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从世界上消失了——那个不存在的妖精
不存在的妖精
一
公告栏上贴出了上次考试的全年级排名，娇落美不出意外的又排在了年级第二的位置。
“落美依旧是第一名呢，后面居然跟她相差了三十分。”
尽管明白闺蜜没有说错，但我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明明只是第二名啊，在她前面那个……”
“嘘！嘘！不要念出不存在的人的名字！”
慌手慌脚把我拉到一边，躲开从远处过来的娇落美的视线后，闺蜜立刻数落起我的不是。
“转学过来这么久还不肯接受吗？不存在的人就要当它不存在，这就是这所学校的规则。”
谁不存在？
它姓甚名谁？不可说。
它是男是女？不可说。
你看到它在那了吗？当作没看到。
你跟它说过话吗？从未存在过这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跟它说话！
为什么不存在？
因为年级第一只能是娇落美。
这里是全市最有名的省级重点中学，这里各年级的成绩第一名就相当于全市的年级第一名。对于学生家长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最耀眼的明星，甚至是某些家长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攀比资本。
娇落美在上学年还只是年级第五，这其实已经足够到处吹嘘炫耀的了。而让她执着于年级第一的原因，听说是她喜欢到世界各地旅游。
于是她的父母便以此为奖励，用成绩排名来决定她下次旅游的国家。看似花费不小，但这对她父母来说是双赢的，既能保持孩子年级TOP的荣耀，又能用大量旅行照片在聊天群炫耀说：“我家孩子见识广，小小年纪足迹就已踏遍整个地球。”
别说一般工薪阶层，就算收入翻个几倍的人也不可能让孩子想去哪就去哪。所以这与其是在炫耀孩子，倒不如说是在炫耀父母自己。当然对娇落美自身来说也是有利的，既得到了她想得到的，又向别人炫耀了她父母的无所不能。
炫耀了有什么用？当然是用来获取年级第一的宝座。
娇落美是第五名，排在前面那四人的成绩是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的存在。而并列第五名的还有一人，这让她处于稍有疏忽就会跌落第六名的风险之中。接连两次测验，都将她牢牢摁在了万年老五的位置，这似乎也就是她的极限。
不是她不够努力，而是前面那些人的实力强大到连作弊也赢不了——闺蜜曾经如此赞许道。
但是得不到第一的话父母不同意，娇落美自己也不同意。大概她也是明白自己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所以她选择了最后一招，使用了许多复杂的策略和手段……开始了俗称校园霸凌的计划。毕竟不能突破自己的极限的话，那就只能削弱对手的分数了。
娇落美本来就结交了许多朋友，也组建了几个小团体，再加上和同学出去游玩吃喝基本上都是她请客，所以只要一开口，这些人立刻就成了她的马前卒。接着，她利用自己“公认第一校花”的身份去煽动那些成绩不佳、品性低劣的学生，几次玩乐的请客后也将他们招入麾下。之后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成绩好的班干部使用权力刁难对方，普通的学生用斯文人的方式欺负对方，流氓无赖当然是直接施加暴力。受到如此对待有谁能够安稳学习，又有谁成绩能够不下滑？于是在接下来的考试中，娇落美的排名立刻升了上去。
从那之后，在校园这个小世界里出现了新的法则：分数比她高的人必须故意答错，分数与她接近的人也必须漏填一道大题；不遵循的人就等着给其它同学欺负，敢反抗的人每天都会在校外遇到流氓；听她话的人零食饮料不愁，不听话的人午餐泥土加石头。
没有人会反抗娇落美，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学古代帝王一样挑拨手下各个团体的对立，让他们相互监视。没有人敢得罪娇落美，单单看她世界各地到处跑的朋友圈就能明白，她的父母拥有能让其肆意挥霍的财力、人际关系甚至权势。
那她的父母会认同这种不通过学习得来的第一名吗？当然认同，因为他们要的是“第一”这个头衔。只要娇落美的成绩没有滑落，考试分数也就只是证明这个头衔的数据。甚至当有人把霸凌事件报告给学校的时候，他们立刻就跟校长打了招呼。
那学校会允许霸凌的发生吗？当然不会允许，尤其是治理校园霸凌的文件下发之后。不过学校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并没有花费心力去开导、纠正学生的错误思考和认知，而仅仅对显而易见的暴力霸凌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整治和惩罚。也正是“只为了完成任务”，学校对那些没动粗的霸凌行为都以孩子间嘻戏为由搪塞而过，对于冷暴力和网络暴力更是视而不见。
