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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回响》第三十五章 大结局(天使大战红天使,女舰长的末路)

2023-01-08 23:10 作者:寒灯独夜人  | 我要投稿

特别感谢@红烧肉酱233的指导和勘误



永恒之门

 

血色天空的映衬下,天使与恶魔在空中交战,呼吸着带有杀戮气味的空气。金铁相交,声若雷鸣,在父亲翅膀投下的阴影中,他们的子嗣正奋战至死。

 

红沙之主猱身而上,吸饱了灵魂的黑刃亦发出尖啸。然而天使更快一步,瞬间盘旋至高处。安格隆拍打双翼追来,对自己的笨重不免恼怒。这仿佛是在和一个影子作战。每当他要接近圣吉列斯时,天使总能及时滚到一边,或是收拢翅膀突然下降。他剑刃的每一次挥空,双爪每一次失败的抓取,都令安格隆的颅内产生酸液的回响。诚然,屠夫之钉的噬咬给了他力量,但钉子也会为了惩罚他而给他痛苦。就像现在,屠夫之钉正以空前的强度噬咬着他,伴随着荷鲁斯急切的命令,要他赶紧夺走天使的性命。

 

安格隆——那位安格隆残留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毕竟他的灵魂已经转化成了一位虚无神明的肉躯——从没有听到荷鲁斯像现在这样恳求过。战帅声音中的软弱让他恶心得直哆嗦。

 

圣吉列斯滑翔而下,向地面俯冲,安格隆随之而去。爆燃射线在他们身旁直射天空,空中的一次次爆炸熏黑了天使的装甲,染黑了他的羽翼。然而爆炸只会强化恶魔的显化。这颗星球上的每一次死亡,每一条在他们下方消逝的生命,都加强了安格隆的力量,治愈了他的伤口。

 

更近了,他越来越近了。安格隆可以闻到他兄弟皮肤上的汗水气味。他能听见兄弟血管中擂鼓一样的声音。他可以闻到天使伤口散发出的甜美气息。

 

圣吉列斯也感知到了。带着安格隆难以企及的优雅,天使猛然张开翅膀,止住了俯冲的势头,同时举剑回刺,一道银色剑芒直直滑过恶魔的脸庞。安格隆并未感到痛苦。他的大半张脸从颅骨上被削了下去,可他感觉不到痛。他经历过痛苦:那种经历或许会让别人感到悲伤、懊恼和哀痛;于他则是一种无助的感受,内心的伤口。这是一种无法被忍耐的痛苦,唯有泼洒敌人的鲜血才能勉强克服。他瞎了,面孔被银剑切开,又没有生物受体来处理伤口——这份软弱倒让人痛苦。

 

他盲目地举剑挥舞,与此同时双眼也快速再生。他又能看见了,虽然视野稍微模糊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就连空中盘旋的烟尘也不在话下。他不像常人那样视物。安格隆能看到灵魂之火,而他兄弟的灵魂火焰是最明亮的。

 

当他们再次相遇,就仿佛是上演了一次致命的拥抱。红沙之主将天使从空中扯下,巨爪紧抓着金色的兄弟向下方滚去。他们不停地向下、向下、再向下,一路上撞碎了好战者泰坦马拉克斯·梅瑞狄乌斯上火星机械教的玻璃穹顶。带着足以碾碎任何凡人的骨头的势头,翻滚的躯体还沿途碾碎了灵机巧作号上的机械神教所崇拜的神圣偶像的马赛克画。兄弟二人都不顾上留意这份亵渎之举,而机械神甫和机仆早已从战斗的两位半神身边远远逃开,自然也看不到了。

 

安格隆的一只手爪抓住天使的脑袋,将圣吉列斯的颅骨朝地上撞去。一次、两次、三次,石头的地面如蛛网般裂开;接下来是第四次、第五次——

 

突然,“软弱”又来了。该不该感到痛不好说,软弱却是毫无疑问的:安格隆的爪子松开了,他自肩膀往下的胳膊都已融化。天使猛地将他掀到一旁,爬起身来,安格隆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把枪。安格隆残存的知性告诉他,这是一把地狱火热熔武器,只能用一次的焚化物。天使将枪扔到一边,展开双翼,挺剑向恶魔俯冲而来。安格隆也举起黑刃,感受着一次次风声破空而来,正如那些作为警告而轻声道出的允诺,并在天使的每一击袭来时将剑锋挡下。

 

两柄剑刃相互碾磨,火花四射,每一次的交击都在空中滑出弧线,美丽得让人失神。在那一瞬间,仅仅只有一瞬,他似乎又回到了德舍拉真的平原上:在苍白月亮下,他新获自由的奴隶军所搭建的营地间,望着一只只萤火虫在篝火间飞舞。那是个多么平静的夜晚啊,即使当时屠夫之钉已经嵌在了他的后脑;那是个多么平静的夜晚,当时帝皇还没有强行把他从他真正的兄弟姐们身边扯走……那是他真心认同的手足,不是共享某种人造血脉的……把他们留下来独自战斗,留下他们等死,还逼他接纳他完全不想要的人生,还……

 

圣吉列斯刺穿了他。冰冷的长矛从心脏的位置透体而过。兄弟俩面对着彼此:一张脸体现着人类形象的完美,却沾染血污;另一张脸则完全非人,纯然是愤怒构筑的化身。

 

两人越靠越近,尽管安格隆的视觉已经变化了,他还是能看出疲惫在天使脸上留下的刻痕。

 

泰拉的战争在他身上写下了一道道几不可见的伤痕,成为他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这场战争让完美变得不完美。

 

“死去吧,”圣吉列斯语气温柔得仿佛是送出一份礼物。“我将你从这痛苦中解脱出来。”

 

出于对微笑的记忆,安格隆的嘴唇卷曲了一下。他试图说话,然而说话对他来说是困难的,不仅因为他身受重伤,更因为他已不再是一个将语言视作自然和必要步骤的生物。谈话的行为只是过去生活的回响——红沙之主用留着口涎的咆哮和他敌人的死亡来表达自己。

 

圣吉列斯看到了。他看到了安格隆扭动面孔,看到他试图回忆起该怎么组织词汇。他也看到了这恶魔还没死。

 

