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羿批注人民文学出版社《水浒传》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诗曰:
千古幽扃(深锁的门闩)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阴间,即幽冥)。
自来(历来,从来)无事多生事『无事』,本为禳灾却惹灾『惹灾』。
社稷从今(从现在起)云扰扰(纷乱的样子),兵戈到处闹垓垓(杂乱的样子)。
高俅奸佞(奸邪谄媚)虽(虽然)堪(能够,可以)恨,洪信【洪信其名当真妙绝,洪有洪水涛涛洪大之意、有河流分道分洪之意,信有传达消息使者之意、有信石砒霜剧毒之意、有众官之中信子之意、有潮信定时有祸之意,妙不可言】从今(从现在起)酿(酝酿,逐渐形成)祸胎(祸根)『酿祸胎』【今之太尉,古之太尉】。
话说当时住持真人对洪太尉说道:“太尉不知,此殿中当初是祖老天师洞玄真人传下法符,嘱付道:‘此殿内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在里面『一百单八个魔君』。上立石碑,凿着龙章凤篆天符,镇住在此。若还放他出世,必恼下方生灵『必恼下方生灵』。’如今太尉放他走了,怎生是好【近忧】!他日必为后患【远患】。”洪太尉听罢,浑身冷汗,捉颤(发抖)不住(止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若无此事太尉定然再看玩几日】。真人并道众送官已罢【犯下如此错误依然送下山去】,自回宫内修整殿宇,竖立石碑『竖立石碑』【依原样复原】,不在话下。
再说洪太尉在路上分付从人,教把走妖魔一节休说与外人知道【少不得再施恐吓道众之手段】,恐天子知而见责【恐天子见责,不恐天师见责,世人皆知而天子不知便是无事】。于路无话,星夜回至京师。进得汴梁城,闻(听)人所说【暗写天师到来万人空巷之事】:天师在东京(宫中庭院)做了七昼夜好事(打醮、超度、祈福消灾之类宗教法事活动)『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普遍、全面)施符箓,禳救灾病,瘟疫尽消,军民安泰【尽消、安泰,真天师也】【略写天师醮事】。天师辞朝,乘鹤驾云,自回龙虎山去了【若知天师回山后言语,一切皆明】【快】。洪太尉次日早朝『次日』【慢】,见了天子,奏说:“天师乘鹤驾云,先到京师。臣等驿站而来,才得到此【特书天师乘鹤驾云】。”仁宗准奏,赏赐洪信,复还(恢复)旧职(原先的职务)『复还旧职』,亦不在话下。
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驾(因前文宋仁宗登基时间推迟一年,故晏驾时间推迟,其后时间亦推迟一年,此处为公元1064年,治平元年),无有太子,传位濮安懿王允让之子,太祖皇帝的孙,立帝号曰英宗【真实的历史上英宗为宋太宗赵光义曾孙,与太祖皇帝无关】。在位四年,传位与太子神宗天子(公元1067年,治平四年)。在位一十八年,传位与太子哲宗皇帝登基(公元1084年,元丰七年)。那时天下尽皆太平,四方无事『尽皆太平,四方无事』。
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汴梁军事要冲之地,下辖汴州、宋州、亳州、颍州),一个浮浪(到处游荡,不务正业)破落户(游荡无赖的败落人家)子弟,姓高,排行第二(此处排行当为堂兄弟之间排行),自小不成家业(成家立业,即结婚),只好(只喜欢)刺枪使棒『刺枪使棒』【好汉行径】,最是踢得好脚气毬(古代游戏用具。用以蹴踢的球)【调笔一转】。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充填毛的皮球,也泛指男性生殖器)【不粗俗倒失了几分市井气】。后来发迹(脱离困顿状况而得志),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旁),添作立人【众口铄金,发迹也难改掉污名】,便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颇能诗书词赋【全才】【外】;若论仁义礼智,信行(诚实守信的品行)忠良,却是不会『却是不会』【再转】【内】,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专门陪着大贵族、大官僚们、富人等消遣玩乐的人)。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对财主、富豪的尊称)儿子使钱『帮』,每日三瓦两舍(对妓院、茶楼、酒肆及其它游乐场所的总称),风花雪月(这里指花天酒地的生活),被他父亲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可笑王员外不管教孩子先告他人过错】【亘古未变】【生铁无情】。府尹把高俅断了四十脊杖(以木杖鞭挞人脊背的刑罚),迭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住宿吃饭)【商官民俱恶】。高俅无计奈何,只得来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赌坊闲汉』,名唤柳世权。他平生专好(只喜欢)惜客(接待客人不舍得让他走)养闲人(帮闲食客)『专好』,招纳(招揽接纳)四方干隔涝汉子(患干疥疮的人。这里指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人)。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公元1086,元祐元年)【暗写帮闲讨债放赌之事】。
后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古代天子在京都南面的郊外筑圜丘以祭天的地方),感得(受到……的影响引起思想情绪上的反应)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既往不咎,不再追究过去的问题,给予犯人重新开始的机会)【“释罪宽恩,省刑薄税”】。那高俅在临淮州,因得了赦宥(赦免)罪犯〔消息〕,思乡要回东京『思乡』。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官名“将仕郎”的简称。因此官多是买来,故多为富翁)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书信),收拾些人事(走亲访友所带的礼物)盘缠,赍发(资助)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士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写出关系之好】,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迤逦(慢慢)回到东京,竟(迳)来金梁桥下董生药【特点出生药,与前文生铁呼应】家,下了这封书(投递书信)。董将士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着得他【商恶】!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好】。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没信行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过错)来『当初有过犯来』,被开封府断配(判决罪犯将其发配外地服役)出境的人。倘或(表示假设关系,正句根据假设推出结论)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不好】【家中有生药生铁璞玉之类,自然难容高俅】【赌坊害人,药店救人,若是常人柳世权赌坊难留,高俅反药店难留,妙】;待(打算)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面皮』。”当时只得权且(暂且、姑且)欢天喜地『权且』,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如此厚待,若非极亲,便是极疏】。住了十数日『住了十数日』【略写高俅心中所想】,董将士思量(思索)出一个缘由(办法),将(拿、取)出一套衣服【穿新衣见学士,足见董将士心细】,写了一封书简【前文书札,此处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小苏学士【小苏学士,点出学士】处【南宋王明清《挥麈后录》有云:“高俅者,本东坡先生小史,草札颇工。”三苏,为老苏苏洵,大苏苏轼,小苏苏辙。猜测其形象为苏轼、苏辙杂糅产生】,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生铁寒冷,生药味苦,生铁可精炼杀人,生药可加工救人,真乃奇思妙想】”高俅大喜『大喜』,谢了董将士【晓礼】。董将士使个人【“志诚老实的人”】将(拿)着书简,引领高俅竟到学士府内。门吏转报小苏学士『门吏』,出来见了高俅,看罢来书,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民恶】!不如做个人情,荐他去驸马(帝王女婿的称谓)王晋卿府里『驸马王晋卿』,做个亲随(亲信随从)。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尊称)’【点出都太尉】,便喜欢这样的人『喜欢』【兜兜转转,帮闲对象由王员外儿子变为神宗皇帝驸马,小苏学士避之不及者小王都太尉喜欢,可叹】。”当时回了董将士书札『回书』,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住了一夜』【再略高俅心中所想】。次日,写了一封书呈【前文书札、书简,此处书呈】,使个干人(办事的差役)【又“志诚老实的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
