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霖同学
两年前的春天,大蒲镇的梨花正开得烂漫,在春天醉人的空气里肆意地由风飘散着,远眺望去,颇像残冬存留的白雪,哪怕这里不怎么下雪。我在大蒲中学第一学年的后半学期也到来了,同时,伴随着一位新同学。
听得同桌间的小话时,我才在教室第一排的座位上注意到了一位陌生的身影,是个女生,扎着马尾,别的就不怎么看得见了。后来,让我看清她时,确有种邻桌说的:“还没有曾小雪好看。”————如此的感觉。
她的名字叫做霖,不高的个子,脸色灰白,黑眼圈略深,看不到什么健康的血色,眼神无光无彩,没有扎起来的几缕发丝甚至有点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病怏怏的。她也确是身体不大好,开学的几周里,有挺多的时间并不在上课,而是由她的父亲带出去,在外治病输液什么的。还没有很多人了解她,她之前的成绩,无人知晓,从班主任的话里明白了一些:很不错。毕竟被排在了优生行列。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霖位列班级前十,年级排名不大清楚了,估计保守一点也在年级前五十中,尽管她并不适应这里的教案。
我们在大蒲中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野炊,恰好就是霖刚来的那时。野炊要走很长一段路,前辈同学们说过,春游其实不好玩,吃一顿喝一顿,再休息一会儿,剩下的全是两条腿奔来跑去。霖的身体状况不好,她的父亲开车来了,她还是和我们一道步行,而又恰好的是,霖和我在同一个小组里。一路上极为漫长,又要带不少家伙,我身子胖,个子大,搬运的多,虽不至于要命,但也感到很累,漫漫长路也不免了牢骚一句,我言一出,她仿佛犹豫了一会,然后说:“庭之煜,我帮你拿吧!”我找不到甚的拒绝她的理由,就任由她拎去了一个不轻的装着东西的桶。不过五分钟之后,她十分抱歉地又把桶子还给了我,倒也无可厚非。
阳光灿烂的正午,在油菜花盛开的江岸,各个小组的同学都做好了饭菜,都吃着乐着,在他们背后之上的一条鹅卵石堆起来的路上,霖坐在车里,身旁只有她的父亲,显得孤独和神秘。我其时与她的交流不多,倒不是我有社交恐惧。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她和班长坐在一起,或者她的父亲来接她。
第一学年的结束到第二学年的开始,我们慢慢地熟识,而至于这往来是怎么频繁的,我深感歉意,始终没有办法在记忆里摘抄出来,记忆总是琐碎,很遗憾,我没有犹深地记住,只能在依稀里猜得大概是那时压力的到来,老师经常把年级前三十和有望进入年级前三十的人叫在一起议事的时候吧,我们成绩上的相近,后来也让我们发现了彼此认识上的相近。
霖看来青涩可爱,没有病情缠绕后的脸还是很白,却不是原来的苍白无力,深深的黑眼圈也褪去些,一个15岁少女应有的活力也就此展现出来,尤其让我记得深的,是那笑盈盈的样子好看极了,柳叶眉下的双眼在长长的睫毛遮挡下眯成黑色的两条缝,脸颊上冒出浅浅的酒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笑起来像哪位明星。
霖后来戴上了眼镜,更显得是个文静的姑娘,这也印证了她的努力。一次无意中翻看了她的笔记本,捧在手里看感到震惊不已,红黑相间的字体群蚁排衙,但赏心悦目,或许她真正的努力少有人见证吧,不过,我有幸见到了。她是上课最认真的一个,风吹草动永不能让她的视线离开黑板,离开老师。怎么说呢?霖总是埋头苦干,慢慢的克服教案上的差异,而且除过对那些爱生事的同学,不像我一切都要哀声连天,自习课总在安顿地思考,那幅大大圆圆的眼镜也为她添一份学者的气质,神色平静,像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她。
当然,霖也会很马虎,会忘记如何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替她回答后,她会露出和先前一样好看的的笑容去掩饰这尴尬,像是在说不好意思。某一天午自习,学生会学风部干事来检查了,霖忘记戴学生证,因为她在专心写习题,而使班级被扣了分,班上也有一个同部门的成员,她用怨恨、生气的眼神去瞪着霖,才几分钟前她就提醒过一遍,霖想必很难过,很难受,最后趴在桌子上无声息的哭泣,邻座的同学都在拍肩安慰她,并小声地说着骂着那位成员的话。
