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79·梦的开始
这时候的学生，在每年的6月底通常有两件大事：
一是期末考试，二是夏季丰收。
今天，新辰市第一初中就在统一期末考。
目前已经考到了最后一科，答完就解放！
墙上时钟滴答响过，流动轻风吹翻卷角。
教室里纸笔接触地“沙沙”声也逐渐变得轻快。
许成一派沉稳看到最后一道大题。
任凭窗外的风吹动身上半旧的衣摆和额前细碎的短发，一张年轻面庞柔和流畅，纯净眼神尽显认真。
如图所示，在红域行政区内：
1.按图上的比例尺，从一省的北市到三省的海市，实际距离大约有多少公里？
这不是初一的知识点吗？许成张大眼睛。
前面的题目范围涵盖了全球国域，猛然看到这个难免让人吃惊。
但许成很快发现，这题的地图上除了比例尺，也没标出城市位置，这怎么算？
紧接着他看到地图下有一行小字：请标出问题中的城市位置，再自行答题。
可能因为北市和海市都是比较出名的城市，预估一下位置也能算，也幸好他还有点印象。
许成重新思考，先在地图上标出两地位置，再量出距离，最后写下算出的答案。
2.写出东经120°和北纬30°、东经110°和北纬20°附近的城市。再根据经纬线确定这两个城市各在花市的什么方向？
好家伙！
这要是没把详细到市的国家地图印在脑子里，谁能答得出来。
花市在二省，还能想想位置，可是它旁边的城市？谁知道叫什么名字？
许成倾尽毕生所学努力思考，只能想起来老师貌似说过东经120°比90°要早2个小时......
算了，这种出其不意的题，大概也只有尖子生们能争一争锋......老子下次再和出题老师大战三百回合！想象摔笔！
许成内心默默叹气，仔细蒙了几个答案，就放下笔开始检查试卷。
叮铃铃——
“同学们都放下笔，收卷了。”
下考铃一响，监考老师立刻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停笔。
但大家的考号是同年级打散重组的，所以试卷被一张张收走后，各个教室门就像刚开闸的水龙头，涌出了一批又一批试图回自己教室的学生。
全校有将近两千人，虽然今天毕业班没来，人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但教学楼的走廊本就不宽，而考前为了布置考室，多余的桌椅又都被搬到了走廊上，占了将近一半的走廊空间。
所以下考后，大多数学生都只能挤在走廊上缓慢前行，兴奋地讨论声、呼叫声，嗡嗡隆隆此起彼伏，教室门口一时被堵得水泄不通。
许成的座位靠后，收拾东西又稍慢了一点，然后他就出不去了。
监考老师嫌弃地看了一眼乌乌泱泱的走廊，转头对滞留在教室里的学生们道。
“每次大考完都是这样的，你们等人少一点再出去吧。”
“好的曾老师。”
几个认识她的学生一起点头应好。
看着外面热闹的人流，许成放松地站在教室后门的人群末端，觉得等等也好。
反正这是76（1）班的教室，而他有个小他一岁、人前天才、人后鬼才的弟弟——许为，也是这个教室的学生。要是有机会碰到他回来，就顺便问问刚才最后一题的答案，毕竟家有学霸的好处之一就是对答案比较方便。
但后门处有人听到“曾老师”的称呼，却小声问身边的伙伴：“她就是76（1）班的班主任？真看不出来，这么年轻是怎么带出3个年级第一来的？听说她可嚣张了，全校前五名，（1）班能占两。每次8个班的总成绩排名，他们也都是第一。”
身边的伙伴也小声回答他：“跟老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遇到好学生罢了。”
这段对话发生时，许成恰好站在他们后面。
不太恰好的是，他顶着一张柔和的脸，却是个一贯的情绪直球，脑子里下意识就准备好了无数吐槽。
但他们这里有老话说：遇人不合，远走五百里路还嫌近。
意指遇到居心不良或三观不合的人，赶紧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而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和不认识的人吐槽恐怕不会演变成友好交谈，以及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好收场。
