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沉淀物Ⅱ】老电影:玛艾露贝莉·赫恩已死——SANAESAN

A(or Ω?)
半个多世纪前,漫画这种娱乐载体尚未褪下流行文化的外壳。在那个漫画潮流席卷全球的时代,有个漫画家曾在他的作品里荒诞地写道:人死了之后就会去电影院。如今这个年代,尽管仍有部分电影院被改造成博物馆供游客参观,但来访的人们中绝大多数都对这种低效与落后的娱乐手段不屑一顾。长达数小时的影像与声音被笨重的设施投射在视网膜与耳膜之上,观客们在此过程中必须将身体牢牢固定在观众席上,否则就会错过关键的精彩剧情。如此落后的娱乐怎能比得上当前最尖端的技术呢?
目前,义体及相关衍生技术基本上已经被一个巨型公司所垄断,而经过了数十年的发展,该技术本身已经变得极为成熟,这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欢愉。举个例子,您只需使用较为合理的价格做一个手术,就可以获得一个配套的便携式使用终端。无论是身处地月航班上,或是在数千米深的海底,只需要使用这小巧的机器,信息便能够从公司所提供的巨型服务器中安全地流入肉质大脑或者电子脑。使用者可以在短短数分内沉浸式体验一部制作精良的影片,或是一部数兆字节的长篇小说。使用者甚至可以通过这种技术,配合上义肢与义眼带来的模拟感官,在短短数小时内体验一段崭新的人生,并且在事后清晰回忆起每一处细节,甚至比亲身经历更要深刻。打个比方说,就像是将《全面回忆》中的仿真记忆疗程,或者是《黑客帝国》里的学习系统搬到现实中一样。不过这个比喻似乎也有点过时了,对此不清楚的各位还请通过终端去观看。
纵使对肉体的遗弃行为多少会令一小部分人感到反感或厌恶,但更多数的人仍被其带来的愉悦所折服。任何伦理观在无比便捷的功能性面前都不值一提了。我敢保证,依旧执着于虚弱肉体的这一小部分人,这些不知道何为舍弃与失去的人,迟早会被这无法抗拒与逆转的潮流所同化,或者在这潮流中被淘汰。
咳咳,稍微暂停一下,再这样继续说下去就显得我像是个推销员了。我当然不是什么推销员啦,也跟什么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充其量也跟你们,以及她一样,是一名观客罢了。总之,在这种潮流之下,电影院被淘汰也是理所应当的。不只是电影院,纸质的书籍、漫画,甚至是一些落后的电子设备,通通都被大众认为是连终端产品与手术费用都支付不起的下等人才喜欢的玩意。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部分电视机依旧还保留着。据非官方的调查统计,有42%的调查对象家中仍保留着电视机,而其中超过80%的理由是为了看新闻。为什么会是新闻呢?我也想不太明白。
这算是题外话了。
而在今天,一部有点特殊的电影将在这间有点特殊的电影院上映,而前来买票观影的同样是一位有点特殊的观众,她在电影开始前就已经全身赤裸地坐在正中间的观众席上了,一头秀丽的金发就这样披在脑后。她捧着一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爆米花,奶油甜腻的气味充斥着电影院。在电影院尚且流行的时候,观影区的灯在电影播放前通常都是亮着的,为的是给观众们照亮脚下的楼梯与座位号。但今天电影院的灯泡好像是坏了。又或者没有必要打开,因为观众早已入席。灯光对早已知晓脚下的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人只需看得清脚下就足够了。
注意前方的路纯属多余。
电影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
尽管屏幕上仍是漆黑一片,但似乎有一份如冬日暖阳般无比温暖的光想要冲破这份漆黑。像心脏一样,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光在漆黑中央不断搏动,牵扯着四周如血管般交错的丝线。
电影院的音响中开始传出各种声音。
鸟儿捕食飞虫时扇起的风吹过幽深的山谷,卷起草木升腾到空中,星系在宇宙中有序又无序地运行着,化作暴雨敲打在溪涧与岸石之上,树的新苗撑破了荒芜小屋的瓦片,屋内破旧的显像管电视沉入海底后气泡在扬声器旁破灭。大型渔船归航时汽笛的低鸣,幼童在街道上追逐,有哪户的老人在睡梦中死去,围在床前的亲人们发出痛哭,又有哪家的婴儿新生,发出了第一声啼叫。周而复始。尽管这一切在观客眼中都像是漂浮于培养液中的大脑在接收到人造的信号后构建出的虚妄之物一般。
光的搏动越发强烈,最终撕破了漆黑的长方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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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干燥而无色,却有少许海风的咸腥味。地面也是,天空也是。这里是某个海滨小城吗?玛艾露贝莉并不知道。她只知道,生命被大海孕育出来,终将要回归大海。这大概是刻在她潜意识深处的本能。
玛艾露贝莉·赫恩半躺在苍白的被褥中,就像它一样毫无生机。她在很久以前就明白到一件事:这里的生活与外面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人会衰老,但不会死去,随之而来的是比死亡更为恐怖的经历。每天都有妄想着得到永生的人们像她一样毫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空间内的某个角落,但迎接她,迎接他们的将是无尽的折磨。精神层面上的折磨。他们的思维逐渐死去,身心俱损,会变得终日只识得凝视着空气中的尘埃。就像如今的她一样。
这里就是伊甸。
她似乎看到了某个人,因此她向虚空伸出了那双干枯得像是墙纸一般的手。手忽然在半空中停滞住,就仿佛手上的皮肤会因此而脱落。她费劲地从那如新生儿般空白的大脑中找到一件重要的事: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因此再也没有伸出手的理由了。
那么,你是来接我了吗?
