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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嫁女(上)

2023-01-04 01:00 作者:秦玉卿  | 我要投稿

·不知道有没有劳斯写过类似的文章所以提前撞梗致歉

·代,原著、老水浒、新水浒人物性格形象,都可以代

·晋江文风,送给傻白到忧伤的夫妻俩

 

 

 


 

“牵巾——”

 

耳畔尽是唢呐笙箫锣鼓之乐,悠长的唱声使得林冲微微抬头,入眼是后午的满院繁景,人声鼎沸,他抬臂,疑惑地捉住朱红大袖,上下仔细一番后终于看清自己的衣着。

白色直领对襟长衫,外搭红色绸缎圆领袍,头上束发红玉金冠簪花,腰束革带,同心玉系坠着穗儿,足下一双乌皮靴,林冲摸着袖子的顺滑绸料,又举手摸着自己光洁不少的面庞,一时之间懵着,有点搞不清状况。观察四周,这是他东京祖产的小院,红毯铺地,院中置了马鞍,一地滚辘辘的谷豆,人们都踩在上面,争相望着堂前光景。

 

他左右望去,站在自己身边的俱是少时玩伴,叫得上名字记不清是谁的有四、五个。离他最近的一位却不容他忘却,陆谦同样头上簪花但非束冠,衣饰颜色却比林冲轻淡得多,与其他人一样指着院中说笑,林冲看着这人,眼神慢慢渐冷,草料场的记忆逐渐破开,雪夜的火似乎又烧进心里。

 

 

 

“哥哥走啊!别愣着!”

这些人笑着推他,林冲晃了晃身子,又被推了几下,于是他被簇拥着在这正厅东厢廊下前行,想要发作的心轻飘飘落回去。他往对面看,西厢廊下款款行来一位被人扶着的、手执红梅绣样黄绢却扇用于遮面的女子。那女子身上青色直领对襟、青色百迭裙与绿色抹衣、大衫,一条长长的红霞披垂搭在肩,金玉坠子落在裙装下摆,跃过素手芊芊执住的却扇,依稀能辨别女子头上的青金雀冠,探出的翠雀随着女子脚步轻轻颤动。

 

 

 

贞娘。

礼乐声中,林冲几乎脱口而出,这名字柔音曼转,绕在唇齿之间,几欲使他落泪。

 

 

扶着贞娘前行的锦儿梳着包髻一对,髻上左右挂着两个粉绒球,身穿米黄素纹裙,外罩淡红一领短褐袍,系着条大红腰带,笑眯眯地上步到林冲近前,展开手中的红绿彩缎,一头交给林冲,一头回去递到贞娘手里,接着站定在廊下,向着两人拜了拜。

 

 

 

又有人在喊:“入堂参拜——”

林冲心里高兴,他已明白了八九分,这是他与贞娘的成亲之礼,面上由心而外地露出笑来。他紧步迈在正厅门口,贞娘一手执扇一手牵缎,也到了他对面,看不清女子的表情,但林冲知道贞娘也是笑着的,两人同时转身,进了门里。

 

 

 

“新人拜高堂——”

堂上只一人,是林冲的父亲。林提辖一身栗色对襟大衫新衣坐与堂上,面目带笑端坐,手里轻捋胡须,不住地对着行礼的小夫妻俩点头。

 

 

 

林提辖早年丧妻,未曾续弦,林冲自小是个重武轻文的,虽也读书,但志不在登榜,林提辖便待林冲长大将一身好武艺都赠于独子,等他学成同老父一般也在东京殿帅府某个差事。林老爷子虽在殿帅府供职提辖,但平易近人,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关系最好的就是八十万禁军主教拳脚的张教头,两家经常走动。张教头因家里是个姑娘,又见好友家的小子生得健硕,是练武的好料子,要授他武艺,这一来二去,张教头没多想什么,张夫人倒动了心思。

 

俗话说丈母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林冲样貌英武,动时舞枪弄棒如豹杀萧索,静时和气拿着扇子也似文人。张家同样独女,年龄越发得长大了,张夫人同张教头说了女儿的亲事,合计一二,请了媒人递【草贴】到了林家。哪知林冲少年时因跟着父亲到张教头家中,只几面便和张家女儿一见倾心。媒人领他在樊楼【过眼】,当下与贞娘相见,二人自然喜欢,行了【插钗】之礼。宋人婚娶晚,讲究“及第”“财婚”,于是二人相约,待林冲学艺有成入殿帅府供职时,再行成亲。

 

等林冲进殿帅府还未满一年,年事渐高的张夫人却因一场倒春寒重病,病得甚急。为了冲喜,也为了早些安顿好儿女的终身大事,林张两家终于定了吉日,经过【聘约】、【下财】、【铺房】等等礼节后终于要【迎娶】了!