红沙之主动手了,但天使更快一步。圣吉列斯将剑刃从安格隆身上抽出,一跃升至空中。恶魔兀自留着鲜血,大笑着跟上。

 

他们在泰坦背上的塔楼间相互扑击,随即分开,向空中飞去。圣吉列斯在空中的动作略慢些,却显得游刃有余,姿态娴熟优雅,仿佛正是为在空中战斗而生;安格隆的恶魔躯体虽有着超脱凡俗的力量,却仿佛一头追逐老鹰的石像鬼。圣吉列斯在空中辗转腾挪,时不时地闪避开他的巨爪,并且……

 

+杀了他+

 

荷鲁斯在恶魔的脑海里说道。在诸神力量的加持下,这几个字因为至高天的力量而膨大。而在这几个字背后是对疼痛的许诺,真正的疼痛,屠夫之钉的疼痛。于是红沙之主更用力地拍打翅膀,他的剑在空中留下一道尖叫着的灵魂的的尾迹;这是死去泰拉人的哀嚎之歌。

 

他们在低空处互相追逐,距离他们子嗣的头顶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快得让下面的部队也都变成了残影。安格隆挥舞黑刃,在大地上犁出一道沟渠,使众多血天使和吞世者毙命当场。他们残破损毁的肉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灵魂则流入亚空间无数饥渴的巨口中。

 

毫无征兆地,圣吉列斯突然抬升,向上方飞去。

 

+这是你的机会。你是为此而生,也是为此而重生。+

 

红沙之主故意无视了荷鲁斯的哀求。他能感受到天使的疲惫,看到他灵魂火焰的闪烁。他兄弟的灵魂正因这甜美的疲惫而泛起涟漪。这场战争……这张战役……第九军团血脉的那位灾厄……是的,天使的力量正在枯竭。

 

恶魔加快速度,飞入了被污染的风中,防空火力在他身旁交织。圣吉列斯避开激光炮那盲目而凶猛的射线,又闪身躲开了一架剧烈抖动的风暴鸟。安格隆就没这么灵活了,他直直撞了上去——并从中直接穿了过去,同时尝到了那里面即将死去的灵魂的味道。

 

这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并不比一次呼吸更费劲。而在他身后,风暴鸟裂成两半从空中坠落。最大的一块碎片将会掉到帝国圣所旁边,并在有史以来最厚的虚空盾上引爆。剩下的残骸将浇到双方战士的头上。对此安格隆一无所知,也永远不会知道。

 

+别辜负我的期待,安格隆+

 

那个担惊受怕的东西又在喋喋不休了,装的好像它还在掌控一切一样。红沙之主对此毫不在意。

 

他们穿过倒下的泰塔喷出的死亡浓云,进入黑烟和白色的等离子火光中。滚滚浓烟也掩盖不了天使灵魂的光芒。安格隆离得很近,非常近,近得足以让他咧开下颌,露出从流血的牙龈中窜出的参差不齐的牙齿。当他们在这个燃烧着的,令人窒息的大气中盘旋时,他们二人中只有一个会感到烧灼和窒息。想到这里,恶魔张开大嘴,发出了一声恶龙般的咆哮。这声音透着狂喜与本能,是一种未经过滤的情感,散发出比起愤怒更接近胜利的味道。

 

也正因如此,当天使的左手射出长矛,将恶魔原体的嘴洞穿时,他的嘴还张着。这根矛打碎了恶魔的大部分牙齿,从喉咙处切断了他的舌头,并从他的后脑勺穿出。由于脊椎也被击碎了,安格隆顿时仿佛没有骨头般,一脸惊愕地从天空坠落。

 

天使在浓烟中将身体一扭,向他的坠落的兄弟追去。

 

安格隆重重落在地上,在交战的两个军团中央砸出一个大坑。他坠地时的冲击几乎立时杀死了双方的一百名战士,但他破碎的知性还顾不得考虑这件事。活下来的吞世者透过尘埃向他们的父亲欢呼,像忠实的猎犬一样向他吠叫,可他除了自己的愤怒之外一无所知。

 

安格隆用爪子抓住矛,从它刺穿的位置发出咆哮;在这无助的几秒里,他的声音和动作都像野兽一样愚蠢,只能在尘土里扑腾着。拔出来的枪身黏连着伪装成血液的脓汁,恶魔的血肉在它银质的表层咝咝作响。这个恶魔的肉体已经开始重塑和复原,某种超自然的进程持续为他的存在供能。红沙之主将长矛扔到一边,起身迎向它的持有者。天使沉默着降临,散发着虚伪的正义臭气——就仿佛他是一个如此文明的生物,甚至都不会感到愤怒。

 

两位兄弟在他们制造出来的大坑里相对了。在他们周围,是正进入白热化的永恒之门战役。吞世者正在涌来——不仅有吞世者,还有夺命者和放血鬼——圣吉列斯能感觉到他们已然逼近,听得到他们的嚎叫。圣吉列斯一击又一击地砍向安格隆,远处链锯斧和恶魔之刃的咆哮也越发响亮。还不够。天使再一次起飞,拍打着双翼将自己带向空中。

 

红沙之主知道自己没法在空中抓住圣吉列斯了。他一把抓过落在一边的长矛,这一次他不会再追逐天使了。这一次,安格隆准备好了。

 

从他嘴里扯出来的矛上还裹着厚厚一层脓液。安格隆将矛朝着天使投掷而出,只听得破空之声如擂鼓,其势头之猛,甚至打破了音障。

 

天使带着如鱼得水般的优雅,转身避开了枪尖。不,安格隆看得清楚:天使以凡人肉眼所不能捕捉的速度,在长矛飞来的时候抓住了它,旋即借势转身,一声低喝,要将长矛再向地上投来!

