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试炼】相册

  “奶奶，你看看我哥，刚照的照片，是不是又胖了？”

  “没有吧，我感觉比那时候瘦多了。”

  奶奶拿过我的手机，把眼镜推上眼眶嵌在皱纹里，眉头紧巴巴的。她想滑动图片，但触屏没有感应到，我赶紧帮她。

  “不方便啊。”她摇了摇头，指着柜子底下，那里放着的是一本老相册，“我们这一辈人，还是觉得那个好。”

  虽然奶奶这么说，但自从爷爷过世，她就没再翻过那本相册了。爸爸的老相机压在那本相册上。自从数码时代来临，那个胶卷相机很快便老去，把爸爸的手让出来。爸爸收藏的最后一卷胶卷，被我不小心曝了光，已经是摆设了。

  “对了，他们这个相册怎么做的？还带着歌，看着好看。”奶奶打开她唯一认识的社交APP，把第一个对话框点开，里面有一个音乐相册。照片里是她最近跳广场舞的舞伴，几人摇着花扇，和背景的蝴蝶一起随音乐翩翩起舞。即使是这种看着有点廉价的特效，也能收买奶奶的心。

  “简单，是小程序。奶奶拍了照片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

  “那些可以吗？”奶奶指着那本相册。

  我摇摇头，说不行，必须是电子的。其实我可以去扫描照片，但不仅麻烦，还很难保证质量，最后就算做出来估计也不怎么样，与其让奶奶空欢喜一场，不如干脆拒绝吧。

  奶奶有点失望。我来陪她的机会并不多。自从上了大学，回老家的次数本来就少了，去老人家住的时间更是短暂。奶奶不识字，但这些年居然靠着别人的指导摸索着用起了智能机，所以每次我们见面，她总会提出些想法。其实奶奶的要求一直很简单，我也尽可能在满足她，可这次真的很困难。

  “那你把相册拿过来吧。”

  我心底一震。昨天是爷爷的忌日，所以我才留宿在奶奶家。奶奶对这件事一直以来都不算很平静。我看到她浑浊的眼角爬满时光，也隐隐约约看见了伤痕。

  “知道了。”

  但我不想违抗她。这可能是出于我这一辈人对长者的尊敬，可能是我作为孙子对长辈的孝顺，也可能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同情。总之，我违背了答应过父亲的话，把相册拿出来，递给奶奶。

  父亲就快回来了，又或者会突然加班然后不回来。他一直是这样的，徘徊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反反复复循环着。结果就是，他生活时也严肃，工作时也严肃。但有几个瞬间他能露出些许笑意。一次是我考上理想的大学，我们俩手牵手在饭店大厅直接跳起蹦子来。还有几次就是在照相的时候，他会全力挤出笑意。

  照片上的笑，不及爸爸饭店那次笑的真实。那天，我俩和兔子一般狂蹦！他的钥匙串像是铃铛在响，吸引了不少目光，可无论是怀念着老味道喝着老茯茶的大爷，还是坐在拐角读识字书的女孩，亦或者谈生意的中年人，都为我或真诚或社交性地鼓掌。尽管我谁也不认识，父亲也不是店里的常客。可能是什么东西激起了这三代人的共鸣，让他们一同为我这样素不相识的人送上祝福吧。

  奶奶翻到了爸爸的老照片。爸爸的胶片相机盛满了我的童年。可我最喜欢的是一张高度模糊的照片。那次罕见的出现了日环食，但我家没有墨镜。他赶紧把手头的几张胶片叠在一起给我，让我目睹了这一奇观。老实说，我早就忘了当时看见的日环食，可我不会忘记爸爸用坏的胶卷。

  奶奶看着我一天天变小。翻到了我的第一张荣誉证。那是我小学的时候。那天开始，我不在住奶奶家，因为我们刚好搬了房。爸爸的理想一直是给奶奶买更好的房子，也就是现在奶奶住的这间。但搬这房子的时候已经换了数码相机，所以不在相册里。

