落到周围像是散了一把碎了的星,轻轻用手抹开,铺的又细又匀,连手背上都沾满了灯光的味道。
如果说夜色如水,那人家里透露的亮影便是波光。零落的星光点点,微凉的灯光,比那月色还要美上三分。光点一样的灯密密地簇在一起,温柔的,清亮的,橘色的,润白的,错落有致地交叠重合,随意而不凌乱。有流到屋外的光拉起一条长长的光带,和星光、月光糅合到一起,温柔的,璀璨的,皎洁的,浅浅的一层层纠缠融合,不时还闪着一点粼粼的波光。成片的房屋树植都笼在这深深浅浅的灯光下,失了夜晚本来的颜色,却又显得幽谧深切,说不清的风情韵味,道不出的璀璨迷人,衬得整个小镇都多了几分神秘和恬美。远远望去,让人误以为是天外的银河流落到此,扔下几颗淬着光的星石,碎了一场美到极致的光影。走进这灯火通明的世界,仿佛置身一片灿色的星海,周围皆是触手可及的流光,轻轻伸手一捞,仿佛就能抓起一把,攥在手心,就好像在心里留住了这抹亮色。
印象中故乡几乎每一簇光都带着三四分的烟火和一分夜寐的匆忙,当然,也有例外。屋檐上的灯光从头顶泄到脚下,燥热的空气时不时搅动人的心扉,却怎么也带不走我的心思。屋内的夜深的看不清,而屋外的夜却因着这么一盏亮灯而显得莹莹可爱。我自然不愿再进屋,倔强和脾性偏偏让我有那么固执的心思就坐在屋外悠悠地等着腻了这可爱的灯光。灯下,是一群各不相同的面孔,年轻的望着年长的,听着从不得知的奇闻妙事,因为不知真假,还常常为分个对错而争得不可开交。而此时,落在人脸上的灯却好似多了些气味,照的那红扑扑的小脸更加稚嫩可爱,就好像它自己一般。不知何时,那灯渐渐窃了些人言,就这么悄悄地酝酿着我们话里的意味。也不知它挂在这儿这么些时岁,究竟偷偷藏了我们多少故事?遥遥的夜开始越发的粘稠,栀子花味的清风在鼻尖轻盈地漫舞,庭前的灯影开始泛着淡淡的暗纹,一圈又一圈,从最里层荡到最外层,不知摇曳了多少人的心神。我就这么痴痴地看着,那时的灯被撩动的清风灌醉了酒,灯光微醺,久居此下,连眉眼都醉了几分。
对灯的记忆最深刻的时候,便是元宵节。元宵节的灯不一定是最美的,但一定是最壮观的。夜晚还未降临,便有零零星星的灯火点亮,待天色暗下,灯光和火光已经完全燃起来。因为亮灯的习俗,此时家家灯火通明,透过光影,似乎还能看到人们如火光一般的热情。各色的孔明灯在一片灯海里脱颖而出,绯色的热烈,蓝色的殷切,明黄的温暖,紫色的安宁……缓缓升起的各色纸灯,最后成为纷呈的光点,在飞向天边的那一刻,也点燃了人们的心。每一帧的灯影绰绰都是人们在万里灯光下的誓言和承诺,为着未来的美好,在灯光的指引下徐徐前行。恢弘的岁月里,灯光慢慢成为了美好的见证和象征,人们点开心火,任凭着灯光肆意流淌,让这热切的明亮的无焰之火,见证这烟火里的岁月和相视的美好。希望和火色弥漫着整个天空,每家每户的灯火从屋内流露出来,明媚又耀眼,潮热的灯光无形中带着一股澎湃的热烈。看这么一场灯光盛宴,发现那些积攒在岁月里的热切和期盼,在这一刻挥洒得淋漓尽致。时光里的祝愿与美好,热情和期盼,奋斗和努力,这里的灯光便是最好的诠释。天空迸发出希望的光芒,金色的流光慢慢在上空蔓延,故里的光色在这时越发的清晰明媚,带着希望,腾升到新的高度。此时,面前的灯火渐渐在眼里亮起一丝火光,将眸色染得热烈而殷切,猛然间从心底腾升出一股深深的震撼,一时间不知道感慨着什么,只觉那景泰安然的万家灯火,好像烈火在此长眠,留下了一串串细碎的残焰,缀饰了风华十里的烟火人间。
灯光里穿插的这些岁月里的热烈与美好,让记忆里的黑暗和躁动都慢慢变的生动起来。隔离了烟火和星光的日子,便是常常无眠的高三之夜。但那不见星天和满月的时候,依旧有属于灯光的温柔。淡光遮住笔杆的影,书页窸窸,一半留给自己,一半留给时光。小小的台灯倾泻下熟悉的亮光,那里揉进了太多的时岁和故事,在静谧的夜里,每一寸都闪闪发光。
原来,动人的不是灯光,而是故事里那些似曾相识的瞬间,和岁月长河中,那灯下的故里十年。
麦田里,母亲不停地种麦、收麦……
母亲爱惜麦子,如同爱惜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孩子。只要往麦田里一站,母亲就是一株弯腰沉甸、多子多孙的老麦子,乐呵呵地唱起心中的麦谣:“三月麦子青,四月麦子黄,麦子黄,做麦馍,边吃边干活……”
