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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2023-08-26 23:06 作者:韩旭张潮运  | 我要投稿

        大哥姓代,大伙都叫他代哥,后来叫的时间久了就变成了大哥,而且大哥也确实有大哥的气质,胡须浓密,长发飘忽,中学打群架时,经常被叫去凑数撑门面的大哥往往会被误会为我方头目,基本上每次刚开场就会被对方一群人乱棍抡倒,所以中学几年见过大哥真面目的人很少,因为大哥的头上常年缠着绷带。

        大哥是个单亲家庭,父亲不知犯了什么事从他刚记事时就入狱服刑了,从小他妈妈一直对虽然你爸爸进了监狱,但他不是丧心病狂的犯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等你慢慢长大你会理解的。大哥那时虽小,但是父亲已然成为了他心中忠义的化身,这也使得大哥的性格就像梁山好汉一样,只要朋友有事他绝对会两肋插刀,正因如此,上学时大哥人缘很好。

        就在高三时,大哥的母亲得了重病,家里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不得已大哥辍学了,在他舅舅的修理店帮忙修车,刚开始他还会偶尔跳进学校,和同学们躲到操场后面的树林里分享他买的红塔山,同学们仍然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可慢慢的,同学们见到他时大多数都只是点个头就擦肩而过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树林里寂寞的抽着烟。大哥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围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仿佛都成了陌生人。

        后来,大哥再也没去过学校。

        一转眼,高考结束了,同学们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决定复读,有的想要工作,不知是谁提议在大家各奔东西前最后来一次同学聚会,于是找了一个小饭店,就在大伙喝到一半时,大哥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先是给每人发了一张名片告诉大家他现在开出租车了,如果同学们放假回家不管多晚打个电话就行,还说想在家乡工作的人有问题就找我,大哥毕竟比你们早出来工作,多少懂一点人情世故,说完就开始挨桌敬酒,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大哥喝了6瓶啤酒,最后说了一句下午还得出车有事电话联系就走了。

        大哥刚走,有的同学就不高兴了,质问是谁通知他的,和这种二流子有什么好联系的,还没怎么着呢就想着挣大家的钱,还一口一个大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然后不少人就把名片都扔了,可最后班长收完钱准备合账时,老板却说最后来的那个像是班主任的人已经给钱了,大伙面面相觑,都知道怎么回事,不少人又把名片拾了起来掖进了兜里。

        后来,不少同学在车站等车时都碰到过大哥,大哥会热情的打招呼然后帮忙装行李,一路上询问大学生活怎么样,送到家后却坚持不收钱,有的同学执意要给,大哥就会拉下脸来“你们还在上学,大哥已经挣钱了,顺路拉你们一趟要什么钱”,同学们只好作罢。

        再后来,本地的出租车市场逐渐正规起来,大哥由于是黑车,被罚了好几次,有一次实在气不过就和管理人员吵了起来,被人把车拖走了。后来去停车场交罚款时见到那个收费的人腿支在桌子上,周围的人点头哈腰的说着好话,他越看越眼熟,半天才想起是一个叫刚子的初中同学,那时大哥没少帮他出头,后背有一道疤还是因为他留下的,他掏出烟正想上前和他说话,结果被那人用手一指“到后面排队!”大哥一愣,那个叫刚子的也愣了一下,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认出了大哥,但很快就把眼神收了回去。大哥尴尬的点了点头,退到了后面。步入社会这些年,他见过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什么同学情谊兄弟情义,全他妈狗屁,有的人天生就是小人,只不过之前没本事拽不起来,但是一旦有了点权势,就会翻脸不认人。大哥心想这样也好,宁肯多花点钱也不愿欠这种人的人情,所以一直到交完费出来大哥也没和刚子多说一句话。

        刚交完罚款大哥也不敢出车,在家自己喝了点酒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话,一睁眼看到母亲正坐在窗台边自言自语,他穿上鞋轻轻地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妈,怎么了?”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刚才梦到你爸了,他还是那么年轻,穿着那件很帅气的海军服,就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那天我刚下夜班,后面有几个人一直跟着我……”这个故事大哥听过无数次,可自从母亲做完开颅手术后,她每次讲都会有点细微的差别,所以他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也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其实他对父亲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对他也没什么感情,他只是想做个像父亲一样有情有义的人,让母亲开心。大哥听说父亲坐牢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兄弟欠了赌债被人打了个半死,他拎了根钢管去要人,结果弄得对方两个人终身残疾,大哥想不明白,父亲动手之前没有考虑过他们母子吗?就算不替家庭考虑,他没考虑过自己吗?难道他以为自己是死不了的吗?连命都不珍惜,这种义气有什么用?而且他那个所谓的兄弟从那以后就没露过面,为这种人搭上自己的人生太不值了。

