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年度故事】向阳之塔

写在前面:
是一部从去年写到今年,然后这两天修改完的作品了。这个故事建议搭配歌曲使用,不过阿B没有完整版,可以先暂时用下面这个视频当BGM。
原曲有六分钟,建议还是搭配原曲循环食用。

【I229】兰依《向阳之塔》N.E.3066
《向阳之塔》
序
这是我在沙漠中守护“世界记忆”——太阳塔废墟的第十个年头,我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并进行着“永夜纪元”的研究。
这座倒下高塔,是“永夜纪元”结束与新元开启的标志,更是公元时期人类文明巅峰与衰亡的写照。
五年前的一次遗迹考察中,我找到了一串公元晚期制成的陨石项链。该项链由银线穿成,上面的陨石挂饰呈现出不规则的星型。经过资料库比对,现证明该项链可以为公元纪年最后一座太阳塔的主控钥匙,与太阳塔坍塌的原因密切相关。经过三年前的研究、搜证、整理后,有关项链研究的论文终于呈现在了学术界。
这是学术角度上这枚项链的价值。可当我在研究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个从未在专著、文献中出现过一个普通人。他并不是著名的学者,从来也没发过论文或者做过有价值的学术研究。他本没办法出现在论文研究的过程中,但如果没有他一同的努力,我们距离告别黑夜还需要冗长的岁月。
所以,我希望将他和他同伴们的故事,用另一种方式记录下来。公元时期有人调侃:“小说是真实的历史”。这话有几分可信。因为民间的故事会告诉大家历史的另一个真相:在历史的长河中,小人物在夹缝间会如何成为不可忽视的注脚。
十年时光,对生活在新元3066年的我们来说姑且算是一瞬,而与历时万余年的公元纪年相比,更如同沧海一粟。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沉淀着浩如烟海的资料,而我所做的功课,只不过是从古人的故事里汲取灵感,甚至不能在世界中泛起一点涟漪。但在研究与创作的过程中,我总会想起公元史学家卢西恩临终前震撼人心的演讲——正是因为上万年来人类对真理的不断探寻,我才愈发觉得:要向捍卫真理的英雄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老师,在我决定以这件文物为选题的时候,她为我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史料,帮助我进一步研究“永夜纪元”的社会背景。我也很感谢我母亲十年来贴心的关怀,在一个人稍显寂寞的沙漠中央,母亲的牵挂总是滋润心田的及时雨,能让我坚持完成这部心血之作。
由于笔者研究能力及文学创作能力尚有不足,本作也有很多待改进的地方。现将研究资料及相关文献附于下方,欢迎读者朋友们和学界学者们对这个故事提出改进建议,谢谢大家。
兰依
新元3066年6月
2
【I14】以太弥撒《神之书I:光之歌》A.D.10983
神说:你不用离开,因为你不必寻光,光芒顺着以太汇聚此处,你将永远被我庇护。
……
“阳光普照,澄澈的蓝天……”
疾风,黄沙——还有昏暗的天。前路是无尽的黑暗,这里的天空永远也见不到黎明。
三个旅人背着些许行囊走在沙漠之中。为首的高个子哼着低沉的歌,不算高的银发少年紧跟在他披风后。而走在最后的男子穿着与前面两个人截然不同的黑色神衣(那神衣长到拖地,沾满了尘世间的砂石),一只手捧着水晶球——他正不耐烦地朝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大声喊到:
“我们出来多久了?”
身旁的狂风呼啸着,走在中间的银发少年只能勉强听到前面高个子的歌声。那歌声如同狂风一样嘶哑,但银发少年并未在意格兰特的声音如何。
“格兰特先生,您唱的是什么歌?阳光是什么?歌里的天空怎么会是蓝色的?”
歌声被狂躁的风沙盖住,渐渐地听不见了。
格兰特不敢停下脚步把公元时期的考古发现讲给银发少年听。在四面漆黑且风沙大作的沙漠中行走,耽搁的每分钟都会变成同等的危机。
“为什么是蓝色的……好问题。”
但格兰特还是开始思索。这是他的习惯,也因为他觉得有必要让一个普通人在现在见不到蓝天时,至少心里能留下对蓝天的期待。
“让我想想啊……”
格兰特握紧了手中特别的指南针,回头问他:“泽维尔,你听说过‘天蓝’这个词吗?”
“嗯。……”
泽维尔想起跑堂的时候。他记得饭店里有时会来几个大人物,除了工作,他们什么都会聊上两句。等到几杯酒水下肚,他们间就免不了互相攀比一番。这个人说自己穿着贝紫色的衣服,那个人就会回怼,说贝紫色的衣服,颜色太俗,可不必自己身上天蓝色的衣服靓丽稀罕。
泽维尔记得,那人身上穿着的蓝,似乎比湖蓝色、青色要浅,看着不太庄重,却显得明媚透亮,似乎也衬得那位大人年轻了几岁。
“但我再没见别人穿过‘天蓝色’,可能确实不常见吧。”他又补充道。
格兰特点点头,他转过身去,面向一望无垠的沙漠。
远方的天空如同被刻意打翻的墨,把晕染得天空阴恻恻的。谁又会把这样的天空与蓝色联系在一起呢?
“如果‘天蓝色’这个词,正是古人们从天空中得到的呢?”格兰特清了清嗓子,又说,“或者——如果古代的天是蓝色的,你觉得可能吗?”
心里想着一片蓝天,总比想着头顶这个灰色的天要好,泽维尔想。
似乎看出了泽维尔的心思,他又补充道:“我们的语言习惯已经告诉我们很多秘密了。再举个例子泽维尔,一天有多少个小时?”
“二十四个。”
“表盘上一般有几个?”
“十二个。”
“你每天几点睡觉?”
“晚上十点,十一点吧。”
“这些小现象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明明都是黑夜,为什么还要划分出时间,要划分出白天与晚上?而且工作的那个半天被称为‘白天’,可我们的天哪有白的时候——”
“《神之书》中说,白天指的是工作的那段时间。别自作主张地给人洗脑。”杰德听到格兰特的科普,轻笑一声,不屑地瞥向了别处。
杰德的解释,在格兰特眼中一如沙漠中吵闹的风。格兰特没有理会,接着说:“公元时候,人们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日’又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意思,教会的解释是‘日指的是神明、神志清醒的时候’,可如果有机会看公元时期的古迹,就能看到‘日’的本意应当是空中的星体。还有就是泽维尔,你们店里用的表是指针还是电子计数的?”
“我们店里用的是指针表,师傅为了省一笔钱,已经很久没换了。”
“其实钟表上的指针是从古时候一个名为‘日晷’的工具变化过来的,以前的人们根据太阳在日晷上的投影来划分时间,并制定日程……”
“别扯那些学术界没有盖棺定论的事——我刚刚问你们走了多久,你们俩光讨论钟表不给个具体时间,耳朵是聋了吗?“
手持水晶球的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他急着马上送这两个人到目的地,再转头回来继续自己的神学研究,耽搁时间太久了,主教再好的脾气也会蒙上阴霾。
“杰德先生,您和哪位主教又有何高论?“格兰特的目光越过泽维尔,紧紧盯着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一直在拖后腿的杰德。明明此刻三个人都被界定为教会的逃犯,走在最后的杰德一会儿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一会儿又精神十足地骂骂咧咧,好像这样确实能治好身体的不适。
“我的高论是: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太阳,主教说过,你们这些异教徒早晚都得死。”杰德眼里的主教,永远下达的都是至高的指令。他那样完美无缺,每一次布道教诲的真理都如同无边沙漠中涌出的清泉。所以即便他曾听说过城市中人们对主教行径的说三道四,他也并不会放在心上,只当是那些迷途指人从未幡然醒悟过。
“哦,有意思。那你有没有把卢西恩老师划进‘早晚都得死’的异教徒范围里?”
“我自会开导他成为教会虔诚的信徒,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两个学者从学术见解争辩到人身攻击,夹在中间的泽维尔只好默默低着头。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渐渐停在了那里。不知怎的,他此刻只想回到工作的饭店里,在厨房的角落打好铺盖,然后咬一口偷藏起来的旧面包,那是客人没有吃完的剩菜,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知识在出发之前,那位温柔的老人,还叮嘱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这两个没什么生活常识的人。而且……
在他出神的时候,杰德超过走到了他前面。泽维尔的身体马上就要离开水晶球所展开的结界了——正是杰德手中那奇怪的水晶球,才把呼啸的风沙隔绝在外,以保护一行人的前进。
格兰特见泽维尔还在走神,便拉了他一把。
“先生?啊……不好意思,可我实在是无法加入你们的话题。”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格兰特贴心地问到。
泽维尔摇了摇头,格兰特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又看着手中特制的指南针,确定他们一行人确实朝着“塔”的方向前进。
“泽维尔。”格兰特说,“其实我很喜欢你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几千年前的人类就生活在蓝天之下,他们对这个问题据说已经有了科学的解答,也就不会天空的颜色产生好奇心。”
语毕,格兰特牵起了泽维尔的手,校准了罗盘上的方位后,接着又说:
“可是当你开始思考,开始主动寻找答案的时候,无论你之前的出身如何、生活如何、工作如何——此时此刻,你就是我们的一员,是一起寻找答案的同伴。”
一时间,泽维尔望着格兰特清澈的眸子有些出神。身边的疾风,黄沙,还有昏暗的天一切照旧。但当未来泽维尔第一次见到黎明时,他便会从黎明的天空中,联想到眼前这位学者的澄澈目光。
3
【H138】《新元词解》N.E.1001
新元(xin yuan)
名词,专指公元纪年法和永夜年代结束后的纪元方法。
【G624.31】《小学一年级语文知识全解(下册)》N.E.1001
造句:新元955年,科学家们在沙漠中发现一处公元时代的遗迹。
【P18-9】史蒂芬·哈汀《太阳假说(第四版)》N.E.2022
编者按
现在外面刚好是一个大晴天,于是我准备写完这些之后带着我的女儿出去走走。
一千多年前,出门晒太阳这件事非常奢侈。由于太阳塔收集到太阳的全部光源,那时整个地球从早到晚都是一片昏暗,天空的灰布把整个地球蒙上了。
“太阳假说”是公元历史学家卢西恩在“永夜年代”提出的学术观点,成书于新元前2027年,这段时期民间经常称为“黑暗的两千年”。该书最大的成就是:通过大量公元时期的史料互证, 推断出“太阳是存在的”这一重要假说。
假说提出不久,作者卢西恩因其研究违背了小说《神之书IV:罚之歌》中提到的“渎神罪”被处以极刑(将小说当做教义恐怕也是古人们的黑色幽默)。说来讽刺,就在卢西恩过世后的两三天,公元时期的最后遗产——太阳塔也轰然倒塌,地球又一次见到了太阳。但这些故事一直以来未能被学术界肯定,因为缺乏相关的文物资料。而缺乏文物证据的原因主要包括两点:
1.相关的研究资料大多被永夜教会损毁,造成了大量文物被破坏。
2.古人们为了避免太阳塔被发现,需要借助特殊导航技术才能前往太阳塔。
这些因素为后世考古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幸运的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学者们在沙漠中发现了太阳塔的遗址,进一步印证了“永夜年代”的存在,也为新元史学起源的研究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为纪念公元史学家卢西恩,本书于太阳假说提出1000年进行了再版。在阅读这部传世之作前,还希望读者们牢记:请用新元前的视角去阅读这部今天看来略显“幼稚”的作品。
正是因为前人们的伟大探索,今日我们才得以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也正是因为前人们的探索,我们才得知:黑夜过后,太阳永远会在第二天的早晨升起。
史蒂芬
新元2007年5月
……
“阳光普照,澄澈的蓝天……”
“闭嘴吧,别唱你那蹩脚的歌了。”
疾风,黄沙——还有昏暗的天。前路是无尽的黑暗,这里的天看似永远也见不到黎明。
到了休息的时候,格兰特吩咐厨师学徒点燃篝火。在永不见天日的沙漠中,必要的休息是这里生存的规则。旅人们心里明白,疲惫时绝不能再向前一步,否则自己就会成为沙漠的猎物。
除了薪柴的噼啪声,水晶球结界外的北风声,锅中煎炒的滋滋声,黑暗的世界中,便再难听到其他的声音了。
格兰特先生出发前告诉我们,不见五指的沙漠会吃人。泽维尔暗暗想到,手中切辣椒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时不时地抬起头看那位认真钻研的格兰特,格兰特手中看着一张画着图案的纸有些出神。看着看着,他抬起头,眼神中有些愧疚与迷茫。泽维尔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了,每当他做给师傅拿错了调料,给客人端错了菜,或者偷藏客人的剩菜被师傅抓包时,他也会露出同样的眼神。
唉,格兰特先生不唱歌了。
泽维尔心里很乱,他将手中的辣椒放进锅中爆香,又将压缩饼干掰成块后,丢进锅中一同翻炒。
剩下的时间中只有沉默。漫长的沉默,人总会放任自己的思想发散。在这种特殊环境中,一旦想法触到了哪个霉头,恐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手中的食物恐怕撑不了多久,我想回去。
泽维尔这样想着,然后他又一次抬起头,看到格兰特收起了那页纸,看到杰德停下了向天空的祈祷。
他们三个人围坐在篝火旁边对视着。
“去哪?”