秋收过后,父亲掌犁,母亲撒麦,翻新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麦粒身上散发的气味,弥漫在秋田的空野里。不出十天半月,麦田便浅鬣寸许,柔弱的麦子耷拉着绿色的小脑袋,任由凛冽的风雪梳理洗刷。等春风吹满地时,麦子便悄悄地昂起头来,伸直腰杆,仰望着蓝天白云,享受着春风春雨,赶着抽穗扬花,忙着饱满泛黄。
割麦的时候,母亲尽量不去碰落一粒麦子。可麦子就像顽皮的儿孙,总是趁母亲疲乏的时候从她漏风的巴掌间跑出去,从她挥舞的梿枷上飞出去,从她的撮箕缝隙里钻出去,从她缝补袋洞的针脚挤出去。一出去,就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儿孙,急匆匆地跑到地上去,和泥土为伍,混成一色,让母亲难觅其踪,难求其还。雨后放晴,跑丢了的麦子就会从麦茬地里,从路边的泥沙堆中,从麦场边潮湿的麦秆堆上兴高采烈地长出来,青成一片片,绿成一线线,碧成一路路,让母亲不得不当着麦子的面叹气认输:“唉,你们这些淘气的麦子麦孙啊,够做一块馍给我儿背着去上学了!”
母亲珍爱麦子,也疼爱自己的读书娃子。
有的年份,麦子黄熟时节恰恰是家里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读书娃常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躲在避风的地方烧一堆火,将饱浆的麦穗取来,火里一刨,搓出滚烫的麦粒放在嘴里嚼。饥饿年代里,那种麦香麦甜的味道是谁也挡不住的,虽然把嘴角揩得干干净净才敢回家,可还是让母亲给嗅出来了。母亲不动声色地在我们身后训诫:“麦子还不成熟就给糟蹋了,叫我以后拿什么给你去上学?”
能够背着麦馍去上学,是我童年时代夜夜做的香梦。是香梦,也是甜梦,梦境里,春暖花开,麦子青青,麦花飞舞,麦子黄熟,麦馍飘香。我的梦,也是饥馑年代里母亲的梦。为了实现母亲和我的共同梦愿,麦收过后,母亲常常带着我去拾荒捡麦,人家收完麦子的麦田,人家背麦休息过的路坎,人家打过麦子的麦场,是母亲和我光顾最多的地方。每一次跟母亲拾荒捡麦,我都有同样的发现:弯腰拾麦的母亲,就像一只憔悴得已经掉翎落羽却忙在嗉袋里捡存麦粒以便回巢喂养雏鸟的鸟妈妈。
虽然拾荒,但跟着母亲捡麦,心里坦然。可有这么一回,让我从此不得再跟母亲去捡麦。
有一次,为了让母亲多捡回几粒麦子,我竟然拉开弹弓,打了一只正在麦田里跟母亲抢啄麦粒的鸟妈妈。双手捧着热乎乎却已经殒命了的鸟妈妈,母亲把我的弹弓一扯两半,不再捡麦,挎起麦篓,匆匆往家里走。
看着母亲悻悻离去的背影,我瑟缩着老远地跟在母亲的身后,感觉空气格外稀薄,呼吸特别困难,在星光微弱的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母亲身后,可母亲始终不发一语。
此后,有几次放学回来得很晚,我在回家的路上就碰见母亲独自一个人拾荒捡麦。在暮色苍茫的旷野里,为了给自己壮胆,也是为了给我一个警示,母亲的歌声老远就从空旷的麦茬田里传来,特别嘹亮,也格外清晰:“三月麦子青,四月麦子黄,麦子黄,做麦馍,送儿去上学……”
听着母亲的歌,看着母亲艰难地一次次弯腰捡麦,我却再也没有脸面跟母亲一起去捡麦了。
捡麦回来,母亲徒手搓揉麦芒,让麦粒从粗糙的手掌间滚落下来,并用这双扎满麦芒的手簸去麦壳,推出麦面,揉发面团,在天亮之前做好碗口大的一块麦馍,放在我书包里层最靠背的地方。因此不论是天阴下雨,不论是降霜下雪,不论是涉河走桥,我的后背总是热乎乎的,我的书包里总是散发着麦馍的香甜。上学路上饿了,我就闻一闻书包里的麦馍香,蓄力前行。
城市在壮大,麦田在萎缩,透过密密麻麻的城市楼房往乡路上望去,当年我和母亲拾荒捡麦的麦田,已经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楼房;而母亲两脚黄泥地站着为我唱歌的那块麦田,也已经铺上沥青,车辆呼啸。
而今,父亲已然离去,麦田已然消失,可不管跟随世间繁华走到哪一座城市,就是在漆黑的夜里,我也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麦田里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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