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
(PS:灵感来源:《琴师》《典狱司(戏腔独白部分)》) 始皇结束了他暴虐而宏伟的一生,赵高大人带回了他的遗言,公子扶苏被赐死。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她不记得在哪听过的这句话,她只是将这句活吟在琴声中,弹给胡亥听。 她每天都会换一支曲调,可融入的境界与情感都只有那八个字。 胡亥当然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 不过,胡亥经常问她,嫣儿啊,你弹的是什么? 她也总机械般地回应,回陛下,奴婢在诉说威阳都的繁华 胡亥对于拥有她这样的琴师似乎很骄傲,尽管她的曲子他听不懂。 不过有人能听懂一些格调,在群臣宴会上,陆行曾询问过她。 姑娘弹的可是楚地的旋律?回将军,正是。 胡亥在九五尊位上笑嘻嘻地看着她,朕的嫣儿是楚国人。 群臣便借机开始谈笑奉承,说秦的丰功伟业说坚下应得佳人,说灭楚灭得多好…胡亥喜欢她的琴,也喜欢她的人。 胡亥要她做大秦的皇后,群臣不满,不敢发言,她不满,却敢张说话。 胡亥常留她过夜,人们知道二人不可言喻的关系,却从不说破。 嫣儿拒绝做皇后的宝座,因而,她一直是名琴师。君王的琴师。 妲己祸国,褒姒灭周,有臣进谏,劝亥正视朝政,不能因美色误国,胡亥没有多说什么——除了下令摘掉进课者的马纱帽外。 陛下为何除去他的官位? 胡亥紧紧地搂着她,不愿松手。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靠在君王的怀里,像靠着一片冰冷的刀刃。她怀念故乡的浮朴柔情。 她并不想与君王沾染,更何况是个昏君。 然君令难违。 陆行在一个黄昏时找到了她,问她,能不能再将那日宴会上的曲子弹奏一遍。 她自然爱应。 将军懂音律? 略知一二。 这一处宫闱,着实封锁了姑娘的才华。 姑娘的琴音似有怨诉,似有憧憬,还有些在下费解的东西,不知能否请姑娘指点? 那费解的自然是她的云国之悲。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秦同的武将又怎么能理解? 她垂下眼睑,那只是咸阳都的繁华。 别过陆行,她调试着琴的弦音,没有人懂她的琴——这里是秦宫,而非楚他,她的父母,弟妹,青梅竹马的旧友,死在秦的铁骑之下,她的国家成了过往云烟。 陆行为她打造了一把桐木琴,桐木生于楚地而他找了楚国的工匠,像是量身为她订做。姑娘想必思念故国,望此物解姑娘恩乡之苦。 她接着精心修理过的,崭新的桐楼沉甸甸的,有种说不出口的浓情。 君王许她的荣华,竟比不过故国的一把琴来得高兴。 只是这琴命苦,问世不久便成了废料。 嫣儿,你喜欢楚国的东西吗? 胡亥将那琴烧成了灰烬,又像是宣池一般地砸了瓷瓶灯盏,长长地吁着气。 她点头——她喜欢楚国的东西。 朕令人供奉楚国的奇珍异物,嫣儿想要什么便拿什么,可好? 能她没有点头,只是望着那桐木琴的灰烬,心中一片疼痛。 嫣儿想要的东西,陛下难做。 胡亥笑着问他,嫣儿不妨说说看。 她向君王下跪,屈膝躬背,嗑下一个头——请陛下放嫣儿出宫。 她想回放国,她渴望自由。 胡亥有些发愣,紧接着来回踱步他叹着气,俯下身下看向琴师。 嫣儿啊,你不明白吗?朕与你的关系人尽皆知,你若出了官,又有哪个男人愿意要你,或是敢要你?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起身。 胡亥苦笑,散漫地往榻上一躺。 要么你走,朕斩了陆行,让他的脑袋与你作个伴? 胡亥像是半开玩笑般。 陛下,此事与陆将军无关,陛下切莫伤及无辜--大秦不能没有他。 胡亥点点头。 