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36自考古代汉语文选原文注释持续更新6-10课

第六课

楚人獻黿[1]

楚人獻黿于鄭靈公[2]。公子宋與子家將見[3]。子公之食指動，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4]，必嘗異味。”及入，宰夫將解黿，相視而笑。公問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黿[5]，召子公而弗與也。子公怒，染指於鼎[6]，嘗之而出。公怒，欲殺子公。子公與子家謀先[7]。子家曰：“畜老猶憚殺之[8]，而況君乎[9]？”反譖子家[10]。子家懼而從之。夏，弒靈公。

書曰：“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權不足也[11]。君子曰：“仁而不武[12]，無能達也[13]。”

[1]本篇選自《左傳·宣公四年》。題目爲後加。鄭靈公因爲食黿小事與大夫公子宋鬥氣，甚至動了殺機。公子宋食黿不成，染指於鼎，以至陰謀弑君。公子家不能及時制止公子宋，仁而不武，最終背上弑君惡名。黿（yuán）：狀似鱉而大，俗稱癩頭黿。古人以爲美味。

[2]鄭靈公：名夷，鄭穆公太子，公元前605年即位。

[3]公子宋：字子公，鄭國大夫。子家：即公子歸生，鄭國大夫。見（xiàn）：指被詔上朝見君。

[4]他：别的。

[5]食（sì）：動詞使動用法，使……吃。

[6]染指：用手指在湯中蘸了一下。

[7]謀：商議。先：先動手。

[8]憚：害怕，這裏指不忍心。

[9]而況……乎：習慣句式，何況是……呢？

[10]譖（zèn）：誣陷，這裏指誣陷子家想弑君。

[11]權：權力，一説“權謀”。杜預注：“子家權不足以禦侮，懼譖而從弑君，故書以首惡。”

[12]仁：仁愛之心，指子家起初稱“畜老猶憚殺之，而況君乎？”武：勇武果敢。

[13]達：實現，這裏指實現仁愛。

楚歸晉知罃[14]

晉人歸楚公子穀臣與連尹襄老之尸于楚[15]，以求知罃。於是荀首佐中軍矣[16]，故楚人許之。王送知罃[17]，曰：“子其怨我乎[18]？”對曰：“二國治戎[19]，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爲俘馘[20]。執事不以釁鼓[21]，使歸即戮[22]，君之惠也。臣實不才，又誰敢怨[23]？”王曰：“然則德我乎[24]？”對曰：“二國圖其社稷[25]，而求紓其民[26]，各懲其忿以相宥也[27]。兩釋纍囚以成其好[28]。二國有好，臣不與及，其誰敢德[29]？”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30]，君亦不任受德，無怨無德，不知所報。”王曰：“雖然，必告不穀。”對曰：“以君之靈，纍臣得歸骨於晉，寡君之以爲戮，死且不朽。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31]，首其請於寡君，而以戮於宗[32]，亦死且不朽。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33]，次及於事[34]，而帥偏師以脩封疆[35]。雖遇執事[36]，其弗敢違[37]，其竭力致死，無有二心，以盡臣禮，所以報也。”王曰：“晉未可與爭。”重爲之禮而歸之[38]。

[14]本篇選自《左傳·成公三年》。題目爲後加。魯宣公十二年，晉國和楚國在邲展開了一場大戰，晉國戰敗，晉大夫知罃被俘。魯成公三年，兩國交换戰俘，楚共王釋放知罃前故意詢問知罃對自己的態度，知罃雖身爲纍囚，但不卑不亢，據理應對，贏得了楚王的尊重。知（zhì）罃：字子羽，又稱知伯、知武子，荀首之子，晉國大夫。知，後作“智”。

[15]公子穀臣：楚莊王之子，在邲之戰中被晉軍俘虜。連尹：楚國官名。襄老：楚國大夫，在邲之戰中被晉軍射死。

[16]荀首：又稱知莊子，食邑於知，以知爲氏。知罃之父，晉軍將領。佐中軍：即爲中軍副帥。古代出師分上、中、下（或左、中、右）三軍，主帥親自統帥中軍。

[17]王：楚共（gōng）王，名審，楚莊王之子，公元前590年即位。[18]怨：怨恨。[19]治戎：整頓軍隊，這裏指交戰。

[20]俘馘：作戰時被對方活捉的人稱“俘”，割取對方戰死者的左耳稱“馘”，這裹指戰俘。

[21]執事：君王手下的辦事人員，代稱君王，表示尊重。釁鼓：一種祭祀禮儀，殺牲將其血塗在鐘鼓上。這裏指殺死戰俘釁鼓。

[22]即：《説文·皀部》：“[]，即食也。从皀，卪聲。”徐鍇曰：“即，就也。”此處用本義，義爲走近。即戳：受死。

[23]誰敢怨：賓語前置，疑問代詞“誰”作賓語，置於動詞“怨”和助動詞“敢”前。可譯爲“敢怨恨誰”。

[24]德：感激。

[25]圖其社稷：爲國家謀劃。

[26]紓：緩和。

[27]懲：戒。忿：怒氣，怨恨。宥：原諒。

[28]兩：雙方。纍囚：指戰俘。

[29]誰敢德：賓語前置，疑問代詞“誰”作賓語，置於動詞“德”和助動詞“敢”前，可譯爲“敢感激誰”。

[30]任：承擔。

[31]外臣：臣子對别的國家的君主稱呼本國的大臣爲“外臣”。首：即知罃父親荀首。

[32]宗：宗廟。

[33]嗣（sì）：繼承。宗職：宗子世襲的職務。

[34]次：按照順序。事：指軍事。

[35]偏師：副帥所率領的部隊。這是謙敬的説法。脩：指守衛。封疆：疆界。

[36]遇：《説文·辵部》：“遇，逢也。从辵，禺聲。”此處用本義，義爲不期而遇、遭遇。

[37]其：時間副詞，將。違：躲避。“弗敢違”是交戰的委婉説法。

[38]重爲之禮而歸之：很隆重地給他舉行了禮儀，把他送回去了。爲之禮，雙賓語。

祁奚薦賢[39]

祁奚請老[40]，晉侯問嗣焉[41]。稱解狐[42]，其讎也[43]。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44]。”於是羊舌職死矣[45]，晉侯曰：“孰可以代之？”對曰：“赤也可[46]。”於是使祁午爲中軍尉，羊舌赤佐之。

君子謂祁奚於是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爲諂[47]；立其子，不爲比[48]；舉其偏[49]，不爲黨[50]。《商書》曰[51]：“無偏無党，王道蕩蕩。”[52]其祁奚之謂矣[53]！解狐得舉，祁午得位，伯華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54]，能舉善也。夫唯善，故能舉其類。《詩》云[55]：“惟其有之[56]，是以似之。[57]”祁奚有焉[58]。

[39]本篇選自《左傳·襄公三年》。題目爲後加。晉國中軍尉祁奚告老退職，晉悼公向他詢問繼任者。祁奚不避親仇，唯賢是舉，受到世人稱贊。祁奚：字黄羊，食邑於祁，晉國大夫。

