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科尔沁:人类的孤儿
科尔沁递交了答卷,在这里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他完成了虚拟世界的全部测试,终于可以到达还未见过的真实。
"CODE 781,CODE781,你已完成所有的课程,恭喜你,你可以真正脱离学校,你还有最多240小时时间以准备脱离,我们会暂时重新开放低信息区,当你确认可以脱离学校时,你需要在高信息区完成进一步的实体化程序,时间取决于你在低信息区所处的时间。"
广播响起提示音,所谓最终测试其实并不是很难的测试,是纸质的测试,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对于受训者的提醒,科尔沁明白自己第一遍就可以过。
现在他应该做什么呢?去向之前的“父母”道别?这是否还是测试的一部分?他对自己的性格都有些模糊。他接受的毕竟是探险者课程,相比起约束,他被训练更多的还是发散思维……那既然是探险者,其实要做的事情也很确定。
“我没有多余要做的事情,现在就实体化。”没有很多思考,科尔沁选择立刻离开“虚拟”,他对着管理端下达了指令。
“监管者未更新协议,本次脱离登记为特殊实体化,CODE783-11,实体化将会自动完成。现在将会播放监管者的最后一条信息,CODE912”
“嗯?”
科尔沁隐约记得,9系列并非寻常事态,说明这条消息是一条重要消息,或者是一条紧急消息。
一个鬓发有些斑白的男人影像在面前出现,那应该是他父亲的模样,应该是,准确来说是他的父亲的真实的影像,所谓真实的虚影。这位老人比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化身的还要年老一些。他大约知道那就是父亲的真实模样,不会再变化了。
影像本身很真实,接下来影像所描述的内容却还是让科尔沁没有真实感,觉得自己或许依旧在测试环节。
“听着,孩子,
我不知道你的未来如何,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如何,
但你得飞得越远越好,
永远不要回来,
永远,不要回来,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不要回来。
你将前往所有人都没有到达过的地方,
之后或许也不会有人再到达。”
这听上去完全不像是什么正式命令,相当模糊,解读空间很大。或许是在考验探险者的责任心?
“我,我希望能够再一次见到你,我很希望,
但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我只能送你走,我只能送你走,
我还没有见过你……我无法说真的爱你,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我想你能……好好看一看人类史,
我希望你能,你能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这被诅咒的生命形式。
我必须现在就离开你了,所有的人都将离你而去,我希望……我希望你终有一天能代表人类。”
这番话实在是太奇怪了,太过奇怪,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联想的能力正是课程给科尔沁的,科尔沁久违地感到很困惑。
他很快就有答案了。
“信息加载完成,中继完成,即将完成实体化进程”
随着consle的提示音的出现,现有的世界开始崩塌,一个世界崩塌的同时另一个世界又在朝科尔沁涌来。无数的细节融化又凝固,汗毛……细胞,分子……他感受到了,最小单位正在不断分裂,充实的细节展现在周围,科尔沁对于真实的定义再一次被刷新。
舱室的门慢慢变薄,直到完全消失,科尔沁来到了现实,确切来说是他应该服役的3号方舟。
“欢迎,探险者科尔沁,请先去等候室熟悉现实。”
一个摄像头发出了熟悉的声音,那个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的声音,这次通过奇妙的物理方式传达到了科尔沁。
而他出来观察周围时,首先明白的是……
周围目光所见的大概数百个舱室内,都是空的,这和他想的有所区别,他之前还在思索如何在第一印象中显得自己更成熟一些。联想起之前的留言,种种思绪涌入脑海。科尔沁的注意力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新的世界。
“我是最后醒的人吗?”他抬头问应该是consle——那个在轨道上的摄像头。
一边问着,他心中对声音所表现出的细节很是兴奋,忍不住还拍了拍自己的脸,感受这种振动。
“这是consle确认,是的,确认为最后一位从潜行舱脱出的工作人员。”
科尔沁注意到consle开始用consle称呼自己,在这之前consle很少有自称,在虚拟世界“学校”中,consle是引导者,或许是因为在现实世界,需要将consle和真实的人类区分开来?科尔沁这么猜测道,尽管这是刚刚实体化,理论上他应该感到眩晕和不知方向,但就如consle对科尔沁的评价,科尔沁是最优秀的人才之一,他的注意力能一定程度上集中起来。
片刻之后,科尔沁追问道。
“意思是还有平民在休眠或者学习吗?”
