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014 |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203x年，人类还处于宇宙开发科技的低科技时代，各种火星开发流派的厂商、科研机构，都在争夺着火星开发战略方向的发言权。黄离火和老范成立息壤公司，决定去火星上烧砖制陶，他们首先去了一家民用火星模拟基地开始了最简单的火星建筑实践，结果，出师不利，劳动进度接连受到模拟火星风暴的破坏……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第十四章 釉！釉！跟我一起烧！
全文约46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就像分子必然遵守物理定律，文明物种也必然会重复文明的构建规律，存在就意味着发生，拥有大量碳元素的高温星球必然会产生碳基生物，拥有火焰的星球必然会产生烧烤这种饮食文化……
——《文明循环理论》
一
一个失败接着一个的失败，仅仅是在火星模拟基地进行的烧窑尝试，就让众人感到在这种脱离常识环境下的工作有多困难。
虽然各种行业都有从事故中分析原因的方法，不过，在烧窑行业中，对于事故的分析方式非常系统，因为烧窑就是个事故高发的行业。那是一种混杂着古典化学，玄学，甚至风水学的混杂知识，对于各种事故区域留下的碎片，从碎片的边缘区域的烧灼程度到碎裂方式等种种细节，靠着想象力和经验反向推导力学破坏原因，是很多老烧窑师傅的绝技。
在中国众多的古典行业之中，烧窑师傅都是比较少见的高温行业工作者。
息壤的众人把一套被模拟火星风暴掀飞的几字型防风体抬回到了基地的门口，楚烯酮和黄离火都蹲下来仔细观察其受力扭曲的结构，来反向推导这个在预想中无论是从材质的强度和重量，还是固定的力学结构都非常结实的防风体，为什么没法抵抗这里的风暴。
其他众人也在周围看着，黄耐火忍不住建议，“这个东西实在没法搬进屋里啊，你们就当是在屋里观测，可以把头盔摘下来，看得更仔细一些吧？”
黄离火摆了摆手，“我们真要是去火星工作的时候，在室外进行考察的工作情况会有很多，必须习惯戴着头盔观察。”
楚烯酮边看边想，忽然说，“师兄，我大概有一点明白了，是我们场地选择出了问题。我们选择了这片山崖，本身就是一个挡风的结构，导致风的整体流向在这里受阻，大量的空气动能被瞬间停滞在了这里，也改变了风的走向，风势撞击在山崖前，就从直线冲击，被迫变成了向上，或者向两侧转向，大量冲击力就被集中在了这里。这些几字型防风体的结构……现在看起来，结构就和土质火箭差不多了，风力贯穿其中，因为中间形成的通风通道，和锐利边缘劈开的空气产生的气压差，被掀飞才是完全符合物理规则啊……”楚烯酮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双臂伸直，两个手掌的指尖搭在一起，比划出了一个向上飞升的动作。
经楚烯酮点醒，黄离火也想明白了，补充说，“而且，钢铁材质的重量本身，在因为这个瞬间形成的力学结构上导致被抛出的结果后，本身就成为了强大的动能破坏力来源……我们想问题还是太直线了，不知道那些已经在火星上工作的人，他们是否已经有了完整对抗火星风暴的建筑结构手段经验？我们能不能学习到相关资料？”黄离火这样说着，起身望向一直热衷火星资讯收集的黄耐火。
黄耐火看到老爸看着自己，摊了摊手，“各国其实也都在尝试阶段，虽然理论上来说，各种宇宙建筑风格的建筑物，大多数都是流线外型，和圆形以及圆形变体结构。但是，那也只是对80年代就流行的太空设计美术风格的审美延续而已，现有的那些火星基地，都是科学家和专业工程师们，以坚固为第一考虑设计的多层复合结构，其强度本身是依靠材料和工艺的坚固，而且都是在地球上造好才运过去的。在火星上尝试进行当地建造的工程原本就很少，日本人搞得火星天守阁还失败了，没有什么成熟的火星建筑理论可以借鉴的。只能靠我们自己琢磨了。或者说，火星建筑学，本身就是个空白学科，很多都是科学家的理论想象，涉及的也往往是材质上的考虑，而不是力学结构上的考虑。”
“那就只能启动B计划了，放弃在室外制作砖坯的尝试，集中在预制好的基地内制作和风干砖坯，积累够足够数量的砖坯后，再搬出去烧制砖窑。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在制作的工艺流程上浪费时间尝试，就不如权衡流程的重要性，先推进进程吧。”李镇远这时建议。
黄离火摇了摇头，然后才意识到，众人可能看不到他在头盔里摇头，于是在通信频道里对大家说，“能否建立野外作业的辅助措施，对于整体工时进程以及整体成本核算是很重要的，我们不是一个能随意烧钱延续工时的公司。所以，现在我们分成两组，如何在火星室外区域保护砖坯这事儿，我再好好想想。烯酮，你带着他们再制作一批砖坯吧，两天后，我们要开始制作第一座初始砖窑。”
二
转回室内制作砖坯，原本就是预设的备选方案之一，在工业产品采购基地购买好的各种辅助设备，把这个原本度假体验用的“火星基地”，变得越来越拥挤。