[40]老：指告老還鄉。祁奚從魯成公十八年（前573）起擔任中軍尉，至此已四年。

[41]晉侯：指晉悼公，名周，公元前573年即位。嗣：繼承人。

[42]稱：推舉。解（Xiè）狐：晉臣。

[43]讎：仇敵。

[44]午：祁奚之子祁午。

[45]是：指示代詞，作介詞“於”的賓語，此，這時。羊舌職：複姓羊舌，此時擔任中軍尉佐（副中軍尉）。

[46]赤：羊舌赤，羊舌職的兒子。

[47]諂（chǎn）：又作讇，從言，閻省聲，此處用本義，義爲諂媚。

[48]比（bì）：近，偏私。

[49]偏：副，羊舌職爲中軍佐，祁奚的下屬。這裏指其下屬的兒子。

[50]黨：偏袒。

[51]《商書》：指《尚書·洪範》，相傳此篇爲商代箕子所作，故又稱《商書》。

[52]王道：統治者提倡的一種理想政治，後指與霸道相對的政治。蕩蕩（shāng shāng）：公平無私。

[53]其：語氣詞，表示揣度、委婉語氣，可譯爲“大概”。祁奚之謂矣：“祁奚”作“謂”的前置賓語，用代詞“之”複指。大意是“説的是祁奚吧”。

[54]建：立，任命。

[55]《詩》：見《詩經·小雅·裳裳者華》。

[56]惟：副詞，衹有。之：美德。

[57]是以：因此。似之：意思是像他自己一樣的人。

[58]焉：兼詞，相當於“於是”，其中“是”指代《詩經》中稱讚的美德。

晏嬰論和[59]

齊侯至自田[60]，晏子侍于遄臺[61]，子猶馳而造焉[62]。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爲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63]，水、火、醯[64]、醢[65]、鹽、梅[66]，以烹魚肉，燀之以薪[67]，宰夫和之，齊之以味[68]，濟其不及[69]，以洩其過[70]。君子食之，以平其心[71]。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72]，臣獻其否以成其可[73]；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74]，民無爭心。故《詩》曰[75]：‘亦有和羹，既戒既平[76]。鬷嘏無言[77]，時靡有爭[78]。’先王之濟五味[79]、和五聲也[80]，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81]，二體[82]，三類[83]，四物[84]，五聲，六律[85]，七音[86]，八風[87]，九歌[88]，以相成也；清濁[89]、小大，短長、疾徐[90]，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91]，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92]：‘德音不瑕。[93]’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壹[94]，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95]。”

[59]本篇選自《左傳·昭公二十年》。題目爲後加。晏嬰認爲，“同”與“和”並不一致。“同”是同一，没有差别。“和”像和羹，像和樂，是經過調劑以後形成的適中、平和。執政更需要“和”。晏嬰：又稱晏子，字平仲，齊國執政大夫，先後輔佐齊靈公、莊公和景公。

[60]齊侯：指齊景公，名杵臼，公元前548年即位。田：田獵。

[61]遄（chuán）臺：齊國地名，在今山東省淄博市附近。

[62]子猶：梁丘據。造：《説文·辵部》：“造，就也。从辵，告聲。”此處用本義，義爲來到。

[63]羹：用肉和菜調和五味做成的帶汁的食物。

[64]醯（xī）：醋。

[65]醢（hǎi）：肉醬。

[66]梅：指用梅做成的醬，味酸。

[67]燀（chǎn）：炊。

[68]齊（jì）：調和使適中，後作“劑”。

[69]濟：助，增加。

[70]洩（xiè）：减少。

[71]平：形容詞使動用法，使……平和。

[72]可：正確的，可行的。否：錯誤的，不可行的。

[73]獻：指出。成：成就。

[74]干：違犯。

[75]《詩》：指《詩經·商頌·烈祖》。

[76]戒：完備。平：平和。

[77]鬷（zōng）：獻，這裏指“獻羹”。嘏（gǔ）：至，這裏指神來到。一説鬷嘏義爲“祭禱”。

[78]靡：没有。

[79]五味：指辛、酸、鹹、苦、甘。

[80]五聲：指宫、商、角、徵、羽。

[81]一氣：指聲靠氣來發動。

[82]二體：文體和武體，指用形體舞蹈來配合演唱。

[83]三類：指“風、雅、頌”三種類别。

[84]四物：指用來製成樂器的四方貢物。

[85]六律：指“黄鐘、太蔟（còu）、姑洗（xiǎn）、蕤（ruí）賓、夷則、無射（yì）”六種樂律。

[86]七音：指“宫、商、角、徵、羽、變宫、變徵”七個音階。

[87]八風：八方之風。即：條風（東北）、明庶風（東）、清明風（東南）、景風（南）、凉風（西南）、閶闔風（西）、不周風（西北）、廣莫風（北）。

[88]九歌：歌頌九功之德的歌。

[89]清：清音。濁：濁音。

[90]疾：快。徐：慢。

[91]周：密。疏：稀。

[92]《詩》：指《詩經·豳風·狼跋》。

[93]瑕：缺陷。

[94]專壹：指衹出一種聲音。

[95]之：連詞，用在主謂結構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如是：像這樣。

宋人獻玉[96]

宋人或得玉[97]，獻諸子罕[98]。子罕弗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99]，玉人以爲寶也，故敢獻之。”子罕曰：“我以不貪爲寶，爾以玉爲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告曰：“小人懷璧[100]，不可以越鄉[101]，納此以請死也[102]。”子罕寘諸其里[103]，使玉人爲之攻之[104]，富而後使復其所[105]。

[96]本篇選自《左傳·襄公十五年》。題目爲後加。宋人得到一塊寶玉，想獻給子罕。子罕不接受，説自己以“不貪”爲寶。可是宋人怕被搶劫，不敢把玉帶回鄉里。子罕又請玉工給他加工成玉器，使他賣玉器富有以後再返回鄉里。

[97]或：無定代詞，作主謂結構的主語，有一個人。

[98]諸：“之於”的合音，“之”代指“玉”。子罕：即公子喜，字罕，宋穆公之子，宋國賢大夫。時任司城，爲宋國六卿之一。

[99]玉人：加工玉器的匠人。

[100]懷：懷揣，携帶。

[101]越鄉：穿越鄉里。杜預注：“言必爲盜所害。”

[102]納：獻。請死：請求免死。

[103]里：鄉里，指子罕居住的鄉里。

[104]攻：治，加工。

[105]富：指賣玉得以富有。

 

 

第七课

景公所愛馬暴死[1]

景公使圉人養所愛馬[2]，暴死，公怒，令人操刀解養馬者[3]。是時，晏子侍前。左右執刀而進，晏子止而問於公曰[4]：“堯舜支解人[5]，從何軀始[6]？”公矍然曰[7]：“從寡人始。”遂不支解。公曰：“以屬獄[8]。”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爲君數之[9]，使知其罪，然後致之獄。”公曰：“可。”晏子數之曰：“爾罪有三：公使汝養馬而殺之，當死罪一也[10]。又殺公之所最善馬，當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馬之故而殺人，百姓聞之，必怨吾君；諸侯聞之，必輕吾國[11]。汝殺公馬，使怨積於百姓，兵弱於隣國，汝當死罪三也。今以屬獄。”公喟然嘆曰[12]：“夫子釋之[13]！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14]。”