        大哥给母亲喂完药等她睡着后天已经黑了,他心想这个时间点应该没人查车了吧,于是披了件衣服就出车了。今天还不错,拉了几位客人都是顺路的,到了半夜12点左右已经挣了一百好几,于是他来到经常来的一个路边摊点了一份炒饼一瓶啤酒。他一边吃一边看着马路对面的一座新小区,只有零星的几户亮着灯,其中一个阳台上一个男人在抽烟,女人在晾衣服,然后男人拿着手机让女人看了一眼,接着女人撒娇似的捶了他几拳,大哥不自觉的笑了一下,想象着男人手机上的内容,这种生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是什么样,但是大概率会一个人死在那栋老楼里吧。

        “看什么呢?”老板一边炒菜一边问大哥。由于经常来这吃宵夜,他和老板很熟。

        大哥笑了笑没说话,干了一杯啤酒。

        “这小区咱们可买不起,一万多一平呢。”老板叼着烟继续说道。

        一万多?大哥心里一惊,这个小县城平均工资也就三四千,在这里买房的都是什么人啊。他想起前段时间在饭店遇到一个高中同学,他问大哥还记得赵虎吗,大哥说记得,就是仗着他哥是黑社会,老是惹是生非调戏女同学那个吗,同学说对,现在人家可是赵总啦,通过他哥的关系开发了几个楼盘,几年挣了一千多万呢,听说给咱们高中捐了不少,学校还想要给他立个牌匾挂在教学楼里。

        一千多万……大哥想象不出这是个什么概念,他每个月挣的钱除了给母亲买药也就刚够吃饭和交罚款,也许他几辈子都挣不到一千万。其实进入社会这些年,有件事大哥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学时老师家长以及书本上都在教育我们做人要仁义礼智信,可进入社会后却全都变成了金钱至上,你没钱,亲戚朋友看不起你,躲着你,你有钱,哪怕你娶三个媳妇别人都会夸你有本事。为什么自已对所有人真心实意,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却只能维持温饱,为什么像赵虎和刚子这种偷奸耍滑的人却混的风生水起,这让大哥很矛盾,到底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大哥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结完账就回家了。

        ……

        一个夏天的晚上,大哥送几个喝醉的顾客去本地唯一一家洗浴中心,还没下车几个人就吐了,大哥强忍着把他们扶进屋后,打了一盆水在那冲洗,洗了二十分钟车里还是一股难闻的气味,大哥心想完了,今晚是不能再拉客人了。

        洗浴中心旁边是一个开放式的小公园,有一些小孩子玩的娱乐设施就摆放在路边,于是大哥点了一根烟坐在了旋转椅上。刚抽两口就听到旁边有人小声唱歌,他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发现有一个女人坐在不远的秋千上,看她的穿着,十有八九是旁边洗浴中心里的小姐,想到这他把目光移到了别处。这样做并不是歧视她的职业,大哥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难处,外人没资格说三道四,只要不偷不抢,不伤害别人就可以,他不去看她只是觉得那样不礼貌。

        女人还在小声唱着,听口音不是本地的,但是也不会太远,因为大哥能听懂她唱的什么,好像是哄小孩睡觉的摇篮曲,慢慢的,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声哭了起来,这让大哥忍不住又看向她。她用脚轻轻地蹬着地,慢慢的摇晃着秋千,一只手扶着绳,一只手温柔的摸着肚子,一边抽泣一边喃喃自语“妈妈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唱歌,最后一次陪你荡秋千,明天……明天妈妈就要送你走了……”

        四周很安静,所以大哥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和自己很像,一个人背负着生活的压力举步维艰,却始终看不到出路,他心里感到莫名的难受,本想起身离开,但是考虑了半天,他还是走到了女人跟前。

        女人见他走过来抓着绳子的手突然握紧了,警惕的看着他,被她这么一瞅大哥一下子忘记了想说什么,俩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见女人越来越紧张,大哥急忙说:“别害怕,我,我不是坏人,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说的话,那种心情我能体会,我也经常和你一样有那种绝望的情绪,要不是我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可能我早就跳楼了,你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就多为自己考虑,哪种结果对自己最有利,考虑好了再做决定,不好意思,我们都不认识我却对你说这种话,只是我曾经感到迷茫时很希望有个人能告诉我怎么做,今天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一样,我……”大哥张了半天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洗浴中心的霓虹灯光照在女人脸上,湿成一片的睫毛膏和眼线在脸颊上留下了一条条黑印,她看大哥的眼神不再那么紧张,慢慢的低下了头。