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真实的历史上王诜为神宗皇帝的妹夫,英宗皇帝的驸马】。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小苏学士差人驰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官喜】。随即写回书,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自此高俅遭际(遭遇时机,指受到达官贵人的提拔、赏识)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意思是不经常在一起就日益疏远,经常在一起就越来越亲近)【“日远日疏”】【戛然而止】。忽一日【一转】,小王都太尉庆诞(帝王皇族的诞辰)生辰(诞生之日),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专请』。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赵佶),哲宗皇帝御弟(哲宗皇帝为神宗天子第六子),见掌(现今掌管)东驾(东宫的车驾,这里代指储君),排号(家族中的顺序)九大王【真实的历史上赵佶为宋神宗第十一子。猜测为影射宋徽宗第九子宋高宗赵构】,是个聪明俊俏人物『聪明俊俏』。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知道),无一般不会,更无般不爱『无般不爱』。更兼琴棋书画,儒释(佛)道教,无所不通『无所不通』;踢球打弹(用棒打球),品竹(吹奏管乐器)调丝(弹奏弦乐器),吹弹歌舞,自不必说【若除仁义礼智信行忠良,与高俅一般人物】。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准备』,水陆俱备【水陆俱备,与前文洪太尉所食素斋对比】。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宫廷音乐机构)竞(竞赛)奏(演奏)新声,教坊司(宫廷音乐机构)频(屡次的)逞(施逞)妙艺。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道教称仙人所居之处)琼浆(美酒);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传说中西王母所居之地)玉液(美酒)。玳瑁(海龟科的海洋动物)盘(与玳瑁背甲花纹相似的盘子)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得很细)切银丝(生鱼丝),细细茶烹(煮)玉蕊(玉蕊花。典故为“唐昌观玉蕊花下游仙”)。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乐器)鸾箫(箫的美称);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指声如龙吟或以龙为饰的笙)凤管(笙箫的美称)。两行珠翠(珍珠和翡翠,这里代指女子)立阶(台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且说这端王来王都尉府中赴宴,都尉设席,请端王居中坐定『居中』,太尉〔坐〕对席(对面的席位)相陪『相陪』。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食用食物中最美味的部分,两套为虚数),那端王起身净手(洗干净手,也可指排泄大小便。猜测此处为前者),偶(偶然)来书院(读书的地方)里少歇(稍微休息)『偶来』【“自来无事多生事”】,猛见(猛然看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打磨、雕琢、碾磨)的镇纸(镇压纸张或书籍的文具)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拿在手上,不放下)看了一回【不落手,活灵活现】,道:“好!”王都尉见端王心爱【王都尉从何而来?看来乃是一直相陪】,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身边)『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以新物并旧物包装后遣人相送,可见王都尉做人妙处】。”端王大喜道『大喜』:“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端王又谢了。两个依旧入席饮宴,至暮(到了傍晚)尽(都)醉方散。端王相别回宫去了【至暮尽醉方散相别,写出关系之好】。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取出』,着一个小金盒子盛了『金』,用黄罗包袱包了『黄』,写了一封书呈【又是书呈】,却使高俅送去【一路颠簸皆他人安排之路,感慨万千】。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命令的敬称),将着两般玉玩器【玩器,文具以做玩器,天下也玩器也】,怀中揣了书呈,径投端王宫中来『径投端王宫』【小王都太尉生辰端王未送礼物,却反送端王礼物,妙】。把门官吏转报与院公(年岁大、资格老的奴仆或管家)【前文直转小苏学士,此处又多一院公】。没多时,院公出来问:“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好个谈笑有缙绅,往来无布衣】”高俅施礼罢『施礼』,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进献)大王『小人,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庭院的中心)里和小黄门(侍奉皇帝及王公贵族的贴身太监,与黄门侍郎不同。因秦汉时宫门多油漆成黄色,故称皇帝近侍为黄门)踢气球(同“毬”),你自过去。”高俅道:“相烦(麻烦)引进(带领入内)。”院公引到庭前【引到庭前,不打扰端王雅兴,好个院公,深诣做人道理】。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乌纱制的唐代头巾,《元史·舆服志一》中记载:“唐巾,制如幞头,而撱其角,两角上曲作云头”),身穿紫绣(紫色丝线缝制)龙袍,腰系文武(猜测为一大一小)双穗(用丝线扎成,形如麦穗,挂起来往下垂的装饰品)绦(用丝线编织成的带子。根据前文描述,猜测其为官绦),把绣龙袍前襟(上衣遮盖前胸的部分。根据后文描述,这里指正面及侧面腰部以下的布料,使腿露出方便踢球)拽扎(捆扎)起(起来),〔将扎起的前襟部分〕揣(放)在绦儿〔的双穗〕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特书所穿之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气球『相伴』【为一气球便扎绣龙袍前襟,足可以小见大】【龙袍非龙袍,气球非气球】。高俅不敢过去冲撞『不敢过去冲撞』【有眼力】,立在从人背后伺候『立在从人背后』。也是高俅合当(应该)发迹『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球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天赐其便】。那高俅见气球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先后用左右外脚踝连续踢球的花样动作)『鸳鸯拐』【有本事】,踢还端王。端王见了大喜『大喜』【眼力、天意、本事,缺一不可】,便问道:“你是甚人『甚人』?”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东家;主人)使令,赍送(赠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直如此挂心(放在心上)。”高俅取出书呈进上。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都递』【妙笔,神态细致入微】。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不理下落』,却先问高俅道【有新欢不念旧爱】【活物胜过死物】:“你原来会踢气球。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两手在胸前相交,表示恭敬)跪复道:“小的叫做高俅,胡踢得几脚『跪复』【给端王面子】。”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恩王下脚。”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宋代踢球的组织,齐云形容球踢得高入云霄)’,名为‘天下圆’,但踢何伤(没有妨害)。”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辞『三回五次』。端王定要他踢【吊起胃口】,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蔽膝的简称,形似护膝的围裙)下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逢迎)端王。那身分(身段姿态)模样,这气球一似鳔胶(用鱼鳔或猪皮等熬制的胶。黏性大)粘在身上的。端王大喜『端王大喜』,那里(哪里)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又一夜,三略高俅心中所想】。次日,排个筵会(宴会)【与上文小王都太尉分付府中安排筵宴对比,显得随意,下人众多筵会随时可排】,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疑惑思考)间『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子报道:“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太子、亲王的命令)『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王都尉出来见了干人(办事的差役),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随即』,下马入宫来,见了端王。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非正事】。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球,孤欲索(索取)此人做亲随『孤』,如何【正事】?”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端王欢喜,执杯相谢『执杯相谢』。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就留在宫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际(遭遇时机,这里指受到达官贵人的提拔、赏识)端王,每日跟着,寸步不离『寸步不离』【“日亲日近”】。却在宫中未及两个月『未及两个月』【再转】,哲宗皇帝晏驾(指帝王死亡),无有太子『无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正式确立名分)端王为天子,立帝号(皇帝的称号)曰徽宗【死后称的庙号改为帝号】,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真实的历史上为教主道君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无事『一向无事』。忽一日【又转】,与高俅道:“朕欲要(想要)抬举(提拔)你『朕』,但(只要)有边功(边疆立下的军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机构名,总理全国军务)与你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随从帝王的车驾迁流转移)的人【“自来无事多生事”】【东京府尹不许容高俅在家,徽宗皇帝却容高俅在朝,可叹】。”后来没半年之间『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机构名,掌管京城的防守与治安)太尉(尊称)职事【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只消亲信,不消才能,天下必乱】。