[1]本篇選自《晏子春秋·內篇諫上》。題目爲後加。《晏子春秋》舊題齊·晏嬰撰，實爲戰國末年齊人搜集晏嬰軼事及民間傳説，託名晏嬰之作。《晏子春秋》全書分內、外編，共八卷二百一十五章，每章均由短小故事構成。《晏子春秋》歷代均有校訂。今人吴則虞的《晏子集釋》是集諸家之長的校注本。晏嬰，字平仲，春秋時齊國夷維（今山東高密縣）人，是與管仲齊名的名相。本篇記載了景公喜愛的馬死了，景公要肢解養馬人以泄憤，晏子委婉勸諫，使養馬人得以釋放。在保全了養馬人性命的同時，也保全了景公的“仁政”。景公：指齊景公。暴：突然。

[2]圉人：養馬的人。

[3]操：持。解：肢解，分解肢體。

[4]止：動詞使動用法，使……停止。

[5]支：後作“肢”，下文同。

[6]軀：身體，軀體。

[7]矍（jué）然：內心驚慌而四處張望的樣子。

[8]屬（zhǔ）：交給，後作“囑”。

[9]數：動詞，列舉。

[10]當：判處。

[11]輕：輕視，看不起。

[12]喟（kuì）然：感慨的樣子。

[13]釋：放，赦免。

[14]傷：損害。

景公出獵[15]

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16]。歸，召晏子而問之曰：“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不祥也[17]。”晏子對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18]。夫有賢而不知[19]，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20]，三不祥也。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今上山見虎，虎之室也[21]；下澤見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爲不祥也[22]？”

[15]本篇選自《晏子春秋·內篇諫下》。題目爲後加。景公出獵，遇見虎和蛇，懷疑不吉祥。晏子告訴他，對於治理國家來説，不知、不用、不任賢者是三不祥。景公：指齊景公。

[16]澤：有水的窪地。

[17]殆：大約。祥：吉利。

[18]是：代詞，這些。與：參與，在……之中。焉：兼詞，相當於“於是”，其中“是”指代“三不祥”。

[19]賢：有德才的人。

[20]任：信任。

[21]室：居所。

[22]曷爲：賓語前置，疑問代詞“曷”作賓語，置於介詞“爲”前，可譯作“爲什麽”。

景公使晏子爲東阿宰[23]

景公使晏子爲東阿宰，三年，毁聞于國[24]。景公不説[25]，召而免之。晏子謝曰[26]：“嬰知嬰之過矣。請復治阿三年[27]，而譽必聞于國[28]。”景公不忍，復使治阿三年，而譽聞于國。景公説，召而賞之。景公問其故，對曰：“昔者嬰之治阿也，築蹊徑[29]，急門閭之政[30]，而淫民惡之[31]；舉儉力孝弟[32]，罰偷窳[33]，而惰民惡之；決獄不避[34]，貴强惡之[35]；左右所求[36]，法則予[37]，非法則否，而左右惡之；事貴人體不過禮[38]，而貴人惡之。是以三邪毁乎外[39]，二讒毁于內[40]，三年而毁聞乎君也[41]。今臣謹更之[42]，不築蹊徑，而緩門閭之政，而淫民説；不舉儉力孝弟，不罰偷窳，而惰民説；決獄阿貴强[43]，而貴强説；左右所求言諾[44]，而左右説；事貴人體過禮，而貴人説。是三邪譽乎外，二讒譽乎內，三年而譽聞于君也。昔者嬰之所以當誅者宜賞，今所以當賞者宜誅，是故不敢受[45]。”景公知晏子賢，迺任以國政[46]，三年而齊大興。

[23]本篇選自《晏子春秋·內篇雜上》。題目爲後加。晏子兩次治理東阿，方法不同，景公聽到的毀譽也不同。晏子説明了毀譽變化的原因，得到了景公的信任，讓他主持齊國政事。東阿：齊國地名，在今山東省東阿縣一帶。宰：地方長官。

[24]毁：惡名，壞名聲。國：國都。

[25]説（yuè）：後作“悦”。下文“説”同。

[26]謝：謝罪。

[27]復：再。

[28]譽：稱譽，好名聲。

[29]築：堵塞。蹊徑：小路。

[30]急：緊，嚴格。門閭之政：指城門守衛。

[31]淫：邪惡。惡（wù）：討厭，厭惡。之：指示代詞，作賓語，這樣。下文“惡之”同。

[32]舉：稱舉，任用。儉：節儉。力：身體力行。弟（tì）：尊重兄長，後作“悌”。

[33]偷：苟且。窳（yǔ）：懶惰。

[34]決：斷。獄：官司。避：這裏指不躲避地方權貴豪强。

[35]貴：地方權貴。强：豪强。

[36]左右：指君王身邊的人。

[37]法：這裏指合法。

[38]事：對待。貴人：指朝中顯貴。禮：規定的禮節。

[39]三邪：三種邪惡之人，即淫民、惰民、貴强。

[40]二讒：兩種讒佞之人，即左右、貴人。

[41]聞乎君：被動句式，介詞“乎”引進行爲的主動者，可譯作“被君王聽到”。

[42]謹：表敬副詞，作狀語。更：《説文·攴部》：“[]，改也，从攴，丙聲。”此處用本義，義爲改變。

[43]阿（ē）：曲從，迎合。[44]言：一説爲“皆”之壞字。諾：答應。

[45]是故：因此。

[46]迺（nǎi）：“乃”的異體字，副詞，于是，就。

晏子爲齊相[47]

晏子爲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闚[48]。其夫爲相御，擁大盖[49]，策駟馬[50]，意氣揚揚[51]，甚自得也[52]。既而歸[53]，其妻請去[54]。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55]，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56]，常有以自下者[57]。今子長八尺，迺爲人僕御[58]，然子之意[59]，自以爲足。妾是以求去也[60]。”其後，夫自抑損[61]。晏子怪而問之[62]，御以實對，晏子薦以爲大夫。

[47]本篇選自《晏子春秋·內篇雜上》。題目爲後加。晏子御者因爲替相國駕車而洋洋得意，妻子因爲他的淺薄而要求離去。他改變了自己的志向情態後，晏子推薦他爲大夫。相（xiàng）：這裏指擔任齊景公的相國。

[48]御：駕車，這裏指駕車的人。間：“閒”的後起字，《説文·門部》：“閒，隙也。从門，从月。”此處用本義，義爲縫隙。闚（kuī）：“窺”的異體字，暗中察看。

[49]擁：環抱。蓋：車蓋。

[50]策：趕着。

[51]揚揚：得志的樣子。

[52]得：心滿意足。

[53]既而：不久。

[54]去：離去。

[55]長：身高。

[56]志念：志向。念，想法。

[57]下：謙下。

[58]迺：“乃”的異體字，却。

[59]意：心思。

[60]是以：因此。

[61]抑損：克制，謙退。

[62]怪：形容詞意動用法，以爲……奇怪。

景公欲更晏子之宅[63]

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64]，湫隘囂塵[65]，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66]。”晏子辭曰[67]：“君之先臣容焉[68]，臣不足以嗣之[69]，於臣侈矣[70]。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71]。敢煩里旅[72]？”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竊利之[73]，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是時也，公繁于刑[74]，有鬻踴者[75]。故對曰：“踊貴而屨賤[76]。”公愀然改容[77]。公爲是省于刑[78]。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79]！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80]：‘君子如祉[81]，亂庶遄已[82]。’其是之謂乎[83]？”

