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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崩纪元#4

2023-03-26 15:14 作者:吾乃肆玖  | 我要投稿


大明王国国旗
大明王国国徽
尤卡斯蒂帝国 右议院旗帜
尤卡斯蒂帝国 左议院旗帜

汪修寅走到窗外,说:“现在估计天要亮了,我就不睡了,被你们吵醒之后,我也没心情睡了,你们应该也睡不着,对不对?我先给你们说一下帝国的现状,周景,我让你带个知识分子来,果然还不赖,我可以给她安排一些为帝国效忠的职位...林雪,你是学文的吧?”

“学理的,理论物理博士。”林雪答道。

“哦,理论物理博士啊...那你可以去帝国科研所啊,那里还有一些猎魂者的老职员,水平应该和你差不多。”汪修寅说。

“都分崩纪元了,原来的物理还能有用吗。”周景问道。

“原来的物理不能用,但原来的物理学家可有用多了,对不对?现在每个国家最需要的就是科研人员,先把分崩纪元的基础物理搞上去,然后再搞应用物理,生产力的飞跃现在就看科学了,因为蒸汽机车什么的已经完全搞不出来了——”汪修寅说。

“因为物理规律崩坏了,特别是物质的分子结构和能量转换。”林雪补充道。

“是的,完全正确,用你们文化人的学术性一点的话来说,就是那样,能量转换之类的,是吧?说的很好,用人话来说,就是大家搞不了动力机械,搞不了蒸汽机,更搞不了柴油机和电机,工业完全无法发展,人类永远进入不了蒸汽时代。”汪修寅拍手道。

“但是简单机械和一些简单的机器还是可以造出来的,就比如说你这扇门的门锁。”林雪说,“理论上来讲,水车水磨都可以造出来,我们在能量转化上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化学能的转换。”

“对,是的。”汪修寅说。

“哦,林雪才刚来这个时代五六个月。”周景说道。

“嗨,她才刚来啊,咱俩都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两年了,人家学物理的就是不一样,善于观察。”汪修寅笑着看向周景,又转向林雪,“话说,你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周景他是干什么的吧,正好,我们也可以聊聊擅长的领域和职业,我好给你们在帝国分配工作,倒是和你们就能稳定下来了。在帝国这样一个大舞台,要发展什么,那都是有很多机遇的,至少比你们那个小小的难民营要方便得多。”

“但是为什么难民营的人都不愿意到帝国这里来呢,世界上还有很多这样的难民营。”林雪问。

“啊,一个是交通问题,还有就是,那些难民营其实也有发展为国家的野心。”汪修寅答道。

“哦,以及对这些帝国国内秩序的不满。”周景也补充道。汪修寅闻言后,看了周景一眼,脸上还挂着刚刚的笑容,接着他长叹一口气。

汪修寅继续说道:“我啊,我不是什么政治方面的大能人,我是历史学学士,毕业以后就去初中教书了。周景呢是当兵的——”

“我之前是部队里的文职人员。”周景指正说。

“是的,就是搞文职的,我跟你讲啊,老周呢以前在部队里还是个科级的小官呢——”

十级文员,相当于排长。”周景再次指正说,“汪修寅,我能安排个什么职位呢。”

汪修寅想了想,说:“那你肯定是要去帝国军队里任职的,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帮你要个帝国军队的官当当——林雪就去帝国科研所吧,那里有很多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但他们的知识储备不一定有你高,据我所知那儿只有一个留学生归国的老头,而且搞理论的不多。现在人才少了,也就没分什么理论派应用派,都混在一起,都能搞...”