且说高俅得做了殿帅府太尉,选拣吉日良辰『选拣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写出高俅重视】。所有一应【一应有所有之意,故意如此,写得宏大】合属(应该辖属的)公吏衙将,都军(禁军的别称)禁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写有本人姓名籍贯履历的帖子,用于拜见上级官员),开报花名(册上的人名)。高殿帅一一点(点名)过『一一点过』【尽职】,于内(里面)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军队中教授武艺的教师)王进『只欠』,半月之前『半月之前』,已有病状(报告生病的文书)在官(官衙),患病未痊(痊愈),不曾入衙门管事。高殿帅大怒『大怒』,喝道:“胡说【好个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敷衍)下官【正因惧怕上官才捱着病呈上,谁知反成把柄,妙】。此人即系(就是)推病(推辞不来,假说生病了)在家,快与我拿来【与前文洪太尉看魔王对比,言行无二】【已认得是王升儿子,正好报复】!”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捉拿王进【好一个捉拿】。
且说这王进却无妻子『却无妻子』,止(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六旬之上』。牌头(牌军的头领)与教头王进说道:“如今高殿帅新来上任『如今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政)司(管理军中事务的官员)禀说染患在家,见(现)有病患状在官。高殿帅焦躁,那里肯信,定要拿你『定要拿你』,只道(说)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众人『定连累众人』,小人也有罪犯(过失)『也有罪犯』。”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捱』,进得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四拜』【详写拜数,突出前文之病】,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带病之躯先拜再站,不易】。高俅道:“你那厮(对男子的蔑称,犹小子、家伙)便是都军(禁军的别称)教头王升的儿子【直指王升】?”王进禀道:“小人便是。”高俅喝道【禀对喝】:“这厮!你爷(父亲)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爷,再指】,你省的甚么武艺【省的甚么军事】!前官没眼,参(任命)你做个教头【参你做个殿帅】,如何敢小觑(小看)我,不伏(服)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权势)【你托谁的势要】【明骂王进,暗映高俅,妙笔】,推(推脱)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痊愈)。”高太尉骂道:“贼配军(因流刑发配充军的人)【骂在众将耳中】!你既害病(染病),如何来得【权势所逼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安敢(怎么敢)不来『安敢不来』【捉拿对呼唤】【若讲硬汉王进自称小人,若讲谄媚王进又不服软,正是普通人】。”高殿帅大怒【又怒】,喝令左右(两边的随从),教拿下(抓住并制服)王进【由文转武,更显理亏】,“加力与我打这厮【打在众将眼中】!”众多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政)司(管理军中事务的官员)同告道『同告』:“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喜庆的日子),权免此人这一次『权免此人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又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之犯『今日之犯』,明日却和你理会(处理)『明日却和你理会』!”
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略写左右按跪,脊杖之事】,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以为)是甚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球社名,这里代指球社成员)高二『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从前)曾学使棒『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可笑高俅上文称其为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三四个月将息(调养)不起,有此之仇『有此之仇』【殿帅府内有知高俅往日底细之人,高俅如何肯留?】。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更可怖者管人者也是官】。俺如何与他争得『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心情不舒畅)。对娘说知此事,母子二人抱头而哭『抱头而哭』【此一哭将全天下受奸臣戕害之人都哭尽了】【母为子前】。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一手遮天】。”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也是这般计较』【当断则断】【不图功名,不贪衣食,不恋旧物,可抛未来现在过去,我不如也】。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经略安抚使的简称,统管一路军政)相公(对高阶文官的敬称)镇守边庭(边境的官署)『只有』,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爱儿子使枪棒的极多『极多』,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用人去处,远』,足可安身立命『安身立命,近』。”娘儿两个商议定了【多年立身之地,一朝离开,何其悲凉】。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私自的离开),只恐门前两个牌军(军官),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他若得知,须走不脱【不知是何时拨来的?】。”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办法)措置(安排)他。”
当下日晚未昏『当下』,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吩)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差遣)你一处(地方)去干事。”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王进道:“我因前日病患【再提病患,妙】,许下酸枣门外岳庙(东岳庙)【为后文林鲁之事先做铺垫】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第一炉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吩咐)庙祝(主管庙内香火事务的人),教他来日早开些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牛、羊、猪)献刘李王(指东岳大帝殿前的两位掌案侍者,皆为郡王。刘郡王名焕,主管东方,塑像面青;李郡王名长兴,主管西方,塑像面白)【献三牲仍需经亲信之手,影射徽宗高俅,写王进之无力,妙】。你就庙里歇了等我。”张牌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意为请休息,是睡前的问候语),望(往)庙中去了。当夜『当夜』【写出私走之急】,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子为母前】,细软(轻便易于携带的贵重物品)银两,做一担儿打挟(收拾)了【身家全在此担】;又装两个料袋(装干粮、钱物的袋子)袱驼(包袱),拴在马上『拴』【性命全系于此马】。等到五更(凌晨三点至五点)天色未明『等』,王进叫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一人等候定然焦躁回返,再加一人相陪便可再拖,妙】。”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若无银子便容易怀疑出逃,妙】。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在马上的包袱)搭上『搭』,把索子拴缚牢了『牢』,牵在后门外『牵』,扶娘上了马『扶』。家中粗重都弃了『弃』【细软已拿,余下的便是粗重】,锁上前后门『锁』,挑了担儿『挑』,跟在马后『跟』,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乘机,这里指混在人群中)出了西华门,取路望延安府来。
且说两个牌军买了福物(祭祀用的食物)煮熟,在庙等到巳牌(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也不见来。李牌心焦『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见锁了门,两头无路,寻了半日【以为王进去买纸烛,妙】,并无有人曾见【邻居、店家】。看看(渐渐)待晚,岳庙里张牌疑忌『张牌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牌寻了一黄昏『又』。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了他老娘。次日『次日』,两个牌军又去他亲戚之家访问【亲戚】,亦无寻处。两个恐怕连累『恐怕连累』,只得去殿帅府首告(出首告发)『只得』:“王教头弃家在逃(逃亡),子母不知去向。”高太尉见告了,大怒道:“贼配军在逃【徽宗容高俅在朝,高俅不容王进为官。基石坍塌,就此为始】【终逼成配军,可叹】,看那厮待走那里去!”随即押下文书,行开(传送)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逃军』。二人首告,免其罪责【拉拢人心】,不在话下。
