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吉达战车道

沙特阿拉伯，吉达市

        坦克一路向北驶去，很快的，它又回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战场。

       “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呢。”华轻轻地感叹着，“你呢麻子？”

“我还好。”麻子轻轻踩着油门说道。

“距离我们上次这样，过去多久了？”华说。

“挺长时间了吧，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优花里，”美穗有点怀念地说，“怎么了，优花里？”

“美穗，”优花里似乎心事重重，她拆下打空了的子弹盒，按顺序摆在脚下的架子上，“我……有件事情，你得知道。”

“你说。”

“那个小勇，小娟姐的弟弟，我看见他了。”

“啊？他……他逃出去了吗？”

“……嗯。”

“是吗？太好了！……优花里，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啊。”这本应是令人高兴的事，但优花里的脸上没有丁点笑容。

        优花里拎起一盒全新的子弹，放在手里捧着，低头不语，半边脸沉默在阴影中。

“发生了什么？”华看了一眼身边的优花里，关心地问。

“他问我小娟姐的事了，我没有正面回答，”优花里抬起头，“但他迟早还会问起来。”

“这个……”

“他还问我你在哪，美穗，他想找你。”

“……”

“我觉得关于小娟姐的事，”优花里把子弹盒卡在架子上，抽出子弹带塞进同轴机枪里。“还是由你来告诉他比较好。”

“我……”

“美穗，怎么回事？”华一头雾水，她问身后的美穗道，“你们以前经历过什么吗？”

“没……没什么。”美穗不愿意解释太多，也不想让华也掺和进来。她看向车长潜望镜，企图让沿路的风景平静一下混乱的大脑。

        不过外面显然没好到哪里去：“等等，前面有情况！”

        前面响起了重机枪的声音。

        T-55此时行驶在一条公路上，这条公路是数条通往吉达的公路中最宽的一条，因此也聚集了很多逃离的车辆。这些慌不择路的人们见到对向驶来一辆坦克，还以为恐怖分子的后续部队从南边攻打过来，为首的车一脚刹住，结果后车追尾，酿成连环车祸，把路面堵死了。

        “减速，麻子，”美穗几乎把眼睛贴在目镜筒上，“右转下坡，绕过去。”

“嗯。”坦克向右一偏，冲破路边的护栏，开到了沙土地上。

“我们不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恶意吗？”优花里看着外面惊恐的人群不解，问美穗道。

“避开就好了，不然会惹麻烦的。”美穗说。

“好吧……”

        正在此时，两三辆武装皮卡追赶路人至此。他们本来是想尽可能地多绑架一些人质，见到路下有一辆自己的坦克，车上的人纷纷挥手示意。

“怎么办？”华回头问道，“要击毙他们吗？”

        美穗低头思考了一秒，然后命令道：“麻子，缓速转向，将车头对准他们后停车；华，等车停稳后，用同轴机枪消灭敌人！”

“是。”

“明白！”

        坦克缓缓地把身子往前挪，公路上的敌人还以为坦克在向他们打招呼，但一梭子7.62mm的子弹让他们认清了现实。子弹在几辆车上划了几道圆弧，让几辆丰田皮卡变成了废铁。

        “敌人已肃清。”

“麻子，上公路，然后停车。”

        麻子给了一脚油门，几十吨的坦克一个猛子，从路边的斜坡开上了公路。

        “听我说，大家！”美穗拉开舱盖，对着后面不知所措的人们喊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你们会找到援助的！不要跟着我们！”说罢，美穗在一片惊魂未定的目光中回到了坦克里面。①“麻子，开车。”

        突然车内有个东西鬼叫起来，是阿拉伯语。内容美穗没听懂，但肯定是在命令这辆坦克本来的主人。美穗听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无法得出有效信息，便索性关掉了无线电。

        “被发现了么？”优花里问道。

“还没，但也快了。”美穗扶着潜望镜说，“我想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我们这一路上所造成的破坏……嗯？”

        前方路肩的右边是两处并排的小山头，本来二者同属一座山包，但一条公路从中间穿过，将山头的末端给切了下来。这余出来的一处高地没有被废弃，有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把山头买下，盖了顶别墅在山顶上。

       美穗发现前方山顶的白色别墅附近有人影晃动，但天色已晚，美穗还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眼花的时候，山头上突然火光一闪，几个黑影尖啸着向坦克扑来，分别爆炸在坦克的四周。“被发现了！”美穗一拍华的肩膀，“方位39，白色别墅，开炮！”

        炮闩猛地一震，一枚炮弹壳被拽出炮膛，伴着一股迎面扑来的火药烟气。那颗炮弹落在敌阵的正中央，白色别墅瞬间炸毁，几个拿着RPG的敌人顷刻间被吞没在气浪里。

        坦克缓了缓劲，继续向前。但紧接着，前方再次现身了一个不速之客：另一辆T-55从右前方的分岔路突然出现，它直面对着美穗的坦克，看来已经发现了叛逃的同伴。它似乎在此等候多时，趁着华刚刚结束炮击，还未令炮塔回正的时机，一枚穿甲弹破膛而出。

