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加缪谈论他的剧作《群魔》 在1959年1月
电台采访员:《群魔》,一部加缪基于陀翁小说而创作的剧本。这部戏剧刚刚被出版,舞台上现在可以看到这部戏,在安托万剧院今晚第一次上演。加缪,请告诉我们,《群魔》是什么新闻事件的产物?
加缪:在1869年的俄国,人人都在谈论一件谋杀案。一个叫伊万诺夫的学生被谋杀了。由一个革命小组所为。它的领导者是一个叫涅恰耶夫的人。因为这是第一起以“政治”为理由而行恶的犯罪,所以我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注:加缪陈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想法。)
这意味着,为了让这些革命者们共担罪责,(注:即让人们认识到这是一种犯罪。)这项罪行必须具有出这样一种性质:那就是每个俄国人都会为之感到惊惧。所有这些想法,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年后,陀思妥耶夫斯基便受此影响而开始写作《群魔》。
电台采访员:你觉得这本小说有预言性吗?
加缪:是的,我认为它有预言性,因为虚无主义,现在它的确成为了意识形态的一部分,而过去它被认为是自由主义的。(注:虚无主义祛除了神话,揭示了人们自由而孤独的生存处境。)但在意识形态中,它成为了玩世不恭甚至作恶的借口。这说明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对的。那类会让他感到无比忧虑的事情,他经常会将其点明。显而易见,《群魔》是一部比其他同类作品更担得起的“预言性”这一名号的小说。
电台采访员:你是否认为,因为它是预言性的,所以它同时也得是现时性的呢?
加缪:是的,预言性的事物会趋向于变得现时性。
电台采访员:那么是我们这个时代吗?
加缪:现在可以肯定。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群魔》中描写的人物,要比你预想的更为贴近我们。
电台采访员:为什么?
加缪:因为内心空虚,信任投注的不可能性,无论是在一种宗教,还是对一种信仰。这些都已经表现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里,而它们现在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电台采访员: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要改编陀思妥耶夫斯基?
加缪:我对此并不确定,但我热爱剧院,而且我也期待创造一场规模宏大的奇景。
电台采访员:但你想谈论虚无主义。
加缪:当然,相对而言,这是我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共同承担的事物之一
电台采访员:《斯塔夫罗金的自白》通常作为附录而出版,你在剧本中保留了它吗?
加缪:我确实保留了它,因为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做法。
电台采访员:给我们讲讲它吧。
加缪:这份自白被写下来,要放置在小说的第二部的结尾。而在《群魔》出版时,它被审查删掉了。(注:因该章情节的缘故,刊物拒绝刊登,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整个小说的内容结构进行调整。)直到革命以后,它才被出版。那是在它写成的五十年后。在法国这是习以为常的,
将这一章当作附录收进去。但我认为这是愚蠢的,因为这本书应当在我们知道理应如此的地方
变得确实如此。这样,《群魔》中的主要人物,即斯塔夫罗金变得更容易去理解了。
电台采访员:和我们谈谈你的改编作品。它很困难吗?这部小说是不是和戏剧有很大差异?
加缪:不,这部小说很贴近剧院。它比更“传统”的小说要容易改编得多,像《战争与和平》,我是不敢染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自觉地像一个剧作家那样写作,因为他描写对话,还给出场景指示。这些指示有时候是相互矛盾的。
电台采访员:比如说?
加缪:他叙述一个人物站了起来,但他从未让他坐下过。但这种指示在所有导演那里发生。你需要做的就是去寻找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与剧院直接相关的每件事,并且去重建这个世界中的行动、姿势、对话,它们已经全在这里了。但是所有这些场景群聚在了开头。(注:小说《群魔》的开头是与剧情主线无关的人物背景介绍。)
电台采访员:你成功将它们搬上舞台了吗?
加缪:我确实成功将它保留在了舞台,但我必须得对之进行一些安排。因为一出戏剧的观众,只能看到一遍,但是读者可以重新翻阅他读过的部分。所以我确实对这些场景进行了安排。尽管如此,舞台上有大量来来去去的人物。这部戏以让观众感到惊奇的聚会氛围开场,因为观众本以为自己将看到这样一部戏剧,在其中人人都在考虑深邃的思想。
电台采访员:这部剧是以喜剧开场,悲剧结束吗?
加缪:它以喜剧开场,然后变得更加戏剧化,然后,在我看来,以悲剧作结。
电台采访员:这部戏剧是按照小说的结构走向发展的吗?
加缪:是的,的确如此。我忠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写作结构。这部小说可能看起来很复杂,
但是它并不混乱。
电台采访员:你是否在你的改编作品里用上了所有素材呢?
加缪:是的,除了那些场景。那些发生在省长府邸的场景,我认为是不太重要的,同时相比其他部分也不够出色。
电台采访员:除了这部小说中的这一非常小的部分,《群魔》中的所有人物和场景都能在改编中找到。你写了这部改编作品,你还亲自执导了它。你想在剧院中以这种方式工作吗?
加缪:我认为这是创作戏剧的最佳方法,不管你承不承认它,这种方法可以创作一部在其基调里含有凝聚力的戏剧。有时候,我的导演要求剧作者去做一些改变,而剧作者也同意了。而有时,剧作者要求导演把注意力放在戏剧文本上。以这种方式,我们进行融洽的合作。
电台采访员:报纸谈到,在安托万剧院的这项制作中,有三千万的预算,33个演员,180份副本,3小时的演出中进行的26次布景转换,这是否有点太多了呢?
加缪:不,那并没有夸大,那笔资金甚至有点太少了
电台采访员:超过三千万了?
加缪:我认为报纸说的两千万。总之,十分清楚,由于现在剧院的状况,这将是能够被私人剧院接受的最后一部大规模的戏剧制作。
电台采访员:所以这是真的,这部剧持续三个半小时?
加缪:是的,事实上,在我的改编里,起初要上演4个小时24分钟,所以我不得不去掉了50分钟。
电台采访员:由于所有这些开销,有多少夜晚门票是卖光了的呢?你需要去填补开销吗?
加缪:我宁愿不回答,因为听起来像是我在寻求我不想要的资助。
电台采访员:但是你需要一次成功?
加缪:我们都需要,当我们尝试一些像这样的一些事情时。让我们希望你会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