 

林家财力宽裕,祖产东京,又是官阶身,张家同样为了独女风光出嫁,两个新人得到了长辈众友一等一的祝福与物财,热闹不已。

 

 

 

 

林冲胡乱地想着往事,吃了蜜一样心里发甜,笑容越发飞扬,他倒是性子温和,这般欢喜历来少有,上次还是一年前、得见相亲女子正是贞娘的时候。他拜过正堂,听着礼官唱道要进新房,心里忐忑间不由得攥紧了牵巾,贞娘与他并步,执却扇的手稳当得很。

 

新房在东厢,两人进屋,林冲在东贞娘在西,到了床前站定,门口也跟着挤进来人,林冲的注意力只在贞娘身上全然不顾外人。等到贞娘头上的翠雀不再晃了,隔着桌子,礼官唱道:“新人交拜新娘先——”

 

贞娘执扇牵巾不得大动作,但依然右手压左手成揖礼动作,屈身行万福。

 

“新人交拜新郎答——”

林冲心里一颤,这一拜下去,两人就是夫妻了。

 

 

 

他直觉这厚重情感积蓄一辈子般沉重,爱和泪交织着要滚落下去,将他压倒在这新房、埋在女子的面前,脑子里混乱着有回忆的碎片要跑出来,可他记不清是什么,贞娘还站在对面等他还礼,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叫喊着要把新婚妻子抱住,揉进骨肉中永不分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冲勉力稳了心神,端正身姿行揖,那些声音随着他的动作不见了,他如释重负。

 

 

 

“新人坐床——行撒帐礼——”

 

坐在婚床上,林冲恢复了清明和笑意,贞娘挨着他坐下。锦儿推开围观人群跳进来,臂上挽了个篮子,到了礼官身边。

 

礼官从怀中拿出个折子,洋洋洒洒念起来撒帐祝词,一边念,一边还从锦儿的篮子里抓起金银钱、杂果朝房中撒掷:

“......虞美人乍归香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直同欢......”

 

锦儿也跟着闹将起来,从篮子里抄东西就往林冲贞娘那边扔,这还不够,小丫头握着一大把杂果走前来丢在新床上,混在礼官的祝词里脆生生地喊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林冲是面对着贞娘坐的,看着她头上青金雀冠探出的翠雀一抖一抖,目光下移,是黄绢却扇后的一双含笑美目。

他素知贞娘何等容貌,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在张教头家中,也是成亲这般时节,他在院中练拳,张教头指点他的动作,甫一抬头,楼上窗前有位与他一般年龄、拿着绣绷的少女,正看着他。那少女发现他注意到自己,倏地转身离开不见。

 

 

 

“......洒帐毕,诸位亲朋齐请出,夫夫妇妇咸有家,子子孙孙乐无穷——”

礼官念完最后一句词,合上折本退到一边,他们的媒人婆婆走上来,用小剪子各从二人头上剪下一绺头发,将头发并做一把,用红绳缠绕起来,念道:“结发长生,大吉大利!”

 

围观的青年男女喊起好来。

 

 

锦儿端着托盘走上前,送到林冲贞娘面前,托盘里是两个盛满酒的古朴酒杯。两人很有默契的都将牵巾跨在臂上,林冲双手捧起杯子,贞娘因执却扇不得不单手举杯,伴随着礼官的合卺诗撞了杯子,仰复间一饮而尽。

 

“官人,娘子,大吉大利!”锦儿向他们祝贺一声,笑嘻嘻地捧着饮完的酒杯托盘下去了。

 

媒人婆婆递上来小方盒,其中装着林冲贞娘的头发,林冲道谢着接了,转身将方盒塞到被子最底层去。趁着这功夫,牵巾被取走了。

 

 

“新人礼成——”

贞娘换了一只手执扇,林冲心疼不已,他正想去扶贞娘,却被挤上来的人拉住了胳膊。

 

“礼成啦!”

“哥哥!赶紧出来敬酒啊!今晚一醉方休!”