且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在路上一月有馀(余)『一月有馀』。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口里与母亲说道:“天可怜见(承蒙神明的垂怜和庇佑),惭愧(侥幸)了我子母两个,脱了这天罗地网之厄『天罗地网』【近】。此去延安府不远了【远】,高太尉便要差人拿我也拿不着了。”子母两个欢喜『欢喜』,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可以投宿的地方)【“乐极悲生”】。走了这一晚『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不遇着』,那里去投宿是好。正没理会处(办法时),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突然出现)出一道灯光来【身处暗处,方能见光】。王进看了道:“好了!遮莫(尽管)去那里陪个小心(打个招呼),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明日早行』。”当时(立刻)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二三百株』。看那庄院,但见:
前通官道(公家修筑的道路),后靠溪冈(小溪山岗)。一周遭杨柳绿阴浓,四下里(到处)乔松(高大的松树)青似染。草堂高起,尽按五运山庄(按照五行来布置建造);亭馆低轩(堂左右有窗的长廊),直造倚山临水『倚山临水』。转(围绕)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使麦子去皮、脱粒的场地)鹅鸭成群。田园广野,负佣(佣工)庄客(庄田中的佃农和雇农)有千人;家眷轩昂(精神饱满,气度不凡),女使儿童难计数。正是:家有馀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一个』【多是庄客已睡,闻声方起】【松】。王进放下担儿【敲门多时仍未放担,警惕心十足】【紧】,与他施礼『施礼』。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子母二人【小】,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靠着)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敬缴)房金。万望(热切盼望)周全(周济成全)方便『实不相瞒』。”庄客道:“既是如此(这样),且等一等『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庄主太公』,肯时,但歇不妨。”王进又道:“大哥方便【大】。”庄客入去多时『多时』,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王进请娘下了马。王进挑着担儿,就牵了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进门先往打麦场,庄户人家】,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再挑着担儿〕子母两个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与上文高俅庭心见端王对比,一得意一失意,妙】。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与王进母年龄相仿】,须发皆白『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保暖的帽子),身穿直缝(衣冠等缝纫方法之一)宽衫【暖帽、宽衫,正是老人貌】,腰系皂(黑色)丝绦,足穿熟皮(加工过的皮革)靴。王进见了便拜,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且请起来。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料想太公年轻时也是久行路的人】。”王进母子两个叙礼罢,都坐定。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如何昏晚(夜晚)到此?”王进答道:“小人姓张【谨慎】,原是京师人,今来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经营使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些程途(路程),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至理】。你母子二位,敢(敢是:莫非是、大概是)未打火(旅途中休息做饭)?”叫庄客安排饭来。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庄客托出一桶盘(盛饭菜的桶形盘子),四样菜蔬,一盘牛肉『牛肉』,铺放桌子上,先盪(荡:烫酒)酒来筛下(这里指斟酒)。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王进起身谢道:“小人子母无故相扰,得蒙厚意,此恩难报。”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一面劝了五七杯酒【相陪劝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收拾碗碟『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进子母到客房(供客人使用的房间)中安歇【亲自引路,正是老人亲力亲为】。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牲口)【全仗此马】,相烦寄养,草料望乞(请求)应付(凑合),一发拜还【马去后槽】。”太公道:“这个亦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去后槽(马房)【引出后槽来】,一发喂养,草料亦不用忧心『一发』。”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担去客房】。庄客点上灯火『灯火』,一面提汤(热水)来洗了脚【太公安排】。太公自回里面去了【王进母子遇史太公,不幸之幸也】。王进子母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画面感十足】。
次日,睡到天晓(天亮),不见起来【平常】。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过』【非有意而来,正是老人好动】,听得王进子母在房中声唤(因痛苦而低声呻吟)【一转】。太公问道:“客官失晓(不知天晓),好(应该)起了。”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慌忙』,见太公施礼『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昨天晚上)多多搅扰,甚是不当【晓礼】。”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有分寸】?”王进道:“实不敢瞒太公说,老母鞍马(骑马)劳倦,昨夜心疼病发『昨夜心疼病发』。”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年纪相仿不虚】,叫庄客去县里撮药(让药铺照方配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调养休息)『放心、慢慢』【真乃大善人】。”王进谢了。
话休絮繁(絮烦)。自此王进子母两个,在太公庄上服药。住了五七日『住了五七日』,觉道(觉得)母亲病患痊了,王进收拾要行『收拾要行』。当日因来后槽看马『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膊(赤膊)着,刺着一身青龙『一身』,银盘也似(一般)一个面皮『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王进看了半晌『看了半晌』【爱武之人】,不觉(没有发觉)失口(未经考虑脱口而出失口乱言)『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漏洞),赢不得真(真正的)好汉(勇敢、讲义气的男子)『真好汉』【看得认真】。”那后生听得大怒『大怒』,喝(高声叫)道『喝』:“你是甚(什)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经手,由其手中经过)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七八个有名的』【有名便有真本事乎?有真本事便会倾囊相授乎?】,我不信倒不如你『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扠一扠(交手)么?”说犹未了『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那后生道:“叵耐(可恨)这厮笑话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莫非)会使枪棒【警觉】?”王进道:“颇晓(略微知道)得些。敢问长上(尊长),这后生(年轻人)是宅上的谁『长上』?”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老汉』【既是太公儿子怎会不在家中,五七日后方见?应是王进这几日都在客房伺候老母,不曾出门看见】。”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年轻男子)【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指点)他端正(正确)如何『小人点拨他端正』【正好报恩】?”太公道:“恁地(如此)时,十分好『十分好』。”便教那后生来拜师父【娴熟】【支持儿子所爱之事】。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越怒』,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被)他赢得我这条棒时『这条棒』,我便拜他为师【有理】。”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村(不嫌弃)时,较量一棒耍子(玩耍)【特点出耍子,为后生输棒拜师留面子】。”那后生就(到)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风车儿似转』【果是花棒】,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的不算好汉『好汉』【定然常自诩好汉】!”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笑史进年少】。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谦称自己年轻的儿子)时『小顽』,使一棒何妨(无碍、不妨)?”王进笑道:“恐冲撞(冒犯)了令郎(尊称对方的儿子)时『令郎』,须(应该)不好看『须不好看』。”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脚『打折了手脚』,也是他自作自受『也是他自作自受』【只恐儿子没本事,也内含埋怨之意,正是父母】。”