一丝曙光从窗外洒进屋内,暖意打在了林雪的脸上。虽然汪修寅刚刚说过他没心情睡,但他看上去又满脸困意了,眼睛好像快要闭上。林雪又看了一眼周景,他的双眼已经闭上了。

“你听过一首歌吗?”林雪轻轻的问。

“什么...什么歌?”汪修寅打了个哈欠。

“我只知道歌词是这么说的...‘秋风轻抚大地的伤痕,迷失的灵魂渴望迷失的神。哥特高楼上落满纤尘...’——”

“‘迷失的灵魂早已从俗浮沉。’是吗。”汪修寅问。

“嗯,好像是这样。”林雪说。

汪修寅把头仰在椅子上,用悠扬婉转的声音唱道:

“哥特高楼上落满纤尘,迷失的灵魂早已从俗浮沉;灰土平原上传来杀声阵阵,迷失的灵魂却在低唱浅斟。我吹响那羌笛悠悠,吹响了喜乐与忧愁;我吹响那羌笛悠悠,将思绪牵引到那世界尽头。迷失的灵魂轻抚我的手,歌颂着中庭绕树三两叶;迷失的灵魂牵起我的手,要带我走到那美丽新世界;迷失的灵魂亲吻我的手,迷失在了那暮雨潇潇夜。”

林雪躺在沙发上,感受着朝阳带来的微微的暖意。她听着这悠扬婉转的歌声,不由得联想到了她不久之前也曾听到的一段话,她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

“人间的国度里,污秽的风吹得久长,自由的花朵多年弃之于地,不朽与诗的纯真早已沦亡。”

“你的声音真好听。”汪修寅用疲惫的声音说,“这也是一首歌吗?”

“这是一首诗。”林雪答道,“我记得是个日本诗人写的。”

“哦...”汪修寅说着,也慢慢闭上了眼。“你的声音真好听...”

林雪此时也感到一股困意袭来,她的脑中仍在回荡着她刚刚念的这首诗,这首诗将她的思绪带回到了多年以前,也许是五十多年,但对她而言只有七、八年左右。她似乎回到了那个阴雨绵绵的早晨,远方飘来烧烤摊的香味。雨滴声,叫卖声,争吵声,人群纷纷扰扰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这是一个祥和时代的声音,那是林雪高中生涯的声音。那是一个十分矛盾的时代,每当那个时代的人回忆起那个时代时,都十分热衷于用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小说《双城记》中的一句话来形容那个时代...

.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个时代被人们称之为“新时代”。这是一个充满希望、机遇与活力的时代。人们的信仰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并消解腐化,最后以崭新的活力散发出令人生呕的臭气。在无数次疲惫不堪的轮回中,人们一次次目睹工厂的浓烟淹没了早已凝固的、没有遮拦的天空,也一次次相互目睹人们卸下肩上的希冀和疲倦,徘徊在熙熙攘攘的人行天桥上。新的时代很大,大到足以让人迷失家的方向;新的时代很大,大到人们忘记了自己的模样。每一个人都和其他人一样,咀嚼着口中的诗和远方,最后舌头发酸,才看清自己口中的仍是那“铁做的月亮”——那是一枚螺丝——在重新扛起了自己背负着的希冀、疲倦、希望和梦想后,又重新将它咽下口中。

这个时代是一个充满梦想与麻木的时代。昨天,一枚螺丝落下,人们将它轻轻捡起;今天,一个人类落下,人们将它轻轻捡起。昨天,人们吟唱着罗马的两个太阳;今天,人们歌颂着仁义礼智信。昨天,舆论判处一位女孩死刑;今天,舆论仿佛集体失明。昨天,彼特拉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举起遍布皱纹的手,指着一个方向;今天,人们沿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根手指所指着的东西穿过了阿克瓦,穿过了佛罗伦萨,穿过了意大利,穿过了欧洲,穿过了美洲,最后在一颗树前停下。那是一处森林,森林里有一颗树,树上有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男孩,男孩身上是腐败的臭气,令人作呕。除此之外,再没有了别的东西。

这个时代五彩斑斓。林雪沐浴在新时代的阳光中,她的一生似乎并没有太多与众不同的成分。她和这个矛盾着的世界一样同样矛盾着,平庸而又出众,感性而又理性。那时她的脸颊上还没有那道小小的疤,但仍然保持着让人沉醉的容颜,因此,从初中到高中,追求她的男性也层出不穷。在她十几年的人生旅途中,她也见证了这个世界让人新奇的一面——学生们将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抽着正规便利店很难买到的香烟、和其他人高谈阔论自己的异性对象。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只有二十一世纪频繁的被人们称之为“新时代”,这个时代的信息洪流如同学生们的头发,五彩斑斓而又让人头晕目眩。