格兰特没有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去哪。
现在我们在哪里?
沙漠,可能还是沙漠的正中央。
我们往在哪走?
“我爸说过,那座塔。”杰德说到。
那座塔。
我们去那座塔。
温柔的卢西恩老先生说过,只要跟着格兰特,跟紧手中指南针的方向,我们最后会找到那座塔。
可我们走多久了?
手中的干粮剩下还能吃几天,大家心里都有数——
该出锅了。
“你做的什么?”
“我用剩下的一些香料炒的主食,杰德先生。”
辣椒就剩下这两粒,再加上一些压缩饼干,要是让师傅知道我做了这些吃的,他会打断我的腿,再把我赶出去吧。
我想回去。
我该怎么回去?
沙漠的风那么大,沙子盖住了我们的脚印——我们该怎么回去?
“没事,泽维尔。”
格兰特轻拍着泽维尔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总会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一只碗被杰德甩在沙地中,发出一记闷响。随后杰德踉跄站了起来,一把夺过泽维尔端起的盘子,脚步一深一浅走向格兰特,抓起了他的衣领,把菜盘子扣在格兰特的脑袋上。
“办法,这就是你的办法?”
泽维尔当即跪了下去——惹恼了神职人员,自己回去后很可能会被关进牢狱,并接受洗礼仪式,基本没有人能从那里出来。
泽维尔跪着捡起撒在沙地中的干粮。格兰特则是先简单拍落了身上的食物后,伸手扶泽维尔站起。
“先生,这不合适,您就让我把这些活干完,权当给杰德大人赔罪。”
格兰特还是搀扶着学徒起来了。他悄悄贴在学徒耳边说重做一份晚饭,泽维尔这才战战兢兢回到了篝火的旁边。
学徒瑟缩地重新拿起炊具和食材。虽然格兰特刚刚说过不会有事,可他又实在担心自己,或格兰特被教会伤害,连做菜的心思都没有,只好时不时悄悄抬头看这两个人对峙。
格兰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黑色神衣的学者。
“有什么意见你可以直说,不要拉着我们一起死。”
格兰特的声音低沉而克制,篝火忽明忽暗的;两个人面对面,脸色也忽明忽暗的。
“有意见?我哪敢和我爸的好学生有意见——你要去完成这个没有意义的研究,我根本不打算拦你去。”
当争吵仍在继续,泽维尔匆忙从口袋中摸索出了最后一个西红柿,那是他准备最后时候拿出来的。他还在口袋中摸出了一块葱,不多,够添点香气了。压缩饼干倒是不少,可以再用做原材料,不过他准备只做两人份的量,刚刚被打翻在沙地上的菜,自己可以捡起来后擦干净吃掉,不碍事的。
他用手掌在锅的上方探着油烟,等油锅的温度有些烧手的时候,他将切碎的葱花倒了进去——锅中发出了“滋滋”的呻吟。
“我知道我们的观点大有分歧,你对我继承了卢西恩老师的研究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我们现在是同伴,而且卢西恩老师绝对不愿意见到我们这样……”
“格兰特,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荒谬,你总是把我的亲人和我的工作联系在一起。什么意思?难道我爸做了什么工作,我就非得听他的不成?一码归一码,我相信事实,事实你抬起头就能看到,所以他的学术研究不可能改变我的想法!‘太阳假说’,一个《神之书》中从来没记载过的星体,你们却追着花大把时间研究,放着教会的好日子不过,倒吃着狗都不吃的干粮,追着根本不存在的概念,找一座虚构的高塔,简直是可笑!“
葱花在锅中爆香,泽维尔先把切好的番茄加了进去,准备炒至出沙。
“滋啦”一声巨响,足以打破沙漠宁静的黑夜。
格兰特的拳头朝着杰德的脸招呼了过去,杰德没招架不住,加上神衣让他行动不便,就只得摔坐在了沙中。而格兰特却不依不饶,他双手攥住杰德的拳头质问到:
“你怎么能羞辱老师,羞辱我,羞辱我们的成果!”
“我不羞辱你们,但你的证据呢!你们说的‘太阳’在哪,在哪呢!你知道我爸每次暗中集会宣布研究成果的时候,为了在教会里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我要怎么担惊受怕地和主教汇报。你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学习考古,为什么不继承老师的研究,为什么不和老师站在同一方!”
“和你有关系吗?我自己要走什么路,我和我爸处怎么样,我告诉你,这两件事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你是哪来的东西,这两件事哪件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指指点点!”
杰德说着挣开了格兰特的控制,他将手伸向格兰特的口袋,那里装着格兰特用于前行的罗盘。
“你干什么?”
“收收你虚伪的嘴脸吧!难道不是你们要去那座不存在的‘塔’?”杰德喘着粗气,却没有停下想夺取罗盘的手,接着又说,“你用学术研究的借口丢下了你的导师,带着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满足你自私的求知欲,你当自己是谁,你配玩弄别人的性命吗!”
两个人的打斗不知何时才会停止,可泽维尔却在篝火前方跪了有好一会儿,那火光映着他银色的头发显得有些泛红。他毕恭毕敬地端着新做好的晚饭,外形虽说难以描述,但番茄酸甜的香味终于引得打架中的两人出了神。
他们多久没有吃到蔬菜了,更何况这个蔬菜有时还能当水果吃。
杰德与格兰特站起身,他们将泽维尔手中的盘子拿到一旁并平稳放在行李上,然后二人都扶着跪下的学徒起了身。
“格兰特,这还真有一个和我们毫不相关的人。”杰德望着泽维尔,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让他告诉我们,自己是想和自私的学者找一座不存在的塔,还是想和我回到教会受夜之神的庇护过上好日子。”
“我……”
正当泽维尔局促地思考怎么回答的时候,格兰特将罗盘放在了他的手中。
“无论你是想和我再坚持一下,还是想和杰德回到教会那边过天天都能吃饱的日子,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
泽维尔望着两个人,他低头看了看罗盘,又抬起头看着阴恻恻的天空,不由得陷入了回忆。他想起来格兰特唱起的那首关于“蓝天”的歌,也想起在临行之前卢西恩的嘱托,更想起儿时妈妈唱给自己的,那首听不懂的温柔歌谣……
“阳光照,天蓝蓝,路尽有远山。”
“夕阳落,炊烟散,星星把家还。”
——《归家曲》
作者注:该童谣是“永夜年代”时期,妇女和孩子之间口耳相传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该童谣是在“永夜年代”期间重新进行了填词,原曲为公元时期作曲家德沃夏克(A.D.1841-A.D.1904)所作的“自新大陆”交响曲第二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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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3】马城《再评<向阳之塔>:叙事性创作中抒情的泛滥》N.E.3070
《向阳之塔》是考古学家兰依创作的小说。该作品采用丰富的象征,近乎疯狂的解构以及大胆浪漫的想象,描绘了以永夜年代与新元之交为背景的故事。
需要注意的是,小说的时代背景设定在恢宏的时代之交,但这位女作者却把目光聚焦到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即“寻塔——拆塔”。简单的叙事大大削减了小说的矛盾,让这部作品相比小说看起来更像是流水账,这也导致作品缺失了可读性。另一方面,作者很善于运用“有意味的形式”,许多的语言刻画都传达出作者的极化的情感,而泛滥的情感在抒情作品中的出现,实在显得有些个人化了。
当然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分析,“塔”的存在与否确实成为了象征新旧时代交替的重要符号。只是同类以“塔”为符号的作品近千年来实在多到数不胜数,在选材创意上,兰依的作品还是稍显稚嫩,可能是因为她作为一名考古学的学者,其处女作自然会挑选最容易激发经验的主题。
与其他同类型作品相比,兰依的《象牙之塔》依然有出彩的地方。它极具浪漫主义与抒情性的色彩,人文气息的关注以及对底层形象的描绘都展现出女性作者天然的创作优势。在处理宏大的题材时,确实会让作品耳目一新,仿佛开启历史高塔的钥匙。此外,宏大的叙事下作者能使用对人物、环境进行细腻的描绘,这种创作形式同样是当下大多数作品中不具备的,也是这部作品最精彩的一面。
遗憾的是,作品人物塑造比较俗套,没有创意点。人物的动机与逻辑很单薄,支撑不起这样的故事,也无法体现人物塑造的复杂性。从情节角度看,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公路小说。而且这部公路小说还发生在永夜纪元的沙漠中,这也成为故事矛盾冲突的巨大限制。场景的选择也是这部作品在叙事上极不成熟的重要原因。不过考虑到作者考古上的巨大贡献,相比于将它当做一个故事书看,不如先当成一个科普作品……
……
泽维尔原本不可能和这两名学者一同前去寻找太阳塔。自从无家可归以后,他现在只得在饭店里当学徒,每天打烊后睡在饭店的餐厅。直到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泽维尔工作的地方叫老塔比酒馆,一直以来生意都还不错,也经常见到几个教会贵族前来吃饭。不过那天店里人出奇地少,主厨只好叫泽维尔早点收拾卫生准备打烊。
电话铃响起,泽维尔和往常一样拿起听筒,公式化地向对方问了声好。
“老塔比酒馆,请问您需要什么?”
