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救赎

第二十三章

莱恩·艾尔庄森有着超凡的专注力，这使得他能摒除一切干扰绝对地专注于一件事情上。这是一种自他记事起就身怀的能力；这也是年幼的他能够在卡利班的森林中存活下来的原因，那时的他每日与丛林中顶级的掠食者们相互猎杀直到卢瑟找到他。心中常常有所思量对他并非难事。

但彻底放空心思则是一项艰难的挑战。

雄狮盘坐在奋进级轻型巡洋舰泰拉荣光号（Glory of Terra）上留给他的房间里，试着清空自己的思绪。幽月骑士号和其余的舰队正在阿瓦隆斯星系休整，尽可能的修补船只并搜刮着战场中遗留的物资，但是雄狮并不满足于负手等候。他乘着这艘船与独眼博兹的大部分海盗舰队一同出行，他们通过一系列短暂的亚空间跳跃前往骑士长发誓有着更多堕天使的地方。每一次跳跃都只能行进几个光年的距离，而每一次跳跃之间又都需要更长的间隔好让被分散的舰队重新聚集起来：这就是博兹自大裂隙将星炬隔断以来一直航行的办法，他也声称他的舰队已经能熟练地估算每一次跳跃所能承受的极限距离。雄狮对这种方式除了试图穿越毁灭风暴抵达泰拉的不好的记忆以外也没有任何的意见，所以他便试着用这段时间练习冥想。

冥想的难关在于他的思绪总是如饥似渴地在主动寻找任何事以此作为锚点进行思考。清空思绪也不过是为了紧接着不请自来的新念头腾出空间：舰船在亚空间航行时发出的声响是否说明船体即将发生破裂；博兹所说的那个技术军士是否有可能修补好自己的盔甲；即便是在没有大裂隙的情况下，以这种频率和周期进行跳跃的话需要多久才能抵达泰拉；他的父亲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还有许多许多。无数的问题，困境，计算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无尽地游行来来去去，络绎不绝。

雄狮叹了口气。他无法像自己的兄弟圣吉列斯那样，即便是被未来和死亡的预言纠缠也能心如止水。但是同样的，也少有如死亡般平静宁和的事情，雄狮也并不准备步天使的后尘。

他长出一口气，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冥想是许多卡利班骑士团非常注重的行为，这是一种清心专注的方式。但雄狮的思绪永远清晰而集中，因此他也并不需要冥想。可是如今，他正试着理解专注如果不能被主动地制约就将始终有所掣肘。或许清空思绪能够为他带来一些灵感，如果他能够将其它的想法排除在自己的注意力之外够久的话······

他深深地吸气，接着呼出。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呼吸的节奏上，寄希望于这样能够为他的思绪找到空虚与充实之间的平衡。他随着记忆观想着卡利班的森林：高大的树木，浓稠的雾气，昆虫吱吱的响声与鸣叫，远处野兽的嘶吼，微风拂过头顶树冠发出的沙沙声，不时透过浓雾和枝叶洒下的阳光，仿佛从轨道上射下的一束光矛——

他的思绪随着其它记忆的涌动愈加详细：在他的舰队轰炸卡利班时从那些叛变的还有与之同流合污的子嗣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从未想过要毁灭他曾经，也是永远的家园，但那时他的舰队已然熟于此道。光是最近他们就毁灭了切莫斯，巴巴鲁斯还有努凯里亚，更不用说在大远征时他们清理的那无数异形之敌的无名世界。但是即便如此，除非动用真正的行星杀手类武器，一场残暴的轨道轰炸也不应该能对一个世界造成那样的伤害。或许那个级别的毁灭也是卢瑟媾和的那些腐化巫术的结果······

有些恼火的雄狮一声沉吟，再一次清空了列队而来的各种想法，重新开始了尝试。

他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对于他那敏锐而不放过任何细节的思维来说这已经算是一种成就了。但是在他努力平息自己思绪的时候他的感官告诉自己周围的环境已然发生了变化。