“啊......”他想说什么,却一下子被拽远了,林冲回头,贞娘正与围上来的锦儿搭话,最后一抹日头打进来,照在贞娘的耳坠上,熠熠生辉。

 

 

 

 

 

院子里一开始的物件都撤掉了,掌灯摆上了几张宴席,林冲到了正厅,林提辖正等在那里,见他来了,示意他站在身边,老爷子对宾客们讲了参谢,便请大家进入礼筵。

东京殿帅府的教头、提辖官们都是林冲的长辈,林冲过来敬酒,耐心地听了些贺词。又拿赏交给礼官、媒人、乐手等等,能打发走的全打发了,只在旧日好友那边吃了几盏,告唱个赔罪,便抛下一切直奔东厢新房。

 

心里有记挂的事儿,他一反常态地吃不下去酒。

 

 

 

 

林冲以着自己最快的脚程奔到门口,却不敢撞开,收了力,心思百转间推开了门,正见坐在床上甩着两只手的贞娘,锦儿背对房门蹲着和贞娘小声说话。他动作太轻了,屋中两个女子都没发觉他已经进门,还是贞娘抬头,“唉哟”了一声举起却扇遮在脸前。

 

 

“......官人?娘子,那我走啦!”锦儿慌里慌张站起来,急忙忙朝林冲道了万福,小丫头自知不能再呆下去,一步并作两步地跑出门,临走还不忘贴心地带上门。

 

 

 

林冲站在屋中央,才一会儿不见,他竟是生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恍然,慢慢走到贞娘近前,撤步蹲身,贞娘随着他的动作执却扇左右调整。因着成亲,他俩都是沐浴焚香换的新衣,此刻离得近了,林冲甚至闻到衣物上的淡淡皂香。

 

“贞娘......”他温言唤道,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冀冀新嫁女。”

 

 

 

林冲愣住,他对这半句有着刻骨的熟悉,新人交拜时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翻涌上来,崩塌的记忆散碎着如雪似刀刮在他的心头。

 

 

“冀冀,新嫁女。”贞娘一字一顿又说一遍,美目在黄绢扇面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盯着贞娘的青金雀冠,翠雀似乎也在对着他笑。

 

翠雀......

金钗!是金钗!在樊楼【过眼】时,他将娘的金钗赠给了贞娘,意为贞娘会是林家的下一任当家主母,临行时,贞娘给了自己写的半句诗文,告诉自己对出下半句才能在成亲夜移开却扇。

 

 

 

“期期......良人归。”

林冲念出心头慢慢显露的后半句,贞娘执扇的手一顿,果然缓缓移开却扇。

 

丽若雪中梅,神似画中仙。

而这仙子出了画,坐在烛火下,他的面前,温婉地望着他。

 

 

 

“累不累?拿了一整天,真的辛苦了。”林冲接下却扇放在一边的柜子上,旋身对坐在她身边,拉住贞娘的手为她轻轻揉着指节处。

“还好还好,坐轿来时、还有在帐中等候拜堂时,倒是可以偷懒一二。”

 

林冲又想起了什么,包住贞娘的手轻声道:“出门时见岳母泰水已能下床走动送行,想来我们冲喜必然有成,三日后归宁说不定就能大好了。”

他说的出门正是贞娘出嫁,他们这次成亲本就有为张夫人冲喜之意,林冲希冀贞娘放宽心些。贞娘知他意,点点头,语气里稍有愁意。

“阿娘这病来得太重,但愿往后无恙。”

 

 

“哦对了,迎亲一整天,贞娘可吃些什么了吗。”

贞娘闻言面上绯红,不再和林冲对视,只看向两个人交叠的手:“官人......官人唤我甚么?”

 

“贞娘?”林冲不疑有他,还在问道:“怎么啦?”

 

 

“官人该改口了......”