        轰隆一声，坦克脚底下的土都被震起来了。这枚炮弹凶恶地扑向美穗，狠狠地打在坦克的炮塔右前方。不过，拜T-55圆滑的脑袋所赐，那枚穿甲弹因入射角度的缺陷而未能击穿，它在坦克前装甲上犁了一条深沟，斜向上飞了出去，把坦克顶上的高射机枪给拍碎了。

        “啊！！！”优花里首当其冲，被跳弹震得头晕脑胀，怀里抱着的炮弹壳险些掉落下去。

“穿甲弹，优花里！麻子别减速，一直往前开！华，找准时机准备反击！”美穗大声命令道。

优花里把炮弹塞进炮膛里：“装好了！”

华没有应答，她默默地盯着面前的炮长镜，咬合肌已经绷紧。

       坦克的速度丝毫未减，麻子仅仅拨弄了几下操纵杆便跑出了敌坦克的射界。见目标消失，敌人也加大了油门，准备跑到主路上来，从后方打击美穗。

“就是现在！”看着慢慢探出来的敌坦克，华的瞳孔像照相机的光圈一样缩紧了。光圈牢牢地从炮长镜里套住了敌坦克的身躯，小三角戳进了坦克侧面的中间部位。那是油箱兼弹药架的位置。

        “轰！”敌坦克的侧面被钻穿一个大窟窿，穿甲弹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弹药架上的一枚炮弹。燃料和火药弹指间迸燃起来，火焰蹿出三米多高，坦克顺着惯性盲目地向前走了两步，脑袋被从内而外的烈火之刃斩落。

        “太好了！”众人欢呼雀跃，只有麻子依然面无表情：“左前方的灌木丛，有人。”

        美穗将车长镜对准麻子说的方向。在夕阳的帮助下，确实看到朱槿丛里有人影晃动。美穗还没开始思考，左前方便打过来一发火箭弹：“去死吧！崽种们！”

“麻子快加速！”火箭弹擦过坦克的头顶，美穗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要停跳，“优花里，榴弹！华，方位23！”

        优花里和华不愧是大洗的王牌坦克手，炮弹的装填与出膛几乎发生在同一秒。灼热的气浪把面前的扬尘捅出一个窟窿，所及之处，朱槿均被拦腰斩断，炮弹随即在地面上炸开，弹片如流星雨，躲藏在朱槿丛的敌人们无一幸存。

        坦克全速冲向吉达市。

        半小时前，城中的敌人也早已接到了坦克丢失的报告。

        “报告扎伊德指挥，叛逃的215号车正从吉达市南部接近！”一名恐怖分子士兵报告说。

“交火了没有？”

“预计已经交火，但现在联系不上211号车和阻击的弟兄！我再试一次！”这人说完，马上又要拿起面前的话筒。

“免了，他们已经完蛋了。”扎伊德拦住了他，“快联系外城防线的兄弟们，务必将215号车消灭在吉达市外！”

“是！”

        这是本一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战役。阿卜杜勒用自己当鱼饵，成功钓上了几十条美国鱼，现在正是收网的好时机。只要网口收紧，任谁也跑不了。首先，联合国没有像样的进攻力量，尽管前几天来了个日本女的号称什么“西住流”，但也没形成战斗力，不足为惧。其次，美国军队素来鼻孔朝天，他们在吉达市的公开活动早已引起当地人民的反对，因此美军在吉达市的行动以特种任务为主，人数最多不会超过40人，自己绝对有能力在美军展开支援前消灭他们。

        因为吉达在地理和政治上的特殊地位，尽管进攻市区会引发各国的强烈不满，但只要稳稳地占领吉达市，剩下的就交给发言人们去扯皮吧。即使是骄横的美军也一定不敢空袭他们。为什么？因为这是吉达市啊！是各国外交使领馆的驻地，当年的科索沃战争，某些国家心里还记着帐呢！

        扎伊德盯着手中的地图，上面用铅笔画着许多点和箭头，蓝色代表自己人，红色则代表美军和联合国势力。蓝色的笔线此时正张着血盆大口，欲将许多红色的点和线吞入腹中。按照计划，渗透来的美军和联合国人员会被自己铁壁合围，不仅完成阿齐兹攻下吉达，收复乌卡伊迪尔，进而威胁艾沙拉夫设想的第一步，自己也将会因为沉重打击美国人而在阵线内部青史留名。

        但原本完美的计划却出现了一个致命瑕疵：215号坦克居然毫无征兆地叛变了。手下总共带来了两个坏消息：一，巴港酒店南部的几处阵地遭到了来自后方的袭击。从地图上可以得知，几个失守的阵地间呈线形排列，是南下撤出吉达的必经路；二，有兄弟发现，215号车及其随行士兵在巴港酒店大院遭到伏击，全军覆没，215号车失去踪影，然后又出现在刚刚手下的报告里。

        会是谁干的呢？美军已经有了溃退迹象，联合国又受制于那可笑的国际授权，唯一能发动合理进攻的就只有……他们了。

        扎伊德的脑子早在事情伊始就明白了：这和半个月前在普利丹城发生的事简直一模一样！同样是叛逃的坦克，同样是帮助突围！如果敌人真的要复刻半月前的普利丹失利，那么自己手下的坦克……不，绝对不允许！②

