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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走马灯

2023-07-18 08:31 作者:张禾尐-TUTU  | 我要投稿

03.走马灯

  纳格说,“张禾尐”拥有特别的命运。

  虽然她对这话向来不置可否,但偶尔,女人回忆自己短暂的前半生,确实承认:假如说痛苦与不幸也能算是特别的话,她的命运的确可以被这样形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隐晦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幸”,反复挣扎,并为之沉默。

  她只能沉默,无法反抗、斥责乃至于咒骂,因为早就习惯,因为活着已经耗尽力气。

  所以张禾尐在剧痛中惊醒过来,混沌的思维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处时,不可置信与愤怒的情绪中,本真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为又一次的命运弄人而自我嘲讽。

  她被绑了起来,脚下复杂的纹路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昏暗的房间里还放着那亵渎的电影,到了怪物于海上吞噬船只的画面。也许是因为意识刚从昏迷中回拢,视线碰触到那狰狞场景时她感到了腹中翻涌,差点真的吐出来。不过她来的路上没吃什么东西,就算吐也只会是一点酸液。

  始作俑者盯着她,露出了惊讶的眼神,直到这个时候,他都可以全是贴心的,甚至用手垫在她的头下作为防护。她们离得很近,近得能清楚看到那双熟悉的、星辰似的眼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张禾尐也许会怦然心动吧。

  如果他手里没有握着一把花纹怪异的匕首的话。

  张禾尐挣扎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腹部应当是被扎穿了。以她现在的情况,要挣脱绳索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只能尝试调动喉咙,勉强地发出声音,微弱到快被电影盖过去。

  “……纳格……为……”

  为什么?

  为什么要扎穿我的胸口,用我的血画出这种法阵。

《克苏鲁的呼唤》游戏截图

  你在干什么?

  “啊,■■,你怎么现在醒了?”纳格皱起眉,他的嘴角呈现一个不自然的上勾,丝毫没有平时的阳光俊朗,更像是怪物,仿佛深海鱼类的异常,“你很疼吧?真不好意思,可能是你喝进的安眠药太少了。”

  安眠药。女人的意识在疼痛中勉强吊着不至于昏迷,她模糊地回忆起那杯温度适宜的金桔柠檬汁。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随着失血过多,她已经很难看清纳格的脸,只有对方的声音因为离得近而清晰,不知为何,带有一丝忧愁与伤感。

  “我不想你这么痛苦的,唉,就算现在再喝口药也没用了,而且我也不能离开这里……仪式马上要结束了,你再等一会好吗?很快就不会痛苦了。”

  她听见了窸窣声,似乎是纳格将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这当然没有用,失血过多还是让她冷,并且意识越发昏沉,甚至连声音都快听不清了。

  ……仪式这个词让张禾尐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她一直没有把纳格的狂热信仰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对方无论信奉什么,她们是朋友。但现在……荒诞的事实嘲讽着她的天真与愚蠢,纳格毫无疑问是一个狂信徒,为了那个她都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将她献祭了。

  暗恋许久的男人、关系匪浅的挚友、亲密无间的大学同学,将她作为一个仪式的道具,轻易地献祭了。多讽刺啊。

  在意识到自己被背叛的那一刻,她由衷地感觉到了疲惫。如果身体还能动弹,她甚至想叹一口气。

  纳格仍在耳边絮语,说着难以理解的咒文,仿佛蠢蠢欲动的蜘蛛。

  “你的命运将被祝福。”

  “有许多眼睛会看着你,将爱赐予你。为之自豪吧,张禾尐。”

  “不要尝试挣扎,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话语似乎和回忆中的什么拼凑在一块,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涣散的双眼无神地盯着纳格,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到。

  “爱”。

  她真的,拥有过“祝福”吗?

  “张禾尐”或许能坦率承认自己获得幸福的时刻也许仅有幼年时期,父母还未离婚的时候——倒不是说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只是自那之后,不幸的确如影随形,偶尔出现毁坏精神,让她变得颓废,又只能压抑着自身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从未被影响。

  从一开始,她的诞生就不算被母家认可,她的母亲作为张家四女,本该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却选择了一个离异的年长男子,这让许多人背后指责她的母亲离经叛道,更加把反感堆加在“张禾尐”这个一无所知的孩童身上,仿佛她是不详的结晶。虽然当时她还年幼,却已经敏锐察觉到了这份厌恶,并本能地将反感回馈到这些腐朽之人身上,唾弃着那块土地,不愿意前往,即使会让母亲失望。

  而无论怎么说,这段关系确实如那些人所“诅咒”的一样,并不顺利,最后自然而然地走向了破灭。她曾经也有和父母亲密无间,被当作宝贝宠爱的时刻,可在父母闹僵最后离婚的时候,她就像是一个麻烦般被父亲抛弃了——直到成年为止,她都没有再和这个男人联系过。母亲虽然没有抛弃她,将她带在身边生活,但仅有孤儿寡母两人的生活并不好过,张禾尐搬过许多次家、如果许多地方,住过高级复式楼,也在闹鬼的低廉出租屋里蜷缩过,在下雨时分不清究竟是厉鬼的呜咽还是狂风的低语,流着眼泪等待母亲的回来。

