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写点什么(十二)

空调的灯光逐渐暗下去,就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又突然亮起来。
这空调该修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拿起刚被我放在桌子上的遥控器。我举着遥控器按下关机键,直到空调的灯光完全熄灭了才放下。拿过一旁的背包,我开始收拾东西,电脑,电源,充电线,笔记本,两支中性笔,还有放在旁边的两盒点心——上次和妻子一起来M城旅行的时候,在街边的一个小店顺手买了些点心准备带回去给爸妈。没想到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堵车,就拆开了其中的一盒点心先顶一下肚子,没想到妻子很喜欢那个味道,这次知道我来M城出差,特地嘱咐我买两盒回去。
我把背包的拉链拉好,在桌子上顿了两下,转身背在身上。推开旅馆的房门,去隔壁敲了敲同事的门,同事应了一声,背着一个和我差不多的背包走出来,转身把门带上。
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给两盒点心拍了个照,就在我编辑信息给妻子发过去的时候,同时凑了过来。他看了看我的手机和动作,带着几分明知故问地问我在干嘛,我也就索性开玩笑道是在给领导汇报工作,单身的同事笑了笑,说了句:“你领导挺多啊。”我没回应他的话,带着三分得意地用嘴角笑了一声。
我推开家门,家里一片黑洞洞的,我把背包放在桌子上,坐到沙发上。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二十一点四十七分下面是一个微信的消息提醒,我划开微信提醒,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她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旅馆。我稍微停了停,换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坐姿上,点开了微信上的发起语音通话。
妻子告诉我,她现在在D城,很快就可以回到J城了。我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自己和对方都在各地飞来飞去的生活,而且平时我在Z城,她在J城,聚少离多是我们的常态。我估计只有等到过年,才能把那两盒点心交给她。妻子问我国庆要不要回J城看看,毕竟我们都是J城人,爸妈也都在J城,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日程安排,决定还是等过年尽可能早的回去几天。
我开玩笑说,你要是着急想吃点心的话,我给你寄回去。她有点扭捏的表示还是想要我自己带回去给她,我清楚这是在催我快点回去,就开玩笑说点心放在我这里可能要收点保管费,等到过年回去的时候可能就只剩下一盒点心了,一听到我这么说,妻子直接挂掉了电话。
我正有些茫然的不知道要不要打回去的时候,妻子打了一个视频过来,我熟悉的那张小脸上正努力地写着愤怒,她的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水果刀,似乎准备生吃了我一样。我笑着站起来,关掉了客厅的灯,把手电抵在下巴上打开,给她摆了一个鬼脸......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每天都有一点不同,却大致相同。我和妻子的距离稳定在接近两千公里的一个精确值上,等到我们上下班的时候又会快速变动,稳定在另一个精确值。
有一天打电话的时候,妻子告诉我她过一段时间要去C城出差,我当时正在看着电脑上的视频,没有太在意这句话。隔天上班的时候,主任说需要几个人去C城出差,前一天晚上妻子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回响,我决定主动提出去C城出差。等到晚上回家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给妻子打过电话,两相对比之下,我们居然有三天的时间是重合的,这意味着我们完全可以在C城见上一面,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休个半天的短假。
妻子颇为兴奋的讲着自己在那边的工作和规划,虽然我听不懂她的工作内容,但还是非常乐意看她这副兴奋的样子。末了,她说了一句:“记得把点心给我带上。”
虽然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着,但是我总觉得时间的流速有些不太正常,仿佛上班的时候是27号,等到下午要下班的时候就变成了29号,回家看到墙上28号的日历,总有种做梦还没有醒的感觉。等一觉醒来,不过是把上面的数字在一个30或者31的有限域上加一,再重复一遍。
我数着日子,收拾着东西,最先要带的肯定就是妻子点名的,我从M城带回来的点心。我们依然每天通话,只是每天通话的心情有些不一样,我们似乎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代,我用学校的固定电话打给她,她躲在被子里悄悄地接起电话,带着兴奋的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还有多久就可以见面了,期待着我们在那个熟悉的小公园,在那个仿古风的亭子里面聊天。
直到后来的一天,妻子没有等到晚上,而是中午就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关掉旁边的质谱仪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实验室。我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往往这样的来电,需要我中断所有安排立刻回家。我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边并没有声音,我喂了两声,听到了妻子有点不高兴的声音,她告诉我,出差的时间提前了5天,这样我们计划的重合时间就消失了,在我到C城的两天前,她应该就回到J城了。妻子听上去很不高兴,我相信她现在应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哭起来,但失望是肯定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要扔下这些东西,回J城去陪陪她。那天晚上我们的通话很简短,两个人似乎只是通过互联网协议拉了一条细线,连接两张沙发上的两个人,两张沙发的距离是一个接近两千公里的精确值。
我把那两盒点心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放在一个阴凉的地方,那几天时间的流速似乎也不怎么正常,起床是27号,去上班是27号,回家是27号,看了看日历,上面写着25号......