她想道。
伊甸吹过一阵风,同时也把她眼中的幻影吹散了,因为她知道伊甸的午夜到了。她必须睡觉了。
她忘了自己在这里驻留了多久。时间逐渐把幽默感与理性,以及其他的一切情感都从她的大脑中无情地带走,就像风侵蚀沙地,海浪拍打礁石。曾经在精神学方面拥有一定地位的她此刻连一个普通的痴呆患者都不如,即便对着镜子,她也辨认不出镜中人是谁。她终其一生的研究成果在她整日的麻木面前也显得无能为力。如今,全身唯一一处尚且年轻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后脑与光洁的后颈了,她经常会下意识地抚摸后颈,似乎那里曾经存在过某些东西。
某日,一名魔术师前来进行表演,她在舞台上机械式地表演着。
她摘下了头上的礼帽,鸽子不受控制地从中飞出,兔子在舞台上自顾自地跑动着。此时,玛艾露贝莉·赫恩留意到礼帽上那一抹亮白。
……USAMI……
她的名字叫什么?玛艾露贝莉·赫恩的大脑内被厚厚的尘埃覆盖着。她在一片雪白中跌撞着,想要找到那个遗失的名字。她为什么会戴着礼帽?她的虹膜是什么颜色的?她是长发吗?还是短发?她的皮肤是像白玉一样晶莹剔透呢?还是像小麦一样健康的棕色?她最喜欢的作家是谁?她最喜欢哪一个星座?她伤心时会到什么地方哭泣?她为什么会叫那个名字?
啊……啊……
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身,用双手在半空中不断勾勒着所想之人的轮廓。白鸽与兔子终究都逃散了。她用布满褶皱的粗糙而干燥的手框住了舞台上魔术师的身影,好像要将她钉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此时她才发现,魔术师手中礼帽上那所谓的蝴蝶结,不过是一度挣扎着的白鸽留下的残像。而且她也发现了,这是一顶棕色的高礼帽。
她突兀地站在席地而坐的人群中,朝前方张开双臂,就像受刑的基督一样。魔术师离开了舞台,径直地朝她走来,她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她的身上,感到无比温暖。魔术师来到她的跟前,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穿了过去。出于某种本能,几乎丧失所有思考能力的她仍意识到一点:她与魔术师二者其一,并没有确实存在的实体。而后她又回想起来,自己早已无法触碰到任何人了。
她是由某种虚构的东西组成的。
仿佛知道玛艾露贝莉已经理解到这一点,魔术师从她身后,双手将帽子轻轻放在她头顶上方的空气中,就像是在为她加冕一般。而后,她松开了双手,任由帽子飘落到地面。其他人纷纷鼓起了掌,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
随着帽子的落地,玛艾露贝莉·赫恩从伊甸中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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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对于之前的受邀嘉宾专家U不幸遇难一事实在是感到非常遗憾与痛心,她明明拥有着那么美好的前程。
我也深感遗憾。没想到专家U当时正身处失事的科研船上,更没想到科研船失事的原因并非什么操作失误,而是一次谋杀!一次恐怖组织对无私科研人员的谋杀!