“两瓶啤酒,再来点蔬菜沙拉。”电话对面的陌生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好的。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
“不用管我怎么称呼,只要你送到洛西街231号来就行。十五分钟内能送到的话小费加倍。”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泽维尔撂下听筒后,就跟师傅说接到了奇怪的订单。蔬菜沙拉和啤酒看起来像是为了图快随便点的,谁会想点这种奇怪的组合呢?师傅倒骂了泽维尔叫他别管闲事,拿出差点收起来的砧板,又叮叮当当地切起蔬菜了。
电话线的另一端,也就是洛西街231号,是一栋独栋的小屋。屋内房间客厅的布置很简洁,一张待客用的沙发,沙发旁摆着有些老旧但干净整洁的书架,沙发前摆着一张茶几(上面落满了灰尘)。
除了会客区,小屋值得一提的就是工作桌面上散开的论文和角落的合照了——一张合照是卢西恩年轻时候拍的,上面记录了卢西恩一家三口的笑容;另一张是格兰特和杰德分别从从神学院考古专业、神学专业毕业时,卢西恩与他的学生,他的儿子三人的合照,他们的神情庄重肃穆。
房间里还是这三人,心急如焚的卢西恩反复确定着格兰特和杰德有无带齐行李。
“罗盘,太阳塔销毁流程单页和钥匙都带好了吗?”
“您放心,我都带好了。”
“还有,杰德会用这个防护装置了吗?”
被叫到的杰德猛地抬起头,他不解地看了看格兰特,又看了看卢西恩。
“我……还有自己的研究要做,主教也急着让我回去汇报任务。我不用非得和你们一起……”
“你必须去!”
卢西恩的愤怒在一瞬间后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不要再任性了。答应我,亲爱的杰德,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杰德只见过父亲的骄傲,却从未见过他方才一闪而过的脆弱。
接着,卢西恩转头平复了一下情绪,而后又问,“这个防护装置,你会用了吗?”
“不算很难,像这样——双手握紧,再集中注意力就可以在半径三米的范围内生成保护罩。”杰德一边操作,一边向卢西恩描述手中水晶装置的功能,以此让卢西恩放心,“还有就是,意志越强大,防护罩越坚硬是吧……公元时代黑科技。”
“很好。出发之前,无论结果如何,只有一件事要牢记。”
卢西恩紧紧握住了两个孩子的手,他望着两张成熟但仍有稚嫩的面庞,想把他们的模样全部刻进脑海。
“沙漠很黑,都保护好自己。”
“好的老师。”
“你为什么……”
门铃突然响起,在黑夜的街道中发出警笛般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屋里三个人的交谈。卢西恩身上冒出了冷汗,他狠狠瞪了一眼想前去开门的杰德,自己蹑手蹑脚靠近了正门。
当门铃声第二次响起时,卢西恩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手提餐篮的银发少年,应该是老塔比家的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子。
“您好先生,送餐——”
话音未落,卢西恩一把将泽维尔拉进了屋子。泽维尔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拉进了书架后的秘密空间。他们四人一同逃进密室,机枪的声音追着他们,泽维尔感觉这声音似乎要炸穿自己的鼓膜。至于手中的餐篮不知合适脱了手,餐篮中的啤酒摔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流淌出的金色原浆却追不上泽维尔一行人的脚步。
他们不知疲倦地往下跑,脚下旋转的楼梯似乎总看不到尽头。两侧墙壁的灯光跑得比他们稍微快一些,带着一行人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地下空间。
泽维尔最后一个从楼梯中走出来。这是一处比较潮湿的洞穴,偶尔会有水滴从上方的大石块上滴落下来,流进两侧的下水道,而下水道则通向地下暗河。此外,他抬头便看到对面一扇敞开的金属小门,小门里黑漆漆一片,见不到路的尽头。
卢西恩对两个学者说:“你们两个先过去等一会儿,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单独和他聊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杰德向前一步,质问自己的父亲,却被格兰特拉开了。
“不要多问,我们快走,不能打扰老师。”
格兰特本来就比杰德高出一块,他不顾杰德的挣扎,便直接快步拖着他走进了门后的黑暗世界。
此时,秘密空间只留下了卢西恩与厨师学徒。这时他才打量起这位不起眼的少年——他实在是有些瘦小,袖口下面藏着一点青色的伤痕,眼睛因为疲惫看起来有些无神,但好在是明亮的。
卢西恩俯下身子贴近少年,并温柔地问到:
“你是老塔比酒馆的伙计,叫什么名字?”
“泽维尔,先生。”
“‘光芒’吗,好名字。“卢西恩开始回忆起过去的岁月,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你家我以前经常和杰德一起去,他很喜欢吃培根菠菜蛋饼——你会做吗?”
“我做得没我师傅做那么好。”
“做得没那么好……那看来你还是能帮我一个小忙的。”
“什么忙,先生?”
密室突然开始震动,震动越来越强,砂石与灰尘落下来。他们的头顶似乎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恐怕秘密基地的暗门已经要挡不住敌人进攻了。
“你带上这个。”
卢西恩从兜里拿出一个手掌大的棕色小口袋,他将手伸进去之后,竟神奇般地从里面掏出一斤多重的压缩饼干,然后又像变戏法一样把这袋子干粮放了回去。
“公元时代人类的技术,那时的人们以一部动画片为灵感创造出来的空间折叠口袋。”即便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卢西恩仍能保持一些幽默与笑容,“里面除了干粮外,还有些蔬果和生存工具。请你跟他们一起去,帮我保护好他们。”
“可我——”
卢西恩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后给了他一个深沉的拥抱——这是泽维尔母亲去世之后收获的第一个拥抱。
“没关系,当你想回来的话,你可以告诉他们。”卢西恩松开了怀抱,又从脖子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孩子,你知道星星吗?”
“嗯。”
小的时候,泽维尔的妈妈给他讲故事。她说天上的星星和书里的星星可不一样啦,天上的星星还会眨眼睛呢。而且每当妈妈给自己讲星星的故事时,总会唱一首温暖的童谣给自己听。
“阳光照,天蓝蓝,路尽有远山;夕阳落,炊烟散,星星把家还。”
童谣的声音轻柔温暖,总会领着自己进入梦乡。
看到泽维尔温柔的神色,卢西恩又问他:“你喜欢星星吗?”
“嗯!”
尽管泽维尔到现在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星星,尽管每次问妈妈哪里可以看到真正的星星时,妈妈只会搪塞过去,但即便只能看着画册中不会动的星星,他也会萌发一种安心感,然后鼓起去看真正星星的勇气。
“那和他们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吧。如果你害怕死亡,只要紧贴着穿着黑色神衣的杰德,你们便绝不会出事;如果你害怕迷失,只要紧跟那位穿着考古装备,手持罗盘的格兰特先生,你们便绝不会迷路。”
紧接着,卢西恩将自己摘下来的项链系在泽维尔脖子上,又让他塞在衣服里,嘱咐他不要让任何人看到。项链上挂着一串其貌不扬,表面粗糙的石头。它的颜色如同漆黑昏暗的天,却在灯光下闪烁出了星星一样的花纹。
星星一样的花纹,是泽维尔最先想到的描述。他右手轻抚着心口处的项链,想象着眨着眼睛的星星组成了无穷尽的星空。
“先生,请问我是往这里走才能追上他们吗?”
卢西恩点了点头。
“是的,泽维尔。”卢西恩平静地望着泽维尔,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转身离开。
“记得告诉他们,我很快就会来。”
……
选择,要在漫长的回忆结束后有个答案。
三人的鞋子已经磨得不成样子,而杰德的双脚更是磨出了许多血泡。至于物资层面,泽维尔看了看右手的小口袋,口袋里吃的不多,前方却不知道要走多久。
泽维尔左手紧握着罗盘,他顺着指针相反的方向转过头去。来时的道路不复存在,黑夜随时等着吞噬这三个流浪在沙漠中的旅人。
他想起老者的话,向前一步,将手中罗盘交给格兰特,然后用双手握住格兰特的手,示意他将罗盘拿紧。
杰德因此也没再说什么,他让泽维尔口袋中拿出一根长绳子,一头让泽维尔缠在腰上,另一头则自己绑好,然后说自己要上厕所,转身便走进了黑夜。
等绳子绷直的时候,杰德转过头,看到临时驻扎的营地只能看到那两个人模糊地说着什么,便从黑色长袍中摸索出一个公元早期的便携通讯设备。
杰德拨通了通讯设备中唯一一个电话号码。
“对,他在这里,我们队伍只有三个人,没有热兵器……不出两天就能到目的地附近。好的,我会按照计划行事,先这样。”
电话另一端,穿着冲锋衣的情报官挂断电话后走出帐篷,来到相对平静的空地。
情报官走到长官的身旁,此时长官正在抬头仰望深邃的夜空与闪烁的星星——这里是少数能看得到星星的地方。
“他们到哪了?”长官问到。
“还有两天路程。”情报官回答。
“我明白了。你带着几个轮班的兄弟回去拿补给,顺便回镇上好好休息。”说着,这位长官拿出一个镶嵌珠宝的罗盘交到情报官手里,这枚罗盘的指针永远指向永夜城城市的方向。
注:经考证,现初步确定杰德所使用的通讯设备形状为扁平黑色长方形物件,生产于公元10992-10994年期间,彼时人们称之为“智能手机”。
5
【一段聊天记录】
3063年5月30日 下午5:31
兰草依依:【视频通话未接通】
3063年5月30日 下午5:32
Lingula:怎么了妈,我刚做饭来着,没接到你电话
兰草依依:没事【微笑】
兰草依依:想告诉你一个好事
Lingula:什么好事啊【笑脸】
兰草依依:【图片】
兰草依依:这是楼上你牛阿姨家亲戚的孩子,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的,家境也不错,工作也是在事业单位,条件我感觉和你差不多。
Lingula: 哦……
兰草依依:你看看怎么样,什么时候有空回来见一面
3063年5月30日 下午5:40
兰草依依:怎么又不回话了?