 

安格隆这次会抓住它的,这个小树杈子玩意,然后——

 

安格隆抓了个空气。长矛如急火流星般穿胸而过,将他击倒后又把他钉在了被混沌污染的地面上。在那不真实的几秒内,红沙之主被一根矛透胸而过,扎在原地动弹不得。没有痛苦,只有羞辱。

 

当他从矛里挣脱出来时,正看到天使飞了起来,将他留在下面。他的伤口又开始愈合,但速度变慢了,比先前慢了许多。屠夫之钉鄙夷着他的软弱,噬咬得更厉害了。

 

安格隆这次不再管他了。他转身去找身着红甲,更小一号的血天使。他趟入这片红色,终结他们的生命,用他那渴望灵魂的黑刃将血天使们砍得肢体翻飞。

 

如果他抓不住天使,他就引诱天使过来找他。这是他从那位“灾厄”那里学来的。

 

安格隆没花什么功夫就等到了。他还没泼洒多少鲜血,就听见了天使羽翼拍打降落的声音。红沙之主将剑刃上垂死挣扎的血天使向边上一甩,转身再一次面对自己的兄弟。爆弹枪打在他身上,链锯剑砍在他没有肉的双腿上,他毫不在意。这不过是他的侄子们用爆弹枪和链锯剑所进行的,微薄又可怜的抵抗罢了。他早晚要杀死他们,吞吃他们,将他们的头骨献给颅座。但现在,天使必须死。

 

兄弟二人挺剑向彼此袭来,在一旁的凡人眼里化作一团残影。其剑刃交击之快,金铁碰撞声甚至连成了一个持续的音符,其声连绵不绝,竟无止歇之势。双剑的鸣响仿佛一声美丽的哀鸣,绝妙地展现了何谓打破物理常识。

 

然而他们之中唯有一人已经跻身不朽。圣吉列斯毕竟只是肉体凡胎,又被战争所削弱,动作开始慢了下来。他的突刺变为防守,劈砍转为招架。天使开始后退了:一开始只是后退几厘米,随后变为后退几步。通过专注于奋战的双眼,安格隆看见他正一步步被逼退回正遭受侵犯的永恒之门。

 

红沙之主从天使脸上看到了曙光。他们战斗拖得越久,天使就会越虚弱。在脑海里灼热的敲击声中,安格隆意识到那一刻马上就要来了,就在绝望迫使他的兄弟出手之时。

 

剑刃相击,他们一次又一次交锋,一次又一次,然后……

 

安格隆故意让银剑刺穿了自己,剑刃直没进他恶魔的躯体,仿佛扎入了一个祭品。他之所以迎向痛苦,渴求着伤害,就是为了用这一击将自己拉近。安格隆的牙缝间透出嘶嘶的抽气声,灵质如鲜血般从他伤口中流出。可这一切终究是值得的。一只巨爪瞬间握住了天使的喉咙,另一只爪子将剑刃向前猛刺了过去。

 

 

 

 

 

在远东星域的深处,有一颗行星——那并不是一颗真正的行星,而是由碎片组成外壳的球体。在那松散地壳的下方,翻滚的以太能量将其深深浸透。这个破碎、贫瘠,看上去像个星球的世界叫做萨勒姆。它在大远征时期被吞世者所解放,自那些血腥的拯救者离开之后,就一直在为那个军团提供大量的武器和装甲。

 

对萨勒姆最准确的描述是:它是一个星球形状的监狱。在它的核心里,关押着一头强大而诡诈的恶魔,是将萨勒姆掏空的腐败之源。这可憎之物的倒影散布在星球各处,你可以说它们是这恶魔的碎片,或者说孩子,看你喜欢哪一种说法——它被地下铸造城市中心的机械教秘密束缚着。

 

几年前,在诸多宏伟计划实施的间隙,一把剑在萨蔻拉克丝铸造厂神圣的地下大厅里被锻造成型。它被赋予了一个物质宇宙的灾祸的形态,边缘镶嵌的科技仪式符文将一大群恶魔绑定在它的锋刃之上,发黑的金属锋刃与物质世界的一切都不能相容。这是无生者万亿种魔法中最强大的一种,它甫一诞生,便搅动了周围的世界,并在之后随着吞噬掉的每一个灵魂而变得愈发强大。为了完成它,光是在构筑阶段,就有几名工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离开了炉火之后,根据仪式的要求,又有几百名奴隶的血液为了给它淬火而泼洒。这些奴隶本是大远征舰队的俘虏,在火星高阶神甫的密令下被运进了萨勒姆。

 

在萨勒姆人那生化机械的口中,这把剑叫做 Vuragh’th。安格隆升华后,它被机械教当做礼物送给了安格隆,以荣耀他在这场征途中的胜利,进一步抬举他在其中的地位。当两位原体在永恒之门前相遇时,它已经从超过一百万个泰拉人的灵魂中尝到了血的味道。它杀死平民和士兵,大人和孩童,人类和阿斯塔特——这把剑,就如同它的持有者、以及拥有它持有者的那位神明一样,完全不在乎鲜血从哪里来。

 

随着每一滴血、每一个灵魂被吸入饥渴的剑身,它对现实世界的腐蚀就变得越发可怕。与它的持有者一样,现在它也能通过变异和敌意来毒害现实世界了。

 

倘若黑刃的制造者们得知,有朝一日他们的作品也能尝到大天使的鲜血,想必他们也会在那残酷严苛的仪式中感到欣慰吧。

 

剑刃以折磨的方式,极其缓慢地滑入圣吉列斯的内脏,令他的身躯猛烈抽动,完美的面容因痛苦而黯淡。这幕景象,连同天使裸露出来的獠牙,泊泊流淌的鲜血所散发的气息,让安格隆感到一种让人餍足、陶醉的纯粹。甚至是战争之神——安格隆正站在他的影子里——也因为看到这个生命淌下的鲜血而喜悦得嚎叫。

 

安格隆掐着天使脖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将剑刃捅得更深,对着兄弟口中喷涌的鲜血咆哮。圣吉列斯的嘴唇翕动着,起初并没能道出任何话语。但他用尽全力,终于从口中吐出了兄弟的名字。

 

“兄弟……”

 

如今安格隆已经很难说话了,可兄弟美丽双眼中的痛楚神色,依旧让他这一辈子的苦痛怨恨都翻涌了上来。他将剑刃更深地推进了天使的身躯,在他肚腑中直没至柄,然后将天使拉进,直到两人面孔相对。他离得那么近,甚至可以闻到他兄弟呼吸中的血腥味儿,感受到喷溅在自己脸上的血珠。

 

“安格隆……”

 

生命中再没有任何声音,能比他完美无暇又深受爱戴的模范兄弟,在被扼杀时气若游丝地吐出他的名字更加动听了。安格隆的下颌并不是为说人话而塑造的,可红沙之主还是逼迫自己喉咙挤出了这句话:

 

“听,垂死的天使在歌唱。”

 

圣吉列斯向他伸出那没有爪子,虚弱无力的双手。多么可悲。一副软弱的举动。反正红沙之主不需要呼吸,他才不在乎他兄弟的手是不是想找寻他的喉咙。

 

然而那种甜蜜的感觉正在消失。肾上腺素的效果逐渐减弱。天使真就这么死了?久负盛名的天使,在战场上的本事就这?