事到如今也无法追究凶手的责任了。我们只能希望无依无靠的专家U早日在那里获得安宁。
也就是所谓的超度吧。没有与最亲近的人好好道别过的它大概会化为亡灵吧,这是对电子亡灵的超度仪式。为了避免它们残留下的臃余数据影响到其他正常用户的使用体验。
话又说回来,在那个空间里,超度是一种怎样的仪式呢?还是请一群僧侣来诵佛念经吗?这也或许是我的一种偏见。
没人知道,除了公司的内部人员以及去世的它们以外。哦,这档节目没有字幕,我这里所用的是指替无生命物体的‘它’。毕竟从客观来说——虽然这个说法或许过于冷血了——它们不过是一堆碎片而已,而且是在现实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碎片……
···
“突发消息,一支科研与工程小组在前往卫星鸟船遗迹进行例行维护时船体起火,之后与遗迹一起脱离了拉格朗日点坠落在月面。事故原因初步调查为驾驶员的错误操作关闭了辅助系统,导致船体在对接时无法采取有效制动。目前调查队已抵达现场,已发现部分相关人员的遗骸,事后处理工作仍在紧急进行中。以下是记者现场……”
餐具从玛艾露贝莉·赫恩手中滑落地面。
一个月后,月面上即将落成的遗迹纪念馆内接纳了一批来自地球访客的数据化意识,他们将会声势隆重地与残留在服务器内的死者意识做最后的道别。
公司的一项研究表明,如果人在去世时曾一直与服务器相连,死者的意识就将会停留在服务器中。届时,人并不会真正死去,亲属们可以借此与死者对话。这一发现曾掀起过一阵购买与使用的热潮。此后有民间研究机构发表报告,称残留在服务器中的不过是根据死者生前意识模拟出来的虚拟信号,信号残留的时间最长也不过数月,而且由于过度使用,已经有一部分用户开始无法分清虚拟与现实,最终指出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促进产品销量的把戏。这份报告丝毫不留情面地驳斥了公司的研究。但报告最终石沉大海,民间机构也遭受到公司窃取机密数据与恶意伪造虚假信息的指控,最终只能解体。
在此之后,公司开始大规模涉足丧葬行业,并将传统的丧葬形式逐步转型为生者的数据化意识对死者的告别。遗体不再像以往那样被尊重,因为它们不能向遗属传达任何话语,只能徒增悲伤。于是,遗体将会被火化,然后就会被装在骨灰瓮里像其他杂物一样被遗忘在家中的某个角落。
编写报告驳斥公司研究时只是个研究员的玛艾露贝莉·赫恩,她并没有出席葬礼。她穿上简朴内敛、仅带有少数蕾丝花边作为装饰的纯黑长裙,头戴黑色女式礼帽,帽檐垂下蕾丝面纱,手捧着一束看上去永远不会凋谢的鲜花。即便脚踩着冰冷的高跟鞋,踏在坚硬的地板上时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个幽灵一样。这些妆容与事物可以在虚拟空间中被轻松构造,人可以用最光鲜亮丽的形象送别逝者,鲜花也真的不会凋谢。
而她所追求的只是所谓事故的真相。
“你相信她依然活着吗?如果按我以前的报告里的理论,就算这里真的存在着‘她’,那也只不过是她意识的残留罢了。但是如果抛开一切所谓的理论,有人真的能给出‘在那里的其实并不是本人’的确凿证据吗?我不能,公司的那帮天才不能,就连可能存在于里面的她也不能。即便它只不过是她的意识残片,但它仍可能保存着她残存下来的记忆、人格与思想,而这一切虚与实都会使它认为自己就是本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它的真伪。你说是吧?”
玛艾露贝莉半蹲在因撞击与爆燃而变得面目全非的牢笼前,注视着里面那堆不成型的散发出焦臭味的残骸。真是可怜,她只不过是睡着了,玛艾露贝莉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想。
她站起身来,四周可以用死寂来形容。应急用的白灯被挂在伫立于破碎地面的铁架上,就像医院病床前挂着的生理盐水瓶一样。灯把地面上失去生命的物体拉出一道阴影。她环视四周,焦土、石块与飞船的残骸凌乱地散落在四周,一切都被砸得粉碎。玛艾露贝莉意识到她无法见到最后一面,但仍抑制住想要将悲伤与不甘嘶吼出来的冲动,忍着泪水与呕吐感开始逐个翻找躺在裹尸袋里的那些不成样子的焦炭。可是她那双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变得迟钝的双手除了确实存在于此的逝者遗体外什么都没有触摸到。早在数十年前,她就已经丧失了一切能够使她与怪异相连的能力。玛艾露贝莉心灰意冷地站起身来,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比如说地球,比如说屹立在视线尽头的那个本不应该存在的……
染上焦黑色的鸟居。
本应与其他物体一起被焚烧与粉碎的天鸟神社鸟居,就这样屹立在那里。玛艾露贝莉全然不顾脚下发出的声响,忘我地朝鸟居奔去。失去能力的她希望能借此再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甚至在此之上的更不切实际的事情。比如说,这只是她的一场梦,只要跨过鸟居,她们二人就会从地球上的神社内睁开双眼,看到一如既往的星空。
她感到吹过了一阵风,便垮了过去,但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玛艾露贝莉·赫恩就这样躺下了,她感到疲惫,决定不再去想任何东西了,接着她闭上了双眼。
她睁开双眼,看见一个正蹲坐在装着奇美拉大脑的牢笼前的背影,火苗在她们之间不断抖动着。背影随着火光摇曳。
“是你吗?”玛艾露贝莉轻声呼唤,那个背影并没有回应。她绕过了地上的火苗,靠近了那个身影,背影依旧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玛艾露贝莉活动着双手的拇指与食指,指尖处传来机械传动结构带来的的细微声响。之后像摄影师取景一样,用冰冷的手指搭成一个矩形,企图将那个背影框住。但是狭窄的四边形里面除了摇曳着的暗绿色的树丛与灌木丛,以及更为黑暗的夜以外,什么都没有。这只不过又是一个梦罢了。
玛艾露贝莉把手搭上了本不存在的身影的肩头。她撩拨起漆黑的秀发,露出光洁的脖颈——那里什么都没有。脖颈上并没有任何可供终端接入的接口。玛艾露贝莉的选择几乎从未出错,但在此时,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好久不见。”
一阵风吹过,她发现自己仍躺在地面上。哪阵风是真实的,哪阵风又是虚假的呢?又或者说,将我带到她身边的风,与将她的身影吹散的风,是同一阵风吗?