王进道:“恕(请对方不要计较)无礼。”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枪架』,来到空地上,使个旗鼓(架式)。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连续不停)将入来,径奔王进『径奔』。王进托地(突然)拖(拉着物体使挨着地面)了棒便走『拖走』,那后生抡(挥动)着棒又赶入来『赶入』。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攻守互换】。王进却不打下来,将棒一掣(抽),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刺)将来【空门】,只一缴(搅动)『只一缴』【灵巧】,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一边』,扑地望后倒了。王进连忙撇下棒『连忙撇下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就)去傍(旁)边掇(搬)条凳子,纳(按)王进坐【求学之心甚矣】,便拜道:“我枉自(徒然,白白地)经了许多师家(师傅),原来不值半分『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只有)请教【对照上文“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相互照亮引上正路,妙】【对照上文王升打高俅之事,结果截然不同,妙笔】。”王进道:“我子母二人,连日在此搅扰(打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用它来)效力(出力)。”
太公大喜『大喜』,叫那后生穿了衣裳『穿了衣裳』,一同来后堂坐下『一同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羊』【与上文借宿时所吃牛肉对比】,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酒食果品』,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一同』。四个人坐定『坐定』,一面把盏(斟酒敬客),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太公起身』,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夸赞】。”王进笑道:“奸不厮(相互)欺(欺骗),俏不厮瞒(隐瞒)(比喻同类的人相互之间不欺骗隐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搏弄(摆弄)。为因(因为)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再提王升】,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包藏)旧仇『怀挟旧仇』,要奈何(对付)王进。小人不合(不料相合)属(隶属)他所管(管辖)『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争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做事情)【高俅来,王进去,奸臣来,能者去,可叹】。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蒙恩)救了老母病患,连日管顾(照顾),甚是不当(不应当)。既然令郎肯学时『肯学时』,小人一力(竭力)奉教(教导)『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上阵无用』。小人从新(重新)点拨他『从新点拨』。”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是否知道)输了【提点儿子】,快来再拜师父『师父』。”那后生又拜了王进『又拜』。太公道:“教头在上『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祖居』,前面便是少华山【引出少华山来】,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呕气(生闷气)死了『母亲说他不得,呕气死了』【写史进刚强不屈】【以史进母子映王进母子】【因只爱刺枪使棒所以从小不务农业,因从小不务农业所以母亲呕气死了】。老汉只得(只有)随他性子『随他性子』【开明】,不知使了多少钱财『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跟随)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高手匠人』【写出爱子之情至深】,与(给)他刺了这身花绣(以针在人体臂胸等部刺成各种花纹,然后以青墨涂之。又名札青、刺青),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顺口)『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发(一并)成全(帮助别人达到目的)了他亦(也)好。老汉自当(自然应当)重重酬谢『自当重重酬谢』。”王进大喜道【为恩情能报而喜】:“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发(一并)教了令郎方(才:表示只有在某种条件下然后怎样)去『方去』。”自当日为始『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头子母二人在庄上『留住』。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好学】,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一一从头指教』【肯教】。那十八般武艺?
矛锤弓弩铳『铳』,鞭简(锏)剑链(铁链)挝,
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叉)。
话说这史进每日在庄上管待(用饭菜等招待)王教头母子二人,指教武艺『每日』。史太公自去华阴县中承当(担当)里正(基层官职,主要负责掌管户口和纳税)『里正』,不在话下。不觉荏苒光阴,早过半年之上『早过半年之上』。正是:
窗外日光弹指过【外】,
席间花影坐前移【内】。
一杯未进笙歌送【上】,
阶下辰牌(标志时刻的牌子)又报时【下】。
前后得半年之上,史进把这十八般武艺,从新学得十分(非常)精熟(精湛纯熟)『从新学得十分精熟』。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件件都有奥妙』。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自思:“在此虽好,只是不了(不能了结)。”一日想起来『想起来』,相辞要上延安府去。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此地)过了。小弟奉养(侍候赡养)你母子二人『小弟』,以终天年『以终天年』,多少是好(多么好)【师徒恩情】!”王进道:“贤弟『贤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来,负累了你『负累了你』,恐教贤弟亦遭缧绁之厄『亦遭缧绁之厄』,不当稳便(不太妥当)【不愿负累他人】,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着在老种经略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有容身的地方)立命(精神有所寄托)『安身立命』【史家村虽好,只能安身不能立命】。”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筵席送行。托出一盘,两个段(缎)子,一百两花银(成色好的银子)谢师。次日,王进收拾了担儿【担】,备了马,子母二人相辞史太公、史进。请娘乘了马【马】,望延安府路途(路线)进发。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亲送十里之程』,中心(心中)难舍『难舍』。史进当时拜别(行礼告别)了师父,洒泪分手『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王教头依旧自挑了担儿【又担】,跟着马【又马】,和娘两个,自取(选取)关西路里去了。
话中不说王进去投军役【免受奸臣戕害,善】,只说史进回到庄上【以东京王进遇史家庄史进,王进无欲而史进有欲,故王道进村隐而史册由村进,妙】,每日只是打熬(锻炼)气力(力气)『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又没老小(这里指没人约束)『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半夜三更』,白日里只在庄后射弓走马『只在庄后射弓走马』【武艺并不敢忘】。不到半载(年)之间,史进父亲太公染患病症,数日不起。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把疾病治好),呜呼哀哉(表示哀痛的感叹语),太公殁(去世)了。史进一面备棺椁(棺材)盛殓(把尸体装入棺材),请僧修设好事『僧』,追斋(诵经礼忏,超度死者)理七(人死后,生者每七天为之斋供一次,并请和尚诵经,四十九天中共行七次),荐拔(为去世的人做功德,免其堕入恶道,受诸大苦,使其超脱苦海,往生善道)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设斋坛,祈祷神佛)『道』,超度生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十数坛』,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花费不少银两】。满村中三四百史家庄户『满村』,都来送丧挂孝『都来』【写太公人缘之好,为后文史进牵头共保村坊铺垫】,埋殡(埋葬)在村西山上祖坟内了『祖坟』【事巨细无遗,然不见史进半点感情,冰冷怕人】【有王进之表,却无王进之内】。史进家自此无人管业(管理产业)『自此无人管业』,史进又不肯务农『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武器)『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孩提该成人矣】【王进母子一心,故能痊愈,史进父迁就子,故不能痊可】。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时当六月中旬,炎天正热『炎天正热』。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用自己感觉愉快的事来度过空闲时间)『无可消遣』,捉个交床(胡床的别称。一种可折叠的轻便坐椅,形似马扎后有靠背),坐在打麦场边柳阴树下乘凉【燥】。