  那个时候的她不解着,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如此相爱的两人会走到这样的结局,曾经会将自己抱在怀里、叫她“宝贝”的父亲会这样冷漠地离开自己。对于一个幼童来说,这样的日子就像是利刃,扎在身体里虽不致死,却会无时无刻疼痛,到从梦中都会惊醒并哭出来的地步。

  再后来,她习惯了这份疼痛,也就不再被影响。张禾尐并不否认自己或许怨怼过母亲,但在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之后,她对母亲的感情从未改变,甚至变得更为深刻。于是她不再去提及父亲,习惯了作为单亲家庭孩子的生活,对于那些外人的嘀咕毫不在意。

  在这期间,她初中的时候不知为何,母亲抱回了一只黑猫,她为它起名刻奇,精心地照顾对方,将其视为新的家人……等一下,如果她死了,刻奇该怎么办?她母亲也许要很久才会发现她的死讯,那刻奇会不会在家里饿死……

  在想到心爱的家人时,她的手动了一下,求生意识在破碎的走马灯中稍微燃起。女人想要挣扎起身,身体的滚烫已经到了如火灼的地步,虽然疼痛,却意外变成了一种助力,帮助她暂时忽略那浓郁的血腥味与不断念咒之声。纳格似乎是担心绳子硌痛她,在认为她已经无法挣扎后就解开了束缚,所以她才能慢慢地以手撑地,坐起来看着对方惊讶的脸。

  香火的气味几乎掩盖了血腥味,也许是她的错觉,但足够了。

  张禾尐尝试站起来,并且差一点成功,烟香缠绕上她的无感,似乎想要隔绝那无孔不入侵入的不详之感。她在这个时候、近乎不合时宜地回忆起在老家时看着姥姥为护身符做法的光景。佝偻的老人在钟馗像前吟诵,将桃木剑一再挥动……

  “浩然正气……杨柳青……”

  她试着在钟馗像的指引下往门口走去,离开这个阵法,并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极其重要的话语,尽可能想要听清。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她就可以听(逃)清(离)……

卧室挂着的《钟馗像》

  但突然间,刚刚还在回忆中清晰明了的钟馗像又一次变得模糊下去,仿佛被其他的什么侵染,只有灼热还在从护身符不断地传来,维持着她的生命。她被人拉了一下,又一次摔了下来。

  虽然那股清正白烟屏蔽她的五感,不叫她这么快被无穷无尽的恐惧压倒,可也让她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除了滚烫之外,疼痛全然不能维系意识,一切都将要消逝了……

  纳格抱住了她,明明都已经意识模糊,却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刺鼻的海腥味。事到如今,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张禾尐想要冷笑,如果可以,她肯定会开口嘲笑对方。但回光返照的时间到此为止,她又一次栽倒下来,只感觉身体越发的……灼热起来,仿佛一把火烧在身上。那股白烟已经快散尽了,转而变成了一股特殊的、并非海腥味的怪异之感,从清正的护身符中逐渐蔓延,似乎将要把香火气味吞噬。这也是仪式的效果吗?真没想到,她以为的荒诞迷信竟然会是真的。

  她想到哪里了?刻奇、刻奇……纳格。

  哦,对,纳格。

  在抱回刻奇之后,她的人生变得平静,住址也稳定了下来,不用频繁地转学搬家,仿佛回归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虽然因为幼年的缘故,她还是不太喜欢出门,但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轨,新的家不会闹鬼、漏雨、有人闯入,新城市的人们也不会嘲讽她出身单亲,更不会诋毁造谣她和母亲,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变好了。高中毕业之后,她按部就班考上了大学,并在大学中遇到了纳格。

  面对纳格,她第一次感到了怦然心动,却没发现这份感觉就像是幼年时的幸福,对于“张禾尐”来说,是痛苦而虚假的。

  那时的张禾尐并不仅是因为纳格的面容而心动,在第一次见面时,与她同年级的纳格当时还是少年,却已经比她高许多了,会对着她微笑,叫她■■。她一开始仅仅将其认作一个新朋友,一个好友介绍来的陌生人,但有一天……他们在人流量最大的午后一起去上课,到处都能看到急匆匆的学生,拥挤着、集聚在一起而散发出一点汗臭味,这作呕的味道让少女下意识皱起眉,她捂着鼻子想要躲避人流涌动,却因为瘦弱的身体而被推着走。

  就在她几乎要忍耐不下去的时候,一只手伸出来,替她挡住了挤来的人群。

  张禾尐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了纳格微笑的脸。

  “你没事吧?”