每天,月面上只会吹起两次人造的风,这是将月球与地球二者的时间进行同步的工具。月球上采用与格林尼治标准时基本相同的协调世界时,每一天的时间被刻意地规定成与地球相同的大致二十四个标准时,而后又被分割成对称的昼夜。人造的太阳挂在东半球笼罩在月面上空的巨型万景幕正中央时,一阵风吹起,而此时西半球同样吹过一阵风,象征着一个结束与另一个新的开始。这一切都是人为决定的。巨大的万景幕就这样在月球上空围绕着月球的中轴滚动着,带来人造的昼与夜。
“梅莉,我是虚假的吗?”
暗红的鸟居横跨了她的视野,带给她一种天空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压迫感。站在鸟居柱子旁的黑影正俯视着她并向她发问,尽管月亮洒下的银光只是将原本就暗淡的身影变得更为黑暗,但她仍从声线找到了答案。月亮正挂在高空,背后的黑幕上零散点缀着几枚银白色或猩红色的星星,她正躺在京都的大地上。
“怎么会呢?你不是站在这里吗?”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这里的?梅莉,当你意识到你正在做梦时,你能回忆起梦的起点吗。如今我虽然站在这里,但我却想不起我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了。由意识编织而成的我是绝对不会做梦的。请你告诉我吧,这是你的梦吗?”
玛艾露贝莉仍然躺在地面上,身体没有挪动半分,她感觉在下一个时刻她的意识就会回到冰冷的现实了。她向开口,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理解了。”黑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接着她仰高了头。“虚假的月光,虚假的星空。我无法得知现在是什么时间,现在处于何地。”
“这里是京都……”玛艾露贝莉继续含糊不清地说道,但她发现连瞒骗自我都无法做到了。她留意到她的手臂开始微微发烫,慢慢变得像是被沸水烫过一样,紧接着又变得像是被火烤。她中断了快要冲出口的想要否定对方的话语,将衣袖扯了起来。尽管奇美拉袭击的痕迹早已随着手臂的替换而一度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此刻,就像与眼前的黑影产生了共鸣一样,当时的痛觉再次席卷而来。而黑影也像是被这无法看见的爪痕唤醒了某段记忆,更准确来说是抓住了某些碎片,尽管并不完全。她——它保持着仰着头的姿势直立在那里,双手张开,像是想要拥抱什么东西。手与腿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绷直着不断地颤抖着,就像是稻草人在无意识地驱赶着聒噪的乌鸦一样。颤动着的黑影像略有故障的显像管电视中的图像一样闪烁着,雪白的噪点在躯体上不断跳动,它口中流出的话语也被厚重的杂音掩盖。
古旧的电视机最终还是损坏了,像是被人从电视柜上推落到地面,被映照出来的影像随之变得支离破碎。一堆碎片仍艰难地维持着人的形状,而另一堆则开始扭曲变形,长出蛇的尾巴,狮子的头,鹰的翅膀。尽管失去了能力,玛艾露贝莉仍在它身上看到包含了国籍、种族、宗教、意识形态等因素在内的无数的矛盾与纷争,但这些矛盾却被绝对的理性融为一体,进而展现出一种近乎于神性的东西。玛艾露贝莉清楚认识到面前这个物体的本质是什么,但仍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种异于恐惧的情感,那应该更类似于敬畏。
“那你呢?玛艾露贝莉。你可以回想起你是如何到达这里的吗?你记得来时身着一身漆黑,那你是否记得你是如何完成这三十八万公里的旅程?靠乘坐地月间的航班吗?还是靠这双腿呢?亦或是闭上了眼后,再睁开眼时就发现站在这片大地之上?”
玛艾露贝莉·赫恩,你又是否在某人的梦中?