接近一个星期之后,妻子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们计划在C城出完差之后,再来Z城出差,也就是说她们的目的地正好是我所在的地方。我算了一下时间,我们有两天的时间一起待在Z城,而且她还可以不用住旅馆,可以直接住在家里。挂掉电话之后,我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杀气腾腾地走向厨房的角落,拿起扫把......
最后的一个星期总是那么难熬的,就像是放学前的最后半个小时,也许这就是更大尺度上的半个小时——毕业之后,我们总觉得时间一天快过一天,这漫长的一个星期,反而有了那个看一眼表就过了六分之一的半小时的感觉。
我把点心从阴凉的地方拿了出来,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地上被打扫的一尘不染,静候久未归来的女主人。我的心情好了一些,但是没有上次那样的高涨,就像是一个饭团,拆散之后虽然还可以捏起来,但是就没了之前的黏性和滋味。我们依然每天通着电话,只不过自从她到达C城之后,她的情绪开始越来越低落。她说这是因为工作量超出了自己的估计,但我大概能猜出来,她对行程安排产生了担忧。
我告诉她没事的,我会把点心放在餐桌的中间,这样她来了就可以吃。
意料之中的,她的安排推迟了,不偏不倚,推迟了两天,正好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到达Z城。
电话里的她听上去已经趋于平静,或者说麻木。她对我说,我们或许可以在机场见上一面,我算了一下时间,是的,我们可以在机场见上一面。就这样,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从三天变为两天,最后变成了短短的一个小时。那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带上了那两盒点心,放在我常背着的一个小包里,我知道,她肯定希望我亲手交给她。
我去研究所里找到同事们,我们一起包车前往机场——飞机是下午的,但是我们上午就出发了。在车上,我收到妻子的微信,那是很简短的一句话:“飞机延误了”。我看着短短的五个字,想要打点什么回应一下,又一次次把打出来的两三个字删掉,最后,找了一个“看开点”的表情发过去。
没有什么要期待的了,我把点心从小包里拿出来,放进行李箱里面,跟着同事们的行李箱一起进了托运的长廊。我们要了几张安全出口的座位,那里的间距宽一些,坐着会舒服一点。
坐在候机楼里等着,反复打开微信,点开妻子的聊天窗口,看着最后发过去的表情,刷新两下,又关上。我不敢猜测她的心情,但是她很少这样,一直不回我的消息。我们坐在登机口前面,看着要乘坐的飞机滑行道廊桥旁,看着廊桥接上机身。
登机广播响了,我背起我的小包。后面的同事突然戳了戳我,我回头看着他,不知道要干什么,他指了指远处的另一个登机口——Z城的机场设计得很有意思,下飞机的人要先走进候机楼,才能通过一个电梯上到出机场的路。我看到那个登机口旁边,有一个背着大包的小个子身影在朝这边招手。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听力仿佛消失了,我渐渐能听到,那个身影在喊我的名字。我看了看同事,果断离开了登机的队伍,跑了过去。妻子站在那里,背着那个和她身材不相称的大包,我拼命地跑过去,背着一个不相称的小包。
我抓住她的肩膀,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是该说“你终于来了”呢?还是该说“好久不见”呢?还是说“最近还好吧”会好一些。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的大脑越过我替我做出了选择,我什么也没说,直接抱了上去。
妻子的头贴着我的肩膀,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冬夜,我在那个熟悉的公园里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她。只不过这次,我更像是那个离家出走的人......
我骤然想起,那两盒点心被我放进了行李箱,现在已经在托运的行李车上了。
......
同事凑到我身边,给我看他刚才拍下的照片——将要登机的我和刚下飞机的妻子拥抱在一起,还有那两个与它们主人身材不相称的背包,他说了一句:“宣传部门肯定喜欢这个照片。”
我在三千米的空中,在我的身后几十米是我的行李箱和要给妻子的点心,它们正在距离妻子越来越远。亦如同我和妻子的距离,正在逐渐贴近一个大于一千公里的不确定值......
我想起恋爱时妻子给我的贺卡,那背面写了一句话——
“我们甚少陪伴彼此,我们是两簇纠缠的量子。”

精神状态不太好,趁这机会多写一点
写到一半想接着写的时候把不小心把草稿给删了,这文章有一多半是第二遍写
本文的灵感来自于我常走的一个机场的奇特候机楼设计
祝各位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