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滑冰 | 李运飞:参加过冬奥会的花滑运动员如今在这做教练
很难从李运飞现在的身形里看出他曾经是一位花滑运动员的影子了。
在冰面上,李运飞一身黑衣,背上斜挎着一个扩音器,几乎不太示范高难度动作。伴随着音乐,学生们在冰面上曲线倒滑,舒展着双臂,尽可能地展现优雅。
来训练的都是女孩,偌大的冰面将李运飞有些壮实的身材衬托得格外显眼。李运飞曾经被问过很多次同样的问题,“花样滑冰还有男生吗?”每一次,李运飞都很认真地回答,不仅有,对男生而言,这是一项有血性的运动项目。
因为脚踝骨折,断送了李运飞的运动生涯。但李运飞依然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曾经热爱的项目被更多人看见,自己作为商业教练也能一直获得稳定的收入。李运飞觉得自己是被时代造就的人,即便退役近20年,体内依旧流淌着那颗为国出征的拳拳之心。

北京冬奥会开幕前,李运飞和爱人孙思音同时被中国花样滑冰协会选中,让他们参与相关工作。为了三岁半的儿子在家能有人照顾,曾经的花滑运动员孙思音自告奋勇成为了赛场内的NTO(技术官员)。李运飞则留守在杭州,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和儿子一起抱着妻子托人从北京寄回来的“冰墩墩”,观看冬奥赛事。
“笨小孩”
教了20年学生,李运飞总结出一个规律——最后能坚持下来的,往往都是天赋并不算高的孩子。
她们更加刻苦,愿意在冰面上呆更多的时间,正如曾经的自己。
论天赋,李运飞觉得自己是最差的一个。当年无论是在体校还是省队,自己都是个吊车尾(意为最后一名或拖后腿)。
在别的孩子能够轻轻松松完成四周跳的时候,李运飞却怎么练都不会,用了一年,他才追平和其他小孩的差距。
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如果你问一个穷困人家的小孩坚持走职业体育的动力是什么,他大概率不会回答你是因为多么热爱,或者多么渴望挑战自我,而是赚钱养活自己。
李运飞就来自这样一个家庭。李运飞的母亲在工厂里意外受伤,高位截瘫,父亲也只有微薄的薪水,进省队就能包吃包住,不仅发衣服和运动鞋,还能领工资。那时不到八岁的李运飞在心里立下了一个小目标——要赚钱,给妈妈治病。
因为邻居家里有冰鞋,离家最近的室外冰场只需要走几站路,李运飞就这样和花样滑冰打上了交道。那时的选人没有层层的比赛和标准,被启蒙教练看到只需要几分运气和坚持,而后者,让李运飞走进了省队。

“那时候我和一群孩子们在冰场滑,后来滑着滑着人就没了一大半,再后来我们区就剩我一个小孩在坚持练。教练就说,把这个小孩送进体校里训练吧。”李运飞回忆。
1987年,李运飞因为成绩优异被选进了省体工队。因未满18岁,作为预备队员,李运飞的工资是18块5毛钱,一笔巨款。
李运飞每个月都把这笔工资打回家,因为队里什么都有,一年会发一套棉服、一套运动服、两双运动鞋、一双冰鞋,还有上场穿的训练服,洗脸用的香皂。
李运飞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尤其在一年为数不多回家的那几天,邻居和亲朋好友都会上门,感叹李运飞的成就。
“我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李运飞感慨。
“奥运最后一舞”
新年和家人聚少离多,对于冰雪运动员来说是常态。
冰雪运动赛事在冬天,外国人又普遍不过中国年,导致大部分赛事都会安排在春节前后,所以几乎每一个春节,李运飞都是在国外各项赛事中度过的。
参加1993年世青赛时,李运飞刚好14岁,他入选为省队的正式队员,工资也涨到了一个月245块。也是那个时候,李运飞才知道,自己赚钱给母亲治病原本就是一个奢望,哪怕赚再多,也无法覆盖高位截瘫母亲的医疗费。
但李运飞已经彻底爱上了这项运动。相比于速滑的争分夺秒,花滑的血性在于不断创新和突破,这更像游戏中的打怪升级。
李运飞的日子过得很单纯,上冰训练时只想着怎么把这个动作做得更好,更具美感,这也是花滑最为美妙的一点。李运飞觉得,当一个人在冰面上翩翩起舞时,当他把力量和技巧完美结合进行表演时,冰面又何尝不是一个聚光灯下的大舞台。
顺利进入国家队之后,如今冬奥会场上的很多裁判,都是李运飞曾经的队友,包括现在中国花滑届的领军人物申雪、赵宏博。
国家队里队员们经常来来走走,不变的是教练。李运飞想起教练曾经吐槽他们训练时没有那么大的激情,“我们天天对着三个教练,对他们哪来的激情?”李运飞笑道。
李运飞是这样说的,但不是这样做的。
2002年美国盐湖城冬奥会,是李运飞第一次大赛,但没想到,这是他在大赛中的最后一舞。在明知道脚踝骨折的情况下,李运飞还是坚持打了封闭上场。
“在上场之前已经预料到,可能这次之后,我的运动生涯就结束了,但还是想冲刺一下。”李运飞回忆。