几个大辅料桶，还有化学原料桶，都堆在餐厅，楚烯酮带着三个年轻人，摘了头盔，在客厅里开始了玩泥巴的工作。
因为采购了瓷土原料，楚烯酮也在制作砖坯的同时，制作了三个一米长半米高的大号的陶瓷水槽的泥胚，准备试窑用。
李镇远是个外行，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知道陶瓷和砖，这些“烧制品”的名字，他们这一代人甚至分不清铺路砖，青砖，红砖和瓷器以及陶器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在制作砖坯的时候，李镇远就忍不住问楚烯酮，“师父，陶和瓷到底有什么不同。”
楚烯酮一笑，“简单来说，陶的原料比较简单，烧制温度也低，用粘土就可以制作，陶和瓦更像是一些，砖的原料就更简单了，对土质的要求也低。陶，砖瓦，本身都是会吸水的，也就是说密闭性低。不过，陶的耐高温性要比大多数砖瓦高。瓷器的原料必须是瓷土，而且，需要高温烧制，对烧窑的技术要求就高了。有柴火和粘土，就能制作陶罐和砖瓦，但是要有比较高的技术才能制作瓷器和玻璃。”楚烯酮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四处看看，才低声问黄耐火，“耐火，你知不知道，你爸年轻的时候，还玩过嘻哈哦！”
“啊？我爸？嘻哈？师叔，你可别骗我啊，我就知道我爸听的那些歌，都是老歌了，什么周杰伦陈奕迅啊，都老土死了。他还会唱嘻哈？”黄耐火对这个消息感到不可置信。
楚烯酮叹了口气，“你们啊，你们以为我们这些中年人，生下来就是中年人吗？我们也是从中二少年长起来的啊，我们也叛逆过啊？每一代人的叛逆的方式不同罢了，我爸他们年轻的时候，穿喇叭裤跳霹雳舞。我们年轻的时候，是乐队的夏天，是中国有嘻哈的时代……你爸还写过一首嘻哈，叫做《快烧》，等咱们做完这批砖坯，晚上可以要求他唱一下。”
一说起这些陈年八卦，三个年轻人就来精神了，尤其是黄耐火，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个在家就喜欢躲进厨房，周末喜欢出去钓鱼，已经开始脱发的中年老爸，竟然年轻的时候会是个嘻哈歌手？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凑在厨房里面，此时，厨房里面已经能闻到很浓重的泥土的味道，黄离火也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眉头紧缩。
“爸，你会唱嘻哈啊？”黄耐火有话直说，be real。
“哦，年轻时候玩过一段时间，不过，参加海选没通过……”黄离火微微一愣，边老实回答，边看了楚烯酮一眼。
楚烯酮笑着说，“师兄，这几天，咱们一直进展不畅，年轻人都情绪低落啊，等吃完饭，你就给大家唱一首，振奋一下士气吧。就唱那首《快烧》吧，我当年就觉得那首写的挺好的。”
黄离火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眉头也舒展开了，“当年我唱《快烧》的时候，还是六块腹肌呢，那时我什么肺活量，现在什么肺活量，唱不上去了。”
“师兄，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手机里还存着《快烧》的音乐呢，我打赌，我打开功放，你就能跟着唱出来。”楚烯酮掏出了他的手机，晃了晃。
黄离火有点不好意思，“好好好，吃完饭再说。”
大家都等着晚餐后的这个意外节目，而且，这一天的工作也确实累，那些微波食物虽然口味单调，但是，每个人也都吃了几份，而且吃得非常快。黄耐火正是长身体吃穷老子的年纪，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最先吃完了三份定量餐，然后，掏出了手机，说，“我吃好了，等你！”
黄离火吃完了他的两份定量餐，然后，喝了一罐冰可乐，消化消化食儿，又酝酿了酝酿情绪，拿出手机，调出了歌词。楚烯酮也是默契，等了他几分钟，然后打开了手机公放。
黄离火拿着手机走到餐桌前还残留的一块不到两平米的空地，他的身后，是排成排的橘红色砖坯，还有三个橘红色的瓷土水槽胚子。
“大家好，我是一个来自陶瓷之乡的选手，我唱的釉，是陶瓷的釉。我唱的烧，是燃烧的烧！”黄离火开始唱了起来，在他的眼中，大餐桌后坐着的都是评委老师。
釉！釉！
请跟我一起烧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来自小镇
做题上网买鞋就是你的青春
我也想去一线城市成为新一线
我爸说你去了那里都是一块板砖
釉！釉！
请跟我一起燃烧
敢妄想的你我可比博人传燃
老板和甲方都能把你点燃
你的血糖和你的头发都是燃料
挺不住了你就是瓦罐被烧得底掉
想起自己的梦想如同咀嚼花椒
釉！釉！
你还敢不敢接着烧！
我们烧！我们烧！我们燃烧！
我们烧！我们烧！我们快烧！