他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并不在泰拉荣光号的房间里，而是正坐在卡利班森林的草地上：并非他记忆中的那个真正的森林，而是他第一次苏醒时身处的那个迷雾环绕的秘境。他起先冥想正是为了试图理解这个现象，为何它会出现？自己又是否能够控制它？他没有预料到会再次回到这里，但他猜这也是水到渠成。如今的银河系诡谲莫测，更甚从前。

在他的右手边，河水再次对他吟唱着清脆的歌声。他意识到了自己身后的东西，因此起身转头。一堵比他身高数倍的高墙伫立在他面前。他很确定这就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个城堡；它由同样蓝灰色的石块砌成，就建在河边。他又看向自己的左侧，河面上已经不见垂钓的国王和他的孤舟。黑暗守望者也不见了踪影。

在城堡的高墙上还有着一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其上镶嵌着黯色的钢铁，城门此刻正半开着。雄狮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大门，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推动它。大门虽然沉重但是对一位原体来说不在话下。

雄狮带着卡利班真正统治者的自信穿过了石制的拱门，但他也带着同样的警觉，因为他心知真实世界中的卡利班遭受的威胁不单单来自于林中野兽。这个卡利班的镜像看起来没有任何理由会和真实的世界有所不同。

城堡的入口是一条昏暗的通道，其上有着各种黑洞洞的射击窗口，随时准备对入侵者降下无情的死亡。通道走过一半时雄狮看见了头顶悬挂着一块嵌着尖刺的板条。这是以防大门失守的第二道防线，但是陷阱却没有随着他的靠近落下。他继续向前走入了前方的庭院。

这座城堡和他知道的所有卡利班堡垒都有所不同，但是它的布局依然有相似之处。在他的右侧，远离河岸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果园，十几棵果树挤在一起，还有供给大部分居民的房屋，不过整个城堡自有一股了无人烟的死寂。在他的面前则是各种商铺，在它们的左侧是厨房。他左手边的远处正屹立着城堡的大殿，当然对一个指挥过十数公里长的荣光女王级战列舰的人来说这样的殿堂很难称得上雄伟。那座高塔会有自己的城墙，高塔中会有城堡统治者的房间，高塔···

雄狮突然发现他看见了闪烁的光亮，仿佛大殿窗户后闪动的火光。或许城堡中还住着什么人。他向着大殿走去，发觉自己不自觉间选择了悄声前行而非表明来意，哪怕此刻他才是这个城堡中的不速之客。这个地方有种压抑的气氛；他感觉到出声打破这般寂静并不明智，但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这只是他因为在他记忆中的卡利班发出过分的声响会引起掠食者的注意。又或许是他的其它直觉使然。

雄狮并没有披甲也没有武器，他的盔甲在对抗跳帮部队的时候损坏了，在他开始冥想的时候他的手上或腰间也没有带着任何武器。毕竟他并没有做好被突然传送到这里的准备。他在想自己的身体是否依然静坐在泰拉荣光号的房间里，游荡在此的只不过是他的思绪。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些森林曾将他和他的同伴自卡玛斯带去了阿瓦隆斯。因此它们肯定可以承载物理上的存在。纵然他天生便是一柄利刃，他也对自己的武具不在身侧感到不适。只有蠢货才会赤手空拳地闯入一个未知的地方，正如此刻被灯光吸引的他如飞蛾扑火一般迈向自己的末日。

即便他的脑中有着这样的想法他也依然继续靠近大殿。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抵达这里的，他也不知道要如何离开。他的心中也没有前去阿瓦隆斯时那种奇怪的指引感，但是他会出现在这个城堡旁必然有一定的原因。他自然也可以选择忽略这个熟悉的地标转身在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但是在城中他至少会找到一些答案。