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采道:“好凉风!”正乘凉哩,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张望』【由风引出人来】。史进喝道:“作怪(离奇古怪)!谁在那里张(看)俺庄上?『俺庄』”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猎户摽(用小标枪投掷)兔李吉。史进喝道:“李吉!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来相脚头(行窃前先来窥探门路)?”李吉向前声喏道:“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丘(土堆,这里指绰号)乙郎(排行第二)吃碗酒『寻庄上』【可是孔丘?太公死后庄内寻不见矮丘乙郎,直指史进不务农业】,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冒犯)『不敢过来冲撞』【由此可见其余人对史进态度】。”史进道:“我且(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野生动物)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你『不曾亏了你』,如何一向(已过去的一段时间)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不务农业,钱财能用到几时?】?”李吉答道:“小人怎敢『怎敢』!一向没有野味,以此不敢来『不敢』。”史进道:“胡说!偌大(那么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如此)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大】兔儿【小】。”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小人对大郎】。如今近日(最近这些天)上面添了一伙强人(强盗)『强人』,扎下个山寨『山寨』,在上面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啰『五七百个』,有百十匹好马『百十匹』。为头那个大王唤做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到人家里抢夺财物)『打家劫舍』。华阴县里不敢捉他『华阴县里不敢捉他』,出三千贯赏钱召(召集)人拿他『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惹他『谁敢上去』?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山打捕野味【众多猎户】,那讨来卖!”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也听得说』,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大规模地行动),必然要恼(打扰)人『必然』。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李吉唱个喏(作揖,并口道颂词),自去了。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麻烦、骚扰)村坊。既然如此,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拣』,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自有』,先烧了一陌(叠)顺溜纸(祈求神鬼保佑顺利而烧的纸钱),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本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都到』,序齿(按年龄大小排序)坐下『序齿坐下』【大草堂】。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啰(盗匪的部下),打家劫舍『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啰唣(吵闹、骚扰)『必然』。我今特(特意)请你众人来商议『商议』,倘若(假如)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巡更或衙门用以集散人众所敲的响器。用木棍击打挖空的方形木头发出声响),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相互)救护,共保村坊『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若强人(这里指强盗头领)自来(亲自来),都是我来理会『如若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众人道:“我等村农『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主持决断)『只靠大郎』【大郎非村农】。梆子响时,谁敢不来『谁敢不来』【与上文“华阴县里不敢捉他,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惹他?”对照】。”当晚众人谢酒(宴会结束,道谢告辞),各自分付(交代),回家准备器械『回家准备器械』。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墙壁),安排庄院〔庄客〕,拴束(收拾)衣甲,整顿(收拾)刀马,提防(防备)贼寇『提防贼寇』,不在话下【准备齐全】。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坐定』【与上文“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对照,史家村坐定商议,少华山也坐定商议】。为头的神机(灵巧机变的谋略)军师朱武,虽无本事(武艺)『虽无本事』,广有谋略『广有谋略』。朱武当(当下)与陈达、杨春说道:“如今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贯赏钱『听知』【未去县里,细微之处】,召人捉我们『召人』。诚恐(只怕)来时,要与他厮杀『厮杀』【华阴县惧少华山而召人,少华山恐华阴县召人而抢粮,妙】。只是山寨钱粮欠(缺)少『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抢劫掳掠)些来『如何不去』【真强盗也】,以供山寨之用。聚积(储蓄)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做好准备以应付)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支撑)『打熬』【官军无穷无尽,只得据山寨之险打熬等他退去】。”跳涧虎陈达道:“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怎样)『看他如何』【毛躁】。”白花蛇杨春道:“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万无一失』【稳重】。”陈达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只打』,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人少钱多,定显贵也】。”杨春道:“哥哥不知(知道)『哥哥不知』,若去打华阴县时,须(必要)从史家村过『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方言,指老虎)『是个大虫』【二虎相争】,不可去撩拨(招惹)他『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如何肯放』?”陈达道:“兄弟好懦弱『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如何)敢抵敌(对抗)官军『怎地敢』?”杨春道:“哥哥不可小觑了他,那人端的(的确)了得『端的了得』。”朱武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也曾闻』,说这人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用在句末,表示劝告、请求、期望)。”陈达叫将(助词,无意义)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鸟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灭自己威风』。也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我不信』。”喝叫小喽啰『喝叫』:“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去先打史家庄,后取华阴县【正事】。”朱武、杨春再三谏劝『再三谏劝』,陈达那里肯听【又复面皮之争,与上文洪太尉住持真人呼应】,随即披挂(穿戴盔甲)上马,点了一百四五十小喽啰『点了一百四五十』,鸣锣擂鼓【大吵大闹】,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说史进正在庄内整制刀马『正在』,只见庄客报知此事【皆前回安排,占下先手】。史进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来『梆子』。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前后东西】,三四百史家庄户『三四百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拽棒『都拖枪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户一男子】【与上文“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对照】,一齐都到史家庄上『一齐』。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其形如一带,用来拦住乱发),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锦缎所制)『锦袄』,下着抹绿(淡绿)靴,腰系皮搭膊(系在腰间的腰带,制成双层,四周缝合,中间开口,可用来装物)『皮搭膊』,前后铁掩心(护胸的铠甲),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刀呈三叉状,两侧刃底部各有两孔,每孔装两环)【夺人耳目,少年心性】。庄客牵过那匹火炭〔一样颜色的〕赤马,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粗笨)的乡夫(乡村民夫),各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一齐呐喊』,直到村北路口摆开。却早(早已)望见来军『早望见』,但见:
红旗闪闪,赤帜(旗)翩翩。小喽啰乱搠叉枪,莽撞汉齐担(用肩膀扛)刀斧。头巾歪整,浑如(酷似)三月桃花(淡红色);衲袄紧拴,却似九秋落叶(枯黄色)。个个圆睁横死(死人)眼,人人辄(总是)起夜叉(佛经中的恶鬼)心。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飞奔』,便将小喽啰摆开。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在材料上包裹金箔)生铁(粗制的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衲袄』【锦袄对衲袄】,脚穿一对吊(将毛皮加在表面或里面)墩(粗大。另有一说为高跟)靴,腰系七尺攒线(形容针脚密)搭膊『线搭膊』【皮搭膊对线搭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一丈八寸长)点钢(经淬火处理的钢铁)矛。小喽啰两势(边)下呐喊,二员将就(在)马上相见。
陈达在马上看着史进,欠身(身体前倾)施礼『欠身施礼』【奇】。史进喝道『喝』:“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迷(弥)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应该)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传说太岁神所在为凶方,忌动土。引申为招惹强大的对手)『太岁头上动土』!”陈达在马上答道【喝对答】:“俺山寨里欠少些粮食,欲(想要)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借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并不敢动一根草,回来自当拜谢』【一百四五十喽啰对三四百早已准备好的庄客,定然心生退意,打史家庄改为绕史家庄】【王进遭奸臣,史进捉匪盗,一上一下皆为一物,妙】。”史进道:“胡说!俺家见(现)当里正【太公】,正要来拿你这伙贼『拿你这伙贼』【上】。今日到来,经由(经过)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中】?本县(当地的知县)知道,须连累于我『连累于我』【下】。”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可是去找兄弟借粮?】【文】。”史进道:“甚么闲话(无关紧要的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也是闲话】。”陈达道:“好汉教(让)我问谁『好汉』?”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陈达大怒道『大怒』:“赶人不要赶上(俗语,指做事要留有余地,不可把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休得要逞(显示)精神【武】!”史进也怒『也怒』,抡手中刀,骤(使马奔驰)坐下马,来战陈达【先手】【王进无欲遇奸臣则走,史进有欲遇匪盗则战,妙】。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两个交马(马上交锋),但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二龙戏珠);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二虎竞食)。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前回后转,浑如敬德(尉迟恭,字敬德)战秦琼。九纹龙忿怒(愤怒),三尖刀只望顶门(脑门处)飞;跳涧虎生嗔(发怒),丈八矛不离心坎(心窝)刺。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俗语,意思是在强手中逞强,在艺高者中竞高)。
史进、陈达两个斗了多时『斗了多时』,只见战马咆哮,踢起手中军器(军用的器具,也叫兵器);枪刀来往,各防架隔遮拦(招架阻挡)。两个斗到间深里(紧要时),史进卖个破绽『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一闪,陈达和枪攧入(扑进)怀里来。史进轻舒(伸展)猿臂,款(缓、慢)扭狼腰,只一挟(用胳膊夹着),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摘离』,款款(慢慢)揪住了线搭膊【正是上文王进打史进招式解法,妙】,丢在马前〔让他〕受降(投降)『丢』。那匹战马拨(拨开)风也似去了【引去少华山】。史进叫庄客将陈达绑缚(捆绑)了。众人把小喽啰一赶,都走了『一赶,都走了』【终是喽啰】。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庭心(庭院中心)内柱上『内柱』,等待一发拿了那两个贼首,一并解官请赏『一并』【开下先例】。且把(拿)酒来赏了众人『赏』,教权且(暂且)散『散』。众人喝采:“不枉(不冤枉,表示名声没有白说)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欢喜饮酒』,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不放心),捉摸不定(猜测不到),且教小喽啰再去探听消息『再去』【写出兄弟情】。只见回去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接上文】,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三位哥哥】。”朱武问其缘故,小喽啰备说(备细述说)交锋一节,怎当(怎奈)史进英勇『英勇』。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不听』,果(果然)有此祸(祸事)【赌气语】。”杨春道:“我们尽数(全数)都去『尽数都去』,和他死并(拼命)如何?”朱武道:“亦是不可『亦是不可』。他尚自(犹自,表示进一层的意思。提出程度更甚的事例作为衬托)输了『他尚自输了』,你如何并得他过『你如何并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所使用的计策)『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杨春问道:“如何苦计?”朱武附耳(贴近耳朵)低言,说道:“只除恁地(只除非这样)。”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事不宜迟』【好情义】。”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忿怒未消』,只见庄客飞报(急速报告)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史进道:“这厮合休(合当灭亡),我教他两个一发解官『一发解官』。快牵过马来【强】。”一面打起梆子,众人早都到来『早都到来』【准备充分】。史进上了马,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步行』,两个双双跪下『跪下』,擎着两眼泪【一转】【弱】。史进下马来喝道『下马』:“你两个跪下如何说【未见过如此场面】?”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多次)被官司逼迫『逼迫』,不得已(无可奈何,不能不如此)上山落草『不得已』【若王进老种经略处无人赏识又当如何?】。当初发愿(起誓)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无意中触犯)虎威【不听又如何能误犯?】【二虎相争】,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英雄』,无计(没有办法)恳求,今来一径〔来〕就死『一径就死』。望(希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一起)解(押解)官请赏『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誓不皱眉』。我等就(在)英雄手内请死(请求处死自己)【解官又如何能手内请死?】,并无怨心『并无怨心』【虽是苦计,却也好胆气】。”史进听了,寻思道『寻思』:“他们直恁(竟然如此)义气『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让)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何谓英雄?何谓好汉?何谓民?何谓匪?】【习武之人不尊律法,反尊规矩,天下必乱】。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被慑伏动物)〔的〕肉(谓真正的强者不欺已经服输的弱者)。”史进便道:“你两个且(暂且)跟我进来【皆入史家村众人眼里】。”朱武、杨春并无惧怯(恐惧,害怕)『并无惧怯』,随了史进直到后厅前跪下『跪下』,又教史进绑缚。史进三回五次叫起来『三回五次』,那两个那里肯起来。惺惺惜惺惺(聪明人怜惜聪明人,泛指性格、才能或境遇等相同的人互相关爱、同情),好汉识好汉『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不太妥当)『休得连累了英雄』。宁可把我们去解官请赏。”史进道:“如何使得(怎么可以)。你肯吃我酒食么?”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惧,何况酒肉乎!”当时史进大喜『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何人所设,庄客也】,管待三人。朱武、杨春、陈达拜谢大恩。酒至数杯,少添春色(脸色泛红)。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回山去了』【写史进形单影只】。史进送出庄门『送出庄门』【又入史家村众人眼里】,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不是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虽然〔是为了〕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进为义气(为情谊而甘愿替别人承担风险或作自我牺牲的气度)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过几日,真乃精细人】,谢他救命之恩【史进义释,强盗报恩,有血有肉】。”