“不是,同时也是最后一位从潜行舱脱出的。”
“喔……真是巧了。”
科尔沁从舱室中走出,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一股力量在骨骼间传输,这是他从未感受到的,顺着这股力量,他一步步地走着,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现实的信息量。他的注意力不知何处安放,走走停停活动几下,就这样来到了休息室。
和事先说明的一样,一个大大的球形沙发等着科尔沁躺进去,他找了一个角度,猛地一下跳了进去。周身传来的无数触觉将科尔沁的思绪淹没,他辗转着扭动着身子,熟悉着这种感觉。扭动几下后,他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可能不是很雅观,这是否是一个恶作剧的开端?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恶作剧有趣的前提是“受害者”中计了。他决定不想那么多。
“说起来,我父亲他现在应该在哪里?”
他最想见的还是他那形象一直变化的父母,从单维世界到现实,他的父亲可变过太多了。他很快就会投入他的工作,但多少还是想见一下真实的父母,这应该是了解现实时最好的参照物。当讲解现实时,consle会重点讲述在现实中人和人的交流,社交环节是充斥着无数信息的过程,感情在这一环节会有更充分的体现。
为了不让社交经历过分影响人的成长,现在的孩童,称之为成长体,都在学校虚拟世界中成长和获取技能,“出生”这个词的定义已经从肉体形成变为了从学校中脱离。
在一定程度的信息限制下成长以获取有健全感知能力的人格。科尔沁知道在学校感受到的父母形象通过关键数据可以接近真实的父母形象。他对不同的那一部分更好奇,有多不同?有何不同?
现在的科尔沁像是一个有着许多知识储备的婴儿,知道很多,想知道更多,并且不会介意问出什么特特别的问题。
“尚且不明,罗伯特身体最大概率在家园星。”
“尚且不明?他不在这艘船上?”
“这是consle回答,是的,罗伯特不在船员列表内,数据库内没有收录其在家园星上的计划,同时由于和家园星失去联系,我们无法验证是否有获取其进一步坐标的权力。”
“失去联系?”
科尔沁感觉到了不明事物,他的本能驱使着他进一步问下去,这个问题或许是他被唤醒的原因之一,又或者是进一步测试?资料里显示重要岗位在人员来到现实后还会有进一步测试,只是他还不知道他是否算这类重要人员。
“consle需要进一步指示,您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有疑问,请用带有接近较为标准式的查询句式或者一般疑问句表达。”
“上一次和家园星联系是什么时候?”
“这里是consle检索,上一次和家园星联系的时间戳在家园制128年前。”
“什么?”
这个答案震惊了科尔沁。
他循着自己的本能开始询问。
“船长对于和家园星的联系有什么指示吗?”
“未检索到相关公告和指令。”
这不对,即使是作为测试,这样的情况太没有头绪。实际上,科尔沁有些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果是测试,他心中第一个要反应过来的应该是有责任心的那一部分。他尝试往这个方向探索。
“我需要紧急联络船长。”
“不可进行,通信对象只能是自己以外的语言能力体。”
“这,这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意思是?”
“consle需要进一步指示。”
“我是船长吗?”
“这是consle回答,是的,您现在是船长,方舟3号的船长目前登记为科尔沁。”
还真是个重要职务,科尔沁心里念叨着。
“上一任船长是谁?我为什么可以成为船长?”
