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秀夫与他的纯爱理念——以《合金装备》为例

小岛秀夫，1963年8月24日出生于东京都世田谷区，如今59岁，是日本殿堂级游戏设计师，因主导开发了世界上第一款战术谍报动作游戏《合金装备》系列而名声大噪，成为全世界最知名的游戏制作人及日本游戏界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合金装备》系列曾多次获得游戏界大奖，另外更得到吉尼斯世界记录证书。

 

2022年三月份左右，小岛秀夫获得了日本教育部长美术奖，该奖项是日本第72届教育、文化、体育、科学技术部艺术奖的媒体艺术类奖项。该奖项自1950年以来，每年由文化局颁发给在各个艺术领域做出杰出成就和开拓新领域的个人。2010年，游戏业内的“游戏之神”任天堂的宫本茂曾经获得了该奖项。11年后，小岛也拿到了该奖项。

 

这下，我们对小岛秀夫以及他的成就有了一些简单的了解——那么进入到另一个概念，这篇文章标题中的“纯爱”。纯爱是什么？

 

在百科上可以查到的概念如下：一种，是指纯粹的恋爱，即“纯”用以形容感情的真挚无暇，情感的发出者不带有恶念、一心一意的爱。或者，是指作为概念泛指以单纯恋爱为主题的小说、漫画、影视剧等。

 

后者的释义在这篇文章里显然是不成立的，毕竟像合金装备这样的猛男，硬核间谍游戏跟恋爱是沾不上一点边的，但笔者也并不像是第一条那样理解”纯爱“。

 

在笔者解释这篇文章中对于纯爱定义前，先得为读者们介绍，你们可以在这篇文章中读到哪些内容。其一，是笔者自认为以客观视角撰写的作品赏析：《合金装备》系列作品中体现出了哪些较为抽象的纯爱形式。第二，是笔者也觉得十分主观的观点输出：关于笔者在合金装备中获得的人生启发，以及她对她喜爱的配对（Relationship: Big Boss/Ocelot）的爱之哲学的探讨。

 

笔者觉得，从广义上来讲，”纯爱“是一种属于伴侣或者家庭，甚至面对世界的爱的关系。

 

如果是伴侣，纯爱则是比友谊要更富有绝对的忠诚与专一性，更加深沉、遥远，固定；但是没有 “爱情”这个词汇中“欲望”的存在，缺少欲望所带来的杂念或者琐事纠葛，而这种缺少往往都伴随，换言之源于关系的双方都有着伟大的，富有高价值与追求的目标和理念。

 

如果是家庭，则是一种缺少家庭真实感，换言之丰富感的纯粹亲情；其中没有金钱利益，甚至缺乏养育过程，但这种养育过程的缺失是被动的而非主动的。爱属于自始至终在信念上无形或是有形的支持；往往伴随其中某些人事被牺牲，换来伟大理念或是意志。

 

如果是世界，则这种爱存在于对人类自由，文明，进步的追寻抑或守护。其手段可以是不光彩的，但要有着坚定且正向，积极的信念。但同样，这种爱最容易被战争，灾难，死亡所异化，让人变成极端的疯子。这种爱是一种对于人类文明的爱，是一种见到世间的诡异、扭曲后却依旧坚守阵地的爱。

 

这三点不是相互独立的，它可以是同时存在，相互关联的。

 

接下来，为了解释作为抽象概念的纯爱的存在，笔者必须简要讲解《合金装备》的情节，因为正是情节塑造了它的哲学，正是情节解释了我上面提出的抽象概念，特别是 "世界 "这一方面。

 

合金装备的故事起源于一位传奇CIA特工名叫约翰（John），代号裸体蛇（Naked Snake）。他在苏联执行任务时发现其师傅，特种部队之母（据说正是这位战士带领盟军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The Boss，携带美国制造的微型核弹头投靠了苏联鹰派（主张采取强势外交手段或积极进行军事扩张的人士、团体或势力被称为鹰派），并且在苏联的边境发射了核弹头（实际上并不是她发射的），摧毁了一个苏联的研究中心。

 

面对即将爆发的全面核战争，世界超级大国的领导人进行了秘密会谈以避免世界末日；苏联方需要美国的保证这不是自己的杰作，于是John被政府命令杀死自己的师傅，消灭那最具传奇色彩的战士，The Boss。