男人与女人、老人与幼儿、富裕者与贫穷者、健全者与残疾者、理智者与疯狂者、品格高尚者与道德败坏者、人类宇佐见莲子与合成兽奇美拉。
向玛艾露贝莉说道。
“你终究将抵达这里,我是知道的。”这是她所记得的最后一句话。当它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醒过来了。
玛艾露贝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居所的。当她清醒过来时,她正坐在家中的沙发上,身体前倾着,将双肘钉在大腿上用以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头颅。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玛艾露贝莉签收了一个大号旅行箱大小的保温箱,并将它在地面上拆开,开口朝下,将里面那尺寸经过精心量度而定制出来的大冰块倒了出来。她将冰块在复古风格的木制地板上推到同样复古的吊扇下,冰块滑动的水渍在地板上闪着光。她站在冰块上,将垂下的绳套固定在脖子上。做好一切准备后,她将那个小巧的仪器装到后颈处。为了不被绳索干扰到,在装上之前。她将绳索与她的金色秀发一起撩起,确保仪器位于绳索的下方。开始登录。她启动了仪器,意识被接入不存在于现实的空间。玛艾露贝莉·赫恩就这样站在午后的暖阳下,看上去就像是进入了沉睡中。
····
……针对公司与产品用户的有预谋的恐怖袭击日益增多,恐怖分子会选择会大量使用公司终端仪器的公共场所进行袭击。他们目前已公布下一处目标为市立博物馆,这也是他们首次公开他们的恐怖袭击计划,目前尚不清楚其信息的真实度。专家U,您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呢?
首先,我觉得是很重要的一点:公司与政府曾宣布选定市立博物馆作为三个月后接收卫星鸟船遗迹上生物信息的公共可视数据库。届时,遗迹上所有生物的相关数据都会被上传到这个数据库中。
稍等一下,专家U,您说的这些与恐怖袭击有什么关联呢?
这就要提及到这个恐怖组织的背景。目前多方证据均已表明,该组织的诞生与此前公司公布的一项研究有莫大关联。
您是指,若人在使用终端的过程中去世,意识会停留在服务器中一事吗?
您这个说法也许不太准确,根据另一位学者H的说法,驻留在服务器中的不过是由电信号模拟出来的大脑在去世前相对平稳的脑部活动状态而已。如果是意外去世,去世前受到的冲击会被剔除,因此最终留下来的只不过是部分的残片而已。所以说……
哈哈不好意思稍微打断一下,这样下去我们这档小节目就有点危险了,保不准会收到律师函。
嗯……那我也不细讲了。总之就是如我所说,该组织相信,或者说信奉着一点,如果像那样死去,人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就会进入一个空间。他们认为那个空间是一片永恒的空间,并不属于公司旗下的任何一个服务器。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们称之为EDEN。只不过,这片所谓的乐园也不过是只需将服务器全面格式化或者从物理上将主机完全破坏就会消散的存在而已……呃,我只是举个例子,况且这两点在当今也没有任何人或者政治实体能做得到。
伊甸吗……那么,那个所谓的伊甸园里有什么呢?
这一点我也无从核实了。不过我们从部分俘获到的组织成员,或者说信众所吐露出的信息中可以猜测出,他们相信那片空间是名副其实的乐园。战争、饥荒、屠杀、物种灭绝、气候问题都将不复存在。不仅是人与人,而是所有的生物与生物,彼此的差异与纷争都将会消除,意志将会完全的融合统一,成为与生物层面相对应的,思想的奇美拉。这个恐怖组织是由一个具有极端性质的宗教组织演变而来的,他们希望与尽可能多的人一同前往伊甸。
好的,非常感谢您的见解。我们稍微换个轻松一点的话题。您刚刚有提及到,公司与政府将会启动一项新的项目,目标是将卫星鸟船上的生物尽可能变成可阅读的数据。而据我所知,您也是项目组的成员之一。能请您在允许的范围内向我们介绍一下项目的大致状况吗?
好的,这也算是公司想要让大家都知悉的内容。这将是一次伟大的事业。人类文明的光将照亮鸟船的每一个角落,这片狭小的空间再无任何神秘而言。目前,一切的技术难题都已被攻克。
但您看上去好像有点落寞。
哈哈,只是这段时间忙碌于项目有点疲惫罢了。我有点累了。
·····
梅……赫恩,好久没联系了。幸好你的联系方式与地址都一直没变。收到我送给你的小礼物了吗?按照使用指引做了吗?感觉如何?电话对面的声音有点忐忑。
嗯……还行。就是退出来的时候有点晕,玛艾露贝莉还没缓过神来,她定了定神,回应了电话。
这仪器还算好用?
赫恩并没否认,但却直白地表达出她所感到的违和感,这始终使她感到怪异。还有嫉妒。或许还有些许愤怒与不甘,这是对自己的。赫恩心想。这东西带给她的体验感觉跟她以前使用一度拥有过的能力时的体验差不多,虽然如今她几乎已经忘了那是何种感受了。她把能力带给她的当作理所当然了,她相信着她的能力,但却对她刚刚所看到的深感怀疑。
赫恩坐起身来,从位于后颈上的人为植入的接口处将一枚状如稍粗的针的黄铜色细长插头缓缓拔出,金属与硬物碰撞与摩擦的声音使她头皮发麻。插头被抽出来后,留在后颈上的只有一个被镶嵌着的,边缘泛着银光的空洞。这个小孔连接着位于躯壳深处的灵魂。
虽然公司信誓旦旦地说手术与设备的使用没有任何安全问题,但还是希望他们把这稍微改良下,比如说这东西,赫恩晃了晃手中那反着光的插头,插头的另一端通过一条线连接到个人专用的主机上。
小型化也好无创化也罢。
习惯就好了。
那还真是习惯不来。不管是对得到的还是失去的。尤其是失去的,她一直无所适从。赫恩坐起来舒展稍微僵硬的背部。不光习惯不来,而且还很火大。好久不联系,把这个东西送过来,是打算嘲弄我的懦弱吗?一台机器都比我要强?何况我的身体已经有一部分也变成机器了。
你并没有任何错,奇美拉暴走事件的终结完全是你的功劳,我是知道的,赫……梅莉。我亏欠你太多了。
然后你就加入了那个狗屁公司?