于是他沉默半响，干脆侧身看向教室对街的窗户。
其实他是76（2）班的学生，听人谈论（1）班的老师或许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他有家人是老师，二弟许为也是每年做老师助手的人，所以他算是了解老师的职业，也算了解曾老师的作风。而像刚才那样的对话，让任何一个老师听到都会伤心。
未及眉眼的碎发遮不住他坚毅的目光，和紧绷的下颌一起暴露了他的心情。
对面干净透明的玻璃窗上，映照出一个少年将满十六岁的挺拔身姿，清澈眼底倒映的是无暇白玉，纯粹内心还会为几句伤人的话反映成外在情绪。
但许成鼓了鼓脸颊，努力消化情绪。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只炸毛的狮子，恐怕太凶会吓到人。
不过这样的事想多了总是让人头疼，不如注重当下。
几秒后许成重新看向门口。
走廊上的人流已经疏散了一些，滞留的学生都开始见缝插针往外走。
眼看刚才两位对话的同学也开始往外走，许成上前半步，用状似不经意的柔和音色笃定道：“老师也不容易嘛。”
那两位同学惊异回头，瞥见许成身上只称得上是整洁朴素的穿着，其中一个急躁的正要回怼，另一个冷静的人却是赶紧拉住了他，然后抓着伙伴的衣服一起挤进了走廊的人流。
看人下菜也是个技能，在一帮晚熟的同学里也算有点天赋。
但小插曲而已，不值得在意。
许成继续站在门口，为要不要等许为踟蹰了半秒。
犹豫时眼瞅着一位同乡朋友从门外挤进来，还没站稳就惊喜地看着许成打招呼：“呦许哥，怎么不早说你在这考试啊！”
“我也得有机会说呀。”看到熟悉的小伙伴，许成的心情瞬间放松。
但他们昨天才知道考室考号，他又在宿舍忙着复习，哪有时间找人。
这位小伙伴全名李同乡，小时候和许成一起劳动的伙伴搭子之一。
可他们升初中后学业骤增，家隔得远又不同班不同宿舍，两人最常见的方式就只剩偶尔周末回家时，还能一起走一段路，但有时候，李同乡也会和他家那边的小伙伴们一起走。
“怎么就找不到机会呢，可惜了。”
李同乡毫不客气走上前，一颗小刺猬般的不标准寸头向许成靠近轻笑。
“早说你在这考试，兄弟给你桌里悄悄留本书。”
“别！”
许成震惊了一下又放松下来，随即想到这家伙口嗨惯了，然后慢悠悠握手成拳，缓缓锤上他的肩。
“感谢提醒，以后考试前我要是发现桌子里有书，欸！那明年操场的卫生应该就由你承包了。”
“不至于，不至于。”
李同乡赶紧赔笑挡下他的假意攻击，又真情实感地抱怨。
“我也想好好考啊！整本书都差点背下来了！谁知道他们想让我背地图？”
许成忍不住乐了，这家伙果真是受了考试刺激。
“没事儿，下次再战。”许成浅笑一声。
“我有事啊！”李同乡皱眉，“我要是考砸了，我哥肯定得问候我，到时候白天下田晚上看书，我的清静假期又没有了！”
他哥是个极其上进自律的人，连带着对李同乡的要求也严格。
但在许成看来，这就是兄弟间的互掐日常，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深以为然、不置可否。
“反正又不是毕业考试。走，找找你桌子在哪。”
许成说完就要出门。
李同乡赶紧拉住他。
“待会忙着呢，又要搬桌子又要大扫除的，还要回宿舍收拾东西，你先回吧。”
“陈家英。”
这时讲台上的曾老师刚点完三遍试卷，恰好看到（1）班班长进了门，就随口嘱咐。
“一会儿大家回来了，你和许为一起安排一下大扫除，我等下再来放学。”
许成和李同乡闻言一起看向讲台。
只见教室前门站着一个梳背头的精神小伙，可他却用并不精神的语气回复道。
“知道了老师，您先去吧。”
曾老师嘱咐完，早已拿着试卷大跨步出了教室门，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李同乡忍不住嗤笑一声，偏头向许成低声道。
“你看他的样子，听到要和许为一起做事，都懒得在老师面前装一下同窗之谊了。”
“别乱说，他那么爱读书的人，可能是这次有点没发挥好吧。”
许成眉头一皱，赶紧反驳。
只要是见过陈家英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书痴。因为他平时不说话也不看人，但手上总会拿着书，不管站着坐着只要有空就看书。