我们也同桌过,还是在第一排,因为我旁边有个空位,她主动坐上来了,说,一是为了看的更清楚,二是觉得这里学习气氛好,即便我完全不承认。一节政治课上,因为要务繁多,她便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写别科作业,结果是被老师发现了,她虽然第一时间赔笑并道歉,说不会再犯,不过之后我回到座位时,发现她眼睛发红,打听了知道,她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
霖自然也有小女生的害怕。一节夏日的晚自习,我发觉她的神情不太对头,原来是有几只小虫子,小飞蛾什么的落在了她的桌子上,她很在意这些东西,即便这是在上课,小心翼翼地用本子赶走它们后,霖才会安心下来去听课。一会儿之后,霖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转头一看,她还是笑着,只不过是笑得崩溃了,一只虫子飞到了她衣服上,我也笑。我帮她弄掉以后,一只迷路的天牛飞进来撞在了我们前面的台阶上,还时不时扇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声音,霖更害怕恐惧了,扑倒在桌面上,已经可以开始计算她的心理阴影面积,她时不时的去看着那只天牛,即便每一次看都要怕得要命,相信她恨不得立马跳回自己的位置。
我常拿这事来说笑,而后面的一件事里,我反而成了笑柄。教育部对体育学科进行了改革,总分提高了,而且往后还会提高,我肥大的身躯使我一次长跑测试都没有及格,班主任向用玩笑又非玩笑的话来讥刺我:“你看你胖成这个样子,体考怎么办?中考怎么办?你去读什么高中?”我特别的愤怒了,这话很难听,格外刺耳,尤其是她还当着大家的面说,却让我很自卑,我确实常因肥胖而被嘲笑和伤害,不管同龄的还是大人。已经到了初中,我一向讨厌班主任的,不但我,还有我们。她总是这样去责骂,嘲诮别人,她所谓的教育,所谓的另类的激励,无非是把好硬要说成不好,我曾经班级第三都被她骂成垃圾,因为就是怎么样都达不到她的要求,不让她满意,也这般忽视别人的努力,别人的成果。我完全不认同,这是哪门子的教育。喔,援乡教师式的教育。
我只能是憋住自己的泪水,回家后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了一篇说说:“请把话收起来,不要戳痛一个肥胖症者的自卑。请注意,你说的话很难听,没有落下来的泪水,里面有悲伤,有愤怒,也有卑劣。”可能不到一个小时后吧,霖就发消息来了,她说:“你别太去在意,你仍是你自己,你还是很优秀,相信你能做得更好,加油!”回望这些话,虽然始终不太懂她想从什么角度来安慰我,也许是并非什么话都能轻易得说出来,但毕竟霖是唯一一个主动来安慰我的人,是我所有的感谢里最不能忘掉的一个。
霖的一点俏皮就体现在对我的称呼上,她竟然叫我小煜子或老煜,震撼我本煜一整年好吧!她还有一份天真,这份天真和大家一样,觉得我很有文采,但再觉得我文采好,我连一个作文奖都没有得过。一次作文提纲,我的题记是这样的:是谁把光阴剪成了烟花,一瞬间,看尽繁华。全班哄然赞叹,语文老师就因为这个题记而专门拿出来做欣赏,霖把我的提纲拿去了,看完后,她说了,好像什么无法于我比拟的话,不是自谦的说法,我总觉得他们很夸张,因为把一个事实拿出来,这句话是我在网上找到的。霖看过这句话还有的评价是,有很多很多的情景浮现出来,感觉像是看了一本书,其实仅仅只是读了你一句话。她说我写的很好,她说错了。
霖其实有两个暗恋她的男生,一个叫二娃,一个叫嘉信。我从同学的八卦闲话中得知的,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两个家伙开始在霖的身边转,嘉信甚至莫名其妙的就当了第二个物理课代表。我和二娃的关系很不错,其实特别想劝他,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霖是很注重学习的,她的理想是考上泸城高中,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处在乡下的大蒲中学的学生完全不敢奢望的高校,我认为自己考上的几率是一个拳头,我也把这拳头的几率展示给了霖看,我不想打击她,但这个目标实在太遥远了,天方夜谭。