林雪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在市级的物理知识竞赛夺冠后,又在省级的物理知识竞赛和省级的化学知识竞赛多次夺得冠军,自从她第一次参赛以来,她便一直长期稳定的躺在这两种比赛的榜首。省内也会人举办省级的数学竞赛,林雪只是偶尔能夺得冠军,而榜首的位置有时会被一个叫明恺的人抢走。

能吸引她为止驻足的东西不多。抛开这些荣誉,在校园里,无论是恋爱还是吸烟,无非都是学生们在这个千变万化的时代对自己猎奇心理的一种顺从。她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除了那些学科以外,她似乎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唯一能让她驻足的,无非是那些无聊,琐碎,而又点缀着一些有趣的事物。

荒谬也是生活的常态。正如这天上学路上一处不同寻常的喧哗声——喧哗是常态,但这一处喧哗显然不是。林雪只看到一位妇女和几名教师在争吵,妇女如同古代学者抱怨世事无常一样,抱怨现在的孩子不能打也不能骂,显然这已经成为了当代社会一种极其恶劣的社会风气,是世风日下和礼崩乐坏的体现。而教师说的话,在妇女看来只是一团模糊的声音,在依稀之中只听得“人文主义”“自由平等”“自我价值”几个词。当那位显然是教历史的教师开始说起文艺复兴的时候,妇女意识到了她不能被这些读过一点书的人在争吵中占了上风,毕竟她也是懂一点历史的——于是她边也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来,说着诸如“君为臣纲”或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中华文化经典来,让满口是西方平等言论的卖国贼老师哑口无言。她不懂那些西方的东西,但对待老祖宗的智慧,她一点也不懈怠。

然而这些有趣的事并不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也仅仅只是生活的调味料而已。

林雪就读于一个私立高中。这个高中实际上是洪州市最好的高中,没有之一。这个学校的学历并不高,你甚至可以以高超的成绩免除学费,因此,所有人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学校在乎的是升学率。林雪步入校门后,仿佛踏进了另一片天地——这里同样喧哗,但充满活力。人们在朗朗读书声下怀揣着各自的梦想,期待着以后自我价值的真正实现,这也自然是学校的职责。

林雪穿过人群,在位置上坐下。她的同桌是一个和林雪相反的,看上去十分活泼的女孩。

“雪儿——你来了——”

“洛橙,早上好。”

她的名字叫洛橙。洛橙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同时在广播站担任播音员。

“雪儿,昨天你有看班级群吗?乐死我了......哦,是许姐来了,雪儿,我先走啦~”洛橙说着,从座位上起身离去,像一个小精灵,又去缠绕在别的女生身边。

林雪并不出众。对于林雪而言,在班级的众多小圈子里,她真正能融入进去的小圈子不多。或许那些同学的兴趣林雪也略有涉猎,但似乎是性格的原因,始终没有人把林雪放在心中那个好朋友的地位。自高中入学起,同学们就注意到林雪身上一个独特的特质——她十分理性,甚至被怀疑不是温血动物。当班上的同学们因为某件事哄堂大笑的时候,林雪却只是淡然的看着。当班上发生了某件值得激起所有人仇恨的事时,林雪也只是淡然的看着一切,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观察者。同学们讨论各种有趣话题的时候——无论是小说、电视剧、帅哥、还是班里某个同学的八卦时,林雪也都只是像交代一件普通的事情一样表达自己的想法。