这种暧昧态度让娇落美和她的伙伴们更加肆无忌惮，因为在校园内，斯文的霸凌根本不会受到惩罚，而肢体暴力自会在校外由外校学生负责。利用校规来欺负别人，利用规则来保护加害者是“自称”精英们的拿手好戏。他们乐在其中。渐渐的，欺负的对象也从年级优等生扩散到了一般学生。
只要有不从者皆可欺之。
然而，偏偏就有一人完全不遵守娇落美的法则。
那个人曾经是年级第三名。
那个人无视任何威胁一直全力考取最高分。
娇落美对那个人毫无办法。
无论是桌面涂鸦、书包灌水，都无法妨碍那个人认真上课；无论是辱骂嘲笑、诬告小报告，那个人都能在十句话内让对方一时哑口无言，然后辩赢就跑，完全不给人继续胡搅蛮缠、市井骂街的机会。至于最后的手段也不曾见效，不管是校内的流氓还是校外的混混，目前还没有一次能打得过那个人。就连某个以娇落美做他女朋友为条件答应效力的大流氓，也被莫名其妙的弄进了派出所，吓得娇落美赶紧和那帮流氓切断了关系。
即便多番尝试，即便一直对那个人毫无效果，但也绝不能放任不管。因为当其他优等生的分数都在娇落美之下后，那个原本的年级第三名自然就变成了年级第一。娇落美被死死的压在了第二名。她甚至再次试图用考试分数堂堂正正击败对方，可是再次失败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使用最后的方法，既然无法对付本人，那就对付学校其他的人。
娇落美“下令”说，这个学校里从来就没有过那个人存在，要把它当作是不存在的。
因为是不存在的，所以不能和那个人说话，不能听那个人说话，看见了也要当作没看见，碰到了也要当作没碰到。泼水也要当作没有那个人一样泼出去，扔垃圾也要当作没有那个人一样扔过去。要当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号人物，无论是名字、性别、班级、座位、过往，统统不能提及。
是的，不和那个人正面冲突它就无处反击。不照办的学生就会被霸凌，以此让全校的学生彻底孤立它、排挤它，让它处于绝对的孤独和无助，这就是目前欺负它的最佳策略。
尽管有些掩耳盗铃，但从那之后，娇落美的周围安静了，整个校园似乎也平静下来。一切仿佛因为那个人的不存在而恢复如初。那个人的桌椅也被搬掉了，让原本挤了约四十人的教室稍微宽敞了那么一点。
附带一提，曾经和那个不存在的人同桌的女生在那之前就已经消失了。据说是因为某次“第一校花”评选不是娇落美而是她的缘故，被校外的流氓们欺负后，因为心理问题离开了这座城市。
以上这些都是我在校外听闺蜜讲述的上个学期的事情，当我转学过来后她就再也没有提及过，一个字都没有。
二
闺蜜的名字叫做小艾，曾经也是娇落美某个女生团体的边缘人物。
所谓边缘，就是身份上被认为从属于那个团体，但除了全员聚会或缺乏人手的时候平时很少有交流，接触不到核心圈甚至很少能参加主要活动的可有可无的角色。
在霸凌计划启动的初期，小艾也有两次被叫去凑人丁，在旁观看。因为不想涉入太深，她很快就退出了那个团体。在那个时候欺负的主要对象还只是年级前五名，像她这种可有可无的人退出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后来霸凌的范围扩大后她也没有受到波及，毕竟她也曾经是那些人的朋友。然而当扩大到全校学生后，乌云终于还是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不跟我们一起干你就是乖孩子了吗？叛徒。”
“装什么好学生，你那成绩不也只是排在中间而已。”
偶然，我听到厕所内传来骂人声和小艾的惨叫声，一闯进去，就看到名为诗柔的女生正揪住小艾的头发。
我立刻上去抓住诗柔的头发往后扯，她叫着疼并试图转过来对付我。但我就在她放开小艾的时候把她推了出去，还顺势推到了厕所的单间里。
诗柔的两个同伴见状立刻扑了过来。然而因为位置正好，我便一个接一个把她们推进了同一个单间里。
三个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完全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这时候体格和力气的差距就更加明显了。这些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所以我一巴掌重重地将门板按到了墙壁上，“砰”地发出了惊人的响声。
“要继续下去，还是跟我去一趟教务处？”
“你以为老师是帮你还是帮我？我要告你打我！”
“三个欺负一个，你觉得老师会相信谁？”
……
最终，是小艾一直居中劝解事情才了结。
