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训练员【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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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最近的成绩怎么样。】
【勉勉强强。】
【嗯，总之继续努力，不要懈怠了。】
我和舅舅之间的对话，总会以这种简单的方式结束。作为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舅舅对于东京完全是一无所知。虽然他名义上是在照顾我和母亲的日常生活，但我心里清楚，舅舅更多时候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留在大城市的机会。
刚刚康复的母亲需要人照顾，但我要上学，舅舅要外出打工，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母亲一个人孤单地在家中度过。
为了尽可能减少家人的负担，我会在早上七点起床，为舅舅和母亲准备一天的便当，但母亲总是会将她的那份剩下，甚至是藏起来，我不止一次训斥过母亲这种孩子般的行为，但她只是一个人愣愣地对着父亲和妹妹的照片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明明是母亲亲手将他们赶走的，事到如今去悔恨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认为母亲对父亲和妹妹抱有太多的感情，至少在那时，我曾固执地认为母亲不过是在逃避自己的错误。
舅舅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母亲的情绪也开始一天天恶化，她总是会堵住家门口，对着晚归的舅舅大发雷霆，就像过去同父亲吵架那般宣泄自己的不满。可一旦舅舅丢下她进入玄关，母亲就会瘫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抽泣，仿佛我们才是做错了事的人。
【小光，你舅舅已经好几天不回家了，他不会抛弃我们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他不会抛弃我们的对不对？妈妈已经不想再被人丢下了！】
我无法安慰母亲，因为多数时间，她都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不希望自己被抛弃，不想孤独一个人之类的疯话。更何况，比起安慰母亲，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妈，我马上就要考学了，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吗？】
【可是，小光，妈妈我已经不想……】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再一个人了对不对？那就哭哭闹闹的打扰我的生活啊！你总是这样，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大家的感受！】
这样的回答确实可以让母亲稳定下来，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迫于无奈，我只好在一天下午只身前往了舅舅打工的便利店，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在家中沉默寡言的舅舅，正在和打工的年轻女同事有说有笑，那份自然的笑容，是我在家中从未见过的。
【你是希望我……能多陪陪你妈，对吧。】
舅舅将我带去便利店后门，掏出一支香烟，借助昏暗的路灯光点燃，皱着眉头吸了一口。
【总之，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还是个学生，关心学校的事就好，没必要特意来我这边。】
【但是，妈妈说她不希望你这么晚回去。】
我吸了吸鼻子，入了秋的夜晚，早已没有了夏日的余温。
【我也不可能……一天都浪费在她身上。】
【这才是让人麻烦的地方啊，你不去照顾她，我也不去照顾她，到头来倒霉的是谁，不还是我们两个人吗？】
在我的记忆中，舅舅常常给我一种慵懒的感觉，又或者说，他从来都未对他人展露出明显的敌意。但是这一次，在我提到了母亲后，他的眼神中竟然折射出了难以抑制的愤怒，令我感到了害怕。
【所以说，我为什么要照顾那个疯女人啊，】舅舅苦笑着将嘴里的烟头丢在地上，【仅仅是因为她打伤了自己的老公，害得家庭支离破碎？那跟她相比我们又算什么？因为她过去搞出来的破事，大家在老家已经是颜面尽失，现在居然还要祈求我们的照顾，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小光，你妈妈她……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我不知道舅舅在说什么，但……
【你是说……妈妈她……这都是应得的？】
在我的记忆中，即便母亲身上总是带着浓郁的烟酒臭气，也不会在家人面前露出疲惫的神色。她一直在照顾大家的生活，一日三餐，家务，还包括给晚上哭闹的妹妹唱摇篮曲，这些工作都是她一个人咬着牙完成的。
我不过是认为，母亲只是错在伤害了父亲，只是现在看来，她的身上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者说……是从未对家人展露的阴暗角落。
【妈妈她……】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感到了恐惧，但面对神色严峻的舅舅，求知的欲望最终战胜了内心的不安，我抬起头询问道：【她过去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让你和外婆敌视她？在我看来，母亲只是伤害了父亲，破坏了这个家，只有这些而已！】
【你也在用那种谎言欺骗自己，不是吗？】舅舅冷笑一声，【如果不是念在看着你长大的份上，我们根本就不会照顾你，小光，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家的外人。】
他说我是……外人？
我不禁愣住了，望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舅舅，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外人？不！我是妈妈的孩子啊！】
【你确实是她的孩子，但却是个不知道在哪里和谁生的野孩子，】面前的男人一改在老家时懒散的形象，以我前所未见的狰狞表情，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你知道你父亲离婚后为什么把你留下吗？因为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你妈在读书期间，错误的产物罢了！】
我的脑袋仿佛在一瞬间炸开了，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也想不出任何辩解的回答。我曾天真地以为，父亲之所以将我留下，是为了在日后团圆前，能有人照顾病重的母亲。但是现在看来，我和母亲一样，都被她和家里人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我只是母亲和陌生人错误的产物，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了母亲那句话的意思。她并不是爱上了父亲，才与他结为了夫妻，而是为了肚子里弱小的我，才诓骗父亲将她带回了家，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只是我一直都被瞒在鼓里而已。
母亲为了我，欺骗了父亲，欺骗了大家，直到最后，又亲手毁灭了这一切。
【我是不是说的太重了，不过……这也是你们娘俩咎由自取的结果，】舅舅将我一个人留在寒风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幕下，【我们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你就考虑考虑如何带着你那颓废的母亲活下去吧。】
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望着舅舅远去的背影，我这才发现整个世界如同黑色的漩涡，正在将我缓慢吞噬。
我的存在是错误吗？我的诞生是错误吗？我……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母亲？
因为她是赛马娘？还是因为她那可笑的学院生活？
我不过是想走自己的人生路，为什么到头来，我却要被这沉重的枷锁束缚？
我到底亏欠了她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只记得当我清醒的时候，已经拎着行李走入了车站。胳膊上母亲挽留的抓痕仍在隐隐生疼，但我却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就这样在摇摇晃晃的新干线上陷入了沉睡。
现在的我，到底属于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