我们烧！我们烧！
飞机票火车票上面写着目标
是留下还是离开只能自己选好
我们烧！我们烧！我们焖烧！
我们烧！我们烧！我们发烧！
我们烧！我们烧！
时代只有浪潮汹涌不倒！
从后浪变成前浪填不满钱包！
……
黄离火唱得满头大汗，越唱眼神却越是发亮，满眼不服不愤。
黄耐火听得很认真，然后忍不住说，“爸，你这歌肯定过不了嘻哈的海选啊，你这不是嘻哈，你这是朋克啊！”
三
基地里的砖坯越来越多，从餐厅到走廊的两侧，都排满了一列列砖坯。
楚烯酮建议，应该再去采购一批置物架，要利用立体空间来风干砖，以后，如果要制作更大型的烧窑，还会需要制作更多的砖坯。
“应该不用了，老范发来消息，市里的消息下来了，给我们的申请，八九不离十，就要批下来了。我们这次试验，把最初的砖窑制成，就算完工，我们可以准备返回厂里了，”黄离火这两天显然是想了很多，那种中年男人的发福脸，竟然明显可以感觉到瘦出了几分线条感。
“这个基地里有湿度控制系统，算是开挂了，能快速稳步提升了砖坯的风干速度，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烧制了。”楚烯酮管控着进度。
“但是，那个基地里的火星风暴不是每天进行吗？我们这个烧制的过程中，如果开始了风暴，我们怎么办？”黄耐火这时提起了关键的问题。
“我们用古典的龙窑的烧制方式，所以才会要求镇远和海底挖坑，用降低高度的方式，来提升火焰温度的利用率，以土坯砖本身做成窑体，然后通过持续加热烧制，来让这些土坯砖的窑体成为红砖，完成最初步的窑体成型。如果之后，我们有时间接着运行这个龙窑的话，接下来，就是检查烧制过程中，有那些没有烧制完成的变形砖，或者局部温度控制不当产生的玻璃化的过火砖，把这些不合格砖去掉，然后对整个窑体进行进一步的调整。一个最简易的土质的龙窑就成型了，以后，在这个龙窑内部就可以烧制需要更高温度的耐火砖和陶瓷制品了。”楚烯酮给黄耐火解释这次烧窑试验的操作方式。
虽然，两天前，他们亲历模拟火星风暴时，才发觉火星风暴的强度和破坏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但是，龙窑这种古老的烧制技术原本就是一种因陋就简，在极低的工业能力支撑下，就能制作土窑的技术。虽然外界环境有了比楚烯酮原本预料之外的更加复杂的艰难变数，但是，楚烯酮相信，龙窑的烧制技术，因为它的特性，反而不会被火星风暴破坏。最多是因为风暴运行时，可能会产生氧气不足有闷火的风险，提高次品率而已。
楚烯酮耐心跟几个年轻人解释烧制龙窑的细节，龙窑原本就是一种低矮型窑，分窑头，窑床，窑尾三个部分，与地平线的夹角非常小，只有不到二十度的夹角，这种窑型，是生产力非常低下时代设计的窑型，对燃料的要求低，利用长型窑体的结构，为窑床部分增加热力积蓄。
楚烯酮用龙窑的结构，把构筑窑体的土制砖坯烧成砖窑本体，原本就有对风暴的干扰进行过考虑，只是没有想到这里的风暴会设置的这样频繁，每天都有……还真是值回票价。
接下来，用那些基本风干好的土坯砖来搭建龙窑的窑体，就又是一番苦力活了。
不过，大家这两天倒是把黄离火的那首《快烧》当作劳动号子，干活的时候，时不时就哼唱两句，也算是消减了几份工作的枯燥感，当然，他们也会乱改歌词。
楚烯酮用电脑给大家展示了龙窑的三维结构图，然后，又给大家展示了施工示意图和模拟动画，大家之后的搭建工作只要参考示意图来做就行了。
首先是把原本预设的地坑再挖得更深一些，让整个龙窑的窑体低于地平线，这样就可以防止风暴冲击窑体本身，然后，按照龙窑的结构图，用风干砖坯搭建窑体，留好烧制窑口。
再然后，增加了一个保护步骤，在窑体外部，再铺一层干沙土，然后，喷洒一层水，再铺一层干沙土，这样的结构可以消耗风力，防止风暴直接对窑体上层的砖坯造成破坏，也可以防止空气流动过多带走窑体表面温度。
众人认真看着楚烯酮展示的龙窑结构图，黄耐火忍不住感慨，“古人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啊？我们古代不是多风地区吧？这个结构还真是防风暴啊！”
楚烯酮得意地一笑，“这个结构能防风，也能聚气，烧窑这件事，对空气流动，温度控制的要求非常复杂，我也是越钻研，越觉得古代那些窑匠真是厉害啊。等一会，你们亲自动手搭建窑体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活，是个苦活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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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火星时代》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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