虽然给人的感觉不太有礼貌，但也有人欣赏他的学习态度。比如许成就觉得，他比许为更有带头学习的样子。
可李同乡不觉得，他作为两年的同班同学，只感受到了陈家英的冷漠。
“大哥，谁瞎猜了？难道你没听过他从开学就争第一？”
“有没有可能这叫积极进取，人家只是不爱说话。”
许成当然听说过，但他不以为然。
李同乡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又无奈道。
“......好吧，我猜许为也不会跟你说什么，你还是听我说吧。他就是对成绩太积极了！不仅平时对人爱答不理，尤其对每次排名超过他的人都没有好脸色！但偏偏初一上学期他被许为碾压，下学期又被......呃......被，什么花来着？”
许成思考了一下。
“妙......花同学？你怎么自己班的人还记不住？”
“对！被她超了分！”
李同乡立刻接住了提醒，接完又嫌弃他。
“你别打扰我。今年年初，他终于拿了初二上学期的年级第一，但没等他高兴多久，上个月他不是和许为一起参加比赛嘛，许为拿了奖，而他啥都没有，你说他现在能高兴和许为一起做事吗？”
许成耐心地听他说完，但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转头看了看周围后顿时也很震惊！
惊得他再看向李同乡时，声音都提高了半度！
“搁我们再学几年都去不了国赛！陈家英同学实乃我辈楷模！”
“你说啥？”
李同乡愣了愣，恰逢陈家英同学独自搬着桌子路过他们身边......
他们大概都没有八卦的经验，居然在教室后中心的位置，还是当事人在的情况下公然聊八卦！
趁着还没惊动其他人，许成拍了拍李同乡，转身就出了门。
许为是碰不上了，只希望今天的学校也是和平的一天。
许成上楼时如此想着。
76届（1）班的教室在2楼，（2）班的教室在3楼。
许成停在3楼的走廊上，忍不住看向对面的教学楼。
虽说是市级第一初中，但在资源普遍匮乏的时候，他们学校能有两大排三层的教学楼，已经很不错了。
许为就在对面一排的教学楼里考试，可能也是等了会才出来，错过了和他碰面。
两排教学楼的中间是大操场，此时监考老师们都拿着试卷，经过大操场走向教务楼。
许成认识的老师不多，只知道自己的班主任和曾老师走在一起，旁边还有两个似乎见过但不太熟悉的老师。
教务楼边上是一米多高的主席台和不到半米的升旗台，几十米高的旗杆耸入云天。
今天是期末考试，没有升旗仪式。
许成就看着光秃秃的杆尖出神。
如果是足够优秀的人，像许为那样的学习水平，就可以尝试直接从初中考大学。
他们当前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省级、市级的专业大学。
只要能考上，就可以跳过高中，直接免学费进入大学，毕业后还分配工作，可谓一些家庭条件不济、但顶尖优秀孩子的上上之选！
同时婚姻大事也不用愁，不仅会有人抢着介绍，还会有大把的人抢着追求！
但便利的通道自然有更高的门槛。
此时能在初中考上省、市专业大学的人，无一不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
因为竞争激烈，所以初升专又称“掐尖”，而大部分人都难以达到“掐尖”的门槛。
好在前年高考开放，学生们有了新的机会。
听说从教学楼看向升旗台的方向，就是市级第一高中的方向，进入市一中参加高考，就有更多的机会考进理想的大学，而不用像之前一样，只能争取少数的初升专名额，才有继续升学的机会。
像李同乡的哥哥就是去年参加高考，如愿以偿进了省级医科学校。
但想起来简单的道路，实际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听说去年全国高考几百万人，录取率却不到7%！
许成垂下沉重的眼帘。
他在初中学校只能看到前7%的尾巴，那上高中以后放眼全省全国呢？
落寞地鼓起腮帮吐了口气，许成慢慢转身进了教室。
除了蓝天白云，再没有什么注意少年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