我也明白小艾的意思，因为如果这次不放过她们，事后她们肯定会一次又一次的报复。不过她们再次找小艾麻烦也不是不可能，于是从那之后只要在学校，我和小艾基本上就是形影不离。她们敢欺负人也就只是仗着人多，两个人在一起外加我的身高多少也能起到威吓作用。
其实我还是想多了，因为学校正在大力整治校园霸凌，她们还是不敢明目张胆直接施予暴力。
不过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利用规则和“秩序”来欺负别人才更让人避无可避。
最初是班干部分配的卫生值日，我去打扫走廊，小艾打扫教室。可第二天班干部就向老师报告，说小艾没有打扫干净，于是就被罚了三天值日。
可小艾明明记得她每一处都打扫的，所以这三天在打扫结束后，我们两人都会再仔细检查一遍。可就在第四天早上，教室里遍地都是零食袋和饮料瓶，这根本就是毫不遮掩地表示：我们就是在欺负你。
问题是根本不知道犯人是谁，所以尽管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小艾还是百口莫辩，需要继续受罚。老师自然也明白，便让小艾和别人一同负责图书馆和体育课后器材的整理，毕竟这些学校资产周围都有监视摄像头看着，想再乱来也会被抓个现行。
这一次偏偏有同学请病假了，于是班干部就把小艾身边的人调去负责那边的值日。但那些笨重的器材就算是男生也不好搬，再加上体育课和图书馆的值日突然被安排在一起，这让小艾一人怎么处理得过来。结果，小艾不仅累坏了，还出了不少差错，再次被罚多了两天。
我也被安排了任务，想赶过去帮忙也总来不及。小艾则又出差错，又被罚多两天。
眼看着“出错——被罚”这个循环会继续下去的时候，某一天小艾意外地圆满地完成了所有工作。那个纤细的身板是怎么做到的我也很好奇，可小艾不知为何连我也闭口不谈。
待到下一次，我终于提前完成任务跑过去帮忙，却看到诗柔带人把小艾堵在了图书馆门口，而且那个娇落美也在。
在摄像头下她们当然也不会动粗，不过粗言秽语的大嗓门是少不了的。
“是谁在偷偷帮你！”
“说出来以后就不会在修理你！”
有人带头语气凶狠地质问着，小艾则不肯出声。这似乎没有引起她们的不满，她们显得很高兴，就像是期待小艾不肯说那样笑得很开心。
我原本也不理解，但旁边图书馆的门突然凭空打开又关上的现象让我明白了什么。
她们在逼小艾说出某个名字，那就会违反娇落美定下的法则，违逆了娇落美就会受到更过分的欺负。而不说出来她们会更开心，因为某个“不存在”的存在就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替它受罪。能欺负那个“不存在”才是娇落美最开心的事情。
无论说或不说，这样下去都只会随了她们的意。这时候我突然注意到，小艾手中抱着一本《格林童话》。
“是妖精！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妖精帮了她。”
我灵机一动喊出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但很快娇落美就以轻蔑的口吻嘲笑道：“妖精？又不是小孩子了谁会相信这种虚构的存在！”
“是的，就是妖精！”小艾立刻就明白了我的用意。“因为根本看不见摸不着，除了是妖精我也猜不出是其它东西。”
“幼稚幼稚！这种虚构杜撰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存在！”
“那你倒说说看，不是妖精那又究竟是个什么啊？”
仿佛理解了现状似的，门突然啪啪啪地响了起来，虚构杜撰的妖精开始卖力地彰显自身的存在。
“这个……”
娇落美顿时语塞，她的同伴也惊恐不知所措。
是的，正是因为在现实中不能提及所以才需要虚构一个名字来代表它，正是因为在现实中不能明说才需要杜撰一个童话来讲述它。娇落美再如何否认，她也不敢说出妖精的名字，因为那就代表她自己否认了自己的法则。可不否认的话就是默认了妖精的存在，这样却又与她制定法则的目的相违背。
最后，她决定无视妖精的骚动。
“毕竟只是个虚构的童话，改变不了现实。”
扔下这句话后，她扭头离开了。
然而，妖精的名号渐渐在学校里传开了。
有人开始说：“那是妖精帮的忙”。
有人开始传言：“妖精打扫了教室。”
有人认为：“妖精打开了窗户坐在那里听课。”
甚至有人说：“妖精在操场打着排球。”当然他们也很快补充道：“我们绝对没有过去，因为跟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妖精要怎么打球。”
后来，最夸张的一个传闻出来了，那就是某个被暴力霸凌的学生说的，“我被妖精救了”。而这一点也被那些行使暴力的流氓学生证实了，因为他们或她们在向娇落美辩解的时候都说：“是妖精动手阻止了我们！……可那个妖精看不见摸不着，我们不可能打得过那个啊！”