林雪不止不大感性,也十分具有理性思维。她的各科成绩包括数学在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她同桌洛橙的数学就是被她带起来的。当有同学遇到困难的时候,林雪总是能冷静的分析情况并列出所有的可能。渐渐的,同学们都意识到了林雪这种绝对理性的性格,这固然让同学们感到新奇,但也觉得林雪十分陌生。在女生中间,林雪就像一个长者;在男生中间,林雪则成为了他们热议的对象。刚开始的时候,男生们只是讨论林雪动人的容颜,到后来,男生们又惊奇于林雪绝对理性的性格。他们给林雪私下里取了一个外号——“机器人”。之后,他们甚至流传一种阴谋论——林雪真的是机器人。为了验证这个阴谋论,男生们甚至进行了一些实验。

林雪看上去确实像一个机器人。一天上课的时候,林雪打开她的课本,发现课本里夹着一张糖纸——这种糖是她绝对不会吃的。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将糖纸扔掉。在她扔掉糖纸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男生的窃窃私语声和偷笑声,也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就像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上课。

林雪很有可能是个机器人。男生们见状后,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比较有学问的男生指出:一次实验的结果并不可靠,具有偶然性,需要通过反复实验来验证这个结果。于是他们开始进行多次实验,并一次次的看着林雪从课本、笔袋、抽屉里发现糖纸,又一次次默默的将它们丢掉。他们甚至会进行对照实验,在洛橙的课本里也夹一张糖纸,在被洛橙毒打一顿后,男生们终于得出了结论——林雪没有情感,她就是一个机器人。

林雪就是一个机器人。除了男生之外,一部分女生也都这么认为,但只有洛橙见过林雪不那么理性的一面——哪怕林雪感性的一面也显得那么的理性——正如林雪也见过洛橙不那么活泼的一面一样。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不久后她们即将在放学之后进行的谈话。

尽管林雪很聪明,但她从未料到今天的这个时刻会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放学铃声响起,林雪开始收拾书包,她注意到洛橙仍然呆呆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双眼望着前方。她今天一整天都是如此。虽然其他人看不出林雪的心思,但林雪可以看出其他人的心思。

于是洛橙也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林雪打断了她:

“洛橙。”林雪说。

洛橙没有动。林雪了解洛橙,洛橙也了解林雪,她知道自己很少有事能瞒过林雪。洛橙没有理会林雪,也没有拿起书包,而是径直走出了教室,走进了楼梯间。她回过头去,林雪并没有跟来,于是洛橙走到了顶楼。她来到了教学楼的天台。在一般情况下,出于安全考虑,通往天台的铁门都是锁住的,然而自从有一次被几个调皮的学生破开后,这门再也没锁上过。

林雪跟了上来。她看到洛橙一个人独自坐在天台的一角。今天没有大风,晚上也没有星星。夜幕尚未完全降临,远处零零散散点缀着几处霓虹灯发出的色彩。

林雪默默的坐在了洛橙身边。

“今天中午发生什么了。”林雪问。

“今天中午...?你怎么知道是今天中午?”洛橙淡淡地说。

“今天中午怎么了。”林雪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的家庭支离破碎了。”

“然后呢。”

“‘然后呢’?”

林雪转头看着洛橙,洛橙仍然在眺望远方的霓虹灯。“家庭支离破碎了,日子还是能过。你如果改变不了你的家庭,就改变你的心态,至少为了你,为了你在乎的人。”林雪说。

“我不知道我还能改变什么了。”洛橙说,“我的父母...是我最后的精神支柱了...”

“我不是吗?”

“你...雪儿...”

林雪对着洛橙笑了笑,说:“开个玩笑。我看你上午状态就不是很好,但是那个时候没怎么多想。过了中午之后,你的状态就变得没那么好了。”

“呜——雪儿,你现在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洛橙说着,把头埋在了林雪的肩上。林雪伸出一只手拍着洛橙,问道:“你这段时间的压力很大么。”

“大概是压力挺大的...我...我不知道...雪儿,我只是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我,我每天来学校上学,然后回家,然后再来上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洛橙的声音近乎绝望。

林雪确实不能完全明白洛橙的意思。她只是拍着洛橙,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还告诉洛橙自己会一直陪着她。