 

+安格隆!+

 

是荷鲁斯。那个懦夫战帅又在轨道上对他发令了。透过狂喜的迷雾,红沙之主听到了他的声音,感知到荷鲁斯已经搜寻他浸透在鲜血中的意识有一段时间了。战帅的意识中透着嘲弄,但更多的,是恐惧。

 

+放开他!放开他,他就要…+

 

圣吉列斯伸出的双手突然在安格隆头顶那一捆缆线上合拢了。天使的双手现在攥着屠夫之钉裸露在外面的调节阀,也就是形成了安格隆金属发辫的部分。晚了,太晚了——安格隆所化成的那头野兽终于意识到,天使也在玩着相同的策略——故意迎上利刃,以接近敌人。

 

+快杀了他,不然—+

 

战帅的话语突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真正的痛苦——某种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体验到的东西,以一种他从未了解的狂野烈度席卷了他。

 

红沙之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亮得足以令圣所的虚空盾都闪烁出虚幻的涟漪。他将黑刃从兄弟的躯体上扯下,拼命扭动推搡,可天使不为所动。白色的翅膀拍打着恶魔的脸,抵挡着他挥舞的两只爪子。安格隆兵器也不要了,只顾对着天使乱抓乱挠。圣吉列斯的金甲被恶魔刨下一块块碎片,翅膀流血,羽毛乱飞,但天使一声不吭。

 

安格隆高声号叫了起来。自从他升华以来,他的喊叫中第一次加入了狂怒以外的成分。痛楚如闪电般刺穿了他的脑袋,仿佛火与冰,冰与火,他虽不再有理智能理解它到底是什么,但不管理不理解,这种剧痛都能毁灭他。安格隆拍打着笨拙的翅膀企图升空,挣扎扭动想要甩掉这个拽着他的天使。

 

在下方的站场上,双方军团的士兵沐浴着他们原体的鲜血。红沙之主——安格隆,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我是安格隆——感觉到自己的颅骨正被嘎吱作响地拉开。紧接着的是一道裂缝,它在双目后面唤起了令人牙酸的感受;崩裂的噼啪声仿佛是一块缓慢破裂的玻璃,又或者是一颗在坦克履带下被碾压的头骨。

 

他现在听见他兄弟的声音了:当天使的手甲刮到他疼痛引擎上的金属卷须时,圣吉列斯发出了破碎的吸气声。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天使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圣吉列斯迷失在了他一直抗拒的激情中,红沙之主从能从他兄弟缩小如针孔的瞳孔、外露的白色獠牙中看出这一点。天使在对鲜血的渴求中迷失了,他脸颊上的血管透出明显的青色。这是愤怒。这是释放了自我的天使。

 

这是一种如此纯粹的愤怒,安格隆感受到了另一种被遗忘的情绪:嫉妒。他在天使眼中看到的,不是因为生活的折磨而产生的怨愤,也不是在只会为屠杀而奖励信徒的神明的意愿驱动下所产生的狂怒。与所有流血与杀戮一样,这份愤怒也能取悦战争之神,可它却不是由安格隆而生的。

 

那是天使自己的愤怒。仅仅出于对正义的崇拜而生。多么美丽。多么天真。多么纯洁。

 

这就是恶魔最后能凝聚起来的想法。动物本能的恐惧如愤怒的情绪一般,进一步给安格隆注入了力量,他的双爪疯狂乱舞,可一直没能将天使扯下去。兄弟两人一起掉了下去,剧烈的抽搐扭动占用了恶魔大部分力量,而天使撕裂、染血的羽翼无法将他们两人都稳定在空中。

 

那些像发辫一样的缆线本被牢牢固定在怪物的头脑深处。这些电缆不与大脑相连,它们就是大脑的一部分。一根根缆线钻过疼痛引擎——这个部件完全替换了第十二原体的整个小脑、丘脑和下丘脑部分,但却没模拟出多少应有的功能。屠夫之钉在他的脑干上编织纠缠,一路深深扎进他的脊椎和中枢神经系统。在他从凡躯转化为不朽之后,屠夫之钉居然也被完美地复现了出来,它那邪恶野蛮的效果简直令人惊叹。

 

在迷雾的薄纱背后,安格隆听到了笑声。一位神明正对着他发笑,因为神明根本不在乎血从何处而流。红沙之主的死与他任何一位冠军的死亡一样,都能取悦这位神明。

 

从野兽那破碎头骨的缝隙中,一簇簇亚空间火焰闪烁着冒了出来。破裂的噼啪声变得连绵不断,每一声都在他双眼后面的细线上燃起烈火,一路直烧到他脊柱的尖刺上去。安格隆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一种深刻又虚浮的错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夺走了,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深处被拔出去了。他大声尖叫,做了一件此生——算上升华之前和之后都从未做过的事情。他痛苦愤怒的吼声被一种如此可耻的声音着色,以至于他将在随后永恒的余生中都拒绝相信它发生过。这个声音是一个词,这个词是一个请求。他求饶了。

 

“不。”野兽对他的兄弟嘟哝着说道。

 

这一刻将永远不会进入双方任何一个军团的传说。两位原体位于站场上方的高处,他们的子嗣在下方离得太远,就算有人能看到他们,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圣吉列斯听到了安格隆最后的那个词,而这一刻的亲密将被他带进坟墓。

 