大殿的门大开着。雄狮谨慎地迈入楼中，准备好应对任何质问或是袭击，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反而发现自己在一间长厅中，沥青的屋顶最低处也有他的两倍身高，最高处足有三倍，支撑着屋顶的是黑色的木柱。先前看到的火光来自长厅中端墙壁上的壁龛。那火焰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雄狮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那雀跃翻腾的火焰之下没有任何燃料。本该叠放着木料的石板上空空如也，周围也没有任何可燃气体或是燃料的痕迹。这样的景象有些诡异地令人不安；这个令人熟悉的地方很容易让人忽略自然法则在这里并不适用的事实。

他不再看向那团火焰，转而眺望着长厅的尽头。墙壁上均匀摆放的蜡烛为长厅又添加了一丝微弱的照明，在这些光亮之下则是竖挂在窗户之间的一张张挂毯和旗帜。它们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但是却又回忆不起任何的细节，雄狮记不得它们。但是它们的本质依然清晰：它们记载着一场场战争，它们是城主和他的同僚们胜利的丰碑。

在长厅的尽头，木制长桌后端坐在高背椅上的正是那负伤的国王。

他并不出声也没有行动，但是雄狮能够感受到他那锐利的目光。雄狮沿着长厅向帝王走去，以为会在某个时刻被喝令止步，或是表明来意报上姓名，又或者是任何城主面对不速之客会提出的种种质问。然而那位国王却一言不发。他只是看着雄狮靠近自己，枯灰的发梢和金色的皇冠之下的是一眨不眨的暗色双眸。

雄狮在木桌几步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木材的光彩早已被厚重的灰尘掩盖，但是桌上却摆着三样物品，显然皆是贵重的仪式之物。其一是黄金烛台，挺立于国王的右手边，比周围壁上所嵌更为华丽。其二是左手边的长枪，同样金黄澈亮，锐利的枪尖已然染上了鲜血。其三是黄金圣杯，杯身周围雕刻着各式的人像。

雄狮抽动鼻翼。长枪并非长厅中唯一染血之物，国王的伤口依然在潸潸流血。他下腹的衣物上有着一片暗色的斑污，雄狮能够听见鲜血自王座的边缘滴落地面蓄成血泊的声音。

国王依然注视着雄狮，并无雄狮想象的中一个负伤孤坐大厅遇见身形高大的超人战士的凡人的恐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雄狮，好像他正注视着什么远超他们周围城墙的东西。但无论如何，雄狮都很确信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他的面前；只不过自己并不能得到国王全心的关注。

国王的脸上有着一丝期待的神情。雄狮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黑暗守望者说过的话。

你问的问题不对。

雄狮对这样的游戏没什么耐心，但是他能感觉到国王的沉默并非他有意为之。这是某种谜语；除非自己先说出正确的谜底，不然某种东西将一直阻止着国王与他交流。这在雄狮经历过的种种中也不算太过离奇。

“你是谁？”他问。国王的目光短暂地聚焦在他的身上，仿佛第一次仔细打量他。但是很快国王的眼神再一次飘散了。虽然国王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或是做出动作，但是雄狮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挫败。

雄狮再次尝试，“怎样才能治好你？”

国王的双眼再次聚焦于他，有那么一瞬间雄狮以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问题，但是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国王的眼神中反而透露出一股警示，但这警告的原因却不得而知。雄狮恼怒地皱起了眉头，张嘴又一次尝试。

“这是哪——”

烛火与炉火在国王长椅下投出的阴影突然开始扭曲起来。拉长黯淡下去的它们开始自行向着雄狮冲来。他认出了它们：这正是国王在河上垂钓时环绕他在周围水面下垂涎鲜血的那些黑影。

也是黑暗守望者告诫过足以毁灭他的东西。

国王的目光此刻更加尖锐，好像同时透露出怒意和失望。雄狮后退一步，不确定要如何与这些看似同影子无异的敌人战斗，但他并没有尝试的机会。国王的双眼中金光大作，接着雄狮的眼前一片花白。

当白光散去时，他又重新站在了泰拉荣光号的房间里，通讯器正滴滴作响说明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