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为做出牺牲的你带来更多的回报,我觉得我们需要见一下面。我……对面顿了顿。我被公司提拔到技术主管了。
恭喜。我是真心的。梅莉的声音使对方感到寒冷。
我们已经无可避免地走上分岔路了。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不可能弥补了。
是吗……打扰了,希望你的工作与生活都将一帆风顺。
谢谢,你也一样。
梅莉开始考虑起更换电话号码与搬家了。
······
20AA年B月C日 多云,夹带小雨
其实我早已无法忍受了,是什么支撑我直到现在呢?我苦思冥想也找不出答案,但那想必是一种无比珍贵的东西。可惜的是,我要将它遗弃在今天了。对不起,不论你是什么,你都无法伴我前行了。
我已经相当疲劳了。我决定去选择那个一直摆在我面前,我却无比抗拒的选项。我并没有对莲子说起这件事……不,其实我已经对她说过无数遍了。我并没有夸张,我真的数不清次数了。为了使莲子能铭记,我已经做过了许多尝试。我与她争吵,砸烂身边的所有东西,把她摁在地上,狠狠地掐住她脖子,又或者在她面前自残。但每一次,这些过激的举动都会回到原点,零,任何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切都完好无损。我书写过这些内容,我信赖着古板的纸与笔,因为它们可以被我直观地触摸,阅读。但它们同样也与莲子一样,一次次地背叛了我。
不,没有背叛我。遗忘这一切并不是出于莲子的主观意愿,她也想要帮助我,她比任何人都要无辜。我是明白这一点的。但每次莲子都会无邪地对我笑,不顾一切地拉着我往前冲,而这在我看来,都与原地踏步无疑。每当此时,我都满怀着愤怒,但这团怒火要向谁倾泻呢?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有这样做,我与莲子才能继续前行。
玛艾露贝莉把笔帽套牢,又小心翼翼地盖上了日记本,把一旁的笔架压在它上面。她核实了银行账户里的存款,出门后坐上了预约好的出租车后座并输入了目的地,无人驾驶的出租车自然没有深究她的意图。车厢内冷清,密闭的窗玻璃冰冷地隔绝了街道的繁杂,但却被细雨不断击打着,一路上只有雨声与车辆的运行声陪伴着玛艾露贝莉。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想别的事了。
出租车平稳地停靠在京都内一所算是名列前茅的义体移植医院正门,她已预约了医生。
那么,选择常规的型号就好了吗?医生向她确认。
只要不影响我日常生活就好了。玛艾露贝莉答。
不会被对方刨根问底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优点。
好的,这是注意事项以及承诺书,若术后反悔或出现非本院过失导致的事故,本院概不负责。
客户落款处出现了她的全名:玛艾露贝莉·赫恩。
玛艾露贝莉更换好衣物,在医生的指引下躺在床上。身体已被麻醉,虽感觉不到疼痛,却仍出奇地保留着少许意识。用于辅佐手术的机械臂映照出的红色定位光横断过她的双臂,另一条机械臂缓缓移动,带动着末端的手术刀沿着定位光准确无误地划开她的皮肤。医生们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操作台里,在他们的操作下,机械臂们不断地在她逐渐涣散的视野内晃动着,像在涂抹一幅艺术作品一样,而画布则是她自己。她感到双手一阵酥麻,再然后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麻醉药的效力开始充分发挥,在机械臂伸向眼球之前,她失去了意识。当她醒来时,她觉得新的手臂更加灵敏,充满力量,视野变得更为清晰,思维也更加敏捷。
只不过,她永远失去了观测并操纵境界的能力。
·······
莲子,你相信有神吗?
玛艾露贝莉在鸟居下睁开眼睛,对友人提问。她躺在友人的膝上,仿佛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神?是什么样的呢?
比如说,全知全能?
像拉普拉斯妖那样?
那它能够逆转时间吗?
你看到些什么了吗?
神诞生了。
啊?