        不过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自由阵线当前面对的敌人除了美军和联合国，还有那些一直以来被忽视的国际刑警，若不是自己以前跟他们交过手，换别人肯定会被这招打个措手不及。

        扎伊德很不情愿地在地图上为215号画出一个红箭头，箭头指向自己完美的包围圈。自己是条贪婪的蛇，而猎物是美军这只负隅顽抗的刺猬，而南边却出现一头发疯的野猪。此时的215号像一根横扫过来的棍子，瞄准了自由阵线军队的腹脏。美军虽然被围，但仍旧威胁不小，如果不能在城外消灭215号，那么自由阵线的肚子就得挨上一闷棍，老老实实地把吞下去的肉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外城附近还有多少坦克？”扎伊德问。

“3辆T-55，一辆BMP1，一辆BMP2。”手下回答，“除一辆T-55和一辆BMP1外，剩余的都在进行清剿行动。”

“再派出一辆T-55，三辆车一起去。”

“是！”小喽啰拿起话筒下了令：“213号，中止当前任务，去跟214号会合；214号，你车负责守住B14公路；114号，带上反坦克小组，向B14公路方向前进。”

        然而此时的215号坦克刚刚突入城内，刺破了又一条恐怖分子仓促建立的防线。

        “华，方位23，白色建筑二楼，同轴机枪清理敌人！麻子稳住车速！”

“好。”

“嗯！”

        机枪口打出数发曳光弹，送两个来不及拿枪的喽啰上了西天。

“子弹！”华大声说道。

“来了！”

        打空的子弹盒被迅速更换掉。华再次按下电钮，同轴机枪只停了几秒钟，便再次喷出怒火。一时间，前方的路烟尘弥漫。

        “快看不清路了。”麻子说。

“麻子，准备右转。”美穗从车长镜里望着外面，“既然我们被发现了，走在大路上会被围攻的。”

        麻子轻轻一踩刹车，坦克便听话地放慢脚步，然后转进了一个岔路口。

        美穗打开舱盖，让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仔细地聆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美穗自打在学校里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探身，甚至钻出坦克，通过观察周遭环境来灵活制定战术，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战机。躲在坦克里固然安全些，但却会将自己突然袭击的优势拱手让人。如果只为了一时安全，那么就不能及时掌握敌人动向，此战必败无疑。无论如何，这个险值得冒。

        听着听着，美穗便发现了机会：“停车，麻子，但别熄火。”

        坦克缓缓地停住了。在确定周围的房子里没有敌人后，美穗回到坦克里，关上舱盖对大家说：“敌人至少有两辆坦克，一个在前面的路口附近，另一个在我们来时的大路上。”

        她顿了顿，继续说：“前面的坦克虽然拦住了路，但他们不一定知道我们在这儿，可如果我们过去开炮的话，不管有没有打掉它，后面的坦克也一定会发现并追过来，因此我们来安排一下：麻子，等会全速冲过路口，一刻也别停；华，提前把炮口转向方位0，也就是我们正后方；等看到敌人时就开炮；优花里，”美穗看着优花里搭在弹药架上的手说，“这次我们用破甲弹，争取两炮之内解决战斗！”

“是。”

“是！”

“好嘞！”

        麻子挂了几下档，坦克便噌的一下提到最高速。此时的坦克几乎是扑向了路口。

        此时的敌坦克正严阵以待地开着，他们被命令赶往城南，去埋伏一辆叛逃的坦克。虽然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但也还是照做了。正想着，车长打了个哈欠：“快到了叫我，我先睡一会儿。”他对坐在前面的炮手说。但他话音还没落，只见模糊的车长镜里从右往左飞过去一个黑影子，吓得他浑身一哆嗦，把瞌睡虫吓跑了。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他警惕起来，“叛逃的家伙”几个字瞬间刻进脑海。

“是一辆坦克！”驾驶员惊声喊道。

“快，跟过去！”坦克一脚油门，打算追上去。

“慢慢来，慢慢来……”华在心里默念着。

        敌坦克的前轮已经突出来了。

        “现在！”

        敌坦克，炮长镜和华的瞳孔间已经没了障碍物，当三者完美契合在一条线上后，一发填好的破甲弹便出膛了。

        炮口的气浪压碎了两边房子的玻璃。这枚破甲弹很争气，它精确地打进了坦克的脑壳里，只听得一声闷响，一个大洞出现在敌坦克的脸上。

        “再来！”优花里又填进一颗破甲弹。

        第二颗炮弹从驾驶员头顶蹭过去，往上一弹，引信触发在炮盾下面，从炮手的位置钻了进去，然后是后面的车长。

        坦克起火爆炸，死在那个路口。

①美穗的本意是要赶时间，保障自身行动的突然性，同时避免与平民产生进一步的误会。但刚才为了救人已经与敌人产生交火，在情况变得复杂之前，美穗认为有必要对此解释，顺便令容易让局势产生变数的无关人员尽快离开。

②详情参见《瀚海狼烟》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