兰草依依:你这孩子怎么每次都这样
兰草依依:妈这都是为你好,三十好几的大姑娘了,要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
兰草依依:怎么总是要让我操心
兰草依依:女孩子读那么多书结果都读傻了
……
兰依默默关掉了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她知道,一旦回话,母女二人间总会有一个人会先把对话搞得很不愉快。所幸她已经找到了处理的方法——只要把手机放在一旁不予理睬,一般不过半小时,手机的震动声就不会再响起。这也成了母女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摊开了日记本,构思了几分钟后动笔写了起来。在孤单的大漠中,与自己对话早已成了排遣寂寞的习惯。
新元3063年5月30日
独守一座沙漠中央的遗迹,实在是一件寂寞事。
要是离开自己独住的小房间,出门走走的话,就眼前能见到的东西里,只有蓝天,黄沙,太阳。
听说沙漠里偶尔会有蜥蜴、蝎子、狐狸这种小生物跑过,不过我在这里待好些年头了,只有一两次见到了野骆驼。大概是我和遗迹的身上都涂满了“寂寞”的味道,喜好热闹的小动物们在风中闻这味道后,便早早地绕开了吧。
说到热闹,以前我就不算很喜欢。一开始领导把我安排到这里时,我心底其实还挺高兴,毕竟这里可以避开人情世故,全身心地工作,还能拿很高的薪水。这样看来,寂寞这件事,也未必是件坏事。
和我一样寂寞的还有我妈,但寂寞对她而言却是实打实的糟糕。
傍晚时候,我削着土豆皮,没看到我妈打来的视频。然后我放下土豆后就赶忙着回了她。回复得不及时,她会打视频电话过来对我的生活状态指指点点。天下母亲可能都是如此,喜欢用批评的方式指导儿女如何生活。或许她们只是想再找找看自己该怎么能再一次在子女的生活中占据孩子一席之地。
很遗憾,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分给她,也不希望久违的重逢变成又一次的争吵,所以每次她打来电话,我无论手里做什么工作,都会马上回她。
至于聊的东西,每次都差不多。她面对着油盐酱醋,还有小区里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我面对着电脑书籍,还有我的伴侣——一望无垠的沙漠,所以我们能交流的话题越来越少。到后来,她问的东西都已经可以总结出一套题库。像是今晚吃了什么,现在在干什么。最近她还很喜欢给我发各种各样男孩的照片,指望着我逢年过节回家后,与照片上的优秀男孩们见上一面。
可我也实在离不开这片沙漠呀。或许等我有一天暂别沙漠的时候,照片上的男孩就已经有个刚学会说话的娃了。
她不常问沙漠中的女儿生活得如何……她是想问的,我也想回答。但当她慢慢发现我的答案一直都是“还行”“可以”“就那样”的时候,也就提不起兴趣了。所以到后来就只剩下那些更功利的问题。尤其是结婚和相亲,后者总是问得很勤。可能她最近看了很多大龄高学历单身女性的故事,产生了比我还严重的焦虑。
渐渐地我也知道,我妈对我的需求远大于我对她的。每次聊天的时候,牵起话头的总是我妈,结束对话的,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她。她每个星期都会给我发消息,无论我在做饭还是写文章,似乎总会在固定的时候,条件反射一般,拨通千里之外女儿的电话。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相对于我而言,我妈同样是一个:从遗迹中央出发,距离我千里之外,旅行目的地是家里的旅人。
儿是真的不愁吗?或许不是,只是因为我们距离远了,也很久没见面了,聊得来的话题少了。她不知道与我聊什么的时候,便很喜欢聊一些她能说明白,我也能听懂的话。所以明明我们是在聊天,却显得更加寂寞,更加地无力。
这样的寂寞,以前读书的时候的也有过,有相似处,也有些区别。
那时候班里有同学喜欢写小说,他的作品在同学间传阅。虽然我也是小说读者之一,但心底就觉得:他既然能做成,我也不是做不到,只不过没去做罢了。没想到,现在当我真的开始做这件事才发现:
做与不做,天壤之别。
写小说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说白天的研究非常耗费心力,所有的灵感都是关于自己在研项目的,哪还能惦记写小说的事;等好容易有了灵感,却偏偏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下笔的时候总是要先卡上半个多小时,才敢把脑海中的文字落定下来。而且自以为精心编织的情节和文字,等隔段时间再拿出来看,就又觉得不对味,不适意了。
可又不能不写呀。
从几个月前查阅资料,整理文本,确定创作框架以来,我就一直想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
黑夜中的烛火是多么珍贵啊。每个写不下去的晚上,我都会走出独住的小房子,望着夜幕中的大漠,听着远方的星星在我的耳边唱着名为“死寂”的歌。但即便是这样的死寂的星空,千百年前也是不可得的。要知道先人们寂寞地在一篇漆黑的黄沙中守了两千年,守着数不尽的日日夜夜……
写不下去的时候,我总会先停一停,而后重新拿起笔,去把他们曾经发生的故事记下来。
无论是作为考古学者,还是一个小说作者,我的工作,就是去证明他们存在过。
这也是我寂寞的意义。
合上日记本已是深夜,大漠的夜晚萧瑟冷寂。狂风似西西弗斯一般不知休止地推动着沙丘,如同兰依手中修修改改的创作。
窗外的风景既危险又迷人。上万年时间过去,小熊星座早已变了模样,北极星也不再是北极点上的明星。现在北极点上有一个更亮的光点——那是公元前的人们利用光源收集技术在一光年外制作的新星体。体型仅有十立方米大小,但星体通过吸收并整合附近的光源再集中到一点发射出去,在地球上看就像是一颗星星。
这颗星星是公元时代最后的遗产,也是新元时代名为“北方”的信标。
兰依又插上脑机接口,在脑海中构思新的的情节。而文字也浮现在数据线另一端的显示屏上:
“送走泽维尔后,卢西恩立即关上了通往沙漠的铁门,锁死了秘密通道的出口,将钥匙丢进了密室的下水道。不久,密室的大门被教会强行突破,不等那些野蛮人前来,他便迎面走向那些手持枪械的永夜教徒……”
6
【G633.3】《十一年制义务教育语文教科书(十年级上)》N.E.2666
第一单元 伟大的演讲
1《火刑中的演讲》
导读:
《火刑中的演讲》是公元至新元期间,“黑暗两千年”晚期的历史学家卢西恩的演讲作品,于临刑前创作,标题为后人所加。本篇文章包含了作者勇于探索创新,不畏愚昧强权,坚守心中理想的高贵品质。学习本篇演讲,应注意朗读的重音语调,找出作者的观点,并在班级内组织演讲活动。
即将永远生活在阳光下的同胞们,我终将无法等到阳光普照大地。但即便肉身毁灭,精神消散,我永远坚信,并只坚信一条真理:
太阳是存在的!
这不是神引,也不是对神的不敬。公元前一切史料都指着唯一的答案。这唯一的答案正是支持我站在火刑架上,还能能仰着头,向大家讲述我心中真理的力量!
真理凭什么是真理?真理需要用大量研究去证明,需要在史料中寻找知识之间的联系;而不是仅凭谁的翻云覆雨,就能浮云蔽日。就算你们用些手段让天空布满了“浮云”,难道太阳就没有在浮云背后,亲眼见证着你们的所作所为吗!
真理从不怕被掩盖。真理被提出的那一刻,就注定在人民群众之间口耳相传!即便那些小人想用谬误遮住我们的口,即便脱离群众的人想在那本名为《神之书》的三流小说里寻找荒唐的理由阻挡我们的脚步,我也始终坚信:你们挡不住大家的语言,挡不住太阳破云而出,重新普照在大地的那一天!
太阳,多美的词语!公元前,祖辈们从太阳中摘取灵感,创造出数不清的神话、诗歌。他们也从太阳中看到了不竭的生命,因为太阳呼唤着生命们的拥抱,播撒着遍布大地的绿意。那时的人们知道,只要太阳仍然存在,世界便不会像今天这样渐渐死去。抬起头看看吧朋友们,看看这走不出去的黄沙,撕不破的夜幕。我们为什么始终困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那都是因为我们亲自杀死了太阳,杀死了蓝天,甚至认为这向来如此。
可哪有那么多的向来如此?虚伪的黑夜终将被戳破,太阳的火焰终会在蓝天中长明!
是的,我的朋友们,黑夜后面的天是蓝的,现在已经成为历史的颜色了。我想大家应该都听过“天蓝色”这个词,明明天是黑漆漆的,为什么穿在他们身上的蓝,书中绘制的蓝,都是另一幅鲜艳明亮的样子?还有,古人们用“苍”字来形容天空的颜色,“苍”是深绿,是青黑,与那些贵族们穿着的蓝色又不相同……
所以天空真实的颜色究竟是什么,谁才能还给天空的本色?
是真理啊!
不是玷污蓝天的祈祷,不是遮蔽太阳的福报;不是钳制思想的神启,不是吞噬光芒的信标!
而是真理啊!
是前人们用真相,后人们用证明,从古至今,始终立在此处,在天空背后熊熊燃烧的真理啊!
无论我的肉体如何被折磨,无论教会的人如何进行隐瞒,我永远坚守我心中的真理,绝不会向谬误低下自己的头颅!……
“咳咳……我的朋友们,我此生再无缘得见,两千年前,古人们在文献中记载的烈日与苍穹……“
火焰拥抱着卢西恩的双腿,它们朝着天空的方向伸着手,想要前往卢西恩目光所至的地方。
“即便这次依然失败,那么下一次,再下一次,终有一次……”
火焰在广场中央躁动地烧着,火焰中的薪柴爆裂开来,争相唱着献给英雄的悲歌。
广场的这半边,人们躲在自己的房间中,谁忍心看下这行刑的过程?但他们必须要看。他们要看着一盏灯将如何熄灭,看着一盏灯将如何重燃天空的烈日;他们还要听,要用手中的纸笔,把点燃他们心中思想火花的“火折子”,一字不落地抄录下来。
广场的那半边,一座纯白色大理石搭建起来的教堂,被火光映出一抹血红。教堂顶楼的阳台上,红色衣服的主教一手手持《神之书》的一卷,另一手举着金色的酒杯,将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主教大人,恕我冒昧。”教徒虔诚地手捧经书走了过来。他弯下身子,不敢直视面前透过阳台眺望着行刑的主教殿下。“您为何要让反叛分子朝着他们演讲那亵渎神明的话语?”
主教转过身的同时,教徒跪了下去,俯身聆听着主教的谆谆教诲。
“我的孩子,再也没有比摧毁信仰更有效的方法,来控制人心了。”
主教微笑着答到。
此刻的他,有如神启。
8
【I23】兰依原作,烟柳编剧.《向阳之塔》N.E.3069
第三幕
沙漠中央,天空已经有了淡淡的蓝色,风声也渐渐沉寂下来。
杰德上。
杰德 神明曾告诫我:背叛是自己身上洗不去的诅咒。有人从背叛中获得金银,而后被铁剑刺穿了喉咙;有人在背叛后获得权位,最终倒在女巫宿命的寓言中……神明用教义反复告诫忠诚的信徒们:不可背叛。并不仅是不能背叛祂,亦不可背叛亲人,友人,爱人。但有时候,背叛中有太多的不得已。
杰德望着篝火中的火星长叹一口气。
杰德 我不是在为这一罪行加以掩饰。此刻的我所肩负着的一切背叛,总有一天都会回馈给我。可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办法让父亲脱身呢?从血缘的角度看,我欠父亲太多了。为了能让他安心学术,我才迈进教堂专研神学,不断爬到神官这一个相对的高位上,结果也是因为寻求真理方向的不同,和父亲的距离却不断地远了——我如此深爱着他每晚翻阅大量史书,坐在工作台旁边凝神思考的模样啊。可现在,我的背叛偏偏始于对父亲学术的反抗,目的却是救下父亲。
杰德转过头去,望着身后熟睡的二人。
杰德 我要出卖的,是在学术与生活上更多照顾父亲的朋友,也是我学术道路上和我针锋相对的仇敌。这是对我自己坚守真理的信仰,还是对心中真理的亵渎?父亲啊,神明啊,这样的背叛,这到底算什么呢……
格兰特上。
格兰特 杰德,还不睡吗?