        大哥见状也有点尴尬就转身走了,刚打着车,那女人走过来冲他招了招手,他摇下了玻璃看着她。女人慢吞吞地说道“谢谢你大哥,除了姐妹们还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我刚才看到你拉了几个客人到这来,你是出租车司机吗?”大哥点了点头。女人又说“那你给我个名片吧,我们需要车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大哥从手扣里拿了一张递给她。她仔细地看着名片,说“行,我记下了,我叫秋莲,怎么称呼你?”大哥笑了笑“朋友们都叫我大哥,你也叫我大哥就行,有需要就打电话,我先走了。”说完两人挥了挥手就分开了。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的过着,一天大哥在车站附近等活,突然听到广场上闹哄哄的,好像是有人打架,这让睡意连连的大哥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停地踹着地上的一个人,一边踹一遍骂骂咧咧“操你妈的小逼崽子,偷老子钱”,踹了一会其中一个人一把抓住那人的脖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大哥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也就十七八岁,要不是脸上的血迹和乱糟糟的头发就是一个学生模样。年轻人不停地哀求“对,对不起大哥,我错我错了,你饶了我吧。”还没说完,一巴掌就狠狠地扇在了他脸上,这一下力道很大,年轻人的衣服领子扯了,脸也肿了起来。

        “大哥别,别打了,我妈病了,家里实在没钱买药了,我我我没办法才……”年轻人嘴巴哆哆嗦嗦地还没说完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大哥听到这心里咯噔一声,感到体内有股汹涌的东西四处乱串,此时年轻人见哀求也不管用,只能两只手挡在脸前惊恐地躲着。

        又挨了几巴掌后,大哥走了过去,把年轻人拽到身后,对那两人说“哥们,差不多得了,钱也拿回来了,人也打了气也消了,再打就出事了。”但是那两人一点也不领情,指着大哥说道“我这是抓住他了,要是没抓住我今天可就损失大了,我他妈今天就是打死他你管得着吗?哦,你俩是一伙的吧,老四,给我往死里打!”说完两人就冲着大哥来了。

        大哥还想再劝两句,结果还没张嘴脸上就挨了一拳,从小学打到高中的大哥哪受过这气,抬起一脚就把其中一人踹出了好几米远,另外一人愣了一下,然后转身从地上抄起一块砖头就冲大哥跑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大哥竟然感到一丝紧张,确切的说是感到一丝恐惧,他突然想到要是自己今天死在这里,母亲该怎么办?然后又是一瞬间,他竟然想到了父亲,也许父亲一个人去救他兄弟那次心里也害怕,也许在他拿着钢管疯狂挥舞的时候心里也惦记着他们母子,只不过那时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就在大哥还在愣神的空档,砖头已经在他头上裂开了,大哥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那两人一看事情闹大了,撒腿就跑,只剩下那个年轻人蹲在大哥身边大声喊着救人。

        ……

        等大哥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他刚睁开眼就看到母亲红着双眼坐在他身边,见他醒了一下子就搂着他哭了起来,大哥哄了好一会才发现屋里还站着个人,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车站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小伙子很局促地站在墙边,不时地抬头看一眼。

        不一会检查结果出来了,万幸的是没有大碍,只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母亲松了一口气,责怪起了大哥“上学时不懂事,天天打架受伤,好不容易消停了这么多年,怎么又……”大哥撇过头看了一眼小伙子,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小伙子急忙低下了头。

        大哥住院的这几天里,小伙子除了回家给妈妈做饭就一直在病房里待着,扶着大哥上厕所,帮他出去买饭,闲聊中大哥得知他叫夏良,从小父母离异,母亲一年前查出来心脏有问题,他因为年龄小没法进厂上班,只能到处打零工,刷盘子,发传单,但是赚的还是太少,有时没办法了就会偷东西……他说这些时大哥就静静地听着,就好像别人在说他的故事一样。