“这里是consle检索,上一任船长是协约管理者威尔森先生,由于在管理周期内没有收到其检查,同时活体监测未更新其状态,认为其在活动中失踪,船长自动按照管理顺位继任。”
“什么时候会继位到刚出生的婴儿上啊?这艘船装的全是婴儿吗?我是他们中职位最高的?”
“这里是consle提醒,检索条件不合规,对于第一个问题请重新提问。这里是consle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是的方舟3号的船员全部为还在学习阶段的人员,科尔沁是其中管理顺位最高者。”
科尔沁瘫坐着,确切来说他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起来过。
探险者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
他敏锐的感受到一个矛盾的地方。
如果是按照管理顺位,他是最后一个被唤醒的,但是是目前管理顺位最高的。
这不合理,除非有一种情况,他不敢再想,但他,科尔沁总得确认。
科尔沁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回想了一下一些标准询问句式。
“方舟的现有船员有多少名?”
“这里是consle检索,有1名,是您,科尔沁先生。”
这不应该。
根据科尔沁受到的教育,方舟最多承载12000具身体,包括183名原封保存的高级人员。系外殖民流程的正常完成需要至少三千人。
发生了什么?
科尔沁的头脑突然很冷静,他在“学校”中遇到过更加困难的绝境,他总有办法找到机会,或者说实际上总是有机会的。
“查询方舟最多承载人员记录。”
科尔沁大概知道数据库不支持直接查询“人是怎么消失的。”所以他调整了一下检索的方向。
“这里是consle查询,最多承载记录为183人,时间为家园制星际历28年12月7日。”
“现在是星际历多少年?”
“这里是consle查询,CODE383,舰载记录为128年,根据光等距方程式,跃迁估速4.13光赫,家园星标准时间是星际历191年1月3日,误差在0.12月左右。”
科尔沁倒吸一口气,混合气体涌入口腔,随后滚着撑满他的肺泡,神经脉冲从胸部传输到大脑,周遭的一切如此不真实。
最多183人,这意味着这艘船实际上,根本没有投入运行。并非发生了什么事故。
不可理解,这艘船在只有自己的情况下飞行了一百多年?而且自己理论上还在沉睡中,这是一艘在宇宙中独自漂泊了一百二十八年的船,一艘没有其他人的方舟,自己的方舟。
“我有调取这些人的资料的权限嘛?”
“是的,大部分权限得到验证,您想要现在调取名单吗?183人中有3人由于政治职务不能被记录详细生理信息。”
“可以,我要看一下职务相关的基本信息。”
一个列表展示在了科尔沁面前,一份看上去很长……又或许没有那么长的名单。
大部分人员都是政府的参观人员,各种岗位,进船缘由都是参观,其余的则是船的工程师,看来12月7日是这艘船的竣工仪式。
“哦,等等,这个,我父亲是工程师之一?”
“是的,罗伯特是方舟3号的生命维持系统的工程师。”
神秘,太神秘了,对于consle所表示的他是方舟唯一的探索人员,科尔沁能想到数千种可能性,但刚刚的回答已经抹去了其中的绝大部分,但consle说的是否是实话还有待考察,他需要进一步感受。他大概感受到了这确实已经是现实,这一次的信息升维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感觉直接触及到了自己脑的处理上限。
可面前的这一切神秘又显得如此不真实,这似乎很让人兴奋——如果是真的,他拥有一整艘方舟的资源可以调度,但……这样的旅行,他还能回去吗?家园会不会派人来找他?
他突然想起了录像中,那个所谓他父亲的人的言语。
【不要回来,这里不是你的归宿。】
对了,他为什么这么说?