就是这样，某个不存在的妖精开始动手帮助那些被霸凌的学生，而那些喜欢霸凌别人的人却必须“把那个不存在的存在”当作不存在导致无法还击。因为娇落美的挑拨几个霸凌团体都相互监督着对方，这反而让他们都不敢承认妖精的存在。
对此娇落美当然怒不可遏，她召集亲信们开会商量对策。我无意间听到有学生提及此事，为防止她们想出什么坏主意，便偷偷跟踪到了她们开会的教室附近。
幸好这次会议无果而终。毕竟是娇落美自己定的规则作茧自缚，只要她不取消这些规则，别说商量办法了，就连她们相互间的沟通都无法把话说清楚。所有人都只是唯唯诺诺附和着娇落美，什么主意、什么点子都不敢说。
待娇落美离开后，所有人长叹一口气放松下来，躲在教室外的我也放松下来。这时候只听得诗柔说了一句：“我们是在遭什么罪啊，这就是那个她自己惹的麻烦！要不是她父母有钱有势，凭什么是她在指手画脚！”
这显然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教室内有不少声音低声符合。吐出这番话后诗柔似乎特别舒坦，而我却吓得不轻，因为我看到娇落美就在窗外看着里面！
她肯定不会饶过诗柔，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因此之后两天我一直心事重重，直到我偶然从妖精身边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就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
“诗柔得罪了娇落美，最近可能会有麻烦。”
而这乌鸦嘴隔天就灵验了。
有人看到娇落美和诗柔在楼顶天台上在争吵着什么，而后娇落美像是要推倒诗柔一样扑了过去。如果被推到的话肯定会从楼顶摔下去，但就在那时，诗柔用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常识的运动方向被拉到一边躲了开去。
可娇落美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推不到人，身体失去重心向前滚了出去，并就这么滚出了天台往楼下掉。娇落美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幸运的，她的一只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抓出，将她整个人吊在了半空中。
“是妖精！是妖精抓出了她的手！”
有人这么惊呼道。
“说什么蠢话！娇落美明明是自己悬空飘浮在那里！”
“妖精，这明明是妖精。”
“这种虚构的东西怎么可能存在！明明是她自己飞在那里！”
学生们幸灾乐祸看着热闹，老师们则大惊失色，慌忙跑了过去。
三
警察来了，家长来了，娇落美意图推人下楼的事情也被隐瞒起来了。
后来，记者也来了。
他们采访当值的老师，问道：“女学生失足差点从楼顶坠下，请问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故？”
老师答道：“是天台门锁年久失修，我们会尽快修缮。”
记者又问：“为什么天台没有人看管？”
老师回答：“是临时工的疏忽，我们会尽快处置。”
最后记者问：“那位救下女学生的学生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老师这次沉思了一会，说到：“不是什么学生，是妖精救的。”
“妖精？”
“是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妖精。”
连老师也不敢说出妖精的身份，让我彻底明白娇落美为什么能在这所学校为所欲为了。这次坠楼的真相当然被完美地隐藏起来，连新闻报道也只有短短几句话。
对妖精的霸凌行为仍然继续着，学生们依旧不敢说出不存在的人物的名字。不过除此之外的霸凌行为消失了不少，这究竟是娇落美有所收敛呢？还是他们内部不合呢？我就不得而知了。
学期末将之，明年就要备战高考。我因为值日很晚才离校，在校门口被值班的老师招呼一起喝茶。
“妖精的高考要怎么处理？娇落美家里会不会做什么手脚。”
不知不觉和两位老师混熟后，我已经可以毫无顾虑地询问这些话题。
“没关系的，高考可是省一级的事情。她们家能耐再大也干预不了。”
“只要提前把报考名单提交上去，她想再施加什么压力也是来不及的。”
姜是老的辣，老师们早已默默准备好一切，但我却不甘心。
“可这样妖精本人岂不是要一直不存在到这个中学生涯结束吗？”
“那也只是在中学而已，未来还是存在的。反观娇落美，她的父母再怎么袒护她也只能在校园这个小世界而已，等她踏入那个更复杂更不可测的三千世界后，又有谁能够保护她，会被当作不存在的人又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