在场上,李运飞一次又一次摔倒,爬起完成动作,再摔倒。最后下场时,因为高原反应流的鼻血已经染红了李运飞白色的训练服,脚也肿到无法脱下冰鞋。
李运飞坐着轮椅被一路护送到医护室,在过安检时面对保安诧异的眼神,他还不忘跟人解释——不是不行了,只是高原反应,别紧张。
那一年春节,因为种种原因,李运飞没能吃上一口饺子。遗憾也有,但更多的是释然。
那时侯,隔壁短道速滑队员们故意对李运飞他们“凡尔赛”,说拿了奖牌就可以用花滑队赚的奖金吃大餐,李运飞他们则一边假装生气,一边故意秀出自己的长发——在运动员里,只有花滑项目可以稍微打扮一下,对男生的头发管理没有那么严格。
冰雪运动员们就是这样苦中作乐,用韧性和不屈,拼尽全力完成祖国交给的任务。
“杭州11年”
冬奥会之后,李运飞因伤退役。
六次封闭给李运飞的脚留下了永久的伤痛,他几乎不能再做任何高难度的动作,但他依旧热爱冰雪,并成为了一名商业教练,流连在各个冰场,把花滑梦传递给下一代孩子们。
从北京到上海,最后到了杭州,李运飞扎根在了这里,和曾经的全运会花滑冠军孙思音结婚,在杭州安了家。

一晃眼,李运飞到杭州已11年。
“冰场建成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南方人过来看,觉得特别新鲜。”李运飞回忆,但一段时间的杭儿风过后,冰场很快恢复了正常的人流。
作为教练,李运飞一开始只能教最为基础的动作,因为在杭州,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花样滑冰。
“那个时候就是开荒种田。我记得有人跟我说,‘教练我不想学花样滑冰,我看两个人在那打架,还拿着个拐棍,觉得花样滑冰很暴力。’”李运飞有点无语,“那是冰球。”
还有人觉得,冰刀不够长,看起来没那么酷。李云飞回复:“那是速滑的冰刀。”
很长一段时间的基础教学,让李运飞有一些气馁。李运飞更希望有能够坚持下来的学员,进入到相对高级的训练阶段。
“滑冰这项运动其实是和经济发展水平相关的,杭州这几年发展得好,愿意来学的也就多了。”李云飞说,在南方能够坚持学习花样滑冰的家庭,肯定不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这项运动需要家长付出很多的精力和财力。
“教练不可能完全一对一指导,需要家长在一旁录视频,再回看抠动作,基本上家长后来都成了半个专家。”李运飞说。
现在,李运飞最引以为傲的是学生王培嘉,她是浙江省内唯一一个能完成两周半跳动作的选手,获得了二级运动员证书。
李运飞觉得,自己是被时代造就的一批人。当年一起进国家队的队友,大部分都在各大冰场做教练,继续从事着自己热爱的事业,也有一些人留在了国家队做教练。在今年的冬奥会场上,李运飞看到了不少熟面孔,隔着屏幕,李运飞都能感受到中国队的这股精气神儿。
当然,有熟人的另一重好处是能更方便买到“冰墩墩”。李运飞的爱人托曾经的队友送来了四个“冰墩墩”,他留下了一个,和儿子一起,抱着“冰墩墩”守着冬奥过年。

李运飞三岁半的儿子也继承了父母的天赋,从小就爱滑冰。李运飞就把他带进冰场,让这个在南方出生的小孩,也能在冰雪运动中长大。
“我现在的生活充实满足,有一个不大的房子和稳定的工作,这已经足够。”李运飞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赛场上的中国选手们能拿到好成绩,同时等待着爱人从奥运村凯旋。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刘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