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天》‖15年前深圳和15年前你我;深圳驰骋,你我依旧
《2008年的夏天》
文/紫山雾阁
2008年,我和史君就职于南山的一家广告公司。史君从事业务工作,我负责平面广告类的策划和设计。
我与史君是大学同学,他是二班的,我是一班的。毕业来深时,同学们抱团取暖,相互间引带、举荐,我和史君便有幸成为离校之后,再一次一同共事的同学。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也是一个热闹的夏天。室外一如的湿热,一如的黏糊,像极了沿海的城市。
史君近日觅得一客户,除了姓名,别的一概不清楚。需得陪同走一趟,去看看客户的设计内容及创作想法。
忘了坐的几路公交,摇摇晃晃地到了山脚下。通告了入山的保安,过了岗亭,七弯八拐,停停走走地来到了别墅群的目的单元前。
通完电话,一再确认后,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暗红底子的胶拖鞋。一身素净的短袖,搭着一条玄黑色的五分裤,招呼我们换了拖鞋赶紧进来。
我和史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忙不迭地应着:好的。不知道是对我们那双破洞的袜子尴尬,还是为那双闷了一天的汗脚尴尬,抑或是为了工作状态下,这种异于常态的,家庭式的问候尴尬。
进了别墅,没有急着让我们落座,先引着我俩里外上下地参观,史君心里没有谱,我想应该不会是翻新别墅,如此豪华的装修和陈设,找个平面设计公司,挂个壁画估计都心虚。
一番虚与委蛇后,在面山的落地窗前促膝而坐。看样子,中年人仍不急于谈工作。他不慢不紧地告诉我们他来自台湾,来深创业多少年月,从事某某类工作云云。
其中闲谈中,烙印最为深刻,让我多年耿耿于怀的,是他略带得意的一番说辞,他说:大陆经济增长速度虽引世瞩目,北京奥运会也为世界打开了一面窗,让全世界看到里面蓬勃的朝气、满目的繁华,以及悠久浑厚的底蕴文化;经济上,三十年,大陆也许可以超越台湾,但精神与文化,再给三十年也未必能追赶得上来。
在那个人人自豪、且快乐的时期,又是少不更事,哪怕是到后面的很多年,对于这位台湾老兄自以为是的论调,始终嗤之以鼻。
十五年过去了,我们也些微地挺起了腰杆,至少在经济上姑且算是如此。而周遭方圆,远近上下,人与人,人与事的种种,又不得不猜疑我们这几十年的发展,几十年的成长都在何处?是在那个埋头以经济为箭头的破风声中?是在那个一犬狺吠,万鸡打鸣的亢奋之中?还是在那个惶惶恐恐、浑浑噩噩的苍白乏力之中?
很多年前,有朋友推荐《人民的名义》,后来又推荐《狂飙》,说很好看,很火,如此如此这般。我想,一坨屎,屙在荒野里,远远地绕道就可以了,你们倒好,用棍子搅拌捣腾一番,伸出鼻子嗅一嗅,闻一闻。然后惊呼道:诶!是臭的,这屎是臭的。还廉不知耻地问道:你要不要来闻闻?
摔倒了,无人搀扶,碰瓷了,无法来治。孩子,是人贩手里,杜不绝的商品;美色,是能否敲开,成败大门的铜铃;钱财,是能否进入,门童紧守的大门的贽见;关系,是山重水复道道关卡里,能否合作共赢的法宝。
巨贾撬巨利,小贩缺两斤;戏子唱廉俭,小鬼着黄袍;......。无垠的欲望,无底无渊;有限的权利,在为难人时,却大得无边无限。比比群氓,皆仰首挺腰,得意春风,不以为陋耻,不觉感心蒙。
养贪欲而舍离本心,植幼苗而不问瓜果花名。诸如此类,生来、养来没有得到灌溉,所有屏幕里的反省和震慑,仅是愚愚地宽慰了高台之下,热血沸腾的看客们;以及增添了看客们茶余饭后寡淡、稀松的谈资,却成为了台子内外戏子们,规避和成长的经验与摹本。
一个让万世敬仰、悠久文明的礼仪国邦,变成一个事不论大小、绝不能吃亏的民族;一个一心只为展现自我理想、不让污垢近身的先辈,变成一个无利不起早、有利盼鸡啼的当下;一个十万人同赴死,也要保留最后的尊严和节气的华夏魂,变成一个欲壑难填、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的软骨头;也许只要区区的二三十年。
原先,觉得狗喜欢吃骨头,是因为没人舍得给它吃肉。自从家里养了一条狗,有肉也有了骨头。自从有一次,一岁的女儿,趁不注意把屎拉到客厅里,那正在沉浸式干饭的比熊犬,毫不犹豫地,舍弃碗里它似若珍馐的肉骨头,近乎疯狂地,冲向了那坨屎。至此,我相信了,狗的确还是喜欢屎一些。
突然发现窦仙儿的《高级动物》写得是真的好: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幻想、疑惑、简单、善变、好强、无奈、孤独、脆弱、忍让、气愤、复杂、讨厌、嫉妒、阴险、争夺、埋怨、自私、无聊、变态、冒险、好色、善良、博爱、诡辩、能说、空虚、真诚、金钱......
除了这个耿耿于怀外,台湾老兄还给我俩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对话。
闲聊过后,他终于姗姗来迟地拿出本次拜访的主角,是什么东西,年月所致,记忆已然模糊。隐约记得类似于一个条状的,穿戴类的产品。客户的需求其实很简单,给这个产品,设计一个空间最小化的,吸塑的模型包装,然后便于后期设计视觉外包装。
他问我和史君:这个东西你们可以做吗?
我是设计师,这个问题须得我来回答,我稍作停顿,却丝毫不敢迟疑地回他:还行!
那种刚出学校的青涩和底气的不足,暴露无遗。为什么要说还行呢,因为大半年的工作里,我们都是接触的平面类设计,例如:画册、海报、LOGO等,这种立体结构类的没有做过,虽说大学里学的是工业设计,正好合得上拍,但底气还是在这稍微有了些许经验的平面设计上。至于说还行,完全是因为史君找个客户实属不易。
台湾老兄略带戏谑的口吻说:还行是什么呀?是行?还是不行?是做过这类的?还是看到过别人做过这类的?是站在一米的地方看到别人做的?还是站在十米的地方看到别人做的?
这段话时隔十五年,还能如此清晰、准确地复述,可见有多刻骨铭心了。
后经过细聊,回公司硬着头皮出了几稿手绘的草图。终究是青涩和勉强,没有后话才是正常;本也就没有任何指望,主要是为了安老同学那颗肩负业绩压力的心;同时做做样子,为公司争取利益,为应届生的我俩体现价值。
而台湾老兄这段对话,在往后的道路上,我想史君应该与我一样,对一些不肯定的、勉为其难的事,谨小慎微多了,万不敢含糊其辞、“还行”“应该”了。
想不到十五年前的一桩趣事,不仅留下了青涩和美好,还留下了两段值得特意挥笔勾勒的“耿耿于怀”和“刻骨铭心”。
惠阳淡水·2023.夏
紫山雾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