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玉过出的一番神气、骨气和运气
作者:吕峥 2019-11-18 19:12
这是一部以“玉”为主人公的长诗,高冷的标题和十几万字的篇幅足以劝退绝大多数读者,继而与诗人思接千载、神游万里的想象以及“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气魄失之交臂。
从东方到西方,由过去至未来,借玉写史,辨玉识理,人类爱玉、拜玉、得玉、失玉、寻玉、争玉、养玉、用玉的故事波澜壮阔。玉在人间冒险,历经璞、璧、玺、盘、杯,从王谢堂前燕到寻常百姓家,见证了陵谷变迁与皇权衰落,同形形色色的人相知相遇,相守相离,看众生百态,品悲欣交集。
洋洋洒洒的《玉孤志》以玉为媒,道尽沧海桑田,读来让人觉得《说文解字》对“玉”的定义“石之美,兼五德”把玉的内涵说小了。
玉,的确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符号,道德在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权柄在玉(传国玉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的典故也妇孺皆知。然而,《玉孤志》的野心不只局限于以玉的命运来串联和隐喻华夏史,更是将玉拔高到“天地之精魄”的位置。
这个比喻让人想起王阳明的“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
灵明者,我心之天理也。天理者,万事万物的本质和规律也,亦称“道”。
王阳明认为道在我心,表征为良知,亦即每个人与生俱来、囊括了道德感和判断力的“是非之心”。
良知感应神速,不虑而知,在充斥着无常与歧途的人生之路上替人一次次地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人间玉国,因袭玉的君子人格,也在东方延续着尊奉王道的文明。
张广天曾说:“这个世界上一切物质都可以与人一起过,奇妙的是,只有玉可以过出一番神气、运气和骨气来。”
如果说明代文震亨的《长物志》里人和物的关系是主宰,那《玉孤志》里人和玉的关系便是平等。二者一动一静,都体现了宇宙的灵性:至诚。
至诚无息,至诚无妄。故有四时交替,故能化育天下。
人失其诚,自欺欺人,结果便是被私欲吞没,征伐不休。而玉失其主,颠沛流离,亦将隐没于乱世之中。
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在信息爆炸,众声喧哗的当下,重估玉的价值就是重识“诚”的意义,摆脱技术的异化和消费主义的物化,避免沦为欲望的奴隶和偏见的附庸。去伪存真,自尽于心。
事实上,张广天是悲观的。在他看来,自天子逊位以来所有的叙事都落幕了,无论西学东渐还是东学西渐,无论是革新的还是复辟的,以及振兴的,落后的,欲望的,阵痛的,大义凛然的,漂洋过海的,报效朝廷的,命运挣扎的,不服气的,血性的,争斗的,冲突的,接续文脉的……统统落幕了。
的确,从“神玉”到“王玉”再到“民玉”,世俗庸常,千人一面,还有什么传奇可言?尤瓦尔·赫拉利甚至断言自由主义的神话也即将破灭。
然而,张广天又满怀希望,要在荒原上与晚霞中以及人工智能的大门口开展全新的叙事。
在新的历史周期里,《易经》的“简易”、“变易”和“不易”依然成立,就像《玉孤志》中一个老套却又重复上演的故事:
有个人买了汽车,买了屋子,
说还要继续做工,
去买那一座酒店。
人问他这么拼命,
究竟为了什么。
他道是为了求到美人,
为了能跟妹妹说上话。
人哂笑他,
说,想与妹妹说话,
何不直接就与妹妹说呢?
那是他困于世间外物,
失了风情,
不晓得男女之事天然玉成,
连最初的交往都变得昂贵无比。
谁都知道,爱情是瞬间的心动而非理性的思考。人只能在相爱中学习,却不能准备充分了才决定去爱。
可惜,如此简单的道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张广天早年给话剧《恋爱的犀牛》谱了首插曲《氧气》,歌词酣畅淋漓:
对我笑吧笑吧,
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对我说吧说吧
即使誓言明天就变
享用我吧
现在
人生如此飘忽不定
想起我吧
将来
在你变老的那一年
过去岁月总会过去
有你最后和我一起
过去岁月总会过去
有你最后和我一起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
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
所有的物体都失去重量
我都快已经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
此歌又叫《做爱》,被娄烨用在电影《颐和园》里。
(来源:https://mp.weixin.qq.com/s/26ojJovR4MJeISPi-B4Pv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