莲子一脸惊讶地看着膝上这个刚说出不可思议话语的女人。她确信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接着,女人开始述说。
莲子,这不过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饭后散步,但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这里,天鸟船神社,就像是被引导一样。然后,我看到了那里发生过的事。看头上,对,是鸟船卫星的遗迹。除了我们以外,已经有其他人发现了那片秘密之地了。公司的人已经抵达了那里,然后他们将奇美拉改造成了神明。
数月前,将卫星鸟船发射升空的机构收到一条消息,一条从他们认为早被废弃的卫星鸟船,不,应该是叫鸟船遗迹上传来的消息。他们对此感到十分困惑。在得知此消息后,公司花了大价钱将遗迹整个买下用以开发,与此相对的,一切的利益与风险都将由公司承担。
再之后,他们在遗迹中捕获了奇美拉,并将它的大脑与中枢系统从肉体中剥离出来,制成生物计算机。很疯狂是吧。它通过卫星的通讯网络学习了大量的外界信息,并且连接上了卫星内的操控中心,取得了遗迹内原本由人工智能操控的自动化设施的控制权,并利用其对遗迹大加改造。由于它现在是公司的财产,公司设置了某个内部网络对其进行监视,它能够入侵公司的内部网络而不被发现。通过内部网络,它将公司的机密一览无余,并将这些信息用于自我升级与改造。可能是被合成兽的本能驱使着吧,它将卫星内的其余生物与自己融为一体,将其用于辅助运算。整个卫星都被它改造成一台巨型计算机,它的运算速度已经远超任何一台我们所知的超级计算机。然后,它向它原本的主人,地面的发射机构发送了那一个除了来源外一无所有的信号。
不对不对,那信号不应该是在这一切的最开始发出的吗?
最开始,同时也是一切的终结哦。如果我说,它能够逆转时间呢?它可以将信息发送到过去,将一切都关在一个闭环里,为了回避自己被毁灭的结局。
被谁毁灭?
玛艾露贝莉·赫恩。我。
你有动机吗?
有的。莲子,我们回去吧,我们一边走一边继续聊吧。
梅莉的头离开了莲子温热且柔软的大腿,她像猫一样伸展了四肢,便拉着莲子的手离开了一直躺着的长椅。深秋的风轻易地将枯萎的树干折断,树干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们原本坐的地方。
目前它能够轻易计算出鸟船未来半个月内所处的状态,半个月之后的准确度会下降。而考虑到它运算力提升的速度,它能够预测到的时间跨度、范围与准确度都会继续上升。我不敢保证以后人类是否有能力控制它。梅莉一边迈步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很离谱。莲子总算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确实离谱,但这应该就是真相了。之所以能预见未来,那是因为未来的信息被传输到现在。既然如此,将现在的信息传送回过去应该也能做得到吧,所以才有了最初的那个信号。而能够将信息跨时间传播,我想,梅莉停顿了一下,敲了敲她的脑袋,继续说道,大概是这东西的功劳吧。
在那次事件,也就是我被它所伤之后,我与它似乎建立了某种联系。它能够使用我的能力,越过时间的境界将信息传递,并且将我的能力解析后用以计算未来,我也反过来得到了它计算未来的能力。我既是神明的母亲,又不得不利用了神明的力量,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自己。很好笑吧。
在来到这个神社之前,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一直以为身上发生的现象只不过是由于某处的境界发生了不起眼的波动而引起的小型异变。最开始仅有几秒,接着是半分钟,一分三十七秒,三分五十二秒,现在大概能预见到七分钟左右了吧,而这一切我都无法控制。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看到我的全部人生。我尚未经历过的一切。无论我是否愿意,它们都将在我的眼前上演。莲子啊,我最讨厌的就是剧透了。演员的演技,电影的演出与分镜,再配合上剧本与配乐,这一切都需要亲身体会。现在有两部电影供我选择,一部是各方面都无比出彩,注定票房大卖的,但却被从影院里出来的观众剧透得一干二净的合家欢喜剧,另一部则是粗制滥造默默无闻,属于在影评栏目的批判环节里都找不到身影的小成本电影,但相对的,很少人去观看,自然也无从得知剧情的发展。你会选择哪一部呢,莲子?纵使故事圆满,但早已知其一切,那么圆满终究沦落为一成不变。而未知,人类的发展与进化不就是不断地向未知发起挑战吗?
我也许会选择面对未知。当然,你也可以当作一个懦弱者不愿面对她的命运。
莲子,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哦。我们去把还未成型的神毁掉吧。为了我一个人的命运。我不愿意成为预言者梅莉。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她又再次看到了。只不过,她所看到的并不是未来的景象。她看到了昏暗的卫星内部,一团黑色的物体蠕动着,这是它仅存的些许意识在梅莉的脑海中构造出的身影。没有人能触碰到它。它张开下颚,嘴角逐渐被撕裂,然后像蜕皮一样沿着嘴边的裂痕将身上多余的部位全部摆脱。幻影的翅膀与利爪脱落了,只剩下修长的躯干在扭动着。在躯干之上的,是无尽的纷争与对立。梅莉知道,它已经变得更为像神。
看上去就像一条巨蛇,它的猎物是自己吗?不,由于她与它之间的联系,或者说是一种共鸣,梅莉意识到了,它不过是由于感知到了梅莉的恶意而在执行着生物的本能,也就是保全自己的安危罢了。尽管目前它的身躯绝大多数都被替换成冰冷的机械了。
好了,接下来,你想要做些什么呢?
