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菲斯的混乱手记(五稿)
奥尔菲斯的混乱手记
当欧利蒂斯尘封了十余年之久,我才再次踏入了这个落满了灰的庄园。多年前的那一切我似乎早已忘却,但仔细回想,才发现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它的影响,以至于我会走到这样落魄的一步,都与这个噩梦有关。明明不愿再回忆起的童年,随着那封信件的到来,破碎又重组,最终蛮横的占据了我的一生。在我等待未来的发展时,庄园的大门突然发出巨大声响,同轰鸣的雷雨声将我完全推入了这件我无法控制的事当中。也是从这时,作为小说家和侦探的我,摸索到了庄园主以及“詹姆斯·莱辛巴赫先生”的计划边缘。
明明相隔数年,但那两夜的雨声似乎同样震耳欲聋。直到现在我的脑中仿佛仍充斥着雨水拍打树林的声音。它们刺耳得令人恐慌,我几乎想躲藏起来,远离这一切。这道极深的疤痕触碰到了我精神世界的深处。或许我现在写不出能看的东西也与这阵无止尽徘徊在我耳边的嘈杂的雨声有关。它是一切的开端。
……
从我收到委托到现在,也许没有过多久,但是总是有一种已经歇息了四五个年头的错觉。仔细去听,又发现来时那阵雨和当年一样没有停。我起身从书柜上取下我的记事本。(从那场山火开始,它就代替了我的记忆。)我翻到在庄园调查时我对每一位游戏参与者的身份推测。它几乎占了记事本中所有笔记的一半。然后我任凭书页从我的手中滑落。文字间流淌过的一缕风吹过了十年的时光,指尖流转着的,是真正活过的生命凝结成的精华。
……
夜深了。
我翻开这本书。距离刚开始写这篇手记的时间,也就是我作为侦探初到庄园时,已经过去近乎两个月了。
我想我有必要把我身上发生的事记录下来。
在经过一轮细致的调查和对日记的整理后,我逐渐发现了许多游戏参与者之间的联系。我没日没夜的搜寻着,直到我在其中一本日记中认出了我的字迹。
经过笔迹和内容鉴定,我已经能基本确定写日记的人就是我。但这就说明,我不仅参加了游戏,而且是作为监管者参与游戏的。因为这本日记中出现了“他”的字迹。我对我所做的一切早已完全没有记忆。日记中的事情或许只是一面之词甚至空穴来风,然而即使这样,我选择相信:根据各种决定性证据以及其他玩家的记录,我在脑海中大概的构造出了案件的基本框架。是这样的。我杀了一个人。
在那个破败的木屋前,我听着血液如溪水般流逝的声音,如梦初醒的看向四周,看到地上一本摊开的书,映照着刺眼的满月。
在拿起屋内书架上的八音盒后,我能想起的记忆就此告一段落。
(……真是奇怪,明明是自己亲手做过的事情,却需要通过推理才能还原真相。)
我将四个人的日记归为一类,似乎我们都是最后一场游戏的参与者。坎贝尔、普林尼、她。和我。奥尔菲斯。那时的我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或许我觉得我认出了那个女孩的原因是,我在日记中将这场游戏称为“重逢之时”。一场仅凭着直觉确认的重逢,抑是一段我从未再重逢过的回忆。
就在我逐渐将我们四人的视角结合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起身。
一段旋律逐渐涌入记忆,缓慢的,微弱的。侵蚀着我的过去。
于此节点,大量回忆再次被提起,并开启了新一轮噩梦的循环。
一次更细致的对起居室的搜查,密室的发现,药剂,以及那个幻影……
是她。
逐渐的,我意识到了。我呆在这里的时间好像真的有些长了。然而,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庄园睡了多久,我只知道,雨停了。
……
我陷入循环。
支离破碎的童年回忆,以及我作为小说家来到庄园的原因,像是一层凝着鲜血的纱布,被我服用的许德拉狠狠揭开,噩梦的序幕也就此拉开。关于最后一场游戏的记忆开始无时不刻在我的脑海中播放着,定格着,倒带,开始,让我千百遍的观看我所犯下的罪行。
(我想我应该强制转移一下注意力。我不想再看到我身上的血迹和地上的。那些细节。……甚至某个人会趁机出现,把我挤下这副身体的控制位。或许是因为我会崩溃到极点而导致我的情绪的各方面容易非常不稳定。这确实很折磨人。从前我喜欢犯罪学和演绎法。因此我成为了一名小说家,在失忆后我又继续选择了一个与逻辑推理相关的职业——我现在是一名私家侦探。而现在我正在调查一场有我参与的犯罪……在我耳边时常会出现一段若有若无的旋律。当我陷入幻想的时候这段旋律也会有所不同。这些幻想大多只能作为心灵的归宿,而不能真正抚平我瞬间推向高潮又跌入谷底的人生。更不用说现在,如果开始沉思,一些我不想再提起的东西总会抢夺过思想的主动权,让它们被噩梦占领。)
写到这里,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游戏,血腥味粘稠而令人作呕,还有能够翻动书页的微风……