        可能是怕花钱,大哥住了三天就坚持出院了,夏良把大哥送到楼上,对大哥说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手机,只有一个家里的座机号。刚要走大哥叫住了他,转身从屋里拿了五百块钱,对夏良说“我妈妈身体不好,这几天多亏你在医院照顾我,耽误你打工了,这钱你拿回去给老娘买点吃的,剩下的买药。”夏良瞪着大哥,说什么也不要。大哥使劲掰开他的手,把钱压在他手里,说“你年龄还小,又是单亲家庭,有些道理可能没人对你讲,男人大丈夫挣钱要光明磊落,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没钱了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想办法。”夏良见拗不过大哥,红着眼圈收下了。

        大哥在家躺了几天,恢复的很快,毕竟那年他才27岁。别人在他这个年龄可能还在读研究生,可能还在谈恋爱,可能刚刚结婚生子,但是大哥已经独自扛着家庭的重担走过了10年。

        正常出车后,大哥安排夏良去了他舅舅的修理厂上班,也算是让他有个稳定的收入,偶尔不忙时大哥会喊夏良出来吃饭,当然都是那种几十块钱一顿的路边摊,夏良不会喝酒,每次被大哥灌完2瓶啤酒后都会跪在马路边狂吐,这时大哥就会笑着指着他说“良子,你这哪行啊,我在你这个岁数都是5瓶起步的,我身边的朋友都说……”每次说到这大哥都会戛然而止,然后点上一支烟过去给夏良拍拍后背。

        有时秋莲和她的姐妹们下班后出去吃饭会叫大哥来接她们,因为基本上天天接送大哥和她们也算是熟悉了,所以到了饭店后经常会被她们扣下陪着喝酒,和她们一比大哥的酒量就像个小学生,基本上每次第一个吐的都是大哥,这时秋莲就会在他身后轻轻地替他拍打后背,然后姑娘们就会一起起哄,这是大哥为数不多会感到脸红的时候……

        就在大哥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大哥送完一个客人,刚下车对方就掏出了证件,是交警大队的稽查人员,说政府下了命令,必须清除市内的黑出租,希望他配合一下到公安部门备案,大哥一听慌了,急忙掏出烟和人家说好话,人家自然不听他的,叫来了拖车和警车,把大哥带走了。

        到了公安局后大哥一直低三下四的说好话,求人家别扣他车,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指着他赚钱维持生活,说着说着一个办案人员急了,大吼道“你在墨迹我让你蹲监狱信吗,赶紧给我签字,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大哥一看实在没办法了,联系了好几个同学要到了刚子的电话,犹豫了半天,给他打了过去……

        饭桌上,刚子拍着大哥的肩膀和别人介绍“这是小代,上学时关系不错,今天没有外人,都是哥们,又给几位局长添麻烦了。”说完拉着大哥挨个敬酒,一圈下来,大哥一口菜没吃,喝了四杯白酒。坐下后大哥又给每人敬了根中华,接着喝。不到半个小时,大哥已经感到天旋地转,借口上个厕所,然后一溜小跑跑到马路上,还没停就喷了出来,他感到胃里嘴里鼻腔里都是火辣辣的感觉,控制不住的往外吐。他想不明白,怎么刚子让他买的这三百多一瓶的酒这么难喝?还不如他和良子喝的二锅头呢。

        到厕所洗了把脸,大哥又回屋接着敬酒去了。不知又喝了多少,反正大哥已经有点断片的感觉了,这时刚子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老代,今天的事我给你解决了,车也要回来了,我和这几位局长说好了,一会去洗浴中心按按摩放松一下,让你和他们加深一下印象,下次再抓着你也好说话,知道吗?”听到这大哥突然清醒了一阵,好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到了洗浴中心后,几个人已经东倒西歪了,几个姑娘见到大哥都大声的打招呼,刚子笑嘻嘻的搂过大哥说“可以啊老代,没想到你还是常客啊!”大哥尴尬的笑了笑。

        分好屋后,大哥和刚子一屋,其他几人去了别的房间,结果按摩小姐进来以后,大哥一愣,秋莲也一愣,然后很快她就低下头,默默地走到大哥身边。正要开始按摩刚子那边就不高兴了,对着给他按摩的女士说“大姐,你这岁数不在家看孙子,出来干这个干嘛?我看到你就没心情啊。”说完他看了一眼秋莲“你,过来给我按,老代,这个岁数大的你要不要,不要自己去换个年轻的。”

        大哥看了看秋莲,又看了看刚子,小声说道“不用换了,让那大姐给我按就行。”