 

在此期间他结实了一位多面间谍——Adamska，代号山猫（Ocelot）。他正是The Boss的亲生儿子，然而直到他自己去世都不知道这个事实。（在他们的初遇，山猫就彻底被John的个人人格魅力所征服，这成为了他之后为John尽心竭力，至死不渝辅佐对方的起因）

 

John痛苦地潜入了敌人的领土，最终直面并杀死了The Boss，证明了美国的清白，避免了核灾难。由于John在苏联击杀了自己叛逃的师傅The Boss，被美国政府授予了Big Boss的称号，意为超越The Boss的存在。

 

然而，后来Big Boss发现The Boss从未叛国，她甘愿背负叛国者的罪名，保全了祖国的名声，并为祖国夺得了一项极为重要的资料——“哲学家的遗产”（1000亿美金）。

 

The Boss在死前留下了遗言，这段遗言永远地影响了Big Boss和他的同事Zero，他们二者也对此产生了完全不同的理解，但相同的是，他们二者都误解了这句话，也正是这种误解导致了之后合金装备世界里的无数悲剧：

 

“我可以从太空中看到地球的全貌，当时我被深深的震撼了。太空探索只是美苏权力之争的另一场游戏，政治，经济，军备竞赛，都在进行着毫无意义的斗争，我想你也都看到了。但是地球本身是没有边界的，没有东方，没有西方，没有冷战。讽刺的是，美苏在太空计划和导弹竞赛上耗费巨资，却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在21世纪，每个人都会知道我们只是地球这个小小天体上的居民。没有共产主义，没有资本主义，那就是我理想中的世界。但是现实总是背叛我。” ——The Boss的最后的独白。

 

从笔者个人见解而言，The Boss的观点应该隶属于世界主义。（摘自百度百科）世界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可从博爱与平等以及和平概念的普世性出发，每一个世界公民都不受歧视地自我决定其发展。

 

笔者个人也是一位世界主义的支持者。

 

世界主义相信所有的人类都属于一个基于同样道德观念的社群，包括一个包容性的道德规范，共享的经济体制，和一个包含所有国家的政治结构。社群之中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通过彼此的敬意来建立关系。世界主义不见得推崇某种形式的世界政府，仅仅是指国家之间和民族之间更具包容性的道德、经济和政治关系。当然，也有人把“世界主义”一词定义为一种宣传漠视民族传统、民族文化的思想。

 

回到合金装备的剧情介绍。以巨大资源“哲学家的遗产”和Big Boss的英雄名声为基础，Zero上校和John以及他的伙伴包括Ocelot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组织——爱国者。但此时Zero上校和John开始出现理念上的分歧。为了避免John出走带来的损失，Zero上校暗中实施了“魔童计划（Les Enfants Terribles）”，由此产生了三个John的克隆体，分别为固体蛇（Solid Snake），也是合金装备系列里多部作品中的主角；液体蛇（Liquid Snake）以及熔点蛇（Solidus Snake）。

 

得知此计划的John也确实如Zero所料，离开了爱国者组织，并和一个新伙伴“和平·米勒（Benedict "Kazuhira" Miller）”一起建立了一个不隶属于全世界任何势力的军事组织——无界之师（Militaires Sans Frontieres），该部队在一系列发展后拥有了自己的合金装备以及核武器。

 

截止到这里，John对于师傅The Boss的意志误解已经被体现出来了，John想要建立一个可以威慑，抑制所有国家的军事组织以达到绝对的和平。而这本质上已经可以被看作是某种恐怖主义的苗头了。回到我一开始给出的概念，他对于世界的爱正在被异化。John对于自由，文明，进步的追寻抑或守护不再是正向，积极的了。在核心里，或者用弗洛伊德的三我论来解释，在超我，也就是精神认同层面，他失去了对人类的信心。

 

惮于无界之师的势力，各国策划了对无界之师的海上母基地的攻击行动，最后无界之师覆灭于意想不到的偷袭，John被Ocelot救起，陷入长达九年的昏迷。这次偷袭也是John这个人设从和平行者变成战争狂热者的一大成因。