[63]本篇選自《晏子春秋·內篇雜下》。題目爲後加。齊景公想要更换晏子的狹窄、低窪、環境髒亂的住宅，而晏子以“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爲理由推辭，並趁機諷喻景公減輕刑罰。更：换。

[64]市：市場。

[65]湫（jiǎo）：低窪。隘（ài）：狹窄。囂：喧鬧。塵：有塵土。

[66]爽：開朗。塏（kǎi）：地勢高而乾燥。

[67]辭：推辭，辭謝。

[68]先臣：對國君稱自己故去的先人。容：居住。焉：兼詞，相當於“於是”，其中“是”指代“宅”。

[69]嗣：繼承。

[70]侈：奢侈，過分。

[71]利：方便。

[72]敢：表敬副詞，作狀語，怎敢。里：鄉里，鄰居。旅：衆人。

[73]竊：表敬副詞，私下。利：形容詞意動用法，以……爲利。

[74]繁：多。

[75]鬻（yù）：賣。踊（yǒng）：受過刖刑的人穿的鞋子，即假脚。

[76]屨（jù）：鞋。

[77]愀（qiǎo）然：憂懼的樣子。容：面色。

[78]是：代詞，代指晏子所説的話。省：减少。

[79]博：廣大。

[80]《詩》：指《詩經·小雅·巧言》。

[81]祉（zhǐ）：福。

[82]庶：庶幾，可能。遄（chuán）：很快。已：停止。

[83]其：語氣詞，表示揣度語氣，可譯作“大概”“或許”。是之謂：賓語前置，代詞“是”作“謂”的前置賓語，用“之”複指。意思是“説的是這類事情”。

 

 

第八课

北冥有魚[1]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2]。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3]。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4]，其翼若垂天之雲[5]。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6]。南冥者，天池也[7]。齊諧者[8]，志怪者也[9]。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10]，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11]，去以六月息者也[12]。”野馬也[13]，塵埃也[14]，生物之以息相吹也[15]。天之蒼蒼[16]，其正色邪[17]？其遠而無所至極邪[18]？其視下也[19]，亦若是則已矣[20]。且夫水之積也不厚[21]，則其負大舟也無力[22]。覆杯水於坳堂之上[23]，則芥爲之舟[24]；置杯焉則膠[25]，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26]。而後乃今培風[27]，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28]，而後乃今將圖南[29]。

蜩與學鳩笑之曰[30]：“我決起而飛[31]，搶榆枋[32]，時則不至[33]，而控於地而已矣[34]；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爲[35]？”適莽蒼者[36]，三飡而反[37]，腹猶果然[38]；適百里者宿舂糧[39]；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40]？

小知不及大知[41]，小年不及大年[42]。奚以知其然也[43]？朝菌不知晦朔[44]，蟪蛄不知春秋[45]，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46]，以五百歲爲春，五百歲爲秋[47]；上古有大椿者[48]，以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49]，衆人匹之[50]，不亦悲乎[51]？

……

故夫知效一官[52]，行比一鄉[53]，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54]，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55]。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56]，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57]，定乎內外之分[58]，辯乎榮辱之境[59]，斯已矣[60]。彼其於世[61]，未數數然也[62]。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63]，泠然善也[64]，旬有五日而後反[65]。彼於致福者[66]，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67]，猶有所待者也[68]。若夫乘天地之正[69]，而御六氣之辯[70]，以遊無窮者[71]，彼且惡乎待哉[72]？故曰：至人無己[73]，神人無功[74]，聖人無名[75]。

[1]本篇選自《莊子·逍遙遊》。題目爲後加。《莊子》是道家學派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作者莊周。據《漢書·藝文志》記載，《莊子》一書共五十二篇。現存三十三篇，大約成書於戰國時期。《莊子》較爲通行的注本有晉·郭象注、唐·成玄英疏十卷本，以及清·王先謙的《莊子集解》和郭慶藩的《莊子集釋》。莊周是戰國中期宋國蒙（今河南商丘）人，生卒年月不詳，是繼老子之後道家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與老子並稱“老莊”。本篇通過對大鵬與蜩及學鳩的描繪和對比，説明客觀事物的相對性及各適其性的生存狀態。由於它們都是“有所待”，故而都不是“逍遙遊”。作者認爲衹有“無己”纔能達到“無待”的境界，纔能實現真正、絶對的自由——“逍遙遊”。冥：海，後作“溟”。北冥，即北方的大海。