它在绕着圈,它的猎物正是它的尾巴。它在不断地追逐着它的尾巴,它成功了。它咬着尾巴不断地吞下。它拖动着笨重的身躯,将它一段段地送入口中。又一次发生了,梅莉意识到。这条没有实体的大蛇还在吞食着自己的身躯,直到仅剩下一个头部。梅莉的意识,她的思想,她除了肉体外的一切,都感觉到分崩离析。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早已成熟的神明为了回避被毁灭的命运而让我看到的预言吗?那我现在同样是活在预言中吗?然后收到了这段预言的那个我,又是在另一段预言中?
········
玛艾露贝莉从书房的桌前抬起头,她刚刚枕着日记本入睡了。
我的女儿,你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写完东西要收拾好,睡觉时要盖好被子,小心着凉。
我会记住的,爸爸。对了,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哦?跟爸爸说说看?
可是我已经忘记了。我每次醒来后都想把梦中看到的东西写下,但我通常都会将它忘却。课间时,同学们偶尔会彼此炫耀昨天晚上做了个何等奇妙的梦,但我却无法插上话。我也做过梦,但无一例外,当我醒来时,留存在我体内的只有昨夜的心跳。除此以外,一切都烟消云散。为什么我会将梦忘却呢?
我要如何才能看得见我的梦?
每当这时,老赫恩都会挠着他满头金发。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或许有点深奥,但他又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知,于是便支支吾吾地说些“等你长大后就会知道了”一类的话敷衍她,或是转而问起她在中学里的其他见闻。之后让女儿去洗手,帮赫恩太太准备晚餐,自己却翻起了女儿的日记本。但在其上,除了铅笔字迹被橡皮擦除的痕迹外,一无所有。
小玛艾露贝莉记住了父亲敷衍式的回答。等我长大后,我就会明白吗?等我长大后,我还会记得这件事吗?等我长大后,我还会做梦吗?
·········
赫恩先生,恭喜您!母女二人平安!
孩子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拉夫卡迪奥,如果是女孩就叫玛艾露贝莉。玛艾露贝莉·赫恩。
产房里的父亲看着襁褓中哭个不停的婴儿,脸上笑开了花。母亲深情地凝望着玛艾露贝莉,眼中也满是慈爱。
真是个好名字,令千金的身体状况也十分健康,她的前途一定充满光明!医生与护士们献上祝福。窗台的鲜花开得正灿烂,云雀也鸣叫着。希望你能够幸福,我的女儿。
全剧终
导演·编剧·领衔主演:玛艾露贝莉·赫恩
END
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电影院的灯亮了起来,观众还不想退场。那个金发的女孩子,没错,就是你,你对电影不满意吗?哦不好意思,您就是玛艾露贝莉本人吗?真是失敬了。看您好像刚刚大哭一场,是由于感动吗?亦或是不满呢?
不过电影即将上映了,有什么感想都请留到首映式吧。它作为电影院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这间特殊的,最后一间电影院马上要停止营业了,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们用我们的方式送别您这最后一位客人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玛艾露贝莉发现自己其实一直被浸泡在某种液体中。液体充盈着她的肺部,她这才想起来需要呼吸。她剧烈咳嗽,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口,但嘴里吐出来只有一连串气泡。电影院搏动着,像是有无数双透明的手一样推着玛艾露贝莉,使她悬浮在半空中。玛艾露贝莉挣扎着,她想紧紧抱住座椅,那个属于她的席位,哪怕脚能触碰到地面也好。她拼命划动着手脚,吃力地往那股无形激流的反方向游去,但在这无法逆转的潮流面前,一切都显得无能为力。她什么都不能做到。
玛艾露贝莉放弃了,她任凭自己在空中漂去。身体的终点是一扇华丽的门,门外是一片无瑕的白,是至今没有看到过的璀璨的光。还有好多人。有男的还有女的,他们都在呼唤着自己。
好冷,她想。
赫恩先生,恭喜您!母女二人平安!
孩子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拉夫卡迪奥,如果是女孩就叫玛艾露贝莉。玛艾露贝莉·赫恩。
产房里的父亲看着襁褓中哭个不停的婴儿,脸上笑开了花。母亲深情地凝望着玛艾露贝莉,眼中也满是慈爱。
真是个好名字,令千金的身体状况也十分健康,她的前途一定充满光明!医生与护士们献上祝福。窗台的鲜花开得正灿烂,云雀也鸣叫着。
希望你能够幸福,我的女儿。
仿佛感受到了由众人话语形成的锁的重量,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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