杰德(轻声) 对不起,格兰特……(停顿,哽咽)对不起,父亲。
杰德抬着头,他静静地望着东方的夜空——那里已经可以看到稍亮的藏蓝色了。而他身旁的篝火随着微风摇曳着,照亮了心底的某个地方。
“杰德,还没有睡吗?”
格兰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先是往怀里揣进去了什么东西,等揣进口袋后,才轻声蹲在杰德身边,恐怕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吵醒正熟睡的泽维尔。
“对不起,格兰特。”杰德自言自语着,此刻他手中的水晶球还在微微发光。
“对不起,父亲。”
水晶球的光芒暗淡下去,篝火在风中跳着不安的舞步,竟照亮了黑暗中浮现出的几张人脸。
“就是他吗,神官?”
“是他。”杰德说着便站了起来,指了指格兰特。
格兰特迅速转头瞟了眼睡着的泽维尔,而后才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站起来。
“你们和主教准备怎么处置我?”格兰特怕风声太大盖住自己的声音,便朝着面前的人喊到。
“火刑。”那人答。
“《神之书:罚之歌》第617节,对吧。”格兰特上前一步,看到黑暗中共有五位穿黑衣的不速之客。也因为上前一步这个动作,他看清了这些人的眉头皱了一瞬。
见这些人还想和自己再聊聊,身后的泽维尔也还没完全醒来,格兰特便接着说:“你需铭记:背叛神明之人,漠视教义之人,异教之人,皆应以至纯至净之火,重明其污浊之灵魂,神将舍弃其肉体,恩赐其新生。”
“研究公元史的学者竟也会背《神之书》。“
“神学院的必修课罢了。我偶尔会读读《神之书》消遣,顺便了解下公元时期烂大街的畅销书有什么文化价值。”
听到格兰特这样说,为首的黑衣人只是冷笑一声。
“你试图激怒我。”黑衣人背过手去,“我们也只不过在讨生活,可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你攻击那狗屎教义不会影响我们分毫。不过看您还是好说话的。我们不强迫,叫上那个还在睡觉的人,跟我们回去吧。”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点私事。”
格兰特朝着面前的人们侧身过去,行了一个礼。
此时,泽维尔被对话声吵醒。他不安地翻着身子。微弱的哈欠声顺着寒风吹进了格兰特的耳中。当泽维尔即将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格兰特将手中的披风朝着摇曳着的火焰重重一甩,那火焰瞬间熄灭了,整个世界此时又重新被黑夜吞噬。
“泽维尔别出声!快跑,朝着天边有光的地方跑!”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格兰特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遮蔽。他不知道这种小伎俩能撑多久,只希望当那些人的眼睛重新适应黑暗前,泽维尔已经从这附近离开了。
有那么几秒钟,黑暗之中乱做一团,但马上就安静下来。这时,格兰特的小腿不知被谁踹了一脚,他吃痛跪了下来,同时自己的双手被人控制住再也无法挣扎;冰冷的圆形铁器顶着自己的额头,他怀疑那是枪。
铁器警告自己:再轻举妄动,将再也见不到那座塔。
“神官先生,您有没有受伤?”
黑暗中,只能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没事,带我去你们的基地吧。”
“好的。我让一个手下拿着你们的行李,请跟好我们。”
格兰特闭上了眼睛,他要集中注意,仔细寻找风中泽维尔的声音。
“长官,跑了一个,神官先生说那是个厨子。”
“一个厨子就算了,这片沙漠可是会吃人的。”为首的人收好枪,又嘱咐手下将格兰特的行李和他随身携带的一切工具都收缴起来后,出发回营地等待主教的下一步指示。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他们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从伸手不见五指到能依稀见到自己身上轮廓的时候,杰德才看到远处的前线阵地。
这是杰德从未来过的地方,和前线阵地相比,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
来这儿之前,杰德从未想过天空还会有其他颜色,那是《神之书》中从未记载过的——头顶黑暗的天空在前方慢慢过渡到藏青、群青、灰蓝……而眼前地平线那端,大片大片橙色的微光与不同蓝色的天空糅在一起,竟给地平线上方抹上了一层叫不上名字的橙灰色彩。那未曾谋面的天空,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拽着,一直都漂浮在那里。
“那是……”
杰德本能地想问身旁的格兰特,地平线尽头的神秘的景象究竟是什么。可他身边哪还有格兰特的影子,他不知被人带到何处去了。
“神官先生,请随我来。”长官伸出手,为杰德指了一个方向。
杰德只好先跟着他往前走着。他四下张望,前沿阵地并没有设什么围墙哨所,一个大帐篷被五六个小帐篷围住,就形成这个阵地了。而走近营地,接近那些帐篷后,杰德才注意到,整个营地的人都看着没什么精神,见到自己和营地长官时,他们也只是瞟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用手指在地上游戏了。再往前走走,杰德看到四五个倒下的交通工具——他在城里的时候从未见过这些载具。尽管载具被保养得很好,外表看着很干净,但两个轮子仍陷在沙地里,或许他们只收到了指令要求保护好这里,却不能过多使用这里的设备吧。
快到大帐篷时,杰德先经过了一个小帐篷。小帐篷的门口守着两个眼圈很重的侍卫,为了打发时间,他们二人随便聊了些什么。
“……回城拿补给的那几个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还要三五天。可算是要发工资了。”
“拿工资有屁用,这鬼地方都花不出去,再说那么点钱,也就刚能养家……”
杰德只听到了这几句话,随后便跟着长官进了大帐篷。帐篷中没什么东西,一张床,一张能坐十余人的的方桌,一块作战信息板,一台通讯设备。这些除了方桌被放在帐篷的正中间外,其余东西都摆在帐篷的角落,这倒是让大帐篷的内部空间显得更大了。
“休息一会儿吧杰德先生,您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辛苦了。”长官拉出长桌的一张椅子请杰德入座,又绕了半圈,才在杰德对面坐了下来,“这不比城里,没那么好条件,希望您多担待。”
见对方还算客气,杰德也用上了熟悉的话术,礼貌地回道:“没什么。你主要负责前线事务,是主教在前线的代理人,这么长时间来您辛苦了。”
对面的长官却话锋一转,没有继续那套复杂的外交辞令。
“神官先生,我是个大老粗,理解有问题您别见怪。”长官端正着身子,又接着说,“您是想现在就谈谈之前的交易吗?”
话音未落,杰德身体后仰,眯起了眼,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敬语都不用?我就那么一说……他真把自己当成主教了吗? 此刻在杰德眼中,对面男人的身份从救命恩人变成了傲慢自大的小角色。
“既然您这样爽快……我带来了格兰特,太阳塔的研究不会再继续下去。现在该轮到你们兑现诺言了。”
杰德边说着边站了起来,他俯视着眼前的长官,右手举起食指,指向他的眉心。
他原以为对面男人会俯首叩拜,却没想到换来的只是对方一声哼笑。
“你是什么态度!我是主教任命的永夜教神官,你蔑视我……当心,我回去后通报主教,让他……让他撤了你的职!”
杰德的话说到一半,声音竟抖了起来。他硬撑着这份体面,终于将这句话说完了。
“给你好脸色就把自己当回事了。还当自己是主教身边的红人?我告诉你,主教有命令,凡是接近这里的人,无论是谁全部抓起来。”
“你……你是要食言吗?我不相信……”杰德全身颤抖着,心里的猜想渐渐证实。他想起屋里还有通讯设备,便双手抓紧了桌边,用尽力气支撑自己。在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终于开了口,“帮我联系主教,这个任务是我和主教对接的,我要听他亲自说。”
长官走向通讯设备,拨通电话简单问候了几句,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招呼杰德过来。
杰德缓步走上前,将电话轻轻捧在耳边。
“主教大人……”
“杰德,听到你的声音,看来你还没事,真是太好了。”即便只是通话,杰德也能听出主教问候中声中的温柔笑意。只是——
“主教大人,您……为什么不唤我‘神官’?”
话筒那边先沉默了会儿,主教的声音才从听筒中流淌出来,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在那里你要听长官的安排,长官会记住你对永夜教做出的贡献,希望你能很快适应这个新环境,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你的父亲相见。”
主教没有回答杰德的问题,但一个他此前从不敢想的假设突然涌现。
“你……杀了他?”
听筒中一直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挂断。杰德只能听到细微电流声,但他听得出来——电话后是主教无声的嘲笑。
他想起了,永夜城中哪些关于主教的传言。那些被神圣的经文伪装起来的,生动的传言。
“你骗我?”杰德的声带颤动着“你骗我……你们都骗我!骗我只要我把格兰特带过来就会放过我爸,你们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对面的主教挂断了电话,他没兴趣了解平民的愤怒。话筒里只剩下心跳声一样的忙音。杰德对着忙音不停地喊,不停地骂,骂到不知时间,骂到自己不知不觉坐在了地上。
他坐在地上的时候,嘴微张着,蝉翼一般轻轻波动,无声地控诉着,诅咒着。
长官唤了小帐篷外两个侍卫过来。
“把他绑起来,和那人关一块。”
可两个小卒却面露难色。
“长官,是不是还要请示一下主教?”
“上面的意思,别多问,照做就行。”
两人走了进来,拖着杰德回了值守的小帐篷。
9
【格兰特的随笔】
我那天研究的时候,从《太阳塔维修工程手册》中找到了一张被当成书签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士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在明亮的房间中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一沓纸。她身后有落地的大窗,有精密的光学实验设备,窗外有树,有教学楼,还有一整片的蓝天。
我举起这张照片,对着现在工作的研究室看了看。我这没有明亮的房间,窗外的黑暗仿佛出了门就会将我和研究成果吞噬;至于老师那张书桌上则摞满了著作,那些著作高到看不见老师整个人。
我很想把这张照片留给自己。
但刚想开口,又觉得算了。一旦被教会发现这里,后果都是灾难性的。
照片放回去后,老师的儿子回来了。他是个神官,似乎还是主教身边的红人。其实第一次在老师家里见到他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研究前文明的老师,他的学生会是永夜教的教徒?但凡对前文明史有一定了解的学者,难道不知道永夜教那些龌龊事吗?