话休絮繁。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收聚)得三十两蒜条金(与掐头去尾后的蒜苗形似的金条,非蒜苔)『收拾』【何处所来?】,使两个小喽啰【两个,又精细】,趁月黑夜送去史家庄上【月黑夜,再精细】【真乃神机军师也】。当夜初更(晚七时至九时)时分,小喽啰敲门,庄客报知史进『庄客报知史进』。史进火急披衣『火急披衣』,来到门前,问小喽啰:“有甚话说?”小喽啰道:“三个头领再三拜复(行礼回复)『再三』,特地使小校(小卒)送些薄礼,酬谢(以金钱、礼物表达谢意)大郎不杀之恩『酬谢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请求)笑留『望乞笑留』。”取出金子递与(予)【接便不忠,不接便不义,两难】。史进初时推却『初时推却』,次后(后来)寻思道:“既然送来,回礼可酬(报答)『回礼可酬』【义】。”受了金子【受】,叫庄客置酒『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拿)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去了。又过半月有馀(余),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商量),掳掠得一串好大珠子『掳掠』【庄客守地,强盗守山】,又使小喽啰连夜(当天夜里)送来史家庄上【连夜,好义气】。史进受了【又受】,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史进寻思道:“也难得这三个敬重(恭敬尊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回赠)他【与上文“却也难得史进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之恩”对照】。”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匹红锦『自去』,裁成三领锦袄子【对应上文陈达所穿红衲袄】;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皆实用之物】,委(委托)两个庄客去送。史进庄上,有个为头(领头)的庄客王四【不姓史】,此人颇能答应(应付)官府,口舌利便(伶俐)【本事皆在口中】,满庄人都叫他做赛伯当【满庄人,与史进满县人、高俅满城人对比】。史进教他同一个得力(能干)庄客【两人】,挑了盒担【显眼】,直送到山下。小喽啰问了备细(详细情况),引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三个头领大喜『大喜』,受了锦袄子并肥羊酒礼『受』【锦袄子在三位头领眼中胜过肥羊酒礼,意义非凡】,把十两银子赏了庄客【一人五两】。每人吃了十数碗酒『十两,十数碗』,下山回归庄内【下山归庄,妙】,见了史进,说道:“山上头领多多上复(上覆,向上级或长辈转达问候)。”史进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不时间(经常)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东西)『常常,物事』【只是王四】,不则(止)一日。寨里头领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史进『频频,金银』。
荏苒光阴,时遇八月中秋到来。史进要和三人说话,约至十五夜来庄上赏月饮酒。先使庄客王四赍(把东西送给别人)一封请书(请帖),直去少华山上『直去』,请朱武、陈达、杨春来庄上赴席。王四驰书(急速送信)径到山寨里『径到』【一人,逐渐放松】,见了三位头领,下了来书。朱武看了大喜『大喜』,三个应允(答应),随即写封回书,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五两,十来碗』【依然五两】。王四下得山来,正撞着如常(平时)送物事来的小喽啰【来往频繁】,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写出关系之好】,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庄寨亲如一家,可叹】。王四相别了回庄,一面走着,被山风(山野之间的风)一吹,酒却涌上来,踉踉跄跄(走路不稳,跌跌撞撞的样子),一步一攧(颠),走〔了〕不得(到)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着那绿茸茸莎草(草本植物)地上,扑地倒了『扑地倒了』。
原来摽兔李吉正在那山坡下张(设网捕捉)兔儿【不敢靠近少华山,只得在这里猎野味】,认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来扶他【善】,那里扶得动。只见王四搭膊里突出银子来『突出』【望见突出银子来,巧】,李吉寻思道:“这厮醉了。那里讨得许多(如此多)【写少华山慷慨】!何不拿他些【恶】?”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天罡星合当聚会』,自然生出机会来『自然生出机会来』。李吉解那搭膊,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抖出回书来,又巧】。李吉拿起,颇识几字【颇识几字,再巧】,将书拆开看时,见上面写着少华山朱武、陈达、杨春,中间多有兼文带武的言语,却不识得,只认得三个名字【只认得名字,再巧】。李吉道:“我做猎户,几时能勾(够)发迹(有钱有势)『几时』。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财,却在这里【算命道今年有大财,再巧】!华阴县里见(现在)出三千贯赏钱,捕捉他三个贼人。叵耐史进那厮,前日我去他庄上寻矮丘乙郎,他道我来相脚头踩盘(偷窃前到实地观察)。你原来倒和贼人来往『和贼人来往』【已过四十余天,仍称前日,睚眦必报,再巧】!”银子并书都拿去了【银子并书都拿去了似贼人一般,再巧】,望华阴县里来出首『华阴县里』(举发他人的犯罪行为)。
却说庄客王四一觉直睡到二更,方醒觉(苏醒)来。看见月光微微照在身上『月光』,王四吃了一惊,跳将起来【方想起正事】,却见四边都是松树。便去腰里摸时,搭膊和书都不见了。四下里寻时,只见空搭膊在莎草地上【像贼】,王四只管叫苦,寻思道:“银子不打紧,这封回书却怎生好【不打紧,不知在山上共拿了多少银两】!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形容思考一下子便有了主意),自道:“若回去庄上,说脱(丢)了回书,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去『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去』。不如只说不曾有回书,那里查照【豪赌】【见空搭膊后隐瞒,再巧】【回书之失一乃庄客往来黑白贪杯误事,二乃恶喽啰善意劝酒,三乃善猎户恶意搜身,妙不可言】【贪夫徇财,烈士徇名。正是王四史进】。”计较定了,飞也似取路归来庄上『飞也似』,却好(刚好)五更天气【耗时三更】。
史进见王四回来【特意在门口等王四,不等如何能见】,问道:“你如何方才归来【已知古怪】?”王四道:“托主人福荫【托主人福荫,讽刺】,寨中三个头领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酒,因此回来迟了。”史进又问:“曾(表疑问)有回书么【主动问起】?”王四道:“三个头领要写回书,却是小人道:三位头领既然准来赴席,何必回书?小人又有杯酒(饮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脱节(意外、失误、闪失),不是耍处(儿戏)【答应官府之法】。”史进听了大喜『大喜』,说道:“不枉了诸人(众人)叫〔你〕做赛伯当,真个了得【赛伯当,讽刺】!”王四应道『应』:“小人怎敢差迟(差错、错误),路上不曾住脚(止步),一直奔回庄上。”史进道:“既然如此,教人去县里买些果品案酒(佐酒)伺候(备办待用)【只王四管家,史进安心练武】。”
不觉中秋节至,是日(这一天)晴明(晴朗、明朗)得好。史进当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表数量,用于宰杀的牲体)大羊『大羊』【王进借宿时吃牛,拜师时吃羊。聚集庄户时杀牛,请强盗赏月时杀羊,可知时人牛羊价值】,杀了百十个鸡鹅『百十个』,准备下酒食筵宴(宴会、酒席)。看看(渐渐)天色晚来,怎见得好个中秋?但见:
午夜初长(还有很长),黄昏已半,一轮月挂如银。冰盘如昼【凉】,赏玩正宜人(合人心意)。清影(清朗的光影、月光)十分圆满,桂花玉兔交馨(像兰花一样馨香纯洁)。帘栊(窗帘)高卷【赏月】,金杯频劝酒【饮酒】,欢笑贺升平(太平)『升平』。年年(每年)当(正值)此节〔的时候〕,酩酊(大醉的样子)醉醺醺。莫辞终夕(彻夜)饮,银汉(银河)露华(清冷的月光)新。
且说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分付小喽啰看守寨栅(四周有栅栏的寨子)『分付看守』,只带三五个做伴『只带三五个』,将(带)了朴刀,各跨口腰刀【有长有短,准备充分】,不骑鞍马【防马蹄声,防醉酒坠马,细】,步行下山,径来到史家庄上。史进接着,各叙礼罢『叙礼』,请入后园『后园』。庄内已安排下筵宴,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上坐』,史进对席相陪『对席』【与上文小王都太尉请端王对照】,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庄客拴门』。一面饮酒,庄内庄客轮流把盏『庄客把盏』,一边割羊劝酒。酒至数杯,却早(早已)东边推起那轮明月,但见:
桂花离海峤(海边山岭),云叶散天衢(广阔的天空)。彩霞照万里如银,素魄(月光)映千山似水。一轮爽垲(高爽干燥),能分宇宙澄清;四海(全国各地)团{口中一个栾}(同圞,形容圆),射映乾坤皎洁。影横(平行)旷野(空阔的原野),惊独宿(一人住宿)之乌鸦『独』;光射平湖,照双栖(共同栖止)之鸿雁『双』。冰轮(月亮)展出三千里,玉兔平吞(一口吞没)四百州【奇思妙想】。
史进正和三个头领在后园饮酒,赏玩中秋,叙说旧话新言,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一转,突兀至极】,火把乱明【乱字用的极好,只见火把自然显乱】。史进大惊『大惊』,跳起身来,分付:“三位贤友且坐,待我去看『贤友』。”喝叫庄客不要开门『喝叫』【立场已变】,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俗语,看一看)时,只见是华阴县县尉(官名,辅佐知县,掌管治安捕盗之事)在马上『马上』,引着两个都头(县尉的下属,缉拿强盗的军官)『引着』,带着三四百土兵『带着』,围住庄院【目的分明】。史进和三个头领只管叫苦(诉说苦处)。外面火把光中,照见钢叉、朴刀、五股叉、留客住(有倒钩的枪形武器,可将人拉倒拖回),摆得似麻林(成片长着的麻。用以形容刀、枪等兵器密集众多)一般。两个都头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强贼【庄内皆是强贼】!”
不是这伙人来捉史进并三个头领,有分教:史进先杀了一两个人,结识了十数个好汉,大闹动河北,直使天罡地煞一齐相会『天罡地煞一齐相会』。直教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阴中治(建造)战船。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