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018 |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203x年，人类还处于宇宙开发科技的低科技时代，各种火星开发流派的厂商、科研机构，都在争夺着火星开发战略方向的发言权。黄离火和老范成立息壤公司，决定去火星上烧砖制陶，他们首先去了一家民用火星模拟基地开始了最简单的火星建筑实践，结果，出师不利，劳动进度接连受到模拟火星风暴的破坏……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第十八章 宇宙坟场的星辰大海

全文约55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如果一种人道主义灾难可能发生，但是，去阻止可能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将会造成执行人自我陷入道德困境。比如，让不让有遗传病史的人生育下一代？人们是否享有随意评价别人的自由？

——《理性的困境》

一

李铁军是1978年生人，他上小学的时候，父母都是工厂工人，双职工家庭中长大的姐姐和他，生活水准在同学之中还算不错。

从小，他就会把午餐费里省一点出来买小人书或者《故事大王》和《童话大王》，他的理想，是长大了去工厂里的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或者，去卖冰棍。

时代大潮之下，经济改革，工厂转型，父亲下岗，他才发现知识改变命运，不是一句空话。1992年，他开始喜欢看《科幻世界》，他没有考上高中，去考了技校，学习汽车修理。同时，他开始给《科幻世界》投稿，他想当个小小的汽车修理店老板，也想当个科幻作家。

李铁军觉得自己开始懂得这个时代了，他会比父母一代人更成功，然而，他投稿的科幻小说总是被退稿，他猜测，也许自己没有上大学，还是有影响吧……

后来，他去汽车修理厂上班，这个世界上又出现了叫做互联网的东西，他开始去网吧刷夜，又开始写网络小说，下载日本漫画。

然后，他才发觉自己当年真的是井底之蛙，以为写个激光枪和会飞的汽车就叫科幻……他又想起了偶然看过的那位革命家的感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意识到，经济基础也决定一个国家的科幻小说水平……

二十多岁的时候，李铁军一直觉得自己懂得这个时代，只是自己的力量不够，运气不够好，一直没有抓到出名的机会。

三十多岁的时候，李铁军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他自己一直拖拖拉拉，没有下决心，辞职自己去开汽修店，这时才发觉，市场上的汽修店已经饱和了，他只能算是个资深汽修师傅，然而，汽车的电路系统越来越多，最初的机修技能越来越用不上了，修理更多是直接换件，想开个汽修厂，资金比技术更重要。

他的网文小说也没有卖出一本的版权，他每一年都会开一本新书，科幻，玄幻，超科幻，轻小说，无限流，各种网文流派他都跟随过。他已经不在乎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叫做科幻了，他只是喜欢想像力洋溢的东西。他收集《星球大战》的周边产品，买各种日式手办。

他没有结婚，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过，有纸片人老婆就够了，他也知道，像他这样被称作快乐肥宅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慢慢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他原本相信“科技会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但是，他发觉，那些一直高举新科技和互联网大旗的行业寡头们越来越多了。那些和他同龄的朋友，那些做网点的，送快递和外卖的朋友，生活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算法在统治这个世界，网文界的版权条约也越来越霸道，有一天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签了平台强制要求的新的版权合约，就意味着自己写的所有东西的版权都永久归属于平台了……

那一年，他终于不再在寡头控制的网文平台上写网文了。

35岁之后的人类就会被辞退，骑手将被无人机取代，他忽然意识到，科幻小说作者们的想像力也不过如此啊，那些以为核战争会造成废土时代的人，真的太天真了。

大家成天都想着明天和未来，写着太空歌剧和所谓的废土时代，那些都是属于遥远的明天，有多少人真的能猜测到“今天下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李铁军决定不再写小说了，也不再打工了，写作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打工也没有前途。他离开了大城市，搬去乡村，用积蓄的“愉悦人生”的存款，去承包了两座山的五十年经营权。

他想当个旁观者，记录这个世界的变化，他觉得这个世界早晚毁灭个球，自己认认真真记录下来的历史，也许，就会被下一个文明时代的人类当作远古的科幻小说。

他要当个大时代的记录者，他种果树，上快手，养兔子，接着购买更多的手办和盲盒，囤积越来越少的纸质书，他有时看看自己的那栋只用了几万块自己搭建的小楼里越来越多的“肥宅爱好品”，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土味博物馆馆长。

不知不觉之间，他五十多岁了，他秃顶了，血糖高了，不再能熬夜联网打游戏了，他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忽然死亡吧？他订购了一台家庭服务机器人，考虑着要不要给机器人做个漂亮的涂装。

他知道人类终于开始殖民火星了，他猜测，也许自己的有生之年真的能看到宇宙战争了。

他接着过他的隐居生活，除了卖货和购物的时候，尽量不参与这个世界的运转，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在肥宅圈子里接到了一个消息。

“有一家公司开始销售火星墓地了！”

火星墓地！

多少钱一块？

听到这个消息，李铁军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个小火苗又燃起来了——按自己的这个年龄和经济条件，想要在有生之年，自己花钱把自己整个人送到火星上去生活是不大可能了。按照现在的火星开发速度，因为自己的年龄和知识结构当不了开发火星的工人，也没有富裕到可以去火星当个太平闲人。

