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计划#017 「人还不仅仅是一帮猪猡 而是自大狂妄的魔鬼一群」

       与那些每日涨落的湖不同，瓦尔登湖水落到最低处，便是它最清净之时。我小屋旁的湖边有一排油松树，有十五英尺之高。然而它们却像是被人撬走了一样地消失了，不能够再向别处伸延。它们的高度恰好说明了自上次涨水以来至今，人间又过了多少年。正是以这样的涨落方式，令湖水持续了它对湖岸的所有，湖岸也因此而拥有了清净，而树木则失去了占有它的权利。涨落的湖水就好似湖的嘴唇，它不时地舔着下巴，以免湖面长出胡须来。

       这座湖也是挺有性格，没有明显的出入口，只若有似无和周围的几座小湖连成一种时断时续的水系网络，可能也就是因为相对独立，水位涨落的变化也十分缓慢，据卢梭的观察，大概十二到十五年才经历一次涨或落，同时更迭一次水陆交叠区域的生态。水流并不活跃，湖中也并不热闹，也鲜有人打扰，周围的生态也都和谐自洽，于是它可以自顾自地保持着独属于瓦尔登湖自己的深邃清澈和平静。

       这不就是卢梭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么？离群索居但又与大众社会保持着某种层面上的交流，在舒展的自然空间里不计时间不问收获地生活，灵魂得以净化，生命也得以缓慢演进。

       如果你足够尊重，大自然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对你善良，因为它的生命足够长，没什么可同你争的。

        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源于他无时无刻不透露出的，对庸俗生活的鄙夷，对每天被工作和欲望奴役却无法注意到事物本质之美的人的可怜。在远处的一座湖中钓鱼，遇到了暴雨于是躲进了一个爱尔兰人家庭租住的小屋，通过对爱尔兰人一家生活的了解和观察，他觉得他们完全可以过上更快乐舒心的生活，不需要奋斗的如此辛苦。

       像他这样在沼泽里劳作的人需要厚实的靴子和坚固的衣衫，尽管它们很快便会被弄湿、磨破；而我只需要穿上轻便鞋和单薄的衣服，花上一两个小时——不是卖力气而是去消遣，尽可想钓多少鱼就钓多少，足够吃两天或者挣够一个星期的生活费用。如果他和他的家人愿意过这样简朴的生活，他们完全可以整个夏天都去采摘浆果，以此为乐。……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无法计划的航行，他们搞不清楚应当在哪里靠岸。于是我想，他们还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勇敢地面对生活，一点一点地啃食，却无法像利剑般地劈进生活这根巨大的柱子，将其击得粉碎，像对待一根蓟草一般地对待它。然而他们是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奋斗着。因为不精于计算，便在生活中惨败。

       你完全不能说他是“何不食肉糜”或是“凡尔赛文学”，因为他不是得到得更容易，而是需要的很少。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得来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跳出秩序和脱离游戏规则的智慧和能力，你能获得满足的东西，满足不了他，他也理解不了。

       这就说到了欲望这件事，说到关于人类兽性和人性、神性的挣扎。卢梭也不否认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即便神性或人性告诉他不应贪恋一些念头，比如打猎，比如捕鱼，以人性更高的原则来理性审视这些的时候，伤害在这个星球上平等生存的生命，无疑不是一个纯洁的灵魂应该做的事，但他体内的野兽也在呼唤，虽然自觉悲哀，但也没有办法。

将兽性驱至其应去之处       

       而解救了灵魂的人是何等欢愉！

能驾驭马羊狼和诸般野兽，

在他人眼中才不至是蠢驴！

但人还不仅仅是一帮猪猡，

而是自大狂妄的魔鬼一群。

       所以压抑与生俱来的兽性，更多地释放人性甚至挖掘神性，可能是作为人类的我们终其一生的必修课，不必讳言，更需要面对。

       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圣殿的建筑师，将自己的肉体引至崇敬的神的面前，他将完全地保持真我，而不做一尊雕琢出的石像。我们都是雕塑家和画家，使用的原料便是我们的血、肉和骨骼。高尚的行为会改善人的形象，庸俗下流的行为将使人堕落为禽兽。

       最后，他想象着，那个辛苦埋首劳作在沼泽里却无法获得快乐的爱尔兰人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坐在屋前的椅子上听到了远方传来悠扬的笛声，于是突然与这虚空的情感产生共鸣，唤醒了某些沉睡的功能，让他忘了生活的街道、村庄和国家，一个声音在问他，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过这种庸俗穷苦的生活，既然你可能生活得更加高尚，彼岸的星光同样灿烂，你何必安于此岸？

       卢梭啊，你自己不也说过啊，你也觉得你是受上天眷顾的人，可以对万事万物的美好如此敏感，可以从细小平凡的事物中获得精神的欢愉。可的确，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智慧和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懂得享受彼岸的星光啊，你就不要为难他们了啊...

       我想如果有这种能力的话，应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把你感受到的感受都表达出来，用可能会让更多人懂的方式表达出来，和他们分享你所获得的平静或欢愉，也算是对于天赋的感恩和回报吧。

       这也就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