        按摩的途中,刚子一直在说话,“老代,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在跑黑车?哪怕贷款买辆正规出租车跑跑也没这么多事啊,今天这群人就是他妈那么回事,只要哄高兴了什么都好说,但是这次帮你解决了,下次再抓住你可能就不是今天这个消费能摆平的了,以后你自己多长点眼吧。”刚子一边说,一只手不停的在秋莲的大腿和屁股上摸着,秋莲也一直在轻微的躲着。

        大哥嗯啊的应着,眼睛却始终盯着刚子的手。他不敢抬头看秋莲,他只希望今天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位局长已经下来了,刚子和他们在门口抽着烟,大哥在吧台前等着合账,这时秋莲走过来小声和经理说了两句,然后经理看了大哥一眼,说“行,扣除提成一共是七百……”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有女人的声音叫了起来,人们立刻转身都把目光望向那边。

        那几个局长中的一个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指着她大骂“装什么良家妇女,自己干什么的不清楚?让你跟我走你他妈磨磨唧唧。”那个女人满脸泪花的伸出两只手想掰开他紧握的手掌,却越拽越紧,疼的哭了起来。大哥眯着眼才认出她是燕子,和秋莲关系很好。

        这时一个岁数大一些的妇女赶紧跑过去说“哎呦,刘局长这是干嘛,燕子今天不舒服,咱这这么多姑娘,我给您换一个,您先松手。”说完就想上前拉扯,结果被另外一人一把给推了回去,指着她说“今天我哥就想要带她走,你再多说一句,明天我就让你这关门。”吓的那个妇女一脸焦急,但又不敢动。这时燕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可能刺激了那个刘局长,甩手就给了燕子一巴掌。

        大哥看到这原本眯着的眼一下子瞪大了,踉跄着从吧台后面的酒柜上抄起一个酒瓶,转过身刚举起酒瓶却看到秋莲朝他扑了过来,一头扎到他怀里把他推出去好几步,一直顶到墙上才停下来。大哥一愣,秋莲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自己喝多了?

        “你松开我小莲。”大哥低声说了一句。

        秋莲摇了摇头,使劲用额头顶着大哥的胸口,两只手用力地向下拽着大哥举着酒瓶的右手,大哥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小莲,我不能看着你的朋友受欺负,你松手。”大哥又说了一句。

        秋莲还是使尽全身力气顶着大哥,低着头带着哭腔说道“你别做傻事,别惹这帮人,要不然你今天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想想你妈妈,还要靠你养。求你了大哥,千万别过去。”

        听到妈妈两字,大哥一下子没了力气,举着的手瘫软下来,秋莲见机赶紧夺过了酒瓶扔到一边,扶着大哥坐在了地上。

        这时从二楼下来一个中年人,那个刘局长一下子松开了燕子,然后和刚子几个人跑过去眉开眼笑的打着招呼,几个人聊了会,中年人低声嘟囔了一句“注意影响”就回二楼了,刚子他们招了招手也出去了。

        大哥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出去,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弛了,紧接着就感到右手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手臂上好几道血印,他又看了看秋莲的手,发现她有好几个指甲都崩断了,指头上冒出了血珠。他抬头看着秋莲,秋莲也眼眶通红的看着他,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对视了十几秒,然后大哥低下头说了一句“谢谢。”

        ……

        大哥把车停到楼下后,发现自己家里的灯没亮,以前不管多晚回来母亲都会给他留着灯,今天怎么……想到这大哥立刻跑上了楼!当他看到母亲倒在厨房的时候,他所有的醉意都消失了。他一边大喊着妈妈一边摸她的体温,还有温度,赶紧抱起来朝楼下跑……

        一路上大哥不知闯了多少红灯,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身边的母亲,在心里求遍了所有他知道的神灵保佑她。到了医院后,他连车门都没关就抱着母亲跑了进去。

        检查完后,医生说情况比较危险,让家属别走远,大哥拽着医生的手哽咽着说“求求你大夫,一定要救活我妈妈,她是我的……是我的全部……”医生点了点头,转身就进了手术室。

        大哥在走廊坐了一会才想起车门还没关,于是他赶紧跑下了楼,发现前玻璃上被贴了一张罚单,大哥麻木的坐进车里点了一根烟,他感到心里很累,原本高大的身形缩在座位里,他很想睡一觉,梦里没有颜色,梦里花太香……

        两天后,大哥的母亲去世了,他一个人跪在单元门口应承着前来吊唁的人,过了一会,夏良穿着一身大孝朝他走来,一句话都没说就跪在了大哥旁边,大哥侧身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句“良子……”说没说完大哥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那天前去吊唁的还有一群女人,她们都穿着很朴素的衣服,就像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