林雪在她有限的阅历中也见过身边人无数次的情绪崩溃。然而,这些情绪崩溃在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她并非没有经受过苦难,但林雪就是无法跟他们感同身受。她对于人过大的情绪起伏只是不理解,单纯的无法理解。

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的灯光零零散散的出现,像一位画家在对画布挥洒颜料。林雪和洛橙坐在天台上,她们先是被夜幕淹没,而后又被逐一点亮的灯光照亮。洛橙看到灯光浅浅的打在林雪脸上,她的脸有一半被黑暗吞没。

“像你这么理性的人...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看开...那么,所有事情,归根结底是不是都是没有意义的...?”洛橙问。

“差不多吧。”林雪回答道。

“为什么呢。”洛橙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却还要什么都做呢。”

“你读过加缪么。”林雪这句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她可能不该说这句话,“哦,他很喜欢西西弗斯的神话,就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角色,他因为受到惩罚而要永无止境的推动一块大石头。他的惩罚是把石头推上山顶,而石头上山后,又会自己滚下来,所以他永远无法真正完成他的惩罚。”

“嗯。”

林雪继续说道:“推石头就和我们的生活一样没有意义,这是荒诞的,但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觉得自己最终是幸福的,因为他意识到了一切的荒诞,意识到了生活本身没有意义,所以他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

洛橙沉默了。

“那,生活没有意义,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遭受的苦难呢?”

“都和西西弗斯的巨石一样。”林雪说,“没有意义。”

“那,是什么理由支撑你活下去的呢?”

“又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去死呢?”

洛橙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她再次把目光抛向远处的摩天大楼,大楼里灯火通明。她知道她同林雪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雪儿,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心愿了了。”洛橙说。

“哦,是打算去找隔壁班那个男的表白了么...就是那个苏——”

“苏开安。”

“嗯。”洛橙答道。

她们再次把目光投往城市的尽头。

洛橙突然说:“你看过我的表演吗?”

“没有。”

“我突然发现,学校可以是一个大舞台。”

“每次科艺节或元旦活动学校都会搭舞台啊。”

“不是不是。”洛橙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把我要表达的搞明白...总之,我要回家了。”

“你没事了?”

“大概没事了,其实看到有人在关心我,我就很知足啦——”洛橙对林雪笑了笑。

“好吧。”林雪说,“你说学校是个舞台,那我能有机会看到你的演出吗?”

“你想看吗?”

“嗯。”

远处的霓虹灯开始在洛橙眼中变得模糊。

第二天中午,林雪照例在午休后来到学校。洛橙此时正在广播站,每次这时,广播站都会播报一些同学的投稿文章和一些广播站选出的文章,接下来就是天气预报。林雪放下书包,将文具整理好,广播中洛橙的声音一直在持续,这声音十分美妙:

“...接下来要播报的是一位同学的现代诗,他的署名是‘logos’。这首诗的诗题为《意义》——

“维纳斯的美丽,

在于她缺失了双臂:

她的残缺,比她的完整更有风韵。

故事的美好,

在于末尾的留白:

故事的留白,比故事的完美更耐人寻味。

生命的意义,

在于最后的燃烧:

我的死亡,比我的人生更有意义。”

在广播结束后,洛橙并没有按照惯例播报接下来的天气预报,因为事实上关注天气预报播报的人并不在多数,因此这是一个很少有人能注意到的小细节,甚至连林雪都没有注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更是让人无法理解。即使过了很多年,当林雪立足于札尼尔查城堡的废墟之上时,那时许多让人眼花缭乱情绪将交织在她的心头,但她也没有真正理解当时一切的起因和因果。这一切合乎意料,但不在情理之中。

上课铃声响了,洛橙没有回到教室。

昨日天台交谈时二人的话语仍在耳旁萦绕:

“......那,生活没有意义,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遭受的苦难呢?”“......都和西西弗斯的巨石一样。......没有意义。”“......那,是什么理由支撑你活下去的呢......”