等至听清明白贞娘嗫嚅不清的话,一身武艺上可舞枪擎刀下可摇扇对诗的林冲也红了脸,他开口,声音小得给自己听似的:“娘子。”

 

 

“嗯。”贞娘应了,于是得了回答的林冲郑重地又念了一声:

“娘子。”

“官人。”

 

新婚夫妻两个腿碰腿坐着,互相看也看不够一般,只顾着看着对方傻乐。

 

 

 

 

“真的不饿吗?宴席应该结束了,我去看看有没有吃的带给你?”林冲又记起话头,贞娘一天劳顿,自己好歹吃了些酒菜,他看了看紧闭的门窗,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这床上的杂果收拾一番倒也能充饥,撒帐那阵子锦儿瞎闹,扔过来不少。”贞娘用手拢了拢落在锦被上的零落东西,剥了一颗花生举到林冲嘴边。林冲就着贞娘的手将花生含在叼在嘴里,边嚼边说:“那怎么能行,我换件衣服出去给你找吃的。”

 

 

外面的说话声更大了,甚至混杂着必必剥剥地爆响。

他侧目看向门口:“不是说了不要来闹嘛,门口怎得如此乱?”说完作势就要起身去门口查看。

 

 

 

“官人!”贞娘一下子扑着拉住他,“官人别去,让他们闹去罢,我们说我们的话。”

“无妨,娘子别怕,”林冲安慰地拍了拍贞娘的手,依旧要转身开门,洞房花烛夜前来打扰,实在令人不悦。

 

他似乎铁了心要开门,床铺离门口不过一堂半之远,贞娘再也拉不住他,林冲气生,几步就到了门前。他猛力拽开门,同时身后是一声凄楚得不似人声的哭喊。

“官人!!”

 

 

 

 

 

冲到脸上的是风,扑到脸上的是雪,眼前的世间充斥白红黑,好似开了天地染坊,白的是雪,黑的是天,红的是火,到处都是火,烧得灰烬乱飞,风声如泣,那雪下得有如天沉落,映得火红似血。

 

“......!?”

林冲开了门,再想关却关不上了,那滔天大火随风滚进屋来,除了他所站一方几尺,屋内家具俱皆被肆虐,他转身,抬袖子想要挥开大火,口中急急狂喊着他的新婚妻:

“娘子!娘子!!你在哪?”

 

 

“官人。”

贞娘站在火中,火蛇卷肆着她的一身青绿嫁衣,火光映着她姣好容貌一张苍白面皮,泪如泉涌,那泪一滴滴不见尽头滑落脸庞,跳进火中消失不见,她颤着悲声,只是站在那里。

 

 

 

林冲听声辩位看过去,脑子里轰然一声洪钟声响。

五岳楼、陆谦、白虎堂、沧州牢城营、草料场、山神庙、梁山、梁山、梁山!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进了脑中,碎落的记忆连成片,吵吵闹闹得比个水陆法会还热闹!他直觉头痛如雷击,趔趄则个几乎没能站稳,一掌打在门框,于是整间屋子遥遥也有崩塌的迹象。

 

 

“娘子!”

林冲踩着一地火光要到贞娘身边,背后是咆哮的风雪拖着他硬生生不能前进一步,红色新郎服衣袍翩纤,大袖拢风。

 

 

 

“官人,官人。”贞娘恢复了温婉的声音,明明哭得落泪不止,脸上慢慢扯出一个笑来。

“官人乃是天上渡劫的星宿,小女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与官人做得一世夫妻。但却不知,若官人重回仙班之时,还会记得这一世姻缘吗?”

 

 

林冲脑中的声音平静下来了,也让他听到了贞娘后面的话,他不懂,也不想懂。贞娘静静燃烧着,比他在梁山看过的任何一簇篝火都要寂静,她的身形缓缓地远离,朝火光更深处而去。

 

 

“假的!什么星宿,我从来不信!那都是假的!娘子你要去哪!!”

“贞娘————”

 

 

 

 

 

 

“贞娘!!!”

林冲睁眼于榻上一跃而起,他喘着,慢慢回魂,心口痛得像是千刀万剐,冷汗打湿中衣黏腻的感觉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锦被上一方皎白,他伸出手,看着那清透月光流淌在掌心。

 

是梦啊。

 

十多年来,这是得知贞娘故后,她第一次来到自己梦中,也许重走一回成亲路给了林冲些许慰绩,却远不如梦碎时的悲创苦痛。

 

 

 

 

 

 

挨过一阵,他起身,杭州比起东京汴梁温和得多,夜里只披衣服也不会觉得冷。林冲推开门走出去,月光是他最好用的引路灯,他信步游走,钱塘江潮的声音还未退却,几天前刚刚经历了最大的一阵。

 

 

鲁智深的墓修得很快,林冲每天都会来看看。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离开人世,纠结这个问题对他本人更像一种刑罚,武松白日里关照着他,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

 

 

 

林冲接着朝前院的大雄宝殿去,和煦的夜风吹动他的衣袍。

 

他只是想给贞娘上一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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