是啊,太奏不能没有他——朕也不能没有你啊。 当晚的君王没有留她过夜,只是胡亥为她做了新的琴,也下了诏令,命所有人上奉楚同器件、衣物、美食,谁令琴师欢喜,便赏其白银数百。 各地上供者纷至背来,然而除了陆行,却再没人能明白——哪怕只有一点的她的心思。 是在下连累了姑娘。 哪里,没能护住那琴,是嫣儿对不住将军了。 她喜欢与陆行交谈,谈诗,谈音律,谈她曾经在楚国的回忆。 陆行向她承诺,倘若姑娘想回楚国,他可以带她离开秦宫一回楚地去看看。这断然是不行的,胡亥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 胡亥自那晚不欢而散后,再没召见过她。 胡亥寻了别的琴师奏乐,可没人能令他满意,那些可怜的琴师无一不死于斩刀之下,活着的琴师见了他战栗发抖,甚至连琴都拿不稳,何谈演奏? 陛下究竟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终于有琴师无法忍受胡亥的暴虐任性硬着头皮问他。 朕想听一首……听不懂的曲子。珍师们不懂什么意思。 可有些宫人心里明白,陛下是想念嫣儿姑娘了,便急忙去寻她。 陛下且放过他们,陛下想听什么? 她到胡亥面前时,他便是一幅冰冷无情的神态,底下跪着一片恐慌的琴师。 朕以为嫣儿不愿见朕了。 陛下说笑了。 胡玄骄蛮地杀了那么多琴师,无非是图逼她服个软。 胡亥听她弹奏,听着听着,便同冰山融化了一般,那原本冰冷的神态也浮现了笑意 嫣儿,你来。 胡亥向她招手。 她抱着琴,一步步走向那座龙椅——那龙椅上的人。 胡亥抱住她,亲吻着她,和她依偎在并不宽敬的龙椅上。 大殿是空的,其他人已被君王遣散。 朝堂对胡亥的反对声愈发激烈了。胡亥杀了太多人,群盗四起,忠良隐匿。 陆行依然守着秦国,君王不是好君王,并不代表他做不成一个好将军。 陈吴叛乱被压制后,民间反叛声并不消减,反而愈演愈烈。 胡亥在高台上后下看,似乎看到了将尽的王朝。 嫣儿啊,你弹的到底是什么? 她再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陛下,天下乱了。 是啊,乱了。 直到楚刘起义军彻底展开谋伐,陆行再次找她。 将军可是要出征了? 姑娘说的正是。 她看向陆行那信心满满的气势,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楚虽三户,云秦必楚。她听说了,那起义军首领曾是楚国名家项压一族的少主,自封西楚霸王。 将军……为何不投敌?将军当明白,秦王朝气数将尽,这一战……胜算不大。 姑娘说得哪里话?我大秦铁血男儿,哪有投敌的道理?只是……只是……陆行嗫嚅着,忽然低头羞红了脸。 将军可有心事? 待陆行凯旋,便辞去武宫--姑娘可愿同陆行离开?陆行愿同姑娘踏遍河山,带姑娘回楚地——回到姑娘喜欢的地方。 武将的言辞如是直白的,每个字都扎在奴她的心头上。自由? 将军的美意,嫣儿心领了,只是嫣儿早已同陛下有过云雨之欢,只得…… 在下并不在意姑娘同谁有过云雨。 陆行打断她的话。 在下只在意余下半生是否有姑娘相随。 这可是欺君犯君之罪,倘若胡亥知道…… 她仍想开口,可再发声时,已是满脸泪痕。 陆行上马,向远方去了。 将军保重。 项刘大军气势汹涌,直入咸阳城。 胡亥的朝堂没了臣子,那些余下的宫人也逃得逃,散得散。 秦军败了,溃逃四散。 胡亥在祠堂中,望着先人的牌位出神。 项羽的长枪刺破王宫的大门,不知从何时起,秦王宫便如同死寂般,充满荒凉之感。 剩些奢侈的物件,剩座豪华的大殿,剩一名等他凯旋的琴师,剩一位昏庸无道的君王。 嫣儿啊,你说的是真的。 陛下是指什么?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奴婢……从未说过此话。 