他为什么不继承老师的衣钵,为什么他会是老师的儿子,这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
尽管他们争论学术问题时总是不愉快,不过每次杰德回来的时候,老师都会给老塔比酒馆打电话。等外卖送来时,他会招呼我们吃一顿尴尬的晚餐,桌面最中间总是那道培根菠菜蛋饼,上面铺满的芝士总是会烤出漂亮的焦糖色。
他们彼此谁都不会说话,只有蛋饼总会被杰德吃完。
至于我们间的交流,有时候我会和他交流一些学术上的见解,也会将老师做研究时的自言自语转告给他。可能永夜教的人都我行我素吧,每次交流的时候他总是不说话,只是随便翻着手里的《神之书》(他们教徒这么喜欢看公元的畅销小说吗)。那些话他听进去了多少,说实话,我也清楚。
我不喜欢他回来的那日子,我的研究因为他的出现而总是备受阻碍。他只是站在旁边,我便会充满不适,也许我们始终是无法相处的一类人。
不过他回来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因为每当他和老师产生争论时,老师为了反驳杰德,总会拿出大量文物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最深刻的一次,老师有次为了反驳《神之书》“永远的黑夜是神明对人类永远的惩罚”这一观点时,拿出了一把“钥匙”。
老师称呼那件物品为钥匙,尽管它和我见过的钥匙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把“钥匙”形状不规则,有几个明显的凸起,表面分布许多小坑,小坑外有几道放射型的花纹,整个钥匙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只一眼,我就想起某本书里绘制了相似的石头。公元的人称之为“陨石”,它们来自地球外的宇宙,在进入大气层的时候,会因为空气摩擦燃烧形成流星。那时候的人们为流星赋予了很多含义,最有趣的是这么两个:一个是向流星许愿,愿望可以实现;另一个是当一个流星坠落的时候,就说明有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离开。
那把陨石钥匙,是用来打开哪把锁的?我想知道,想把它拿过来好好研究一番,得到它、占有它,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反复划去大段文字的痕迹)
我跟踪了老师,找到了老师藏钥匙的地方。老师的家里有一个暗门,暗门后的密道可以从永夜城通往沙漠。这条密道是我和老师前往沙漠开展研究的重要通路。
老师并没有把钥匙藏在很难找到的地方。密道两排都有电灯,钥匙就藏在进密道后右手边第二盏灯里。只要把那盏灯拿下来,我就可以将这把钥匙捧在手心。
于是那天我趁着老师出门,走进了密道,就按照计划那样,将钥匙找出来,想捧在手心里端详一番。
也就是拿出钥匙的一瞬间,我听到了密道中一声长长的叹息……
又是那个梦。
格兰特在塔外聚集地的帐篷中醒来。尽管他正被束缚着手脚,却莫名有些安心。他梦到了自己曾差点盗走钥匙的那件事。
原本那把钥匙是老师要交给我们,或者老师他会带在身上的。现在被绑成这样,也是自己活该。不知道老师他赶上来了吗?
帐篷外刮过微风,整个帐篷都发出呻吟,好像要随时随地要倒下去。这时,帐篷的帘布被打开,双手被绑住的杰德被两个陌生人送了进来。格兰特亲眼看着,杰德被他们二人推搡到沙地上,倒在自己的面前。他也亲眼看到那两个喽啰转身出去,帐篷里只剩二人。
格兰特想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看着倒在地上背对着他的杰德。杰德的身子抖得厉害。
营帐里的灯亮了很久,里面的蜡烛快烧干了。火焰不安地跳着,它太害怕脚下的蜡烛被烧尽的那一刻到来,渴望挣扎着离开当下的困境。同样面临消失的蜡烛却不为所动,它已全然接受自己形态转变的现实,静静地融化,静静地滴落,再静静地回到土中。
当又一滴蜡油落在地上,格兰特终于想说点什么了。
“杰德?”
“嗯。”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刚到你家的那天,你和我打赌……”
“嗯。”
“你从老师的书桌上那一摞书里面抽出来一本藏好,说他绝对猜不出少了哪本。”
“……嗯。”
“然后我记得,这么多年了,你只有那晚唯一一次没吃到培根蛋饼。”
“……格兰特。”
杰德的声音轻轻抖着,他尝试着蜷缩起自己的身子,虽然这会让反绑起来的手更难受;他的衣服与沙地摩擦着,盖过了轻声呼唤格兰特的声音,格兰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杰德终于问出一个问题:
“你来的时候,也看到外面的天空了吗?”
“嗯。”
“天空本来的颜色,是那样吗?”
“还要更澄澈,更明亮些。”
“哦……”
杰德又不再言语了,他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无言持续了很久,直到格兰特终于鼓起勇气,试探性地想要一个答案:
“老师他……”
格兰特话音未落,他听到杰德深吸了一口气,又断断续续地、重重地呼出来,便不想追问了。
已经知道明确答案的问题,没有追问的必要。
老师死了,也便意味着除了泽维尔和杰德手上留有的公元遗物外,其他东西恐怕已经被永夜教徒销毁。两千年了,为保护好这些东西,爆发了多少战争,死了多少同伴……结果到最后——
就这样吧。
帐篷外的骚动声此刻最叫人烦躁。这些教徒的走狗,都不能给自己哪怕一分钟的时间来哀悼自己敬爱的老师吗!
帐外看守的两个人这时突然闯了进来,他们手中握着有些锈蚀的剑,眼神一如沙漠的黑夜一般冰冷。见到此景,格兰特依然沉浸在他的痛苦中,然而杰德却惊吓着抬起头,汗水从额头上渗出,不断砸进沙地。
“你们两个要干什么?”杰德的声音和他被束缚的双手一样,在声带间挣扎。
“敌袭,计划有变,我们要暂时撤离到别的岗哨。”一个守卫简单用砂纸蹭下了一点剑上的铁锈,“至于你们,老大的意思是不带累赘。”
守卫一步步地向两个人逼近。杰德挣扎着,他尝试挣脱双手后抓紧摸到怀里陪他们走到现在的水晶球,但他无论怎么扭动着身子,都没办法从身后抽出手来。
格兰特却不为所动。他甚至伸出头去,想快些结束心中的折磨。
当守卫的剑即将落下,烛火熄灭了。
“咚”“咚”两声闷响先行,跟着两声惨叫。
刚开始杰德还以为那两声惨叫是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发出的,正当他诧异时,感觉双手双脚一松,整个人活动更便利了。
“我们快走!”泽维尔的声音从黑夜中响起,那声音不大,但坚定,令杰德感到安心。
“格兰特先生,快啊!”泽维尔的声音又从黑暗中传来,只是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给什么回应。
杰德凭着记忆,在黑夜中摸索着格兰特的位置,没多久,他终于摸到了格兰特下垂着的无力手臂,便叫来泽维尔一起,试着把格兰特拉起来。
“都这个时候你还要自以为是吗?我爸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还会安宁吗!你这样还像个学者吗——是你说的,天空就在那里,我们还没结束!”
杰德边说着,边和泽维尔拉着格兰特从营帐中跑出。三人走出营帐后,他们看到,这处前线岗哨的营帐已经烧起来一多半了。前线的哨兵都带着铲子,忙着去中间的大帐篷处灭火。他们用脚下的沙子扬向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是这火焰未见到消退的迹象,反而将那些沙土照单全收,吃得干干净净。可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里还只是太阳塔前线的一个宁静据点。
“这……怎么?”杰德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之前格兰特先生被带过来的时候,我一直躲在黑夜里跟着你们。然后看到这里戒备没那么严,就趁着换班最疲倦的时候,把这里的大帐篷,粮草帐篷都给烧了。”
这时杰德才看见,泽维尔的手上有一个油瓶,油瓶里的最后一滴油刚好被他倒了干净,没多会儿,又一座帐篷燃起了火焰,成了点亮黎明的灯。
“老先生给我的神奇口袋里还剩着油,平时炒菜不会用到多少,这回索性全用上了!”泽维尔补充道。
听到这话,杰德朝着泽维尔伸出一个大拇指,差点忘了搀扶格兰特的事。
“又是烧帐篷,又是来救我们,你效率原来这么高?”
“也不是我效率高主教先生,主要是他们打结太松了。”泽维尔摸了摸耳朵,笑着说道,“我们饭店进货的时候,那个绑猪肉的绳子可要比这个紧!”
“哈哈哈哈,哪有把我们和猪肉放在一起做比较的……”
杰德听罢,久违地笑出了声。一滴泪水却被笑容从眼角挤落,拥抱着他们脚下窜起的一点火苗。
“神官大人……”
“去他天杀的‘神官’!记住了泽维尔,从此以后——叫我杰德。”
说完这话,杰德却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他静静看着旁边仍然失神着的格兰特。
“神官……杰德先生,您怎么?”
“格兰特,我们去哪?”
“杰德先生,我们要去那座塔。”泽维尔替格兰特答道。
“我们怎么去?他们如果发现了我们逃跑,凭我们的脚步未必能跑过他们。”
营地的火焰仍在烧着,点亮了天空的一角,似乎要与天边的橙灰色相融。
“我记得……”
似乎眼前的火光如同太阳一般,照亮了格兰特的眼睛,让他抬起了头。“老师以前说,公元人们为了方便维修太阳塔,会在前沿基地配备轻便的车辆。”
“轻便的车辆……”杰德突然想起在前往大帐篷的路上,那四五辆保养得很好,但没什么使用痕迹的车子。这时他开始估量起这个任务的难度了。那里是士兵们赶去支援的必经之路,极容易被发现。
但他们还是先站在了那四五辆东倒西歪的小车面前。他们只能赌现在所有的士兵都把注意力放在着火最厉害的大帐篷上,不会有人抽身出来。
格兰特在泽维尔的帮助下,从沙子里搬出两辆维修车。沙地维修车有两个轮子,座椅看似能坐两个人。驾驶位前有一个车把,车把中央有一个显示屏,映着他们身后的火焰,显示屏中央有一个符号,看起来很像是钥匙孔。
“泽维尔,你会开车吗?”格兰特突然问到。
“不会先生。之前去运货的都是我师傅,我更多时候只是看着他开,然后帮他卸货。”
“自行车会骑吗?我记得《神之书》的教义里提到禁止骑自行车。”
格兰特没有看到身旁的杰德给他甩一个白眼。
“我也不大会,只记得小时候骑过邻居家孩子的,只能保证不会摔倒。”
“这样就行。”格兰特说着 ,从包里翻出一张图画,放在泽维尔手上。
“太阳塔维修车,光能驱动,太阳塔吸收光子后会平均分布在全球各处,所以只要有光,这车就能开起来。操作步骤很简单,解锁,启动,然后一直拧着车把加速,这辆车就会自动带着你们前往目的地……”
“那我们怎么解锁呢?”杰德问到。
“解锁的方法……老师手上,他有最后一把太阳塔运转系统的万能钥匙……”
格兰特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想起刚刚在帐篷里睡着时的那场梦,梦里的老师看到自己手的太阳塔钥匙时,他只是摇头,轻轻地将钥匙拿走。
尽管老师的身躯比自己瘦小一些,但那一刻,自己却一点都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老师将钥匙放回原位后,无奈地摆手,离开了。
格兰特,看完的话就回来吧,我们还有一些材料没有整理完。
这是那天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在密道里久久地回荡着。
直到最后,老师都没能赶来,也没能将钥匙交到他们一行人的手上。
“格兰特,那把钥匙长什么样,可能我们其实带上了,但不知道是哪个东西?”杰德拿起了包,向杰德问到,“你看,我们还有这么多工具,我爸绝对不会做无准备的事情!”