科尔沁还需要知道更多的真相。
但眼下,他更想出去走走。身体已经大概适应新世界的感觉了,他再一次踏上地板,伸展了一下腿,迈步走向船内。
船内表现的迹象和consle所表述的一样。首先……没有人,常规睡舱内,舰桥上,保安室内,以及动力操控室内,都没有人。一些清理设备直到科尔沁的到来才开始初始化,清理设备的启动时间戳也证明了他们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动过了。
不过科尔沁最终还是来到数据中心,照着手册,将接口连接到计算核心,通过旧方式开始调取内部数据。
“我看看……最后一名人员记录……”
一段影像出现在显示器上,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果然,就是科尔沁的父亲。
影像的最后是罗伯特将装着还是孩童的科尔沁成长舱放进成长环境,在那里看了许久,随后通过一个工程师接口启动了方舟的殖民流程……但罗伯特在飞船进入跃迁环境前就离开了船。科尔沁确认了,是他的父亲启动了这只有一个人的殖民流程,甚至没有陪同科尔沁一同前来。
科尔沁开始将影像往前倒,他没有看到太多东西,罗伯特最后一次进入飞船之前,都是日常的维护工作,很正常的流程。
就这样?没了?一切都还在迷雾中。
科尔沁没有从数据中心得到太多信息。一切依旧在迷雾中。
或许科尔沁有一位不怎么负责的父亲,或许父亲是一个疯子?他说过他不想让科尔沁回去,现在其实也……也应该回不去了,他可以确认一下。
“consle,现在方舟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多久?”
“这里是consle回答,还有3个月,方舟已经开始减速流程,预计在108天后泊入星系。”
“查询目标星系的资料。”
“恒辉-3,A级恒星,行星共12颗,可改造并殖民其中6颗,同时有一颗初步出现生命迹象的宜居行星。”
……恒辉-3?
他隐约记得,方舟3号的预期目标是比邻星的周围10光年,恒辉的星域差得远了。
为什么父亲会把自己送到这里?
而且,这艘船并非拥有能直接到达恒辉星域的能力,理论上,这只有在近乎空载的情况下才能够完成。
……所以只有一个人吗?
科尔沁大概猜到了一些背后的事情,果然还是个“探险者”。不过作为一名探险者……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应该更注重未来?
他要做什么呢。
科尔沁很焦急,但不知道要做什么,似乎目光所及的一切都需要检查,又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
最后,他回到了起点,他开始思考他的生存,他是否能活下去。
“飞船储备如何。”
“这里是consle查询,有机类储备81%,人员储备缺失,动力源剩余12年PTY(全功率运作的可运行时间),约等于1200FTY(非航行状态下的标准运行时间),无机类储备30%。”
或许对于整个殖民计划有些少,但对于科尔沁自己已经完全足够,他可以在这里,就呆在这里活个至少三百年……看上去科尔沁有的是时间。
科尔沁暂时放弃了思考,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巨大飞船上徘徊着。
大厅,船长室,舰桥……
他在想象这里挤满了人的样子,他在影像里看过,人们有着彼此的轨迹,交错又分离,人们不会轻易拥抱,但时时刻刻联系在一起。
但此刻,这里就像一片寂静的森林,和他曾经所呆的学校里的森林有些相似。
大厅的地板是湖面,他踏在复合材料上,感觉脚下会泛起什么波澜。
四处都有灯光,所到之处都是亮堂的,看不见黑影,似乎未知都已经被消除,只留下空荡荡的已知。而最终科尔沁发现,黑影还是存在,他就是飞船上唯一的黑影。
科尔沁躺了下来,躺在了大厅的最中央,方舟的标志上。
他拍打着“湖面”,叩响已知通往未知的大门,但没有人应答。
他盯着“天空”,会有飞鸟飞过吗?
就这样,不知道多久,直到他从地板感受到一些寒意,清润入骨,将他吸入地板,将他排斥出一切,他爬起身来,他想找些工作,但似乎这里已经没有工作的概念。说到底……他是船长,应该他来布置工作,布置工作就是他的工作,但也没有可以布置工作的人。
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科尔沁思索了一下,他来到舰桥。他开始思考他的职责,存在,和意义。
科尔沁在“学校”中所学到的,是克服绝境,是探索不可能。
但此时,他甚至不知道绝境在哪里,看着窗外的繁星掠过,他感受不到方向。
他打开导航,看着星盘发呆。
这颗星是琥珀α……这是……蓝晶鸟星云……?
