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江湖(二)

"来来来，看着点啊，小心烫咯。"

"我说，老杨，可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听说，你家里最近春忙，你婆娘都累倒了，要我说，那么多地，与其让自己家里人整天绕的团团转，不如租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村里虽然地多，可是高的高，低的低；宽的宽，窄的窄；就连快要出村的那片斜坡地都拿来种了。那破地，水都上不去，要不是老郑有一把苦力气，换成村里另外一家，能有收成，才叫怪事。你说，是不是，老郑？"

挨着角落坐着的一个脸皮黝黑的中年汉子听到有人叫他，把带些困倦的眼角微微上扬，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打算，于是马上又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琢磨着什么。

"这家伙，一到春忙就像换了个人，半夜外出碰到狐狸精，被勾走魂了。"

小屋里一阵哄笑。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什么也不用操心，什么也不用挂念，收着地租，住着宅子，天晴晒太阳，天阴床上躺。老爷子一根烟斗顶全村人一年的辛苦，我们别说烟斗，烟叶子都得数着用，好的没有，赖的也得省了又省。说起来，你今儿出门有没有带点？大伙儿也都在，给我们施舍些，哪怕一片也行，怎么样？宋大公子。"

"一边去，油腔滑调，别说一片，半片都没有。"

"这铁公鸡，真是一毛不拔。"屋里有人搭腔道。

"这就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油嘴儿，你给宋大公子磕一个，他高兴了，说不准带你去宅子吸一口。"

小屋里又是一阵哄笑。

"老杨，你找死啊，不去看你家的地，来这里快活，小心你婆娘找过来，扒你的皮。"

"你以为我怕她啊，她要是真敢来，大嘴巴子招呼她。"说完，一声轻哼。

"看看咱老杨多威风。"

"那可不，咱高原上头一号的人物，哪能是随便瞎说的。"

"老杨，给咱哥们儿们干一个。"

"是啊。老杨，来啊，干一个。"有人附和前一个道。

这时，久已闷声不吭的老郑轻咳一声，自顾自地接过话头，"老杨，你可别听大伙撺掇，你家里的脾气你自己最清楚，前段时间那件事儿，你倒忘到脚后跟去了？"

老杨哪里还能听进去，高呼道："小二，给我满上。"

掌柜的立在柜台之后，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幕幕，这一切他早已了然于心，只要老杨在，所有的话头最终都会回落到他头上，可叹的是，这是个忌吃不记打的主儿。

早先掌柜的也会跟着劝劝，有一次，甚至闹到和油嘴儿打了起来，两人绞成一块儿，把好好一个屋子弄得一片狼藉，连掌柜的都牵连进去，头上挨了老杨一下，要不是当时正好有路过几个抓紧收秋的村民，七手八脚将俩人架开，就算出不了人命，也得有十天半月下不了地。

自然掌柜不是怕事的人，在没有遇到伉俪情深前，曾几何时，凭着一腔热血肝胆，也让众人俯首。风光过后，想过安定日子的念头，也许倏然一跃，盘踞过他的心头，为此噩梦缠身，情难自解，直落得个形容消瘦，几欲病倒。

直到偶然间遇到了现在的她，那个现下被他戏称的黄脸婆，二人相遇于高岗上桃花树下，彼时，他负伤在身，她初出闺阁，正是最美四月天，人间至善不过耳。

如今念及，实感岁月如梭，人生无常。

掌柜的神情被小二看在眼里，后者略一躬身，"掌柜的，你看，这酒？"

"打给杨大官人。"

"好嘞。"小二便转身去打酒。

老杨，果断仰脖一饮而尽。

小屋里一阵喝彩，此起彼伏。

"小二，再给你杨爷满上。"

"再打给杨大官人。"未等小二询问，掌柜的接话道。

"好嘞。"

仰脖，老杨仍是一饮而尽，还把碗口里外翻转一回，朝众人示意。

小屋里立时又是一阵喝彩。

"小二，还满上。"老杨多少已有了些醉意。

"这，客官，此酒性烈，不可多吃啊。"小二欠着身子说道。

"多事。只管去打给杨大官人，絮絮叨叨地，像什么样子。"

小二一时没了主意，踟蹰起来。

"还不快去。"掌柜厉声道。

"哎，哎，哎。"小二忙应着，心里满不是滋味。

"好酒。"老杨把酒碗一下用力扣在桌上，大喝一声。

"果然在这里。"

老杨猛地一个激灵，浑身不住地颤栗，内心升腾起来的那股豪气，此刻荡然无存，"那个母夜叉还真找到这儿来了。"

他想赶紧起身逃跑，可是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只能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惯常模样。

店门缓缓打开，屋内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门口，小二忙迎了上去。

"客官，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