[2]鯤（kūn）：傳説中的大魚。

[3]鵬：傳説中的大鳥。

[4]怒：奮發。這裏指鼓起翅膀。

[5]垂：天邊。一説爲懸挂。

[6]運：動。徙：遷移。

[7]天池：天然形成的水池。

[8]齊諧：書名。

[9]志：記載。怪：怪異的事。

[10]水：名詞作狀語，在水面上。

[11]摶（tuán）：環繞着向上飛。扶摇：又名飈（biāo），旋風。九：虚數。

[12]去：離開。六月：周時六月，即夏曆四月。息：氣息，這裏指海動時的大風。

[13]野馬：春天野外林澤中的霧氣。

[14]塵埃：飛揚的細土。揚在空中的土叫“塵”，細碎的塵粒叫“埃”。

[15]生物：有生命的物質。息：氣息，呼吸。

[16]蒼蒼：深藍色。

[17]其：語氣詞，表揣測語氣。正色：真正的顔色。邪：句末語氣詞。

[18]極：盡頭。

[19]其：指大鵬。

[20]若是：像這樣。已：止，罷了。

[21]且夫：凝固結構，表示進一步發表議論，可譯作“再説”。

[22]負：承載。

[23]覆：倒。坳（ào）堂：堂上的低窪之處。

[24]芥：小草。爲之舟：雙賓語，可譯作“給它（杯水）當船”。

[25]焉：兼詞，相當於“於是”，其中“是”指代坳堂。膠（jiāo）：粘住。

[26]斯：就。

[27]而後乃今：可譯作“然後就”。培：“憑”的借字，改讀píng，乘。

[28]莫：否定性無定代詞，作主語，没有什麽。夭閼（yāo’è）：雙聲連綿詞，阻隔，阻擋。

[29]圖：計劃，打算。南：名詞用作動詞，往南飛。

[30]蜩（tiáo）：蟬。學鳩：小鳥名。

[31]決（xuè）：迅速的樣子。

[32]搶（qiāng）：突過。榆枋：榆樹和檀樹，這裏泛指樹木。

[33]時：有時，偶尔。則：連詞，如果。

[34]控：投，這裏指落下。

[35]之：到……去。爲：句末語氣詞，表疑問。

[36]適：到……去。莽蒼（mǎngcāng）：疊韻聯綿詞，郊野的顔色，這裏代近郊。

[37]三飡（cān）：代指一天時間。飡，“餐”的異體字。反：回來，後作“返”。

[38]果然：充實飽滿的樣子。然，形容詞詞尾。

[39]宿：頭天晚上。舂：搗去米的外皮。糧：乾糧。

[40]之：指示代詞，這。二蟲：指蜩與學鳩。

[41]知（zhì）：智慧，後作“智”。

[42]年：壽命。

[43]然：指示代詞，如此，這樣。

[44]朝菌：一種生於糞土上的菌類，朝生暮死。晦：陰曆每月的最後一天。朔：陰曆每月的第一天。

[45]蟪蛄（huìgū）：即寒蟬，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

[46]冥靈：樹名。

[47]五百歲：極言其長久，非實指。

[48]大椿：傳説中的大樹名。

[49]彭祖：古代傳説中年壽最長的人，據説活了七百多歲而不衰老。乃今：而今。以：憑。特：獨。聞：指聞名於世。

[50]衆人：一般人。匹：相比。

[51]不亦……乎：習慣用法，表示反問，可譯作“豈不……嗎”。

[52]夫：指示代詞，那，那些。知（zhì）：才智，後作“智”。效：指可以被授予。

[53]行（xìng）：品行。比（bì）：合。鄉：上古一萬二千五百家爲一鄉。

[54]徵：取信。

[55]宋榮子：一名鈃，宋國人，戰國時期的思想家。猶然：神態輕鬆的樣子。

[56]舉：全，所有。世：指同時代的人。加：更加。勸：《説文·力部》：“勸，勉也。从力，雚聲。”此處用本義，義爲勉勵、努力。

[57]非：責難，批評。沮：沮喪。

[58]定：確定。內外之分：自我與外物的分别。內，我。外，物。分，分别。

[59]辯：“辨”的借字，分辨。境：界限。

[60]斯：此。已：止，罷了。

[61]彼其於世：他對於人世。彼其，兩個代詞同義連用。

[62]數數（shuòshuò）然：着急的樣子。

[63]列子：名御寇，戰國時期鄭國人。御：駕馭。

[64]泠（líng）然：輕妙的樣子。

[65]旬：十天。有：“又”的借字。上古稱數，整數與零數之間往往加“有”。

[66]致：求。

[67]行：走路。

[68]待：憑藉，依靠。

[69]乘：駕。天地：萬物的總名。正：自然之性。

[70]御：順着。六氣：指陰、陽、風、雨、晦、明。辯：“變”的借字，變化。

[71]無窮：指時間的無始無終，空間的無邊無際。

[72]惡（wū）乎：固定結構，於何。疑問代詞“惡”作賓語，置於介詞“乎”前。

[73]至人：指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無己：無我。指人與自然混爲一體。

[74]神人：指超乎自然的人，修養僅次於至人。無功：指不建功立業。

[75]聖人：通達事理之人。無名：指不立名。

秋水時至[76]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77]，涇流之大[78]，兩涘渚崖之間[79]，不辯牛馬[80]。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81]，以天下之美爲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82]。東面而視[83]，不見水端[84]。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85]，望洋向若而歎曰[86]：“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爲莫己若’者[87]，我之謂也[88]。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89]，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90]，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91]，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92]。”

[76]本篇選自《莊子·秋水》。題目爲後加。雨季到來，黄河水暴漲，河伯覺得這是天下最壯觀的景色。來到海邊，看到海的壯闊，纔意識到個人渺小，宇宙無窮。水：指雨水。時：時節，季節。名詞作狀語，按照季節。

[77]河：黄河。

[78]涇（jīng）流：直流的水。

[79]涘（sì）：岸。渚：水中的小塊陸地。崖：這裏指河岸。

[80]辯：“辨”的借字，分辨。

[81]焉：語氣詞。河伯：傳説中的黄河水神，姓馮，名夷。[82]北海：今渤海一帶。[83]東面：面向東。

[84]端：盡頭。

[85]旋：改變。一説義爲“掉轉”。面目：面色。

[86]望洋（wàngyáng）：叠韵聯綿詞，仰視的樣子。一説迷惘的樣子。若：海若，北海海神。

[87]莫己若：賓語前置，否定句中代詞“己”作賓語，置於動詞“若”前。[88]我之謂：賓語前置，“我”作“謂”的前置賓語，用代詞“之”複指。

[89]少：形容詞意動用法，認爲……少。聞：見識，學問。輕：形容詞意動用法，認爲……輕。伯夷：孤竹國國君之子，相傳曾阻止周武王滅商，武王滅商後，與其弟叔齊隱居首陽山，不食周粟而餓死。古人以爲是“義”的典範。

[90]窮：《説文·穴部》：“[]，极也，从穴，躳聲。”此處用本義，義爲盡、極。

[91]殆（dài）：危險。

[92]方：道。大方之家，指懂得哲理、有道德修養的人。此句是被動句式，助動詞“見”表示被動，介詞“於”引進動作行爲的主動者。

惠子相梁[93]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94]：“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捜於國中三日三夜[95]。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鵷鶵[96]，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97]，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98]，非醴泉不飲[99]。於是鴟得腐鼠[100]，鵷鶵過之[101]，仰而視之曰：‘嚇[102]！’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耶？”

[93]本篇選自《莊子·秋水》。題目爲後加。莊子用鵷鶵和鴟嗜好不同的故事，告訴惠子，他看不起相國的職位，惠子不必戒備。惠子：姓惠，名施，宋國人，曾任梁（魏）惠王相國。惠子是莊子的朋友和辯論的對手，《莊子》中許多有關惠子的故事都具有寓言性質。相：名詞用作動詞，做相國。梁：國名，即魏國，因爲魏國國都是大梁，故又稱梁國。

[94]或：無定代詞，作主語，有人。

[95]國：國都。

[96]鵷鶵（yuánchú）：鳳凰一類的鳥。

[97]發：從……起飛，出發。

[98]練實：竹實。

[99]醴泉：甜美的泉水。

[100]鴟（chī）：鷂鷹。

[101]過：經過。

[102]嚇（hè）：發怒的叫聲。

莊子妻死[103]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104]，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105]。惠子曰：“與人居[106]，長子[107]，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108]？”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109]，我獨何能無槩[110]？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111]，而本無形[112]；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113]。雜乎芒芴之間[114]，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115]，是相與爲春秋冬夏四時行也[116]。人且偃然寢於巨室[117]，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118]，自以爲不通乎命[119]，故止也。”

[103]本篇選自《莊子·至樂》。題目爲後加。妻子死了，莊子不僅不哭，反而敲着瓦缶唱歌。他認爲，生死交替就像四季輪回，僅僅是一個過程而已，故生不足喜，死亦不足悲。反映了他生死等同、萬物齊一的世界觀。

[104]弔：追悼死者。

[105]方：副詞，作狀語，正在。箕踞：兩腿伸展像簸箕那樣坐着。鼓：擊。盆：即瓦缶，一種陶製樂器。

[106]居：生活。

[107]長：動詞使動用法，使……成長，養活。

[108]不亦……乎：習惯用法，表示反問，可譯作“豈不……嗎”。甚：過分。

[109]始：剛剛。

[110]槩：“慨”的借字，感慨。

[111]非徒：不僅。

[112]形：形體。

[113]氣：精氣。

[114]雜：夾雜，混合。芒芴（hū）：即恍惚，混沌，不清晰。

[115]之：動詞，到。

[116]相與：互相。時：季節。行：動行，轉换。

[117]且：副詞，作狀語，將要。偃：卧。然：詞尾。偃然，安息的樣子。寢：睡覺。巨室：指天地之間。

[118]噭噭（áoáo）然：哀號的樣子。“噭噭”也作“嗷嗷”。

[119]命：天命。

運斤成風[120]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121]：“郢人堊慢其鼻端[122]，若蠅翼，使匠石斵之[123]。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斵之[124]。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125]。宋元君聞之[126]，召匠石曰：‘嘗試爲寡人爲之[127]。’匠石曰：‘臣則嘗能斵之[128]，雖然[129]，臣之質死久矣[130]！’自夫子之死也[131]，吾無以爲質矣[132]，吾無與言之矣[133]。