嫣儿当真以为朕什么都听不懂吗?你恨大秦。 她抱着琴的手臂一抖。 胡亥站在公子扶苏的牌位前,像是苦笑。只是朕才疏学浅,反复地听了数次,才明白嫣儿的琴声,倘若是皇兄,定能一遍就懂。 陛下。 她环视着寂界无人的四周。 陛下可后悔登上这九五尊位? 祠堂外的声音逐渐吵闹起来,像是万马行至。 朕将这江山毁得不成样子,皇兄见了,定要怪朕……宫人四散奔逃,嫣儿怎还留在此处? 她摇头,听着门外的兵脚步声愈发接近。 将军未能凯旋,奴婢已然没了归处。 陆行战死疆场,大秦失了最后的良将。 像是被点着了火,碰了逆鳞,胡玄望着扶苏牌位的目光忽然转向了她。 他深呼吸几次,仍没能迫使自己冷静。他转身拔剑砍向琴师的脖颈,却在她颈旁堪堪停手。 她面色苍白。 你和陆行……当真……? 她没有过多解释。 那把剑没有碰到她,胡亥最终消去了杀意,他像个孩子将剑一摔。 好个不忠不义之罪。 朕许你满也荣华,许你一心一意,许你皇后之尊……却不及那陆行几句空话。 嫣儿,走吧,莫要在此逗留,那项羽与你是同根生,当是不会杀你的。 嫣儿不是渴望自由么?朕许你自由。 陛下…… 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行下九叩之礼。糊涂啊,朕当真糊涂。 胡亥背过身去,捡起地上的剑。 罢了。 她礼毕起身,未等开口,那剑便划过君王的喉咙,鲜血溅得祠堂也跟着杂了腥气。 陛下—— 她急忙起身去接住胡亥摇摇欲坠的身体。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胡亥再没睁眼,再没笑嘻嘻地朝她逗趣,他终于越来越冷,再没因她而拥有暖意。 皇兄且等着,亥儿这便来寻你。 ·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军将她俘虏,一把火烧了秦王宫--胡亥也同扶苏的牌位化作了灰烬。 听说她是那个暴君的琴师。 我听说,她也是那个暴君的妃子。 你们都错啦,君王可没给她那怕是一丁点儿的名分,而且啊,她和那位陆将军还有些私通之事…… 她是不干净的女人。 我听说她是楚国人。 我们楚国才不需要她这种俘虏。 她就要随着军队回她心心念念的楚地去了,回她的家 她以为也会向往,会期待,可她却异样地沉重——抱着她的琴。 直到几个醉酒的兵夺去她的琴,围着她,抓着她,将她 最后的贞洁撕得粉碎。 这琴师什么来头?听说是项将军的同乡。 她只是个秦王胡亥的婢子而已,楚国没有她这样的女人。 楚国的后人已然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样子。 那些对她行暴的坛只是在酒醒后茫然他四周看着,看到近乎绝望的她。 他们同什的也没看见一样,悠然离去。 秦人的垂怜,楚人的残暴。 秦人说她是楚国的党羽,楚人说她是秦王的奴仆。 她何时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 再度被人看到时,她已经没了呼吸。 她靠在一个简陋的墓碑旁,手指尖有干涸的血迹,脸上仍有斑驳的泪痕。 墓碑上写着一个叫“陆行”的名字,地上躺着一把破旧的琴,琴弦已断。 陆行是何人?不知。 她又是何人?为何长眠于此?不知。 但她死前一直在弹琴,一边弹一边唱,我每天上山砍柴,者听到她在唱,那曲词儿我都背下来啦。 她弹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 君王啊,贪浮华,负却江山,碧血染桃花 故乡啊,将身杀,乱了青丝,也污了白发 战火啊,燃春夏,蹁跹落花,不断是牵挂 将军阳,请勒马,你这一走,我何处为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