“不可能了杰德。”格兰特摇头,“你之前应该也见过,有一次你和老师争执学术问题时,他曾经拿出过……”
“他拿出过,你是说那块名为‘钥匙’的石头?”
“那块石头实际上是陨石,上面人为雕刻着加密的星星花纹。”
“是这个吗?”
泽维尔本没办法插入他们的话题,直到他们开始描述那块石头,才想起在出发之前,那位老先生给自己戴上的项链。
此时,那项链上悬挂的陨石在火焰中闪烁着光芒。
火焰也在格兰特的瞳孔中烧着。本以为自己将再也无法见到的钥匙,就这么轻易地被老师放在了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手里。
格兰特心里有很多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很多想法开始狂乱地生长。他想把这些生长的想法捋个明白,于是他在脑海中一条条地过目……
这个穷小子凭什么拿着老师的遗产?泽维尔想去看蓝天的愿望是否有了实现的可能?杀了他们,拿到钥匙——可是成功的可能性多大,如果失败,又要等几千年才能让人类重见天日?既然老师不愿意相信我,只要让泽维尔来就好。为什么要我在这里?我拜入师门的意义是什么?老师是否早就在那天晚上放弃了自己?老师为什么要留在镇子上?等到了那座高塔后自己又该朝何处去?我该怎么不去想这些?我的手是凶器吗?我是否要走向终结……
他不断在诘问着自己。每当一个问题寻到了答案,答案里面又会像野草一样疯长出一连串的新问题。这些问题缠成了一团麻让他恨不得用一把火将这些问题统统烧干净甚至到最后他将这种把问题一把火烧干净的想法直截了当简单粗暴地归纳成一种无意义的自我毁灭——
“愣在那里干什么,他们发现了!”杰德喊到。
就在格兰特思考的瞬间,泽维尔试探性地用陨石触碰了显示屏。屏幕突然亮起,车子也随即启动。于是泽维尔用同样的方式,快速解锁了另一辆车。
“格兰特先生,真的可以!”泽维尔也招呼着。
泽维尔激动地向他招手,他的激动中,没有掺杂什么学术需要、宗教需要、审美需要、尊重需要、安全需要、饱腹需要……那是一种本能,一种从原始社会开始,当某个直立猿第一次仰起头,看向不知尽头的天空看得出神时,产生的一种本能。也许从那一天开始,“人”的种子,便在这个猿人的心理开始发芽。
格兰特想起与泽维尔在旅途开始时,泽维尔的那个问题。他问,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
格兰特从怀中的口袋里拿出之前藏好的一样东西,郑重地放在泽维尔手上——那是一张纸,从书上撕下来的。
“你们先走吧。”
格兰特后退了两步,侧过身对他们说。
他仍不理解老师的行为,但他明白:如果不让泽维尔先走,那自己可能的做出的一些事,将会一次辜负老师的期望——我们都将死在这里。
格兰特从来从来不信自己,包括这一次。
可杰德听到这话却只觉得诧异,就像是见到了一个未曾谋面的新朋友。
“你什么意思,我们这里最想去那座塔的难道不是你吗?”
格兰特闭上了眼睛,笑着转过头去,面向着骚动着扑火的人群。那里已经有人没在灭火,正向他们三人接近。
“现在不是了,杰德——听好泽维尔,记得要把油门,就是右脚那个踏板踩到底。别担心,我很快就赶到,只是你们如果还不走的话,我真的怕……”
“砰——”
一声枪响。
“还不快走!”
倏忽间,格兰特转过头,朝着泽维尔大喊。
那声枪响不是战场上夺人性命的手枪,而是赛场上的发令枪。枪响后,维修车的引擎轰鸣起来,带着车上的二人冲向此行的终点。
天地之间,一片沙漠成为了金色的分界线。此时,天色已不再是纯粹的黑。藏青,群青,靛青,还有橙灰色,甚至是橘红色——在天空的尽头,还能看到一团闪耀的金光。而沙漠的风也变得不再狂躁,它们轻轻拂过沙漠中央骑行着的二人,像是似曾相识,又如等候多时。
“杰德先生,其实我之前骗了你。”
泽维尔突然说。
“骗了我,因为什么?”
泽维尔单手扶把,拿出卢西恩交给他的神奇口袋,告诉杰德让他拿出里面的东西看看。
杰德将手伸进去摸索,从里面摸到了一个培根菠菜蛋饼。
“我们的口粮还有最后一点——这是那位老先生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保管好,等着让我们一起吃的。”
杰德将蛋饼放了回去。
“那就等格兰特赶上来后,我们一起吃。”
“好。”
“我们朝着那座塔,我们朝着最亮的地方——我们去找太阳!”
“好!”
他们开着车,冲向了太阳塔。他们眼前的天空,一颗流星划过。
目送摩托车离开后,格兰特艰难地转过身去,他背对着塔,望着冲向自己的士兵,面带微笑。
“请替我……问声好。”
血从他的背部汩汩留出。他终于支撑不住,与血液一同投入了大地的怀抱。
10
【TH74】洛绮 李洁溪主编.《太阳塔维修工程手册(第三版)》A.D.10982
绪论 认识太阳塔
太阳塔是由著名光子物理学家洛绮结合光源捕捉与漫布技术,研发出的最新技术成果。作为一种绿色能源,太阳塔是人类利用太阳能的最新智慧结晶。其主要原理是通过收集并固定太阳光能资源,并使用光子均质器将光能资源先进行筛选后,再以漫反射的形式平均将光能分散到贴地的对流层中,实现各地区光能资源平均高效的利用……
目前,世界各国都已经陆续建立起太阳塔,相应的配套设施与工种也成为了当代重点关注的话题。
……
第五章 太阳塔维修车使用说明与维修保养
太阳塔理论设计使用年限为三千年,建议您定期对太阳塔进行维护。太阳塔是世界各国重要的战略资源,因此太阳塔的定期维护需要使用特定的维修工具。本章将主要带您认识太阳塔维修车的重要功能。维修车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轻型维修车,大小约为家用摩托车,两轮驱动,适用于太阳塔一线的便捷维护与定期检查;一类是重型维修车,长3米高1.8米,一般用于太阳塔的重型维护车其功能更为齐全,可以应对绝大多数难以解决的问题,但移动不便,往往不会直接驻扎在营地。由于重型维修车对轻型维修车在功能上覆盖更全面,因此本章主要介绍重型维修车的模块组成。
1.太阳塔导航模块
太阳塔导航模块位于维修车方向盘上,圆形,可拆卸,便于导航,其指针始终指向所匹配的太阳塔。
该模块可脱离维修车使用,作为野外应急探索导航工具。操作时可根据指针方向,确定最近一座太阳塔的方向。
2.维修车防护模块
为保证太阳塔正常运作,各处太阳塔的建筑地址环境往往位于对人类而言较为恶劣的环境中,因此随车搭载了特殊的防护模块。该模块可拆卸,外形为透明球形,二氧化硅材质,安装于车档上。车辆启动后,该模块会自动在半径五米内组成保护膜,抵挡周围环境的侵蚀。请注意,该材质遭受重击与高速冲击时会立即失效,请记得定期维护更换该模块。
该模块可脱离维修车使用,作为野外探索防护工具。操作时,只需双手捧起,即可实现模块的正常运作。
……
第六章 太阳塔维修守则
太阳塔是全人类文明共享的财富。为了保证太阳塔长时间运行,设计师尽量考虑到了无障碍,易操作的特点。但也为防止恶意入侵,太阳塔的人工智能系统设置了自我防卫装置。请您在维修前务必做到:
1.随身佩戴身份验证密钥,凭身份信息进入
2.为方便太阳塔维修,密钥可通用于所有塔。因此在审批钥匙之前,请务必按规范提交各项文件,详情请见第七章:太阳塔维修审批流程文件汇总。
3.由于人工智能程序设计要求,太阳塔的防御机制不会对人类造成致命伤害,但依然有可能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
……
微风,黄沙,天空染上了丰富的色彩。目的地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塔,这里是世界的黎明。黑夜到黎明的时间原本不长,缺失的只有出发的勇气,以及最准确的时机。
广袤的天地之间,孤独地驶过一辆车,与沙漠中爬行的小虫并无分别。
“格兰特先生……”
“你怎么了,泽维尔?”
泽维尔没有回应,他总觉得眼泪好像堵住了喉咙。
“你说话啊……我说话一直都凶了点,你别怕我,我向你道歉。”
“我没事,只是想听格兰特先生讲那些星星的故事。”
杰德听罢先是转过头,望向身后黄沙泛起的无尽沙漠。他不是不担心,但他们两个人不能都担心。
“放心吧,那个人惯会耍小聪明,可能他早就从营地那里偷了罗盘,等着和我们一起回去。”
这话虽然脱了口,杰德却不敢把头转回来,他怕撞上泽维尔的目光。
维修车发动机运行的吵闹声在整片沙漠中却显得如此寂寞。这场盛大的寂寞直到太阳塔下,才终于停下来。只是耳边低语的微风也没办法让站在太阳塔下的二人从沉默中脱身,他们二人的身体只觉得疲惫,尽管他们的目光已经紧紧抱住了眼前望不到顶的高塔。
即便这座塔真的出现在二人眼前,他们也在怀疑眼前这个脱离认知的建筑是否真实存在。这座高塔——通体银灰色,笔直,割裂天空的一条线,只不过在眼前逐渐加粗。目测直径大概有300米。明明外形过于简单,只是它能够凭借简单的外形就能站在这里两千年,恐怕总要依赖些不简单的东西。
杰德和泽维尔转了半圈不到,终于在朝东的一面发现了入口。
说是入口,其实他们也不敢确定,只是这个“入口”上面用银色反光的条带装饰成拱门的模样,中间又刚好有一处圆形凹槽,所以泽维尔在试探性地用钥匙触碰了一下之后,“入口”便从中间碎裂开,像灰尘一样四散去了,他们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从这里确实可以进入太阳塔。最开始的通道可以看出,太阳塔的内壁都刷着深黑色的涂料,暗藏灯的光从墙根处溢出,橘黄色的,温暖地为陌生的访客指着去路。
泽维尔走在前,杰德呆愣了一会儿后,才想起跨步跟上泽维尔。两侧墙壁突然打开,涌出了体型比成人稍矮一些的椭圆形白色不明物体。该物体胸口镶着一块9寸多的屏幕,屏幕上闪着黑底红色的光芒,可能是公元时候人们使用的文字。这些不明物像人类一样,会动,会说一些让杰德和泽维尔听不懂的话。它们堵在太阳塔的门口,用行动挡住了杰德前进的步伐。
【没有感情的声音】警告,太阳塔仅允许验证通过的员工进入。
已经走了好几步的泽维尔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转过身,刚好看到了杰德与不明物之间的僵持。
“杰德,这些家伙不让你过来吗?”泽维尔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杰德。但他还没有走几步,两侧的墙体又走出来了五六个同样的不明物。
【没有感情的声音】警告,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请和未经过验证的陌生访客保持距离。
“你们说的什么……别挡我的路!”
