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南城以南(二)
“对手摆短,王楚钦主动劈长,这边反手拧拉,莎莎拉住,给到对面中间正手位,好的!拿下了!巴黎奥运会的乒乓球首金诞生了,来自中国的莎头组合夺得桂冠!” 闪光灯从四面八方袭来,噼里啪啦的像除夕夜点燃的炮竹一样,炸得人睁不开眼。 他看见莎莎举起手臂,拍子还握在右边,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夜晚的繁星一样闪,王楚钦走过去拥住她,满怀里都是杏仁香,她怎么汗涔涔也这么好闻,男人贪婪地想抱久一些,听她轻轻的喘息停在耳边,右耳便火辣辣的烧起来,感觉到后背被有节奏的轻拍,他默契的退出来,松开了扶在她腰间的手。 四周都是欢呼声,山呼海啸的连成一片,他们俩又一次对着观众席举手致意,隔着两米远的距离,扯开肖指导早就准备好的国旗,鲜红的一面横在两人中间,庄重又喜庆,看着她不经意间遮住的半张脸,王楚钦莫名的晃了神,直到听到有媒体记者大声地喊,看这边! 她转过头来轻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只能微笑着点头,女孩垂首浅笑了下,如盛开的野菊花,颊边出现了一个小酒窝。 颁奖环节结束后,他们与场边等候的队友、教练以及工作人员安静的击掌拥抱,没有夸张的动作,没有欢呼的声音,一切归于平静,走下万众瞩目的赛场,离开刺眼的闪光灯,最崇高的荣誉也会被马上封存起来,因为明天还有新的比赛,挑战继续,谁都不敢松懈。 两人又回到了训练馆,摘下胸前明晃晃的金牌,继续一轮又一轮枯燥乏味的训练。 孙颖莎把右肩的肌贴撕下来,缓慢的撕拉声带来难以形容的钝痛感,队医帮她放松着肌肉,把冰袋一圈圈的绑上去。 她看向右前方的球桌,王楚钦还在练发球,女孩低头想了一会走过去,还是清脆朝气的声音, “大头,我先走了啊,明天加油!” 王楚钦闻声直起腰,举手示意对面停一下,转身就看见孙颖莎正要把小白包从小红箱上取下来,他见状快步走上前,把左手的球拍换到右边,帮忙拎起一侧的背包带,细密的纹理一棱一棱荡过他的指尖,抬眸便看见孙颖莎眼角的那颗泪痣,衬着她微红的小脸,像水墨画留白处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的心里响起海啸山鸣的声音,胜利的喜悦给了他暂时蓬勃的勇气,让那些原本藏匿在黑夜里的念头嚣张起来。 于是,手一勾,鬼使神差般地带住了马上就要溜走的那圈白,孙颖莎抬起头,一脸纳罕。 他还是垂着眼,倏忽一瞬便找回了神思,轻轻地松了食指, “好,路上小心,明天加油!” 看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把毛巾搭上头顶,缓慢的拉下来,直到遮住整张脸,身后传来队友的声音, “头哥,还练不练?” 他攥紧拳头,甩了下酸痛的左臂,斩钉截铁回道, “练!” 晚上十一点,王楚钦回到了酒店的房间,简单的洗漱后便疲惫地一头扎进柔软的床面。 突然想到之前准备的礼物还没有送给她,于是又爬起来,从行李箱的里珍重地捧出来,精致简约的包装盒上镌印着一行金色的小字: “花下春深红晕浅” 打开盖子是一只古色古香的柴烧花苞杯,店里的老板娘说裸烧粉色系的杯子很少见,这一只更是整个都带着淡淡的粉,干净清新,最适合素净可爱的女孩子。 他拿起手机,思量着这会孙颖莎会不会已经睡了,想发条微信过去,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在遣词造句中虚度了半个钟头,愣是一个字也没有打出来。 看着手中的茶杯,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又俗气,她不喝茶,送茶杯未免显得太刻意了些,聪慧如她,或许一下子就会参透其中的深意。 明天还有比赛,单打那么重要,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扰乱她的心绪。 想一想,还是决定放回去,连同“一辈子”的谐音一起,又被小心翼翼的装起来藏进夹层里。 