地面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上升。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两人自由落体时,天使最终拽出了那些野蛮的蛇形金属造物。恶魔的脑袋应声爆裂,如同挤压囊肿中的脓液。安格隆颅内的压力在爆炸中被释放了出来,火花与酸性血液飞溅,脑浆如狮子的鬃毛般四散喷射而出。恶魔的翅膀又拍打了一下,但那只是一次抽动,一种反射。

 

他的爪子松开了。所有挣扎都消失了。

 

圣吉列斯从坠落的尸体中挣脱出来,展开伤痕累累的翅膀,在恢复了稳定之后让自己悬停在空中。在他脚下,砸到巨大台阶上的尸首引发了皇宫天梯的一阵震动,也夺走了第十二军团的角斗士们仅存的那一点理性。

 

圣吉列斯拍打双翅,飞过战场,两边战士从下方传来的阵阵高呼夹杂在一起。血天使见到父亲杀死了恶魔,凯旋归来,无不带着新生的希望战斗。吞世者则被原体死亡所造成的灵能冲击所折磨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皇的天使被初升红日的光晕所笼罩。

 

 

 

 

尸体坠地的时候,因扎尔已经快到皇宫天梯的顶端了。他就站在圣所投下的阴影中,周围全是一群吞世者。

 

红沙之主的尸体撞在通往永恒之门的楼梯上,在大理石和黄金砌成的台阶上破裂。地面随着撞击而晃动,响声尚未止歇,牧师便听到异常嘹亮的惨叫从每一个活着的吞世者喉咙里号出。这份悲痛超出了肉体,他能从意识深处感觉到,这是某种亵渎的东西。

 

半神不应该死。当那恐怖的嚎叫传达到上方光晕笼罩的天使时,他想道。

 

因扎尔的呼吸已经不再均匀了;肾上腺素加快了他的呼吸,可他早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难以计数的伤口在他身上作痛,来回拉锯的阵线在他身上留下了上百处创口。军团的无数战士在暴烈的行军中粉碎了沿途的一切,毫无团结可言,但总归还是在战帅的命令下向前进发。直到现在。

 

他望向前方,穿过安格隆那具摔得破碎,仿佛死亡鲸鱼一般的怪异尸体,看到永恒之门依旧敞开。胜利就在那扇敞开的大门背后。负伤的血天使小队一边朝着门内撤退,一边向门外逼近的大军开火。

 

“前进!”因扎尔高呼,“为了诸神,前进!诛灭伪帝!”他把权杖向永恒之门一指,试图通过意志和祈祷的力量敦促周围那些为鲜血而发狂的战士们继续前进。他脸上的科尔奇斯纹身开始渗血。

 

“牧师。”附近的一个吞世者咕哝道。因扎尔快要急疯了,他现在巴不得找到一个盟友,于是转身向那人望去。他不认识这个战士。他只是停滞不前的浪潮中,数千人中的一个。

 

就像几分钟前两兄弟在天空中对视一样,牧师也和那人的目光相遇了。因扎尔第一次明白了被身处屠夫之钉带来的疯狂之中,双目充血的人凝视是什么感受。在那凝视之中,他不仅看到了理智的缺失,还看到了理智的死亡。

 

“杀戮,”战士吼叫着。听起来,他的声带似乎裹满了血液或是粘痰,也可能兼而有之。

 

“跟我来,我们还可以召集其他人,然后……”

 

“摧残,”吞世者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领会。

 

“我乃第十七军团的因扎尔。聆听我并听从我。起身吧,你我能终结这一切。我们都这么接近了……”

 

吞世者这次似乎听明白了。他伸出一只手,大概是想发个誓。于是因扎尔也伸手去接他的手。

 

“燃烧。”

 

当吞世者拉住牧师的手时,他的另一只手也举起了旋转轰鸣的链锯斧子。链锯斧毫无阻塞地切开关节,穿过骨头时仿佛穿过水流。

 

因扎尔踉踉跄跄地退开,手肘以下的胳膊不见踪影,还在后退时撞到了身后的战士。他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来看清他撞上的死亡守卫,随后这名战士便被另一个吞世者的斧子劈倒。无论因扎尔走到哪里,这一幕都悲惨地重复着。吞世者纷纷扑向自己的盟友,高声嚎叫、切割肉体、夺走性命。

 

血祭血神。

 

杀戮。摧残。燃烧。

 

颅献颅座。

 

吞世者迫使他步步后退,被倒下的尸体绊得步履蹒跚。因扎尔用独臂挥舞牧师权杖抵挡,可他面对的敌人是如此迅速,因扎尔只能在对方动作结束时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那位军团战士不闪不避,径直砍向他的权杖把手,将其一刀两段。随后回手一击,从肩膀的位置将怀言者的另一条胳膊也削了下来。

 

吞世者的下一击砍进了因扎尔的肚子。在链锯的咆哮声中,他的肠子瞬间化为液体。再下一击劈碎了因扎尔的胸甲,锯齿以无比的残酷飞速旋转,咀嚼着穿过层层陶钢、肌肉和骨骼,直达肉质的器官。因扎尔视网膜上的画面被他吐进自己头盔的鲜血染红了。

 

战斗麻醉剂和冥想之力也不能让他从体内被切碎的痛苦中缓和分毫,可痛苦还是次要的——因扎尔突然领悟到了某种荒诞的事实。他越是被削砍,一切就越是冰冷、清晰。

 

他想着,虽然和正在发生的事实相反: 等等,不要这样做。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我们还能赢的。我们…还可以……

 

随后,透过被染成红色,边缘已经变得灰暗的视野,因扎尔看到一个吞世者高高地站在他上方。

 

我摔倒了吗? 因扎尔有些奇怪。所以说我正仰面躺着?

