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第二篇-道路

孟翔从坚硬的木床上爬起,推开有霉味的被子。一道光从窗缝投射进来,二十平米的出租屋中,细小的尘粉在飞扬,经过光的照射,才能看清。他抬头看着那口钟:七点二十分左右。
他翻身下了床,他睡了两天了,他觉得他好像睡了两千多年。虚弱的他在出租屋中四处翻找,他打翻了所有的碗,破坏了一切能破坏的东西,最后他在一片狼籍中找出一把猎枪,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进城务工时,父亲就死了,他则把这件遗物带上。
出门之前,他再次望了一眼出租屋内。被斧头砍成段的床与柜子,木屑溅在砸扁的老电视机上,附着绿黑色苔状物的天花板滴着水,乔育了发霉的墙。他一点儿也不怕房东打残他,或让他赔巨款——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昂贵的出租屋了。况且,房东也许早忘了在城中村还有这么一间房子。
孟翔拿衣服把猎枪包得严严实实,出了门。他站在街头。道路向两边无限延伸。他摸了摸口袋,只有十元钱,不够坐一次公交去工厂。孟翔决定走着去。那大概要好几个小时吧,只当是锻炼身体了。
他走了几步,看见一个乞丐。就在路边乞讨,也不明白是不是在乞讨,那更像是乞求下葬的尸体。
那乞丐问他:“这一条路,左边长一点,还是右边长一点?”
“我不知道”盂翔说,他把十元钱放进那乞丐的碗里。
“你个狗屎,太蠢了。”乞丐一点儿也不高兴,你知道这条路上有多少人活得艰难吗?”
“我不知道。”盂翔重复着。
“所以你就是一坨屎。你活得很好吗?”
“我活的很糟。”孟翔诚恳的说。
乞丐大笑起来,指着孟翔大笑起来。“所以你施舍我,你有目的,这能让你有一点儿道德满足感,让你自以为是冠冕堂皇的活着。”
“可我只是想帮助你。”
“十元钱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但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你活得只会越来越糟糕,世界越来越坏,这就是目的性。”
“目的性?”
“你们带着目的性做伟大的事情,但最后都是没意义的。你们的目的让你们什么也做不了。你想去工厂讨半年的工钱,你好像带了把枪,但你就是不能成功,目的的结果就是没目的。你不敢反抗压迫你的一切,你不敢反抗活着,你只想得到他们应该施舍给你的东西——那一点点工资。你们都虚伪且恶心的活着。”
“你疯了。”孟翔似乎没听明白。“你只是一个乞丐而已。”
“你也只是一个废品,我是一坨狗屎。”乞丐回答。
盂翔走开了,他不想跟这个疯乞丐讲话。
“目的性让这个世界一点心也不美好。”乞丐最后喊。
马路上,车子都向着前方疾驰,没有停下来的可能。每一个路人都在走着,仅仅是那种最基础的行走,他们往前行走。孟翔走在左人行道他逆着人群去走,可也是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走着,按照规定走着。盂翔撞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那个人便把盂翔打了一顿,孟翔躺在地上,他两天什么也没吃,他虚弱极了。身上一点也不痛,他不能打回去,因为是他先撞的别人。
不知身躺了几个小时,孟翔像杂草一样从地上爬起来。他晒足了太阳。他继续走,太阳则命不久矣。
他来到了工厂,六点四十分了。没有一个人离开,周遭的霓虹光映射出溥薯,正像雪一样纷纷扬扬,散发出太阳的余光,但地平线只有红晕一抹。
“旷工两日,两日!“值班主任冲他喊。孟翔走进工厂里,机器正在飞速运转,机器正在辛勤工作。
“我去你妈的。”孟翔小声说。
“你滚!不用来了!”
“我来取半年的工钱。”
“滚!”
孟翔将包着枪的衣服取下,对准值班主任。
“我的工钱。”
正在劳动的机器们看见,惊吓地想往工厂外跑。他们尖叫着,值班主任愣在原地,像一台机器。
“都他妈别动!”盂翔用猎枪指着其它工人,机器们便扑通一声全都齐刷刷的跪下来了。一动也不动,抱着头。
“你要干什么。我只是值班工头,我一分钱也没...”
盂翔扣动板机。
清脆的枪响回荡在工厂。
枪口什么也没有,没有子弹,即使孟翔己经装上去了。
值班主任上去就是一巴掌,将孟翔一踹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的殴打孟翔。
“一把假枪你吓我。你吓我,我去你的。我打死你,拿把假枪你敢打,我打死你,去你的。”主任站起来,用尽全力踹着面前的叛乱者。
孟翔一点也不觉得痛,他又想起乞丐,他终于总结了什么:目的性让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美好,目的性的结果是没目的。人类怀着目的性——不管人这一类一开始是不是打算这么做,但人真的堆叠起了世界秩序,因此世界有秩序的运行着,并压迫着剥削着怀有目的性的自己,所以到最后什么也改变不了。
孟翔同值班主任扭打起来。
方才那些跪在地上的工人们,已不在恐惧孟翔,不再恐惧孟翔手里那暴力且恐怖的——甚至能够拯救他们的枪。
孟翔是一个罪犯,被主任制服后就是一坨狗屎,他们拿起正义、勇敢的铁锤与铁锹,他们把孟翔拉开,像拖着原料一样把孟翔拖到一旁,孟翔是工人们的叛徒。他们举起铁锤和铁铲,一遍又一遍的,对着孟翔砸下去,对着孟翔铲下去,就像往常的劳动一样。
血液不知从何处流出来,浸染了孟翔的手心,漫染了孟翔的全身,浸染了所有的衣服,营造出一条血泊,变成血红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