欧利蒂斯是个很美的地方。我喜欢清晨林地方向传来的清脆的鸟啼声,和爱丽丝喊我“奥菲”的声音。我总是不会拒绝她的邀请,一起去野餐和过家家。我会吹短笛,它像夜莺的歌声一样动听。起居室中的钢琴存放过我和爱丽丝的童话。如今时隔数年,虽音准有些许偏差,但当《重逢之时》的旋律再次拨动我的指尖,熟悉的琴声总能洗涤我的记忆,使我的灵魂产生共振。……不。第一次听那位先生演奏这首曲子,又是后来的事了。
在离开欧利蒂斯的十年后,我于庄园,这座曾经将属于我的宅邸,再次与回忆重逢。
不归林的山火肆虐……
微风抚过我身上沾染的一抹余留的暮色。抚过微微颤动的金色长发。抚过明月。抚过聚集的虫群。抚过一双眼睛。它灰黑暗淡却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似乎有一种普通而惊艳的美。对这个世界诉说着崩溃的绝望和不甘。疯狂的愤怒与厌恶与渴望。悲哀与不幸。属于一名二十八岁的年轻探矿者的眼睛。可惜在存在的最后一刹倒映了一抹不和谐的赤色。
我破坏了他。
我对我所造成的一切无止尽的感受到恐惧。
(我好像……又看到了“他”。)
这是我无法避免的失控。
我下坠。
……
坠入深渊的感觉一直不好受。我从未期待过。但又不曾拒绝过。
回想当时,我或许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但,那又怎样呢?)
我的意识又模糊起来,一阵恐惧再次涌遍全身。
我溺死在那夜的雨里……
不断下沉……
下沉……
……
给奥菲。
我知道的比你多。但某种意义上,你知道的,或说你的记忆比我多。但是目前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首先保全这副身体才有我们的活路。
药剂有副作用。如果你想再次成为我的实验品,可以尝试服用小剂量塞壬之歌和许德拉。利用塞壬制造幻觉的药性以及许德拉记忆重塑的效果,有几率让你进入记忆并在幻象中再次经历它,以达到“回到真实的梦境”的目的。可能你会在塞壬药效持续时间中被吓得精神失常,但这样做对刺激你想起那些你参加过的游戏有一定帮助。当然也许你不服用药剂也迟早会精神失常。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得保证奥尔菲斯活着。希望等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你能多睡会。
再见。奥菲。
……
再见……
他又一次抛下了这句话离去。
上次是在那片不归林,雾气和山火一起缭绕着……沉浮着……噬尽了……
又一次……
(我记得塞壬之歌的药效。我是不会轻易服用的。)
……
我好孤独。
我好孤独……
也许我已经精神失常了。
我好孤独……
这里只有我……
或许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我,但我不能与他们对视……我不敢与他们对视……
我害怕看到一双年轻但不幸的眼睛。
我害怕看到一双属于女孩的眼睛。
我害怕看到一双孤傲的眼睛。
我害怕面罩。
它们纠结成一团,逐渐幻化成密麻的枝条,又分离开来,撕扯成五线谱,扎根进我的大脑,冲破以我之灵魂为容器的牢笼,划伤我,并勒杀我,将我割裂,扼死。
我。渴求空气。双手紧抓着一团半生不死的肉体,不知何处开始渗出鲜血。我张大嘴,直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涌上喉口。我突然意识到,这里的空气也如刀剑一般坚硬,那是五线谱缠绕起来,形成一把利刃,刺破了我的咽喉。
奥尔菲斯。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
不要再尝试追忆过往。
……
我逐渐恢复了平静。门外又响起熟悉的风声——每逢天气恶劣时总能在欧利蒂斯听到这样的声音。正当我想起身查看,突然感觉到颈部有一丝潮湿。我低下头凑近衣领,药剂的味道扑鼻而来,躲在暗处的幻影又开始蠢蠢欲动。我猛地抬头,看见旧钢琴上放置着被倒出了一点的塞壬之歌。……
(虽然我并不觉得刚刚自己闻到了它。)
……
我把沾有药剂的衣服脱下来,左手上的疤痕碰到了药水开始隐隐作痛。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双手同那天一样,又一次淋满了血迹。
血迹中倒映着“他们”的脸,也倒映了“他”的脸。
又逐渐破碎在凝华的思绪和记忆的余烬中。
(“他”如影随形的跟着我,是我戒不掉的恶习,是我脱不开的精神食粮,是我抹不去的思想钢印。他帮助过我,抑或着毁灭了我,他是影子,是影子。)
他是我的影子。
他是我。
……
(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
精密的仪器中嵌入一颗沙砾,可以拆除破损的部分替换上完好的零件。那么我也可以亲手塑造一段悲惨的过去,再烧毁它,用它破败不堪的躯壳重新雕琢成一副全新的未来。——同时,换一具全新的灵魂。
四月×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