林雪很快意识到昨天晚上她“不该提起加缪”的想法是对的,或许洛橙存在成为一个看破红尘的“荒谬人”的可能,但她更有可能无法接受荒谬的事实。她认识到了循环往复的苦难,但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上课铃声结束了,老师走进教室,洛橙仍然没有回班。

林雪又注意到洛橙的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那是她的播音文稿本,平常去广播站的时候洛橙都会带上这个本子的,虽然说这对于她的广播工作来说并不是必要的,但林雪从未在洛橙去广播站的时候在她的桌子上看到这个本子。林雪轻轻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只有三个字:苏开安。那是隔壁班一个男孩的名字,林雪与他未曾蒙面,但她知道洛橙一直在默默喜欢着他。

“上课。”老师说。

全体同学应声起立,异口同声的说道:“老——师——好——”

昨晚的谈话仍在林雪脑中回荡。

“......你看过我的表演吗?......”

演出开始了。

同学们都还没坐下,林雪忽然避开其他站着的同学,迅速跑到了窗边,打开窗户,看向对面的教学楼——林雪这座教学楼的对面是另一座教学楼,而广播站则在对面那栋楼的一楼。

林雪的举动让其他同学感到惊诧,一些好奇的同学也把目光投向窗外,而窗外的景象也都让他们目瞪口呆。老师看到这一情形后怒斥道:“你们都干什么呢?!看什么看?!”

“老师,对面楼上有个女孩!”

老师听闻后急忙跑到窗边,对面那栋教学楼的楼顶上,确实站着一个女孩。

“那是洛橙!”有同学高声喊道。

许多女同学和老师一起急忙冲出教室,一些男同学紧随其后,林雪便是其中之一。林雪的脑中,洛橙最后的声音仍在回响。

“......我的死亡,比我的人生更有意义......”

林雪跑到楼下,在空地上呆住了。她知道一切为时已晚。演出已经开始了。

洛橙正站在教学楼上,她这时已经没有了太多其余的情感,她只觉得今天的太阳照在脸上,感觉暖暖的。风轻轻的拂过,又感觉凉凉的。她听到了楼下的喧哗声,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前倾的身体重心。她缓缓落下,如同小鸟眷恋天空,亦如风中落叶。

之后林雪只记得她听到了一声让人触目惊心的“砰”的一声。她看到周围的同学大惊失色,失声尖叫着,纷纷跑开了现场,即使过去了多年,这场景仍然是他们心中难以抹去的阴影。几名老师赶了过来,但也因眼前的惨状而惨不忍睹。

当时的场景难以名状,让人作呕。洛橙的头被活生生摔碎了,白花花脑浆和血管之类的东西全部炸了出来,尽管如此,她那凄惨的神情仍然清晰可见。她的脑后流出一大摊血,糊成一团的脑浆浸泡在血液里,混合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有一部分温暖的血液溅到了林雪的脸上。她仍然只是呆呆地立在哪里,看着周围手忙脚乱的老师,他们都在打电话,而同学跑开之后又远远的望着洛橙的尸体。

演出结束,谢幕。

一张纸从天上飘了下来,那应该是洛橙口袋里的纸,这时,洛橙最后的遗言,也是最后一次在林雪脑中响起:

“......我的死亡,比我的人生更有意义......”

那纸竟飘到了林雪的手中,林雪将折起的纸轻轻打开,这时一名老师见状也跑到林雪的身边,大喊着:“同学!快离开!把那张纸给我。”

林雪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又翻了过来看了看纸的背面,便把纸交给了老师,离去了。她仍然记得纸上的内容,这句诗比洛橙更让人印象深刻:

“我的死亡将比我的人生更有意义,因为我寄希望于媒体能将这张纸的内容发表。我很爱这个世界,喜欢这个由数学和音乐构成的天堂,但现在我已经无力继续维持我对世界的这种爱了,因为我累了。”

纸的背面还有一行诗:

“人间的国度里,污秽的风吹得久长,自由的花朵多年弃之于地,不朽与诗的纯真早已沦亡。”

.

回忆结束了,在汪修寅的家中,林雪逐渐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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