[120]本篇選自《莊子·徐無鬼》。題目爲後加。匠石可以掄圓了斧頭砍去楚人鼻尖上的白土，然而，當楚人死去後，匠石的技藝也就斷絶了。莊子以此告訴從者，惠子去世了，對象没有了，他的理論也就無法展示了。運：揮動。斤：《説文·斤部》：“[]，斫木也，象形。”此處用本義，義爲“横刃斧”。

[121]顧：《説文·頁部》：“顧，還視也，从頁，雇聲。”此處用本義，義爲回頭看。

[122]郢：楚國都城，故址在今湖北省江陵縣。此代指楚國。堊（è）：白土。慢：“漫”的借字，意思是“塗”。端：尖。

[123]匠：木匠。石：匠人的名字。斵（zhuó）：砍。

[124]聽（tìng）：動詞，順，指隨意。

[125]失：改變。容：面色。

[126]宋元君：宋國國君，即宋元公。

[127]嘗：試。嘗試，同義詞連用。

[128]則：連詞。嘗：副詞，曾經。

[129]雖：連詞，雖然。然：代詞，這樣。

[130]質：這裏指合作的對象。

[131]夫子：指惠子。

[132]無以：凝固結構，可譯作“没有用來……的人”。

[133]與：介詞，省略了賓語“之”。

 

 

第九課

天下皆知美之爲美[1]

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已[2]；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3]，難易相成[4]，長短相形[5]，髙下相傾[6]，音聲相和[7]，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爲之事[8]，行不言之教[9]，萬物作焉而不辭[10]，生而不有[11]，爲而不恃[12]，功成而弗居[13]。夫惟弗居，是以不去[14]。

[1]本篇選自《老子》第二章。題目爲後加。《老子》是道家學派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分上下兩篇，上篇稱《道經》，下篇稱《德經》，合稱《道德經》。共八十一章，成書於戰國時期。《老子》是我國古代重要的哲學著作。比较通行的注本有三國魏·王弼的《老子道德經注》以及近人馬敘倫《老子校詁》等。《老子》的作者相傳是老子本人，或認爲是老子的後學根據老子的遺説整理補充而成。老子是道家學派的創始人，姓李，名耳，字伯陽，楚國苦縣厲鄉曲仁里（今河南鹿邑東）人。本篇認爲，美醜、善惡、有無、難易、長短、高低、音聲、前後等事物都是相輔相成的，是對立的統一。所以，聖人應該無爲而治。美：泛指美好的事物。

[2]斯：連詞，則，就。惡：醜。意思是説，如果天下的人都知道美好的事物是美好的，那麽，醜惡的東西就顯露出來了。

[3]有無相生：有和無相互依賴而生成。

[4]難易相成：難和易相互比較而形成。

[5]長短相形：長和短相互比較而顯現。

[6]高下相傾：高和低相互依靠。

[7]音：單音。聲：和聲。和：應和。

[8]處無爲之事：意思是順其自然，無爲而治。處，做。

[9]教：教化。

[10]作：興起。辭：拒絶。

[11]有：佔據。

[12]爲：指有所作爲。恃：倚靠。

[13]居：佔有。

[14]夫惟弗居，是以不去：正因爲不居功，所以也不會離開功。去，離開。

上士聞道[15]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16]；中士聞道，若存若亡[17]；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爲道。故建言有之[18]：明道若昧[19]，進道若退，夷道若纇[20]，上德若谷，大白若辱[21]，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22]，質真若渝[23]，大方無隅[24]，大器晚成，大音希聲[25]，大象無形[26]，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27]。

[15]本篇選自《老子》第四十一章。題目爲後加。作者通過上士、中士、下士各自“聞道”的態度，説明了表象與實質的對立關係，指明了“明道若昧”“上德若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等物象特徵，而“下士”往往衹見現象不見本質。上士：指見識高的士人。道：指最高的道理，萬物的本源。

[16]勤：努力。

[17]若：好像。若存若亡，這裏指將信將疑。

[18]建言：立言，成説。之：指示代詞，這樣的話。

[19]昧：暗，不明。

[20]夷：平坦。纇（lèi）：崎嶇坎坷。

[21]辱：黑垢。

[22]建：立。偷：怠慢，懶惰。

[23]渝：汙濁。

[24]隅：角。

[25]大音希聲：大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没有什麽聲響。希，稀少。

[26]大象無形：大的形象看起來好像没有形象。象，事物的外在形象。

[27]貸：施與，這裏指幫助、輔助。

其政悶悶[28]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29]；其政察察[30]，其民缺缺[31]。禍兮福所倚[32]，福兮禍所伏[33]。孰知其極[34]？其無正邪[35]？正復爲奇[36]，善復爲妖[37]。民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38]，廉而不劌[39]，直而不肆[40]，光而不燿[41]。

[28]本篇選自《老子》五十八章。題目爲後加。本篇認爲，在客觀世界中，福與禍，正與奇，善與妖，都是互相轉化的。所以聖人方直而不傷害他人，廉正而不放縱，光亮而不炫耀。悶悶：渾沌，不清晰。

[29]淳淳：貭樸。

[30]察察：清晰，細密。

[31]缺：“獪”的借字，改讀kuài，狡詐。

[32]兮：語氣詞，無義。倚：《説文·人部》：“倚，依也。从人，奇聲。”此處用本義，義爲依靠，倚賴。本句意思是説，福分是禍患産生的原因。

[33]伏：隱藏，這裏指依存。本句意思是説，禍患是福分産生的根源。

[34]極：終，這裏指終極的標準。

[35]其：語氣詞，表示反詰，難道。

[36]復：副詞，又。奇：不正，異常。

[37]妖：邪惡。

[38]方：方正，正直。割：傷害（别人）。

[39]廉：方正，有棱角。劌（guì）：刺傷。

[40]肆：放縱。

[41]光：光亮。燿（yào）：“耀”的異體字，炫耀。

禮法以時而定[42]

杜摯曰[43]：“臣聞之，利不百[44]，不變法；功不十[45]，不易器[46]。臣聞法古無過[47]，循禮無邪[48]。君其圖之[49]。”

公孫鞅曰：“前世不同教[50]，何古之法[51]？帝王不相復[52]，何禮之循[53]？伏犧、神農教而不誅[54]，黄帝、堯、舜誅而不怒[55]，及至文、武[56]，各當時而立法[57]，因事而制禮[58]。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兵甲器備各便其用[59]。臣故曰：治世不一道[60]，便國不必古。湯、武之王也[61]，不循古而興；商、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可必非[62]，循禮者未足多是也[63]。君無疑矣。”

[42]本篇選自《商君書·更法》。題目爲後加。《商君書》也稱《商子》，舊題商鞅撰，一般認爲是後人依託之作。《商君書》原二十九篇，現存二十四篇。该書主張變法，實行法治，加强集權，鼓勵農戰。今有清人嚴萬里校本。商鞅（？—前338），衛國人，與國君同族，故又稱衛鞅或公孫鞅。公元前359年輔助秦孝公實行變法，相秦十九年，使秦國成爲戰國時期最富强的國家。本篇記述了商鞅同甘龍、杜摯面對秦孝公展開的一場關於變法的爭論。商鞅主張從現實出發，改革舊的法令制度，甘龍、杜摯則認爲“法古無過，循禮無邪”，反對變法。法：法令制度。