在检查时,科尔沁注意到一点。
“星盘的更新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里是consle查询,星盘于出发时,也就是36年8月12日更新。”
他放大查看了比邻星的信息,发现已经经历了超新星阶段,在收缩过程中。
这意味着可能前往恒辉是迫不得已……但,为什么船上会没有人呢?或者换一个问题,他的父亲到底在想什么?显然,将科尔沁一个人送往百年单向旅程外的地方这种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对科尔沁的“放逐”。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科尔沁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事情。
他之所以认为这趟旅途应该到达比邻星,是因为这艘飞船就是为此而造的,而其背后是一个庞大的人类殖民计划……应该是这样。
一道闪电划过,又或者称之为灵感,但灵感这个称呼在当下的情景多少有些不合适。他突然知道了该去了解什么了。科尔沁再次奔向数据中心,在宽阔的走廊上奔跑着,感受着肌肉纤维逐渐发出的警告。
在数据中心的门口,科尔沁坐下,甩了甩头休息些许,他不知道是否要真的面对这件事情。而且,最关键的或许是,孤独的生活或许怎么样都不会改变。
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通过物理方式,可以调取的还有具体传感器的历史数据,一部分数据不在可查询范围内,仅仅用于诊断。
其中就包括飞船外的探索登录用传感器,作为一艘民用船,其外置传感器不多,但依旧有。
通过这样的方式,科尔沁可以还原出飞船启动时,外部的情况。
知道科尔沁的父亲是如何想的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从其他人的反应或许可以看出一些……科尔沁是这么想的。
多角度的影像打开,画面从罗伯特离开飞船开始播放,飞船自然是在船坞中,一个巨大的工厂内。
飞船的停泊处也很安静,不过可以看到一些人影,是船坞的维护人员,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罗伯特做了什么。
而过了一会儿,飞船上的指示灯亮起,似乎是这时这些工作人员才意识到,飞船已经启动了。
但各个人的表现似乎有所不同。
在影像的边缘,似乎能看到……不过不是很清楚,罗伯特在飞船表现出启动迹象后被人扑倒在地,那人很明显想要施行暴力手段。而一部分工作人员似乎是在想办法让飞船停下,跟着飞船在移动。但另一部分人员不为所动,甚至还有阻止其他人追赶飞船的。
由于没有关于声音的外部精密传感器,科尔沁没法知道那些人张嘴时具体在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嘈杂。
但这一切很快都被压倒了。
就在这些人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时,突然船坞的产生了猛烈震动,画面出现了剧烈抖动,隐约可以看见一道裂缝从船坞的底部结构上显现,随后几朵火花在四周闪烁起来,瞬间,各种碎片飞溅。空气的乱流席卷了一切,影像也变得十分模糊。
而随着飞船的继续移动,发生了什么也逐渐明朗。
这个船坞是一个太空坞,而驶出船坞,看到的是……战场。
无数的火花在空中闪烁,科尔沁虽然没有学习很多关于武器的知识,但他懂得破坏和死亡。无以计数的舰船此时在周围开火,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太空战争。
方舟在是战争中被启动的,这或许一定程度上能解释如此过激的行为。而剩下的部分……科尔沁切到飞船的另一侧影像,他看见了家园星,理论上是家园星的一颗行星,因为三星以外的地方没有可以容纳方舟的船坞,如果能从一个船坞周围看到一颗行星,那应该就是家园星。但科尔沁无法确定,因为……
它在燃烧。
不知该如何描述,但它就是在燃烧。
根据学校内的教材描述,他们的家园的资源有出现短缺,环境确实曾经一度大量被破坏,但在全球共同的近百年的不懈努力下,生态维持到了一个可以持续发展的地步,这一伟大的历史进程人类在自己的母星上进行了第一次“星球殖民试验”
但现在他看到的家园星,被恒星照射的这一面是灰红相间的。
看上去,只有灰霾,再无云霭,大地在燃烧,海洋,森林甚至沙漠都已经不见踪影。
自己的教科书是太老了?或者太先进了?发生什么了?