然而，埋在火星，也许倒是最可行的方案！

据说，把东西运到火星的运费，大概是一公斤三万美元……一个骨灰盒不到一公斤吧？

群里的人都开始讨论起来，这个群里的年龄段，上到六十五下到小学生，一个个都是心怀宇宙梦想的。四十岁以上的众多肥宅都取得了共识，自己活着是够呛能上火星了，至少，买块火星墓地还是可行的。

于是，李铁军很快查到了这家提供火星墓地的公司的官网——星辰大海宇宙灵园文化有限公司。

看了一下官网介绍，竟然是唯一得到了火星开发联盟授权的火星墓园，隶属于星盟集团旗下的第九号火星生活城下属的生活服务项目。

李铁军也是见过各种电视直销广告和网络销售的老人了，他首先觉得就应该去确认一下这件事的真假，于是，他先后给消费者维权中心和火星开发联盟公众服务部，以及工商局分别打电话确认，这家星辰大海宇宙灵园是否真的有在火星卖墓地的销售执照，以及他们拥有多少墓地。

工商局和火星开发联盟的公众服务部都给出了明确答复，星辰大海宇宙灵园是隶属于火星开发联盟商业体系内的合法商业用户。

二

在每一次商业浪潮来临时，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是以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去实验这个商业模式的可行性。

一直坚持只有大型商业公司才能申请火星开发权的火星开发联盟，原本就是为了防止那些皮包公司搞乱火星开发的秩序，所以设置了极高的商业准入门槛。

没有30亿美金的注册资金，不能交付两亿美金保证金和每年一千万美金的会费的公司，是没有资格拿到火星商业执照的。

虽然，这被很多小公司联盟的人视作“经济阶级壁垒”，是有利于寡头垄断火星的开发权，未来宇宙的格局，就此被预先书写好了。

但是这样的规则，是受到全球大多数经济学家和宇宙开发学家的认可的。

然而，由东南亚六国中的二十一个财团合资创立的星盟火星开发产业有限公司，却结结实实的给火星开发联盟上了一课——资本市场上没有理性人。

在众多商业联盟构建的巨型火星开发公司中，很多公司都带有很强的地域文化特性，日系公司在火星开发这件事上，是近乎不计成本地，以抢占优势为目标，是最勇于尝试新技术的火星开发公司。

东欧系的火星开发公司则喜欢尝试黑科技，东北亚系的火星开发公司则强调重工业先行，是最早在火星上尝试金属冶炼业的火星开发公司。

而星盟这个公司，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先占块地再说，所以，星盟在火星上的开发非常稳健。他们以平均八个月一次的频率，持续向火星基地输送人员和物资。第一艘租用的宇宙飞船，送达火星的物资是两个工作人员和两个火星生活仓，以及供两个工作人员消耗十个月的储备生活物资。第二次送上去的则是两个工作人员和一个火星生活仓，以及供四个人消耗八个月的储备生活物资。第三次，则只是送出了两个火星生活仓，和供四个人消耗一年的生活物资，因为，第三次没有送出工作人员，不用在航行途中消耗物资。

稍微有些数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星盟的这个火星开发发展模式，非常稳健，但是，投资回报周期非常漫长，恐怕十年之内，如果没有技术飞跃爆发的加持，他们只是在持续地投入消耗，而没有任何利益产出。

但是，对于投资了星盟的二十一个财团来说，星盟公司本身不用赚钱，只要能持续保持对火星开发的稳定输出，持有星盟公司股票的这些财团自身的股价就有稳步上涨的可能。火星开发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个贴金工程。

他们送上去的四个工作人员，一个是生物学家加医师，两个是机械师，一个是地质勘探学家。他们的火星开发规划非常简单，不断增加火星生活仓的空间，搞水培植物培育，利用核能持续供电和制水，争取能让火星基地完成食物自我供给，就是最大的成功。在火星基地能完成食物自给自足之后，就可以消除向火星运输食品这个单纯性投入损耗的巨大资金项目和物资名额，然后，就输入更多地质勘探人员和勘探设备。

简单来说，他们只是想尽早勘测火星有没有什么值得开发的矿产，比如，黄金或者钻石……甚至石油！虽然，很多专家说过火星没有有机物，不可能有石油，然而，这些所谓的科学家又对火星了解多少？万一火星真的在很早以前就有过文明或者其他星系的移民呢？

大家都来开发火星了，就把想像力放开一点吧！

星盟在火星开发的规划上，属于“淘金”思维，用最小的人力和设备成本，在这个荒芜的星球上探明矿产，然后圈地，哪怕是卖给其他有能力开发这些矿产的火星开发公司，也是赚钱的。

当星盟公司的租用的第四次宇宙航运，把两名新的工作人员和两个新的生活仓运上火星的时候，他们已经实现了火星食物自给率百分之五十五，也就是说，一个生活仓的水培植物循环产出的食品，基本可以供给一个火星工作人员全年需求百分之五十五的食物需求，六个工作人员，七个火星生活仓，其中六个生活仓全部用于水培生产，六个工作人员挤在一个生活仓睡上下铺，还要见缝插针放几个水培生物槽。