  奶奶看着爸爸一天天年轻。他一直是个坚强的人。爸爸的事业曾大起大落，但他没有逃避，哪怕是别人背叛了他，他也熬过来了。他第一次被人捅刀子，曾在醉酒后和奶奶哭诉。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他哭泣。

  照片渐渐没了造型，没了颜色。黑白照片上，爸爸显得更精神些，这可能是黑白照会让头发看上去浓密，或者是他当时的头发就该如此。他的旁边坐着妈妈，坐着奶奶，坐着爷爷。

  奶奶的手指，在爷爷的脸上滑动。奶奶合上了相册。再往前，也不过剩几页了。

  “潇，”奶奶叫我的小名，“能不能把这个相册填满？”

  我点点头去拿笔记本电脑。家里的电子照片我都有备份。彩印机也可以打印这些照片。

  “可能画面不会特别清楚。”我舍不得拒绝奶奶的要求。

  她靠着沙发轻轻闭上眼睛。我为她重新泡上一杯茯茶，糖是两勺半。要是给爷爷泡，只能放半勺吧。我拿出我的微单相机。

  微单相机是复古款，和爸爸的胶片相机有点像。拿着它拍照，也好像能透过快门看到些年少的情怀。打开文件夹，每个镜头都有七八张照片起步。拍下一大堆，再慢慢挑选，这是内存扩大留下的坏毛病。在那着胶片相机想要拍照的时候，每次按下快门都像是捏住了时间。究竟在什么时候，我忘记了这种感觉？

  时间的轴现在被我随意玩弄着，闪烁跳跃。但我抵挡不了时间排序下，爸爸妈妈的老去，奶奶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就好像随着一代人的老去，一代人的成长和兴起，我们注定渐行渐远。我们各有个的生活，也好像接力赛般各接各的棒，各有各的使命。那些递出接力棒的人，最后就在原地，看着下一代飞奔的背影。

  但我也爱喝茯茶。照片慢慢从打印机里吐出来，我把它们裁剪开。这些都是纸片，不太容易装进相册，但姑且还是做到了。

  “不太清楚，奶奶将就着看。”

  “其实再清楚，我也看不清楚。”奶奶看着我笑道，“不过啊，多不清楚，我也能看清楚。”

  奶奶做了洋芋搅团，我很爱吃，但制作起来很麻烦的一顿饭。就要走了，我却突然说要借走相册几天。爸爸有点生气，他觉得我突然提出那本相册有些不妥，直到他看过了那些新加进去的照片。

  现在，这本相册有着爷爷的和蔼，奶奶的勤劳，有着爸爸的坚强和妈妈的温柔，有着我的拼搏，有着泛黄的棱角和哥哥写的诗。

  我决定把所有照片扫描一遍，给奶奶亲手做一本音乐相册。不同于小程序廉价的特效，它应该有着我的计算机知识，我这一代人创造特长展露的新意所包含的相册。

  毕竟我捧着的这本真皮相册，历经多年却从未开裂掉页的相册，是爸爸爱惜多年的珍宝。

  照片在三代人之间传递流淌，也被我们用全然不同的方式去演绎。许多的隔阂，就在这样的更替中产生、扩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使命，但总有些东西，构成我们“人”的东西没有变化。

  结果并不如意。我做的音乐相册还比不上小程序来的流畅灵动，可我还是厚着脸皮把它发给奶奶。奶奶不会打字，但她回复给我一个笑脸，这个笑脸，特别像照片上的我们。

  在代际的接力赛，相册就如同跑道一般。我们跑过了许多路，但这条跑道始终如一。这是我们的爱，是我们的灵魂和信念，指引者我们的初心，展望着我们的未来。

  构成我们“人”的东西，从未改变，始终如一。就这么活在胶片中、活在芯片上、活在梦里。任由一代老去，一代年轻，它也还是那么干碎鲜活，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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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能看到这里的你。这篇文章会枯燥些，但可能这便是生活的嚼劲。

愿你还在内圈的跑道，顺风顺水，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