 

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互相撕咬,在原体死亡后陷入疯狂。其中有一个抽搐得如此剧烈,武器上的链子都拍打在装甲上砰砰作响。他的望着倒在地上的怀言者,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金属牙齿。因扎尔看着那斧子上的锯齿转啊,转啊,随后落了下来。

 

死去时,因扎尔又听到了众神的笑声。第一次,这种声音没有带来任何安慰。他们在嘲笑他。他们一直都在嘲笑他。

 

 

 

 

洛塔拉·萨林无声地目睹了通讯网络和配套的全息投影仪被巨大的讯息量所冲爆。征服者号的指挥甲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到这种程度的活动了,各级船员也早被转移到以残缺的方式获得生命的控制台处了

 

她从一个站点转换到另一个站点,看着从地表发回来的,不可能是真实的镜头,听着她几乎听不懂的惊慌失措的报告。

 

“谁给我一份关于下面发生了什么事的清楚报告。”洛塔拉对自己颤抖的语调感到厌恶。“轮舵,消除屏障,调整到泰拉的方向。”

 

舰船缓慢地服从了命令。舰桥上起保护作用的装甲百叶窗立刻收了起来,袒露出亚空间无光的翻涌。消除屏障也没有改变什么:地表被隐藏在亚空间的潮汐中,还是得通过全息投影对话。

 

“说句话呀?”她对着甲板对面喊道。幸存下来的舰桥工作人员专注于他们的工作,试图弄清楚他们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她在心中为自己损失掉的执行官和所有那些胜任的工作人员而咒骂着。

 

一阵恶心突然席卷了她。她生气了,她营养不良的身体因此而惩罚她。她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尝到纯净水又是什么时候?指挥王座啊,自从抵达泰拉,她问过自己多少次这样的问题?

 

洛塔拉揉了揉黏糊糊的眼睛,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她缓缓走向自己的王座,在最后一刻转头发出一阵干呕。和舰桥的其他部分一样,这里也布满了干涸的血迹,她看了一眼,便感到眼睛疼痛欲裂。洛塔拉走到甲板上,坐在讲台的台阶上。唯一能让她颤抖双手平静下来的办法,就是握紧拳头,把指关节按在肮脏的铁质地板上。

 

投影的画面接二连三地出现,咆哮的报告和画面却没有表达哪怕最微薄的含义。洛塔拉盯着这一切,尽可能地把它拼凑起来。她的眼睛像一个大水池,反射着投影仪上滚动的文字。

 

安格隆死了。

 

圣吉列斯将王冠从安格隆头上扯了下来,把第十二原体的尸体扔到了圣所的台阶上。光是这就足以耸人听闻了。如果不是看到从头盔里传来的模糊画面,看到安格隆巨大的身躯砸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由于父亲的死,吞世者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了,彻底沦为了狂暴的斗士。一篇又一篇的报告显示,吞世者们转而攻击友军,在毫无理智的屠杀中彼此杀戮。安格隆耻辱死亡的消息并非来自军团,而是来自帝皇圣所的宫廷官,不知为何他们还未被屠杀。

 

其他的影像则显示千子军团的战士们正在经历某种……变化。数千名千子战士遭受着急速突变的折磨,血肉从他们的盔甲中爆裂,使他们陷入心灵狂暴的疯狂之中。在这些不幸的人的周围,世界也变异为石头、玻璃和血肉。起初,没人说得出为什么。这是掌印者所为?还是帝皇之怒?或者是诸神的不悦?

 

不,她知道,虽然她说不出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有一种解释,其他的都说不通。马格努斯也死了。

 

洛塔拉试图联系地面上的任何吞世者军官,但都以失败告终。她只能听到尖叫声,静电声,还有暗示着某种她永远都不想知道的痛苦的嚎叫。

 

洛塔拉不再尝试了。她看着全息投影仪,凝望着他们的屠杀盛宴与异变景象。

 

两个原体死了。

 

两个军团在同一时间迷失在了疯狂之中。

 

只有一个吞世者保持了平静。卡恩跪在洛塔拉身旁,无言地看着泰拉在舷窗外的画面中燃烧。他对控制台上闪光的全息影响毫无兴趣,对不停弹出的报告亦无动于衷。他只是看着这个世界缓慢地旋转,缓慢地燃烧。

 

当他们终于和地面联系上时,从地面发来了一幅严重扭曲的图像。洛塔拉盯着屏幕上的那个影像。和她对话的是个融合了三个人类却没有腿的东西,一道道肋骨和脉动的红色血肉将它与地板和座舱两侧融合在了一起。它的手臂是操纵杆和电缆,为各种机器提供动力。它用六只眼睛看她,用三张嘴回答她,三张嘴一张比一张更不像人。这个生物的语气虽有些紧张,声音却很清晰。

 

“这里是灰烬之狼军团的泰坦机长乌莲娜·格鲁内,我指挥战犬泰坦兴达拉。安格隆死了,进攻快要失败了。如果不马上增援,我们无法保持城门畅通。”

 

这个生物的绝大部分似乎已经死了。融合到它身上的躯体部分都已坏死,甚至浮现出了腐坏的斑点。它与周围环境融合的方式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维持着它的生命,但不足以让所有的肢体都存活下来。它的六只眼睛中有四只是浊白色的,往好处想是瞎了,但大概率是在腐烂。信号不够清晰,洛塔拉无法确定。

 

"地狱啊,"洛塔拉轻声说道。

 

“天使……”它的声音渐渐低落,被一声费劲的呻吟所取代。它三根舌头中的两根是黑色的,在说话时偶尔舔过它的下半张脸,似乎是在舔弄被獠牙不小心戳出来的孔洞,“我们没法——”

 

画面变黑了。由于能量泄出的影响,指挥甲板的灯光本已非常暗淡,此时突然亮起了紧急的红色。这艘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战斗状态了,营养不良的船员们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开始做出应对。

 

“虚空盾开到最大!”洛塔拉叫道,但几名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做了。大大小小的发电机都运转起来为虚空盾供能。随后舰身开始震颤,洛塔拉意识到这是虚空盾遭遇火力打击引起的颤动,而不是被撞击产生的隆隆声。“到底是谁在朝我们开火?”