星盟公司计划，下一次不再运输工作人员，只要运送四个火星生活仓和供六个人作为补充物资的十吨物资，就有望在明年完成火星基地的食物基本自给自足。

星盟的整个运营场景看起来十分稳健和美好。

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当火星天守阁漏气事件爆发后，国际股市中的各个股票市场的火星概念股板块都受到重挫。星盟即将完成火星工作人员食物自给自足的这个消息的利好，不足以抵消人们对于整个火星开发速度预期降低的悲观情绪。

毕竟，其他大财团从来就没有把火星的食物自给率当回事，开发火星的重点都放在火星基地建设上，食物投入这块视作必需的成本了。

星盟的“穷逼火星帝国主义”开发模式，只能在市场顺风的时候，得到一些取巧红利而已。在整个火星开发市场的资金流出时，星盟自身的股价和二十一个集团的股价都受到了冲击。

于是，让火星开发联盟没有想到的一幕爆发了。

星盟内部有两家财团原本的资金流因为股票市场冲击而濒临破产，七家财团想要出手自己的星盟公司的股票，星盟公司自己募集新资金的计划也受挫。

于是，星盟公司下一次也就是关键的第五次火星物资投送计划搁浅了……预计半年后，原本有可能完成食物自给自足的星盟公司在火星上的六个工作人员就会进入食物缺乏状态。当然，如果他们现在就开始节衣缩食的话，这个时间可能再延长两个月……

此时此刻，火星开发联盟才发觉，在这个说好了只谈钱的火星开发商业体系中，第一次诞生了“人道主义危机”。

星盟就是没钱了，火星开发联盟能拿他们怎么办？

火星开发联盟自己出钱去给那六个还在火星上的星盟工作人员送食品吗？

三

工厂发生事故，会让工会的力量得到强化。

商业发生意外，会让商业规则得到进一步健全。

就在黄离火等人忙着去宁西火星模拟基地烧砖的时候。已经开始四处找钱的程式方，得到了关于星盟困境的这个小道消息。

程式方这时忽然意识到，也许，黄离火他们的这次要去火星烧砖的计划，真的是有天命加持吧？

星盟困境这件事，是有可能作为突破只有大型公司才能直接进入火星产业的壁垒。

程式方赶快召集自己在投资领域的朋友，和当初创业时合作过的伙伴，来一次头脑风暴，商量一下，在“星盟困局”这件事上，要怎样操作，才能借机得到在火星上经营项目的执照。

首先，集资接盘星盟公司的这个选项被排除了。现在火星概念股遇冷，很难拉到投资机构来支持这次行动，而且，星盟现有的经营模式，也很难预期回本周期，资本是不喜欢这样的项目的。

其次，作为股东进入星盟公司的选项也被排除了，首先，是二十一个财团的持股比例平均，顶替那两家资金链紧张的公司进入星盟，也拿不到话语权。而且，不管怎么算，星盟现在都是个烂摊子，星盟本身是不行了……投资星盟，等于上一艘漏水的船。

程式方忽然灵机一动，“平台本身不行，但是平台上商家赚到了钱，这个模式并不稀奇吧？”

来开会的小伙伴们一想，是的，是有这个可能，微博平台亏损的时候，平台上的大威都没少赚钱。豆瓣不赚钱，豆瓣上的红人们却都有点小收入。

“既然如此，我们没有必要想要去入主星盟啊，我们只要去鼓动星盟开个火星商城之类的平台，由星盟来做壳，在他开发的火星区域内，收钱给其他小商家授权，这样一来，星盟也许能筹款完成第五次发射，或者至少有把那六个工作人员接回来的宇宙运费钱。”

程式方的这个提议，本身是在遵守火星开发联盟的这个大规则之下玩弄规则漏洞，因为火星开发联盟目前定义的火星开发概念中，并没有规定火星开发公司能在火星上经营什么项目。星盟确实有权限，可以把自己的火星项目包装成一个可以进一步分拆租赁或者授权的大型平台项目。

有了这个策略支点，大家就有了思考方向。

于是，就有了让星盟成为一个进行火星生活城开发项目的包装计划，星盟在火星的基地，可以计划建设成一个针对民间的火星生活城，在未来成为经营从火星移民到火星旅游以及火星殡葬业的完整产业链……这样以来，程式方等人就可以组成一个公司来承包其中的殡葬业务，获得一块土地作为墓园建设用地。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向星盟去推销这个敬业计划书，以及进一步，如何说服火星开发联盟接受星盟的这个业务转型提案。

他们知道这件事很难办，但是，现在却是最有希望达成的机会。

因为天守阁漏气事件导致的火星概念股遇冷，本身对火星开发联盟就是一次打击，如果星盟的资金链锻炼，导致六名火星工作人员有可能会被饿死的事情发生……那么整个公众舆论就会把火星开发联盟放在火上烤！

裹胁民意来推动商业模式的改变，这礼貌吗？这不礼貌，也不高尚，但是，有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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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火星时代》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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