 

那么另一端，Zero想的是什么呢？这就要谈起《一九八四》了，合金装备系列游戏里有许多对于《一九八四》的致敬。像是《一九八四》中党将老大哥（Big Brother）作为形象符号，用于洗脑人民一样；Zero一开始也希望通过将 Big Boss 变成一个有魅力的偶像并通过控制信息将世界统一在一个单一的意志下来实现他认为是 The Boss 的愿景。

 

如果说John的手段是物理打击，那么Zero的手段就是精神控制，不过最终他们都将殊途同归，因为对精神的最高控制就是控制身体，生理本身；而对物理的最高控制就是直接因为不断的控制而影响其精神。此外，这也是一种非常好用的写作手法，当你塑造一种意识形态时，你总可以在其身上找到它对立面的影子，而如果合理的使用这种光和影，主和辅的配合，将会使你的文章深度更上一层楼。

 

再次，让我们说回剧情！Zero 很快开始传播故事来提升 Big Boss 的传奇色彩，控制群众。这些故事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经过大量修饰的，有些是彻头彻尾的捏造。正是这点，Big Boss才最后脱离了爱国者组织。

 

在Big Boss（John）的昏迷期间，Ocelot为Big Boss洗脑了一位原本属于无界之军（MSF）的医疗兵，毒蛇（Venom Snake）。九年后，Big Boss和Venom Snake相差两周分别醒来；醒来后，毒蛇成为明面上的Boss为John抵挡来自别的势力的袭击，John本人则去执行一项计划“世外天堂（Outer Heaven）”。

 

至此，在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与折磨后，Big Boss彻底从一位追寻和平的人变成了一个被战争异化的疯子。他开始建立一个以军人组成的国家，也就是Outer Heaven计划，他开始开发大量高杀伤性武器，用战争孤儿做实验，控制无数核弹……而同时，Zero发现自己被下毒，即将命不久矣（变成植物人），于是他秘密找人为他开发了一个AI网络，名叫“爱国者（The Patriots’ Ais）”来接管他的意志，通过控制信息和基因来统一每个人的思想和意识，实现绝对的和平。

 

我觉得剧情设计和音乐撰写是共通的，而上述这二者疯狂的举措就是名为战争与和平的讽刺交响曲的高潮片段。

 

在无数次冲突后，Big Boss最终被合金装备系列的另一主角，他的儿子，他的克隆人，固蛇（Solid Snake）打败，被烧到濒临死亡，后被Zero的手下放到纳米机器中维持生命，尽管他们并不想让Big boss醒来。糟糕的是，爱国者AI进化，发现了战争经济是对控制人类更有效的解决方案，于是它开始直接控制士兵的情绪和行动，立志于奴役所有人，制造战火永远不会熄灭的世界。

 

又一次经过一系列复杂、深奥的剧情，最终，Ocelot又一次很好地扮演了他的多重间谍身份，以一己之力骗过AI，并以使对方不知情的手法联合固蛇Solid Snake一起毁灭了爱国者AI，复活了Big Boss，同时拯救了被AI控制的全人类，结束了战争经济，让自由意志重新回到人的身上，却自己被不知情的Solid Snake杀死。在死前，他透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的死亡方式和背后意义与他的母亲The Boss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注意！这也是一种剧情撰写手法——如果你想要给你的作品写一个贯穿始终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所代表的角色在一开始就死了（比如《冰与火之歌》中的艾德··史塔克），那么你可以写各种致敬或是与这个角色在某些方面有着类似特质的桥段来不断提起这个角色，不断提起这个角色背后的精神，以达到给观众塑造更好的氛围的效果，让他们更好的领悟到你作品的核心。

 

最终，Solid Snake和Big Boss在The Boss的墓前见面，John终于认识到了The Boss真正的愿景是什么。他们二人进行了如下对话，这段对话也是整个合金装备系列剧情的最核心——那对人类文明的爱与尊重，见到世间极恶，历尽沧桑后觉悟的，纯粹的爱。

 