孙颖莎一直等到凌晨,酒店墙上黑白简约的时钟走动间发出细小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时针滑过12后开始缓慢的向着数字1前进。 平日里自诩沾了枕头就能入睡的女孩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失眠了。 孙颖莎第27次拿出手机,确认是否不小心关闭了声音,答案依然是否定的,她没有等来王楚钦的信息,一个标点,一个表情都没有。 想起三个小时前,他们扯着同一面国旗,他不经意间握住自己的掌心,温暖潮湿,像极了江南的春雨,细密地淋湿了她的心。 她把浮起红晕的脸藏进国旗里,怕被高清的摄像机捕捉到,更怕被他突然投过来的目光看出端倪,场馆里回荡着地动山摇的欢呼声,她凑近了些趁着摄像师大喊着看这里的间隙,鼓足勇气对他说了句, “我晚上有话要告诉你” 男人转过脸来,微笑着点头,她羞怯的避开那双浅色的眼睛,生怕在他明灿灿的瞳仁里窥见惊慌失措的自己。 又到了采访的环节,主持人的问题老套又严谨,他们默契地交替着回答,真挚流畅,大方得体。 孙颖莎蓦然想起了21岁休斯敦,想了那一夜萦绕在耳边的有关celebrate的问题,她兀自笑起来,抿了下嘴角,努力保持着沉稳平静的样子,耳朵却无法遏制地红起来。 王楚钦有所察觉的转过头,目色炙热又纯粹,她只浅望了一眼,此刻多想放任自己沉入那深邃清澈的潭底。 退场的时候,他把背包从她肩上取下来,自然的放在自己的箱子上,出口处的灯光昏暗,男人侧过身子,冲她露出白皙的腕骨。 孙颖莎迟疑了两秒,然后轻轻的挽上去,虚搭着手腕,攥紧红色的袖口。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训练馆,胸前的金牌无声的述说着刚才赛场上的神采飞扬和心有灵犀,他们面色沉静,只有那金色的两块,不谦虚地晃个不停。 “莎莎…” 他在身后叫住她,女孩回首,眼角微垂,娇柔羞怯,眼神穿过香榭丽舍大街吹过来风,深情地望向他。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王楚钦才缓步走近,他微凉的指尖滑过孙颖莎的发丝、额头、鼻尖,最后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轻捏了下, “庆祝一下吧,小豆包” 他的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孙颖莎觉得目眩神晕,她想闭上眼睛主动靠近些,祈盼一个满溢着柑橘香的拥抱,甚至是一个忘乎所以的吻。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他平静的收回左手,从她身边走过去,夏夜里清凉的风穿堂而过,代替他,温柔的拥住了孙颖莎。 冰冷的冰袋粘在肩头,缓解了肌肉的不适感,队医按摩着她的右臂,谨慎的询问, “这里疼吗?这里呢?” 她抬首便看见王楚钦,男人换了件白色的运动衫,大腿上交错着缠绕着红蓝两色的肌贴,刚刚那些喧嚣的游思妄想被狠狠压在心底,再也发不出声音。 往后看,轻舟已过万重山,潇洒平淡,往前看,前路漫漫亦灿灿,谈何容易。 她把右手攥拳握紧,咬着牙回道, “不疼” 几乎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中女孩陷入梦境,梦里王楚钦轻轻的拨弄起她的刘海,把她两鬓的碎发掖到耳后,温柔地叫她的名字, “莎莎,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女孩娇笑着,沉默不语。 醒来时,她觉得鼻头痒痒的,伸手去挠才发现是泪,是梦里幸福又滚烫的眼泪。 “我也喜欢你。” 她低声细语,心底泛起苦涩的尾韵。 天空已经亮起浅白,窗帘上映出涂鸦一样,东一笔西一笔的模糊光影。 她把头蒙进被子里,隐匿其中的还有女孩不敢大声言明的欢喜。 年少时萌生的爱意好像百转千回的垂蔓花枝,太真诚也太慎重,她只敢在退场的一小段昏暗里牵上他的袖口,他只敢在得了冠军之后弓起手指轻捏她的脸颊。 这份心意在无人照料的日子里躲进角落里偷偷生长,等到繁花似锦,等一场燎原大火把它烧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