二娃和嘉兴本来成绩平平,第二学年突然在理科上开了窍,挤得进班上前十名了。嘉信个子高些,是个傲慢的主,很把自己当回事,觉得自己特行,特可以,特有能耐,很不把同学、老师放在眼里,好像自己的面子很大一样,特别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挂来的物理课代表,在别人面前就高人一等了。后来也愈演愈烈,叫物理老师老王,叫化学老师老刘,你可能都觉得化学老师是个男的,实际上是个女的。他的傲慢仿佛已经生在骨子里,反正我知道的是傲慢的人往往一败涂地。二娃个子矮些,从认识他开始就戴着眼镜了,没有嘉信那样高傲,那时他的一切都还显得十分平庸,很简朴,甚至有些憨,像个陪衬的人物,虽然他和我同是地理课代表,但基本没主过事。
我曾经也支持二娃去追求(直至后来觉得这很不应该),相比嘉信的高傲而言。霖是个好姑娘,肯定也会鄙视嘉信的目中无人。第二学年结束而来的测试里,我的成绩在霖的前面,在后来的聊天中,她像是讥刺自己一样的说道:“好厉害啊,我考得分数还没一个打游戏的多。”虽然这话听着实在让令我不爽,但还是安慰她要紧:“没关系,你已经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女孩。”
“我不觉得,”她否认了自己。“我害怕自己是假努力,害怕它们都白费,害怕我做不好。”
考试前,她去额外补习了,而我没有。
暑假里,她仍去补习,我们还聊天,话还是有一搭没一搭,什么剪了头发好不好看呀,广场舞大妈的歌声魔音贯耳啊,她也喜欢去打游戏了呀……然而就在那个夏日,霖告诉了我一件悲伤不已的事,本还是一天正常的谈闲天,她却突然说:“其实我下学期就不在大蒲中学读了,我考上了思淡,一所私立中学。”
我一时难以接受,这一切唐突地到来,我连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而最后对她说了什么,很惭愧,我也没记住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要走啊?她接下来的话语语重心长,充满哀伤,每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都伤心不已:
“我是补习一半被老师催着去报名的。”
“我也很猝不及防,还没有好好说再见。”
“根本不想走,班主任跟我爸妈聊了天,还夸了我,这就是老师,我的第二理想职业。”
“因为你回想每个年级,其实老师上的课讲的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但是总有几个老师会让你印象深刻。”
“唉。”
“我真的好舍不得我们班每一个老师。”
“报名那天把我们班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想了一遍。”
“报名回来那天哭了一个晚上。”
“庭之煜,谢谢你,相信我们顶峰还会再见,我也很看好你,你有很大潜力,谢谢你的话语,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在记录这段话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忍不住。
她爱笑的,希望未来的生活她可以一直快乐的微笑下去。我们没有互相赠予的东西,算作有的话,是一本她送我的语文书,是我们下期下学年需要提前用到的教材。
我们在春天不期而遇,又差一点在夏天不告而别,原来春天的梨花早已不再盛开,纵然这个故事百感交集,可它最后都会结束。
夏末开学后,大家才都知道霖已经转学了。不知道他们所想的,二娃继任了物理课代表,嘉信却说,现在不想当这个课代表了。班主任其实之前说过这样的话:“你们谁走都无所谓,都和我没有关系,哪怕是班级第一。”然后我也知道了一点事情,霖的老家在这里,因为身体的缘故才回来这里读书,她的目标一直都是泸城高中,可她很喜欢这个地方。二娃本来打算暑假里去她家里玩,而当他正要去的时候,霖已经开学了。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祝你前程似锦,霖同学,你终会成为那繁华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