  挤压感瞬间消失,臭味也被纳格身上淡淡的清香驱散,少年的眼神满是担忧:“确实挺多人的,你要是不介意就往我这边凑一凑,我们赶紧冲过去。”

  张禾尐呐呐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猛地一点头,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脸红了,只能尽可能自然地笑起来:“好。”

  爱情就是这样简单且猝不及防,从那一天,张禾尐有了暗恋的人。

《校园》 初见


  可她也知道,纳格作为交换生,终究会有和张禾尐告别的一天。她在感情中一直是个懦弱的人,不想将这份短暂的相聚变成无法愈合的伤口。

  就像是高中的时候,她曾也喜欢上一个类似的交换生少年,同样温柔、体贴、英俊。但就在她尝试告白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女交换生找到了她。

  “Enyo,我很抱歉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比较直接,但我听说那家伙的家里相当严格,不让他娶本国以外的女性。”

  那个关心她的少女盯着她的脸:“如果你只是玩玩就算了,要是真的打算跟他继续,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禾尐沉默了,她的一腔萌动在这一刻褪去,如果是更加坚强的人,也许会说自己不在意或者能够克服吧。但在这一刻,她只感受到了恐惧。

  对于未来、下一步、以后的恐惧。

  在意识到的瞬间,连与对方交往都变得令人恐惧起来。

  于是她笑了一下:“哎,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把他当朋友。”

  就这样吧。张禾尐对自己说,你是个懦弱的人,就别想着跟任何人有更深的交集,浅尝辄止吧。对纳格也是。

  对恋爱的短暂的幻想褪去之后,父母的关系破裂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她的思想,她见过父母相爱的甜蜜,也看过他们相互攻击的疯狂,那样深刻的爱意都会在生活中变成憎恨……她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那种人。

  说到底,她真的能做到和另一个人绑在一块,度过一生吗?

  她清楚不行,所以从未想过婚姻。

  她在与纳格相处中逐渐明了这些,便慢慢地转换了想法,变成了清楚沉溺梦中的理性,有意站在朋友的线内,不去踏出一步。

  只不过没想到,她把纳格当朋友,这家伙把她当祭品……

  张禾尐苦笑了一声。她在憎恨吗?就像是幼年时憎恨抛弃自己的父亲那样,就像是每一次憎恨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分崩离析的关系那样?又或者疲倦了?

  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也没办法和刚才那样支撑而起,倒是耳边的咒文逐渐充斥着整个大脑,一点一点夺走了意识。血液滴落的声音变得极其响亮,化作了召唤的红毯,恭迎着生有触肢的神明从沉睡的深海宫殿苏醒,降落世间。

  “l'a l'a.Cthulhu Fhatgn!”

  (万岁,万岁。克苏鲁富坦!)

  “Y' goka ya love l' ymg', ahlloigehye nog……”

  (我将挚爱献祭于您,请您降临……)

  神要降临了?

  神要降临了!

  现在,我们应当跪拜祂!

  我们应当恭迎祂!

  感到荣幸吧!

《克苏鲁的呼唤》游戏截图

  混乱的思维开始尖叫,火灼的感觉慢慢退却,变成了海水腥湿潮腻的感觉,她只能听到海风中纳格的狂笑声,带着心满意足的、信仰得偿的满足。现在的张禾尐像是一具尸体,被大海所紧紧纠缠着。或者说她确实已经是一具紧闭双眼的尸体了,却还能够看到倒悬在天花板上,绚烂恐怖的星空。

  滚烫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如同真正的烈火,明明截然不同,她却莫名品尝到了如刚才被钟馗护身符所庇佑时的安然。

  那么美丽,那么作呕,那么异常。

  The uh'eog ot mgepog yogagl ng gn'th ot yogfm'll.

  (那是深空星海之主,是无以名状者)

  张禾尐死死盯着天花板,在海洋里逐渐窒息。但停摆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像是在回应星空的呼唤。对方优雅地询问她所为何事,于是她嗫嚅着开口——救救我,我不想死。

  于是,神答应了。

  护身符上浮现出无人知晓的异黄纹路,是与纳格所绘法阵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黄印

  “什么?——不!不!等一下,为什么?!”

  狂笑声在纹路绘制完全的瞬间戛然而止,变成了不可置信的哀嚎。可现在的张禾尐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忘记了自己是一具尸体,忘记了纳格,忘记了父母,忘记了猫,忘记了在禁地里看见的被封印的自己,仅仅是盯着那星空与褴褛破碎的黄袍,仿佛自己所诞生的意义便是如此。

  也许是过了一瞬间,也许是度过着永恒,张禾尐死死凝视着星空,直到精神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恐怖,才在深海中昏死了过去。



本篇为“张禾尐”人物故事回忆录之一

感谢写手老师:@森茗create 

张姐:只剩下最后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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