 

她站起身来朝指挥王座走去,感觉现在是她几个月来最像自己的时刻。她的思维又开始加速了。背叛,她想到,看来舰队里有人冲我们开火了,舰队里的某些人该死了。

 

“轮舵,带我们离开地球同步轨道,召集护航中队到我们这边来。点燃辅助反应堆,把炮都打出去。向我们开火的人会后悔的。”

 

无线电台的一位通讯员将手放在他的头戴式耳机旁示意。

 

“说吧,”洛塔拉下令。

 

“整个舰队都遭到了攻击。”他越过洛塔拉,朝着她身后说道。

 

“跟我说话,”她命令道,“别跟我的王座说话。”

 

这名军官聆听着来自几十艘船几十名军官的声音,眼睛失去了焦点。

 

“攻击并非来自另一艘战舰。它来自地表。这是对整个舰队的持续炮击。”

 

洛塔拉的血凉了下来。地表上可只有一个装置能够…

 

“把我们拖拽出射程。用我们的第二中队保护我们,打开一条通往复仇之魂的通道。”

 

征服者号在他们周围剧烈摇晃着,在引擎的驱动下缓慢爬升。虚空盾的震颤不断袭来。

 

“那艘旗舰已经在高层大气中待命了,”控制台工作人员停顿了一下。“而且……它的虚空盾已经降下了。”

 

洛塔拉转向那人。“什么?”

 

“旗舰的虚空盾已经关闭。”

 

“只剩最低一层?”

 

“不。”他又对着她的王座而不是她说话了。“他们把虚空盾完全关了。”

 

在一阵刺耳的静电声中,舷窗又亮了起来,窗外显现出复仇之魂的剪影。它周围所有的大小船只都在翻滚,被凶猛火力打得坑坑洼洼。它们从被轰炸的位置拔地而起,以躲避从地表射来的火焰风暴。只有那艘旗舰岿然不动。排成紧密队形的船只在挣扎起飞时被点燃,复仇之魂却不可思议的毫发无损。

 

“收到传入的信号,”那个担任通讯员的船员说道。

 

中央的全息投影桌子再次启动,投射出一个察合台·可汗的白疤军团战士的坚毅形象。他旋转的影像在每一张仰起的脸上都涂上了闪烁的蓝色。

 

“我是第五军团的昔班·汗,很荣幸现在担任狮门太空港的摄政指挥官。我将此讯息传达给那些妄图侵占泰拉天空的叛徒走狗。你们会发现狮门的地面对轨道防御系统再次运转了。通讯完毕。”

 

影像消失了。他离开了。洛塔拉几乎笑了出来:帝皇的鲜血啊,但她欣赏他的态度。

 

现在她兴奋不已。几周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返回王座。洛塔拉走近那张由扭曲金属构成的巨大椅子,突然呆若木鸡。

 

“别看。”卡恩对她说。他依旧没有着甲,他的战甲在那场杀死他的交手中就被毁了。

 

可她已经看到了。现在她无法把目光移开。

 

她的宝座上坐着一个可怕的东西:那东西有着发亮的黑眼睛与恶毒的肉体,仿佛是某种反常的奇想赋予了这艘船一个粗略的人形。她王座上的东西穿着她的制服,纤细的胸膛上印着她的红手标志。那东西的头发是一团乱糟糟的灰黑色,嘴巴则是一条裂开的口子,里面装着一堆锯齿状的牙齿。它散发出的魅力正类似于某种顶级掠食者的魅力,当然也散发出同等的致命气息。

 

它与王座连在一起了。从它浸没在黑色金属椅子里的肢体来看,它融合进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它那丑恶的人形头颅左摇右摆,鼻子的裂口在空气里嗅来嗅去,就像一头野兽那样不知羞耻。

 

它看上去好饿。像个吸血鬼。

 

“那是洛塔拉·萨林。”卡恩说道。

 

洛塔拉后退了几步。它没有注意到她。它那没有眼皮的眼睛覆盖着一层浸透了血的薄膜,湿漉漉地闪烁着。刀片构成的爪子在融合了双臂的金属王座上敲打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给复仇之魂发送信号,”洛塔拉·萨林宝座上的东西,用一种与洛塔拉·萨林本人近似的嘶哑声线说道,“通知战帅,我们准备好了。”

 

船员们立刻服从了命令,面上并无恐惧,只有一种疲惫的服从。

 

她记起了几天前战帅对她说过的话。你不是洛塔拉·萨林。

 

洛塔拉转向卡恩。有些话她一定要说,但她自己倒未见得从心底里相信。

 

“那不是……我。我才是洛塔拉·萨林。”

 

“你只是一个鬼魂,”绑定在王座上的女猎手说道。她的声音低沉,如蛇一般嘶嘶作响,其中毫无怜悯之意。“你是征服者号对洛塔拉·萨林的记忆。你是机魂对过去存在的回声,和其他在我船上大厅里游荡的鬼魂一样,不过被赋予了虚假的生命。”

 

“我才是洛塔拉·萨林,”洛塔拉又说了一遍,她那坚定的语气只会令她的声音听起来更绝望。

 

“你甚至不是我的第一个鬼魂。”女猎手向她保证,黑色的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芒。“征服者号一遍又一遍地将你和其他人召来。它能唤回它记得的死者,还有现在已经变化了的生者。船员们被他们从前的化身所折磨,其实这些游荡的鬼魂不过是飞船在亚空间所觉醒的诸多疯狂之一。我对你们最开始的几个人也够客气啦,都没主动来找你。要是知道了真相,你要难过的。”

 

"我才是洛塔拉·萨林。"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她的话只剩气音,像蒸汽一样从她的嘴唇之间飘散了出来。

 

“你知道我认为你究竟是什么吗?”女猎人歪着头,对眼前的鬼魂进行着思索,“你是我的弱点,从我身上分离出来了。你是我被切除出去的犹疑,在我船上产生的回响。你是我想逃离征服者号的那一部分。”

 

我是洛塔拉·萨林,她想。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

 

 

 

那个鬼魂变得越来越虚弱了。洛塔拉斜靠在肮脏的宝座上,不再理会它。毫无疑问,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一只被蒙在鼓里的鬼魂,在船上闹鬼的走廊里飘来飘去。它也会对船上的系统施加轻微的控制,并认定自己才是征服者号的主人。

 

“有消息来了,”她的通讯员汇报道,“只有文字,是来自太阳系外的脉冲光束。舰队拦截了它,没让它到达泰拉。”

 