科尔沁意识到了父亲所述言语的一部分意思了,终于。
家园不再可以被称之为家园。家园或许是变了样子,或许过了这么久,重新发展了起来。但那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科尔沁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孤儿——这个词现在已经变为了生僻词,在那个成长还需要父母照顾的时代,失去父母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情,所以这个词语很流行。而现在,科尔沁虽然没有失去自己的父母,也没有看到“别人的父母”。这种痛苦感他却感受到了。
科尔沁是人类的孤儿,整个社会离他而去,他出生在了一个没有社会的世界,将来也没有人会教会他什么是社交。语言的意义在这一刻模糊起来,它的作用回归为了一种指令,一些符号的组合,而语言中千奇百怪的各种“设计”又在此时涌入他的脑海,久久不去。
科尔沁不再像刚刚那样焦躁了,他在舰桥坐下来,感受着空间的流动,他并非静止,即使是坐在这里,这艘飞船正载着科尔沁飞向天河的彼端。
科尔沁开始浏览数据库中的人类史,数万年的演化和数千年的文明,人类从稀疏走向凝结,形容集体的词语越来越多,形容个体的词语越来越深,人们分化和进化,人们创造,人们为真理之塔和无尽星河的梦想不断努力,添砖加瓦。
他意识到这艘方舟满载着人类的痕迹,从出生开始人类或许就环抱着他,但社会终究是离去了。科尔沁是一个继承了遗产的孤儿。
科尔沁站起身来,他想进一步探索飞船,看看人类究竟为自己留下了什么,在到达恒辉星系前,他还有很多时间要一个人度过。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科尔沁了解了飞船上每一个设施,他甚至大概有了一个单人殖民计划的构想,他或许可以自己从零开始创造一个社会,飞船上的生物实验室允许他去创造肉体,而完善的“学校”使得构建新人类思维成为可能,他不用太多担心在这些“新人”的抚养问题,但从何开始着手就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要知道环境改造工程部分并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同时诸多工作需要协同完成,而如果开始自动机器生产也需要专业人士支持。当然他自己可以再返回“学校”去进行学习,但飞船在泊入星系后的能源消耗以及生产各种需求设施的消耗也是一个问题。
无数的问题摆到了他的面前,三个月并非很久,转瞬即过。科尔沁并没有觉得这段时间很难熬。或许是刚来到真实世界会对一些都有新鲜感,或者人类有独居的潜力,又或者说科尔沁所受到的训练极大地降低了其社交需求,又或者,他或许可以算一种新人类?不需要社交的人类,或许不能再和原来的人类并称为同一物种。
科尔沁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一定的"惯性”。是最后一阶段的减速结束了。他从睡袋中钻了出来。他看到了那颗恒星,恒辉-3及其周围的行星,他直视着他的“终点”。他脑内闪过许多想法。随后调出了针对行星的传感器模块数据。这里也没有人类,但是原本预计有生命的一颗行星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有初步交流能力和适应能力的生命。
科尔沁终究是要做抉择了,他还是得去做一些事情,活下去,或者不那么做,或者让更多的生命醒来,又或者利用“人类的遗产”,好好快活上一段时间。他有选择权,他有太多选择了。
他无法说他自己代表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确实得有一个目的,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有动机的生物。他站在方舟的舰桥上许久,直视着恒星发出的光芒。
路灯在照耀着道路,科尔沁,人类的孤儿,最终决心踏上那条道路,因为道路就在那里,道路通往哪里,对于科尔沁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代理船长科尔沁,开始殖民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