        母亲去世后,大哥等活的空档经常会愣神,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仿佛那里有一只隐形的蝴蝶在飞舞。有时他会拿着母亲的照片在那用拇指轻轻地摩挲,就像抚摸一件玻璃玩具般小心翼翼。

        夏良经常去大哥的家里看望他,有时两人会一直喝到半夜,大哥一手夹着烟,一手抹眼泪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夏良的脑海里,以至于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还会让他鼻子一酸。

        然后,突然的一天,夏良接到了大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语气十分平静“良子,我没什么朋友,但是从你那天给我妈妈守孝开始,我就把你当成了亲弟弟,大哥和你说件事,我要走了,我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我想换个地方换种方式生活,暂时没有目标,如果我稳定了我会联系你,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大哥,如果遇到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管多远大哥都会赶回来帮你,先这样吧,照顾好老娘。”还没等夏良开口,大哥就挂了电话。

        从那天起,大哥就消失在了这个小城市里,就像他从没来过一样。

        夏良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七点起床,给母亲做饭,八点上班,修理各种汽车,11点半下班,回家给母亲做饭,半小时后给母亲喂药,一点半上班,修理各种汽车,六点下班,回家给母亲做饭,半小时后给母亲喂药,然后自己看书,11点睡觉。七点起床,给母亲做饭,八点上班……

        有时他经过经常和大哥喝酒的路边摊,会在那里愣神几分钟,回忆大哥的一些事情。有时,他修的车出现问题,顾客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还有一次等他下班后在半路把他揍了一顿,他好几次想给大哥打电话,但是都忍住了,他希望自己能像大哥那样坚强,所有问题都自己解决,不想打扰他。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

        一个冬日的傍晚,夏良突然接到了大哥的电话,就像他离开的那天一样,电话里大哥的声音那么熟悉,两人嘘寒问暖了一阵,然后大哥带着兴奋地声音说“良子,我要结婚了,我希望我最好的兄弟能来。”夏良先是一愣,然后笑出了声,大声的恭喜着大哥……

        两天后,夏良来到了大哥现在居住的地方,一个离老家只有不到100公里的小县城。大哥在这里开了一个小饭馆,只有二十多平米,勉强能放下4张桌子,大哥把夏良接到自己的饭馆后就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了门上,然后拉着夏良进屋坐下。夏良看了一下,大概十多个人,整好坐了一桌,坐在大哥旁边的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人,但是夏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人都坐好后,大哥给每人都倒上了酒,然后端起酒杯,指着夏良说“这是我老家最好的兄弟,夏良。良子,这几位都是我这几年在这遇到的朋友,都帮助过我,你都得叫哥,还有,这是你嫂子,秋莲。”说到这,夏良突然想起大哥母亲去世的时候,这个叫秋莲的去过,帮助大哥忙前忙后。

        然后大哥站了起来,对着所有人说“我这人朋友很少,今天我和小莲结婚,大伙能来给我捧场,我衷心的感谢大家,来,我先走一个!”说完大哥一抬头干了一杯。

        然后大伙就开始热闹的喝酒吃饭,夏良每敬一个人酒,那人就会和他说几句大哥的故事,敬完一圈后,他就已经大概了解了大哥这几年的生活,不由得心里一酸。

        这时桌上的几个人起哄,非让大哥趁着大喜的日子说两句,大哥摆了摆手说别闹,可那几个人不依不饶,大哥一看没办法,看了看秋莲,秋莲笑了笑低下了头,然后大哥想了一会,缓缓说道“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小莲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着我,我很感谢她。我性格太直,没有发大财的头脑,我不能保证小莲以后和我会大富大贵,但是我能保证,哪怕以后家里穷的只剩一碗稀饭了,我也会让她吃糨的,我喝稀的。”

        大伙笑了,秋莲却哭了……

        那天一伙人连喝带闹一直到了傍晚,夏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红着脸非要大哥搂着秋莲给他俩合个影,结果拿着手机晃晃悠悠照了半天都只照到半张脸,大哥大笑着把他扶在椅子上坐好,给他点上一根烟,然后就去招呼别人了。

        夏良抽着烟,眯着眼看着不停和大伙说笑的大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喜欢大哥?想了半天,也许,大哥身上有一种叫做情义的东西,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我们每个人身边,都应该有这样一个大哥,他会在我们面对未知世界时,给予我们最大的勇气,而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才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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