[43]杜摯：秦國大夫。

[44]百：數詞用作動詞，达到百倍。

[45]功：功績，功效。十：數詞用作動詞，达到十倍。

[46]易：改變。器：工具。

[47]過：錯誤。

[48]循：遵循。邪：害。

[49]圖：考慮。

[50]教：政教。

[51]何古之法：賓語前置，“何古”作“法”的前置賓語，用代詞“之”複指。何，疑問代詞作定語，什麽。

[52]復：因襲。

[53]何禮之循：賓語前置，“何禮”作“循”的前置賓語，用代詞“之”複指。

[54]伏犧：又作“庖犧”，上古帝王。神農：上古帝王。誅：殺。

[55]黄帝、堯、舜：都是上古聖明的帝王。怒：過分。

[56]文、武：周文王、周武王。

[57]當：合、適應。

[58]因：依據。

[59]便：有利。

[60]道：指政令措施。

[61]湯：商湯，商朝開國之君。武：周武王，周朝開國之君。王（wàng）：名詞用作動詞，稱王。

[62]然：指示代詞，這樣，表示承認現實。則：連詞，那麽，表示據以推論。非：責難，指責。

[63]多：讚美。是：此轉繁“是”是衍文。

兵者詭道[64]

兵者，詭道也[65]。故能而示之不能[66]，用而示之不用[67]，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68]，亂而取之[69]，實而備之[70]，强而避之，怒而撓之[71]，卑而驕之[72]，佚而勞之[73]，親而離之[74]。攻其無備，出其不意[75]。此兵家之勝[76]，不可先傳也[77]。

[64]本篇選自《孫子·計篇》。題目爲後加。《孫子兵法》又名《孫子》，春秋末期孫武著。今本《孫子》是經過曹操删定的，共十三篇，是我國現存最早的軍事著作，它從不同的角度全面總結了春秋時期戰爭的經驗，揭示了具有普遍性的軍事規律，在軍事學史上佔有很高的地位。曹操等人的《孫子十家注》是較通行的注本。孫武字長卿，齊國安樂（今山東省惠民縣）人，世稱“武聖”。《計篇》又稱《始計》，是《孫子》的第一篇。揭示了用計謀克敵制勝的基本規律。本篇説明了用計的具體方法。

[65]詭：欺詐。

[66]能：有能力，有實力。示：顯示。

[67]用：用兵。

[68]利：這裏指敵人貪圖利益。

[69]取：攻擊。

[70]實：這裏指敵人有實力。備：防備。

[71]怒：憤怒，暴躁。撓：挑逗。

[72]卑：看不起，鄙視。指敵人輕視我們。驕：形容詞使動用法，使……驕傲。

[73]佚：“逸”的借字，安逸。勞：形容詞使動用法，使……疲勞。

[74]親：團結。離：離間。

[75]意：想到。

[76]勝：取勝的辦法。

[77]先：事先。傳：泄露。

上兵伐謀[78]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國爲上[79]，破國次之[80]；全軍爲上[81]，破軍次之；全旅爲上[82]，破旅次之；全卒爲上[83]，破卒次之；全伍爲上[84]，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85]；不戰而屈人之兵[86]，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87]，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爲不得已，修櫓轒轀[88]，具器械[89]，三月而後成，距闉又三月而後已[90]。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91]，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92]，此攻之災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93]。必以全爭於天下[94]，故兵不頓而利可全[95]，此謀攻之法也。”

[78]本篇選自《孫子·謀攻》。題目爲後加。文章認爲，進攻的最好策略是“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用兵的最高境界。上：最高等級的。兵：戰略戰術。伐謀：指破壞敵人的作戰計劃，使敵人不戰而降。謀，謀劃。

[79]全：形容詞使動用法，使……完整。這裏指使敵人整個國家降服。

[80]破：形容詞使動用法，使……破。次：動詞，按順序排在後面。

[81]軍：古代一萬兩千五百人爲軍。

[82]旅：古代五百人爲旅。

[83]卒：古代一百人爲卒。

[84]伍：古代五人爲伍。

[85]善：高明。

[86]屈：動詞使動用法，使……屈服。

[87]交：外交聯合。

[88]修：製造。櫓：大盾。轒轀（fénwēn）：攻城用的戰車，上蒙牛皮，裏面可容十人。

[89]具：準備。

[90]距闉（yīn）：在城外堆起的高過敵人城墻的土山，用以窺探敵情和攻城。已：完成。

[91]勝：忍受，控制。忿：怒火。蟻：名詞作狀語，像螞蟻一樣地。附：攀爬。

[92]殺士：這裏指攻城的士兵被殺傷。拔：攻陷。

[93]久：指長時間用兵。

[94]全：指最完善的策略。

[95]頓：受挫。

 

 

第十課

列德而尚賢[1]

故古者聖王之爲政，列德而尚賢[2]，雖在農與工肆之人[3]，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4]，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斷予之令[5]。曰：爵位不高，則民弗敬；蓄禄不厚，則民不信；政令不斷，則民不畏。舉三者授之賢者，非爲賢賜也，欲其事之成。故當是時，以德就列[6]，以官服事[7]，以勞殿賞[8]，量功而分禄。故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9]。舉公義[10]，辟私怨[11]，此若言之謂也[12]。故古者堯舉舜於服澤之陽[13]，授之政[14]，天下平。禹舉益于陰方之中[15]，授之政，九州成[16]。湯舉伊尹於庖厨之中[17]，授之政，其謀得。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罝罔之中[18]，授之政，西土服[19]。故當是時，雖在於厚禄尊位之臣，莫不敬懼而施[20]；雖在農與工肆之人，莫不競勸而尚意[21]。故士者所以爲輔相承嗣也[22]。故得士則謀不困，體不勞。名立而功業彰，而惡不生[23]，則由得士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賢士不可不舉；不得意，賢士不可不舉。尚欲祖述堯舜禹湯之道[24]，將不可以不尚賢。夫尚賢者，政之本也。

[1]本篇節選自《墨子·尚賢》。題目爲後加。《墨子》是先秦時期墨家學派的代表作，由墨子弟子根據墨子的言論編纂而成，記載了墨家學派的思想理論和政治觀點：主張“兼愛”，反對攻戰；主張勤勞務實，樸素節儉，反對禮樂繁飾，聲色逸樂；提倡“尚賢”“尚同”。《漢書·藝文志》著録《墨子》七十一篇，秦漢以後，墨學漸衰，宋後僅存五十三篇。清代畢沅、王念孫等人曾予以校訂，孫詒讓《墨子閒詁》最爲詳審。墨子（約前480—前420）名翟（dí），戰國初期魯國人（一説宋國人），墨家學派的創始人。本篇列舉堯、舜、禹、湯治理天下的經驗，進一步證明：用人唯賢、唯能是舉是治國富民的根本之策。尚：崇敬，這裏指尊重並重用。賢：指有德有才的人。