John说：“这不是为了要改变世界，而是要尽力让世界保持它本该有的运转模式，这是为了尊重他人的意愿，这也是为了相信自己的意愿。”不要用一己之力扭转世界的运行模式，因为那是反人性的，强迫行为只能招致无尽的毁灭。让世界和谐的关键在于尊重他人的意愿，当然，这种他人也可以理解为不同的国家，性向，贫富差距等等。并且，在尊重他人的同时坚信自己，保持着自己的信念不断进步，不断提升。这也是世界主义所追求的真正目的，而不是漠视民族差异，忽视个体感受，使人强行统一的可怕思想。

 

小岛秀夫的纯爱中，世界这一部分被我讲完了。

 

接下来，请让我回到伴侣层面！因为小岛秀夫在合金装备中塑造的部分爱的关系放在各类作品里，无论是游戏，漫画，还是文学，也都实在少见，所以我想本着帮助大家拓宽对爱的欣赏眼界的目的来在接下来叙述我的主观观点和见解。

 

我喜爱的配对是Big Boss（John）/Ocelot（Adamska）

 

在刚刚的剧情简要介绍里，我其实漏写了一条——Ocelot的行为逻辑。实际上，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满足Big Boss的需求与理想而行动的。从创作角度来讲，他们二人的人设都非常无敌，尤其是Ocelot，在其剧情里他甚至做到了改变自己的意识，自己给自己洗脑，植入思想，为了实现Big Boss的理想，他甚至能使自己的自我意识变成另一个人。同时，他还为了Big Boss的终极目标而在各个地方卧底，导致维基百科中他的“隶属关系（Affiliations）“那条有着太多的标签。Ocelot可以说是好事和坏事都做尽了，但终究，这些行为都是为了John。

 

小岛秀夫是如何使玩家觉得Ocelo的人设一点也不“汤姆苏”，一点也不违和的呢？除去在剧情设置上——他并没有刻意强调Ocelot的阵营多样性，反而专注于讲发生在不同阵营时他的不同表现本身，使人物真实，不做作。排除这一点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角色的源动力，只要角色的源动力足够强大，那么就可以为他做出的一系列离谱操作而解释，毕竟世界上人类的多样性太丰富了。那么Ocelot的源动力是什么——爱啊！

 

小岛秀夫本人承认了这一点。他在推特上曾经说过：“裸蛇阻止伊娃射杀逃跑的山猫，因为他开始喜欢山猫了。裸蛇和山猫从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就都爱上了对方。这是一种纯爱。（Snake stops Eva from shooting the running away Ocelot because he is starting to like Ocelot. Snake and Ocelot, from the first moment they set eyes upon each other, they both fell into liking with each other. It is a pure love.）”

 

那么问题来了。合金装备的主线里Big Boss并没有对任何人展现出长久的爱情，这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自从我亲手杀掉The Boss时，一部分的我已经死了”。这点上他和我本人一样，是一个无性恋。在他的心里，只有更值得的伟大目标能够使自己付出感情和行动，而恋情，再也不被归入其中。

 

一个注定无法得到相等回报的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这就是我要分享的点了。Big Boss与Ocelot的关系并不是纯粹的单向关系，而是双向但不对等的，一方不具有完全专一性的，并且双方都能清晰地意识到这点。但在此点上，Ocelot对Big Boss的爱却依旧始终如一，这就应证了之前那句话——“这不是为了要改变世界(It’s not about changing the world or one another)，不是为了强行改变一个人的意念，用自己对那人的爱把对方私有化成自己的财产或者权力。而是，Its about doing our best to leave the world the way it is，使对方，或者世界，能够顺其自然，舒适而成功，茁壮的发展。Its about respecting the will of others，这是关于尊重别人的选择，尊重你所爱之人的志向。And believing in your own，这种尊重不是让你放弃自己的利益或者做出退让，而是从心底里意识到尊重你所爱之人本身就是一件伟大而光彩的事情，这并不会触犯到你的利益，也不让你感到你的独一无二性被冒犯，因为你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就够了，已经够浪漫了（如果你对你所爱之人报以最纯粹的爱的话）。

 

这个意识，或者说精神层次，也成为了我目前为止学习、修养品德的目标。合金装备系列真的对我的创作，乃至为人都有很大的影响。以上，就是我对小岛秀夫和其作品中所传达的纯爱理念的理解和分享。

 

如果哪里冒犯到你了，一定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