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风落(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 风又起
一、
风坠入第一千零九十五个傍晚,夕阳落在我笔下的第五章。
这是槿离开后的第三年。
二、
我们都曾沉落在岁月里。
心若兰草,眸中流转着盛夏最灿烂的阳光。
那时的我们,还可以笑得很大声,也还可以看着天空谈理想。
后来,我们都被岁月抛弃了。
樱桃红了几季,桃花开落了几转,我们在几场昼夜交替中面目全非。
青春不是结构精妙的小说也不是精心编织的故事,悲欢离合少了跌宕起伏,眼泪多了些苦涩,年轻少了些放肆,岁月多了些蹉跎。
我们一点一点地长成大人。
三、
“花阴”所在的那条小街不再是最普通的小街。老式的居民楼都被拆掉,然后高楼大厦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建起。我跟絮买咖啡的那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变成了一家大超市,老人也许久都没来这里卖过冰棍。
时代飞速发展,许多事物,像是绿皮火车、黑白默片,都同那个锈迹斑驳的年代一起,被抛弃在了父辈的印象里,作为记忆,再也不会被拾起。
最后被人们淡忘。
“花阴”关张后一直都空着,也没再开业过。我每周末都会去打扫,然后趴在收银台上给絮和槿写很长的信。
这些信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过,我都锁在了收银台的抽屉里。
三年过去,我们没有过任何交集。
絮似乎在南方某个沿海城市生活得很好,槿去了美国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研究生毕业之后,我在城市里奔波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后只好去了朋友的出版社当编辑。开始也只是扫扫地,做些琐碎的工作。
读研时候的同学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这个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
就这样,人一波接一波地走,夏天如期而至。
四、
飞机缓缓降落,乘客们提着行李走了出来。
我拼命地挥舞着写着絮的名字的牌子,三四年过去,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的样子。
“国内到达”的大厅里拥挤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口音不同腔调不同,却都有一张疲惫焦虑的脸孔和一双无神空洞的眼。
“鸢。”有人叫我的名字,稳重干练的男声。
我回过头,一个长得很像絮的男人站在我背后,礼貌地微笑着。
男人穿着精致的西装,一只手提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拉着小行李箱,从打扮到笑容都十分商务。
不过,这绝对是絮。纵使他剪短了发带上了墨镜,我可以肯定,他就是絮。
“絮?”
“是我。”絮依旧在微笑,依旧是这个弧度不变的很礼貌的微笑。这笑容,像是经过精密仪器测量后,画好模型再打印出来的一样。
“你是来这里出差?”
“对,顺便看看你。”
“那来我家住吧。”
“不必,我已经预订好酒店,就在机场附近。”
“不回书店看看?”
“不了,学生时代的冲动而已。下次我回来就打算把店卖掉。”
“嗯。”
絮被昂贵的西装裹得精致。或许,这才是最优秀的他。
然而,那个摇笔杆子写散文的絮,那个笑容灿烂的絮,那个留着长发开车带我满城逛的絮才是真正的絮。
絮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刚刚过去的春天一样。
五、
六月,空气中还飘荡着细微的丁香花香。
“微风随手摇晃着午后,绿叶随风轻摆,翻涌出一季盛夏。无云,湛蓝的天空深邃得令人向往,阳光炙烤着街巷,几个孩子拿着水枪追逐嬉戏,老人摆好了卖饮料的摊位,打着遮阳伞的女人匆匆走过……”
想来,这个闲适得有些无聊的午后已经过去了六年。
絮只在这里呆了三天就去了下一个城市。
他说很抱歉。
我说,我不需要你这句道歉。
回到“花阴”后,我撕掉了所有写给絮的信。
然后蹲在“花阴”门前大哭了一场。
我在霓虹灯光里,醉成了老旧年代里的人。
黄梅老曲咿咿呀呀地唱着。
六、
槿:
已经是盛夏了。
这么多年过去,絮已经变得更加沉稳干练,变成了最优秀的他,而我也学会了点头微笑收起棱角。
我们都已面目全非,只有夏天还是老样子。
疯长的树,炽热的风和不急不缓的雨。
明亮的晨,困倦无聊的午后和灵魂躁动的夜晚。
空气中似乎还有熟悉的茉莉花香。
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在我们所面对的,余下的漫长的人生里,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夏天。
而我不会再遇到你。
其实时间过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快,许多事也没有像期许的那样逐渐淡忘,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夏天也只有这么长。
我们曾在傍晚谈“花阴”开业的故事,我们曾在跳跃的霓虹灯光里相拥,你离开后的三年里我每周末都会给你写很长的信……如今,这些都变得无足轻重。
记得三年前,我欠你一句再见。
现在还给你。
槿,再见。
七、
后来,我再也没给槿写过信。
风起起落落,人群走走散散,我们都已不再年轻。
风起于第一千零九十六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