[2]列德：使有德的人處於朝廷的位次。列，朝廷的位次，這裏是名詞使動用法，使……處於朝廷的位次。意思是“做官”。

[3]工：手工業。肆：市集，店鋪。

[4]予之爵：雙賓語，間接賓語“之”代指“賢能者”。下句“重予之禄”“斷予之令”，結構同此。

[5]斷：決斷。令：命令。

[6]以：介詞，憑藉（下兩處“以”同此）。就：走近，進入。列：朝廷的位次，這裏指擔任官職。

[7]服：從事，擔當。[8]勞：功勞，勞績。殿：“奠”的借字，定。

[9]下：名詞使動用法，使……下。這裏指罷免其職位。

[10]舉：提拔。公義：大義。[11]辟：除去。私怨：個人恩怨。

[12]若言之謂：“若言”作“謂”的前置賓語，代詞“之”複指。可譯作“説的就是這樣的道理”。

[13]服澤：地名，故址不詳。陽：水的北面。

[14]授之政：雙賓語，意思是“把政權交給他”。

[15]益：舜、禹時的賢臣。陰方：地名，故址不詳。

[16]成：平定，安定。

[17]伊尹：商湯的相，名摯。庖廚：廚房。

[18]閎（hóng）夭、泰顛：周文王時的賢臣。罝（jū）：捕鳥獸的網。罔：後作“網”。罝罔，代指從事漁獵。

[19]西土：泛指商朝末年西方的各個部落。周文王曾經攻打犬戎等部落。

[20]施：“惕”的借字，改讀tì，小心謹慎。

[21]勸：《説文·力部》：“勸，勉也。从力，雚聲。”此處用本義，義爲勉勵、努力。意：字當爲惪，形近而誤，“惪”同“德”。（依孫詒讓説）。

[22]士：春秋戰國時有一定知識、技能的人。輔相：輔佐。承嗣：副官，助手。

[23]彰：顯揚。

[24]祖述：師法。

天下兼相愛[25]

聖人以治天下爲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起[26]，焉能治之[27]。不知亂之所自起，則不能治。譬之如醫之攻人之疾者然[28]，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則弗能攻治。治亂者何獨不然？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弗能治。聖人以治天下爲事者也，不可不察亂之所自起[29]。

當察亂何自起[30]，起不相愛。臣子之不孝君父[31]，所謂亂也。子自愛不愛父，故虧父而自利；弟自愛不愛兄，故虧兄而自利；臣自愛不愛君，故虧君而自利；此所謂亂也。雖父之不慈子[32]，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謂亂也。父自愛也，不愛子，故虧子而自利；兄自愛也，不愛弟，故虧弟而自利；君自愛也，不愛臣，故虧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愛。

雖至天下之爲盜賊者亦然[33]：盜愛其室[34]，不愛其異室[35]，故竊異室以利其室；賊愛其身，不愛人，故賊人以利其身[36]；此何也？皆起不相愛。雖至大夫之相亂家[37]，諸侯之相攻國者亦然。大夫各愛其家，不愛異家，故亂異家以利其家；諸侯各愛其國，不愛異國，故攻異國以利其國；天下之亂物[38]，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愛。

若使天下兼相愛，愛人若愛其身，猶有不孝者乎？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39]？猶有不慈者乎？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40]，猶有盜賊乎？故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41]？視人身若其身，誰賊？故盜賊亡有，猶有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乎？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國若其國，誰攻？故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42]，若此則天下治。

[25]本篇節選自《墨子·兼愛》。題目爲後加。“兼愛”是墨家學説的核心理念。文章認爲，世人不相愛，是導致天下混亂紛爭的根本原因。衹要能做到人人兼相愛，愛人如愛己，天下就能安定，百姓就能幸福。兼：副詞，廣泛地、全部地。

[26]所自起：指産生的地方。

[27]焉：連詞，才。[28]攻：診治。

[29]察：考察，調查。

[30]當：“嘗”的借字，改讀cháng，嘗試。

[31]臣子不孝君父：意思是“臣不孝君，子不孝父”。

[32]雖：連詞，即使。之：連詞，用在分句中舒緩語氣，顯得語義未完，有待下文補充。慈：愛，專指上對下的愛。

[33]雖至：表示讓步假設，意思是“即使是”。盜：小偷。賊：强盜。然：指示代詞，如此。

[34]室：家。

[35]其：此处“其”是衍文，依王念孫説。異室：别人的家。

[36]賊：傷害。

[37]家：卿大夫的封地、采邑。

[38]亂：禍亂。物：事物。

[39]惡（wū）：疑問代詞，作狀語，可譯作“哪裏，在哪裏”。施：行。

[40]亡：與“無”通用，改讀wú。下文“亡”字同此。

[41]誰竊：賓語前置，疑問代詞“誰”作動詞“竊”的前置賓語。下文“誰賊”“誰亂”“誰攻”同此。

[42]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臣、子皆能孝，君、父皆能慈。

義與不義[43]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44]，竊其桃李，衆聞則非之[45]，上爲政者得則罰之[46]。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雞豚者[47]，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兹甚[48]，罪益厚[49]。至入人欄廏，取人馬牛者[50]，其不仁又甚攘人犬豕雞豚。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茍虧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51]，扡其衣裘，取戈劍者[52]，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廏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茍虧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53]，謂之不義。今至大爲攻國，則弗之非[54]，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别乎？

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説往[55]，殺十人，十重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爲不義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情不知其不義也[56]，故書其言以遺後世[57]；若知其不義也，夫奚説書其不義以遺後世哉[58]？

今有人於此，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則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辯矣[59]；少嘗苦曰苦，多嘗苦曰甘，則必以此人爲不知甘苦之辯矣；今小爲非則知而非之，大爲非攻國則不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辯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60]，辯義與不義之亂也[61]。

[43]本篇節選自《墨子·非攻》。題目爲後加。偷人桃李，攘人雞豚，取人牛馬，殺人越貨，被認爲是不義而遭世人指責。而攻城掠地，滅人國家，却往往受人稱讚。作者在對這種混亂現象類比分析的過程中，明確表達了對攻戰殺戮的反對態度。非：非難，反對。攻：攻戰。

[44]園圃：種果樹的地方叫園，種菜的地方叫圃，這裏指“園”，“圃”是連文。

[45]聞：《説文·耳部》：“聞，知聞也。从耳，門聲。”此處用本義，義爲聽到。非：指責，非難。

[46]得：捕獲。

[47]攘（rǎng）：偷。豕（shǐ）：猪。豚（tún）：小猪。

[48]兹：更，後作“滋”。甚：嚴重。

[49]益：更。厚：重。

[50]欄廏（jiù）：養牛、馬的圈。

[51]辜：《説文·辛部》：“辜，罪也。从辛，古聲。”此處用本義，義爲罪。

[52]扡（tuō）：“拖”的異體字，拽下來。

[53]當：對。

[54]弗之非：賓語前置，否定句中代詞“之”作賓語，置於動詞“非”前。

[55]以：介詞，按照。往：類推。

[56]情：誠，確實。

[57]書：記録下來。遺（wèi）：留給。

[58]奚：疑問代詞，作狀語，怎麽。説：解釋。

[59]辯：“辨”的借字，分辨。下三處“辯”字同。

[60]是以：代詞“是”作介詞“以”的前置賓語構成的固定結構，因此。

[61]亂：混亂，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