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位故人

深夜想起了卢隐的《海滨故人》。

宝贝儿，我总跟你说“上大学能在宿舍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这话是真的。

大一，我踏进宿舍你正在整理床铺，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比我更主动打招呼的人；军训时你生了病，临走前留给我纸条告诉我“不许和我生分”；你动不动嘲笑我喜欢的动漫人物是三角形鼻子男，你说你喜欢看玛丽苏小说，越傻白甜越好；我在宿舍发疯跳舞歪七竖八疯疯癫癫你陪我一起蹦跶，我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和你冷战得无以复加你本打算一刀两断却还是选择珍惜。

大二，每天晚上宿舍夜聊，我俩讲荤段子说胡话把她们逗得笑到床都在抖；下课我说无聊你告诉我花开，于是全宿舍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你谈了恋爱又分手，表面装得没事却半夜里伤心得要死，夜晚的大马路上我们边骑车边骂人，我努力骂得比你大声；我们说不想结婚不想恋爱一辈子丁克，我对你的称呼从舍友到朋友到基友到马驹。

大三，我不知道第几次被猫咬，那是只有些奇怪的野猫，我吃不下睡不着整天流眼泪，她们听完我的傻话后继续聊八卦，你偷偷塞给我一个平安福；你遇到了养猫的徐先生，小鱼儿可爱他却不可爱，你们在一起了；终于我交了男朋友第一个告诉的是你，你在宿舍里奔来跑去大嚎“鸭子谈恋爱啦！”，声音穿透一整层宿舍楼；你来苏州旅游住在我家，第二天游玩你突然过敏我赶早送你去医院，至今不知过敏源；我三番五次被劝分手你是其中除了我妈劝的最多的一个，谢谢你；你跟我说家长里短跟我说你觉得姐妹养老也很好，我深表同意，有些事心里知道不行就可以。

大四，我们一起考研；你被学姐报复结果老师大闹特闹，辅导员半夜打电话告诉你或许你毕不了业，我陪你想道歉信想理由想措辞，我做好了一夜不睡的打算，你让我们先睡，我知道你睡不着；班主任院长书记轮流求放过，辅导员低声下气给她打电话套近乎，我们折纸花做礼物想办法低三下四，你没事了，你放弃了考研；我身体越来越差，怀疑自己得了绝症三番五次去医院，你终于忍不住把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终于知道了你乐观到豁达的理由，死亡和明天，你是真的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快毕业了，你终于养了狗你嚎了大学四年，我还是没猫。我盯着着它神经兮兮问它以后想考什么大学，我送它领结对它亲亲抱抱举高高嘻嘻哈哈，你给我俩拍的照片至今是你的微博头像。你还是恋爱了，彼此家里人都认识。我提前搬出了宿舍。

我们真的终于毕业了。我说要继续考研可整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考研前10天却又发了疯啃书。你跟我谈到他的态度从不喜欢，到恋爱但还是没法信任，到犹豫分手，到抱怨他爸爸妈妈不愿意让你们先结婚。我还是一个人。

前天，我在准备复试，你悄咪咪发微信说要给我看个宝贝，我笑起来准备好了可能是开车开到飞起的表情包、是新养的另一只狗狗、是你又让我帮你挑衣服。你发过来你们偷偷领的结婚证照片。

贝贝熊和她的他分分合合，牛嘻嘻和她的他细水长流，小蛙淡漠，猴子一直单身。她们那时候总开玩笑，打赌我们中谁最先结婚，我们俩总是被押注绝对最晚的两个。你不服气气呼呼问理由，我偷偷想着等到结局的那一天的我们六个人，那时的模样。

终于已经是结局，这个赌，谁都没猜中。

或许是从满眼幸福到满眼现实太痛苦，我不再相信从前相信的，却衷心祝愿你能幸福，你能获得爱情、获得美满的婚姻，那些事情你永远不要遇上。

我们曾经许下的永远不要厌恶世界、永远热爱生活、永远只听自己愿意听的话、永远傻不愣登嘻嘻哈哈没头没脑度过一生的心愿，现在或许只有你能继续实现。

谁都不知道，这一年来我反反复复倒在结束一切的想法里，明明是这么怕死的一个人。我害怕着，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他们就会趴在装着我的木质长方体上哭。明明我们一起发自内心疑问过“搞不懂那些人，活着不好吗”，明明我们都因为亲人的逝去而痛苦，为什么结局，暂且称它为结局吧，如此不一样？

是不是我太慢？为什么一切绝望得超乎最绝望的想象？

我被关在深不见底的水牢里，这里的砖瓦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我想归还一切，想睡在星空里。

可我仍旧对某些人、某些事抱有希望。

我又想起了北岛，应该是北岛。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2020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