洛塔拉的爪子一闪,欣然接纳了这条消息。来自太阳系外的讯息?今天可真是各种大事发生的一天呢。

 

她用嵌在她宝座臂膀上,布满沉积血污的屏幕打开了这条讯息,圆圆的黑色眼睛扫视着上面的文字。几乎无意识地,她血红的嘴唇在充当牙齿的象牙白刀片上弯曲了起来。

 

“谁能想到十三军团之主会这么多愁善感呢?”说这话时,她唇间还挂着一条条染血的口涎。“继续屏蔽信号。别让它到达地表。”

 

 

 

 

 

圣吉列斯背对着永恒之门降落到地上。疲惫痛苦早已让他不堪重负,烧伤遍布他的躯体。新伤叠着旧伤,月复一月地在他身上累积。在破碎的金甲之下,他是一个拼凑起来的幽魂。

 

两个儿子带着他丢下的长剑和金矛向他奔来。令圣吉列斯感到羞愧的是,在痛楚之中,他居然没能通过他们战甲上的印记认出他们。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谢了他们,接过了染赤之刃。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先不考虑用矛了。

 

安格隆头颅里喷出的火焰不知是何等邪物,圣吉列斯的一只手已经被它烧焦了。他的手指蜷缩在焦黑的手甲中,弯曲得很紧,韧带也很脆弱。这还远远不是他身上最重的伤。然而,对于最严重的那个,他现在还没办法处理。他只能感受到,它像燃烧的毒液一样在他的血液中扩散,在他的关节中结晶,让他更难以呼吸。他的兄弟永远不会用毒。这是别的东西,某种更糟的东西。

 

他还抓着安格隆的王冠,也就是屠夫之钉。一团湿漉漉的金属卷须握在圣吉列斯的手中,上面还挂着残留的脊髓和脊椎碎块,仿佛是带着勋章的缎带。他将这导致了无数悲剧,引发了众多争斗的寄生机械翻转过来,正巧看到最后一道污浊的电子信号从缆线血管上闪过。尖锐的铁丝末端挂着两个东西,那是他兄弟血淋淋的两颗眼球。

 

圣吉列斯最后又看了战帅的大军一眼。野兽们仍在逼近,吞世者们迷失在了自相残杀之中,而倘若有一丝的机会击中他,叛军泰坦们也会毫不介意地朝着彼此开火。他们朝着圣所的虚空盾发泄着愤怒,射出的炮火却只能在永恒之门附近的空气中勾画出各种棱柱和几何形体。

 

伴随着异变的大理石崩裂出的巨大缝隙,皇宫天梯也在变形。街道两旁的雕塑扭曲成了罪恶的偶像。大地分崩离析,焦土遍野,幽冥之境的大军爬出了地狱,伸出魔爪向人世间进军。诸神在此。不论真实与否,它们就在这里。

 

“门!”禁军们,还有他自己的儿子都在朝他喊道。“封闭大门,封闭大门!”他们在他周围战斗,有的离他很近,几乎触手可及;有的在最后一刻被砍倒;还有的在最后一次绝望的撤退中牺牲。那些跑进圣所阴影的人暂时还能活下来。可那些留在外面的……

 

还有那么多的人离得太远,注定无法返回,要在皇宫天梯的台阶上死去。他们被敌人重重包围,绝无生还的可能了。可他们还在奋战不止。看到这样的义举,想到自己必须放弃掉这些人,他的心都要碎了。

 

“大人!”在撤退的人潮中,他的一个儿子喊道。那是报丧者,是那个因为羞耻就将自己放逐到泰拉的儿子,现在正在撕肉者身旁战斗。在过去更美好的时代里,这两个儿子曾辜负过他;而在现在一切都已失去的时候,他们却让他感到自豪。实际上,他一直像爱军团里其他人一样爱着他们两个;而且,尽管他从来不说,可在他的心中,总归对会那些曾让他失望,需要付出加倍努力,才能达到旁人视作理所应当的完美境界的儿子们多关注一些。

 

“大人!”身处他父亲的阴影下,泽丰一边在撕肉者身旁战斗,一边喊道。绝望扭曲了他那熟悉的面容。“大门!”

 

天使的翅膀弯折了——它不再是纯白的了。翅膀上有些地方烧焦了,有些地方的羽毛被扯落,喷出的鲜血又沾染到其他羽毛上。可天使还是飞了起来,一手拿着剑,一手抓着屠夫之钉。他一个接一个地斩断了铁链:有几根一击就断了,有的还得再砍一刀。不过哪根铁链都不是原体剑刃的对手。

 

解开束缚后,大门的引擎又开始运转。对于现在还留在外面的血天使来说,得发足狂奔才能在大门关闭前赶上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做。有一些人选择转身回到战斗中去,为他们的兄弟争取最后几秒钟的时间。圣吉列斯降落在逐渐关闭的大门中间。有那么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选择哪条路:是退到圣所中去,还是回到战场,加入那些自愿留下来作为后卫的战士中去,继续战斗,直至终结,直至死去。他知道自己想选择哪个,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选择哪个。

 

帝皇的天使将他兄弟脑子的残骸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个稀巴烂。他转身背对外面的战斗,伴随着一声直击他心灵的巨响,永恒之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往事云烟,尽数留于彼端。他的命运在另一边。

 

 

 

 

 

尾声

黑暗中的一则讯息

 

圣吉列斯。

 

王座世界的地表发生了什么,我无法言说。你经历了多少恐怖,我无法想象。

 

我所能确定的是:我离到达太阳系边缘只剩几天的时间了。在一个太阳周内,我就会抵达泰拉的上空。

 

我带来了第十三军团的全部力量,而且我并不孤单:鲁斯和莱昂已经通过第六和第一军团的先头部队联系上了我。我们的人数足以净化天堂,将这个世界从大叛徒手中夺回来。

 

保持希望,兄弟。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可以答应我吗?就再坚持最后,最终的几个小时?我们苦苦追寻的胜利与复仇马上就要来了。一旦我抵达泰拉,战争就结束了。

 

坚持住,以帝皇和我们共同建立的帝国的名义。

 

我很快就会来到你身边。

《永恒回响》第三十五章 大结局(天使大战红天使,女舰长的末路)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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