泽维尔想从它们之间突破,却被推到了塔的更深处。与此同时杰德也尝试了两三次,结果和泽维尔一样,不同的是,他却被推到更远离太阳塔的地方。
“没关系泽维尔。”杰德拿起水晶球,水晶球发出了光彩,形成了坚固的透明壁垒,“我在这里等你出来,但我也不会放弃尝试一切机会。”
“可你——”
“没有可是!”
杰德不得不拿出一点神官的威严来鼓励还在踟蹰的那个孩子。像主教曾经教导自己一样,在玻璃结界内的他,化身成一盏灯,告诉泽维尔前进的路。
“既然钥匙选择了你,那你就要亲眼看看天空是什么,太阳是什么!”
“杰德……”
泽维尔站了起来,背对着入口,奔向了黑夜一般的走廊。
不明物体其实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新元时期,我们继承了公元人们为他们取的名字:“机器人”。太阳塔的机器人实际上没有很过激的攻击手段。它们的目的不是杀戮,而是驱逐。所以杰德每一次的强闯,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被机器人们推到更远的地方。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直到玻璃结界受不了撞击而碎裂,导致他手中的水晶模块也彻底裂开,他也没有放弃,用肉体对抗着机器人,渴望从他们严防死守中寻觅一丝可以进去帮助泽维尔的破绽。
至于太阳塔中的泽维尔,就如同走一圈圈没有目的地的迷宫。太阳塔内部布置较为复杂,里面的指示牌都是看不明白的文字,他只能尝试用最高权限的要是打开了一个接一个的房间,再这样做了有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了太阳塔的六楼,找到了核心控制室。
从黑暗的走廊中走出的泽维尔如同从黑夜中突围到了新世界中。眼前的控制室占了整整一层,眼中所见之处尽是屏幕。即便他识字不多,屏幕上的信息他也全都看不明白,那都是他不认得的字。也许做公元史学研究的格兰特与做神学研究的杰德能多少认得这里的字是什么,可这都不是泽维尔所擅长的。
但他也没有停下思考,他想起格兰特临出发前交给自己的那张纸,便打开来查看。那页纸上虽然写满了文字,但在文字都包围着一个红色的圆形。红色圆形旁边还有一个爆炸的外框,里面画着巨大的感叹号。
红色的圆形,泽维尔马上在这个房间的屏幕中搜寻起来。尽管屏幕中有很多颜色与形状各异的按键,但显眼的红色圆形,有且仅有一个,而那个圆形正巧放在房间正中央的巨大屏幕上。
泽维尔向鲜艳的红色走去,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脚底也泛着明亮的蓝光。当他站在了红色圆形面前,用手触摸这抹红色的时候,脚下的屏幕竟汇聚起蓝色的光点。这些光点又从屏幕中游出,像海洋中的蓝色水藻穿过海面后在空气中漂浮,而后,这些空气中杂乱的蓝色光点排列出一个女人的形象。
“您好,我是太阳塔自适应调节员AI助理小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泽维尔跟着声音抬起头,他还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吓到了的。尽管听不懂女人的话,可他担心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意图后,会用什么手段来阻止自己。所以他盯着女人,看了有七八秒,见她除了询问外没有其他反应,便猜到这个人可能不会攻击,便继续研究起这个红色的形状到底有什么作用。
见到泽维尔低下头去,继续盯着屏幕后,助理小绮才开始推演,试探性地询问:
“我刚刚扫描了您的面部信息,从数据库中发现您并不是负责维修太阳塔的工程师。而且您正紧盯着的按钮是太阳塔的自毁程序。请问,您是要毁掉这座塔吗?”
泽维尔这次也不抬头了,他右手握拳,轻轻砸向屏幕,便屏幕依旧没有反应,便稍微用了点力气,再砸了一遍。
屏幕依然纹丝不动,自己却吃了痛。
“如果您要启动塔的自毁程序,请希望您能够仔细考虑,世界上很多人都能感受到太阳塔的便捷性。全球的温度都可以便捷调节,宜居带将享受四季如春的生活,植物生长更加高效茂盛,信息运输可以接近光速并不计损耗,光能捕捉储存与分配技术使得光能设备使用成本大幅降低,能量使用效率可以达到戴森球的两倍,成本却远低于戴森球,您可以继续尝试使用这项技术。”
说着,助理小绮在泽维尔头顶画出一个蓝色光圈,那个圈不大不小,刚好和泽维尔的大脑直径相似。而泽维尔只是看着眼前的屏幕,继续思考怎么使用它——他已经确信,眼前的红色圆形,是能看到天空的一把钥匙。
“我的制作者曾说:总有比建一座塔更重要的事。如果您执意要启动自毁程序,本系统将执行人道驱离机制。”
蓝色光圈迅速下降,它穿过了泽维尔的大脑,并使用了不到一秒钟就完成了扫描。
泽维尔终于停下来了。
“我在,哪里?”
他仍在核心控制室,但他他的眼里出现的地方,是自己工作的老塔比酒馆。
他站在酒馆的前台,眼前看到的都是衣着考究的贵族。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香槟色柔和的灯光中,食客们称赞着主厨兼老板的泽维尔他出神入化的手艺,这些称赞让今晚的酒馆充满了温暖的气氛。
“年轻有为的主厨,感谢您创造的又一个完美的盛宴。”眼前一个壮硕的男人携着他的妻子,二人将钱递给泽维尔——这是他当学徒时将近两年的薪水。
泽维尔刚要伸出手接下,他的身后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来接你了,泽维尔。”
他闻声转身,回头看去,高大的格兰特便牵起他的手,拉着他离开狭小的酒馆,却瞬间站黑夜下的旷野中了。
格兰特轻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在地上。等泽维尔坐下,格兰特就坐在了他的旁边。他先取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泽维尔肩上,又握起他的手,指向那永远都看不见黎明的夜空。
“别怕,你看,如果我们能看到星星的话,那里三颗蓝色的星星就是猎人的腰带,腰带下方那一串更紧凑的星星是猎人的宝剑……”
泽维尔向格兰特指的方向看去,尽管漆黑的夜中没有星空,但他凭借自己的想象,还真的在脑海中绘制出了格兰特描绘的星座是什么样子。天空的颜色也不再是一篇漆黑,而是被脑海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蜡笔一样的深蓝,在深蓝之间,方才格兰特点出的几颗星星在其中闪闪发光,猎人的腰带与宝剑,在冬日的晚上也显得如此耀眼。
“泽维尔,又看书看得很入迷吗,该睡觉了哦。”
“不嘛妈妈,我不困,再给我读一遍这个绘本,好不好嘛。”
视线从深蓝的天空中挣脱开,泽维尔抬起头,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房间。尽管空间逼仄,只能装得下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张床,两个人,一盏蜡烛,连个窗户都装不下了。床的一条长边靠墙,那面墙是泽维尔儿时无边无际的画布。他在上面用蜡笔画上了一团团混乱的黑线,绿线,红线。泽维尔睡在床里,妈妈睡在床外,但要起夜的话,就只能吵醒妈妈,让她带着自己去。如厕要去走廊另一边的公共旱厕,漫长的走廊就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生活条件虽然艰苦,泽维尔依然觉得这里是最温暖的地方,当母亲还在的时候。
泽维尔还想起,妈妈每天都回来很晚,有时候她的衣服被谁撕开,她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廉价的口红有时候也会蹭到脸上——泽维尔不喜欢这样的妈妈,因为他知道今天妈妈没有心情讲故事,尽管只要他缠着,妈妈还是会将重复了好几遍的故事讲给自己听。
但当妈妈唱起熟悉的歌,泽维尔的所有不喜欢,便全都像歌中的炊烟一样散开了。
“阳光照,天蓝蓝,路尽有远山;夕阳落,炊烟散,星星把家还。”
歌谣唱完了,故事也要开始了。妈妈一页页地翻过绘本,给泽维尔讲每一颗星星身上的故事。
“妈妈,等一下……”
“怎么了泽维尔?”
“这一页……”
画面中有副用蜡笔涂成的星空,中央是一颗大到有些夸张的星星。那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他仔细看了看旁边的注解,知道了这颗星叫做流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绘本还特别地标注出流星的别名,陨石。
陨石,星星?
它们真的长成这样吗?
不,我记得格兰特先生,还有那个爷爷都说,陨石的形状应该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泽维尔低下头来,他双手摸着后颈,终于摸到了一根绳索。他将绳索拉起,一块石头便从领口翻了出来,悬在了自己面前。
泽维尔伸出右手,抓住了这枚陨石。也就是这一瞬,泽维尔眼前的场景又回到了核心控制室。所有的屏幕已经不再像刚在一样呈现蓝光,而是变成了警示意义的黄色,橘色。
不明含义的字体,不明意义的声音将泽维尔围住,他身处其中,却终于明白了毁灭太阳塔的方法。他攥着陨石钥匙,然后抬起右臂,在面前的红色图案上敲了一下。
高塔所有的屏幕依次关闭,最后关闭的,是泽维尔和助理小绮脚下的屏幕。只是泽维尔没有注意到,当那个冒着蓝光的女性消失前的一瞬,她轻叹一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自称助理的小绮消失后,整座高塔便颤动起来。巨大的声音从高不见顶的上空响起,泽维尔抬头看去,原本漆黑的上空露出了一道蓝色的裂缝,紧接着,一道金光照上了他的眼睛,他不由得闭上眼,却在闭眼之后看见了星星在中闪烁。
尽管只有一瞬,浩瀚的光景在他的眼眸中熠熠生辉。
他脚下一空,与阳光一同沉了下去。至于最后,泽维尔只记得自己想伸出手,去碰一碰眼中的光芒。
就像小时候,妈妈握着手指,他们一起指着绘本中的插图那样。
杰德是唯一一个亲眼看到这座塔倒下的人。
彼时的他因为反复的冲刺,体力不支而躺在地上歇息。突然,他感觉到土地在震颤,这阵震颤虽然没持续多久,却将这座高塔撕碎,高空落下的石子险些砸到了他的脑袋。
他也是第一个看到天终于彻底亮起来的人。
当地面终于不再颤抖,他抬起了头,看到蓝色的天空正如绽放的花朵般,几乎就是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地球上将近两千年的黑夜。他将目光朝着东方看去,一团刺眼的光体在青天中闪耀。烛火,灯泡,篝火,教堂的吊顶……在天空的那轮“光芒”下,也只配称为萤火,当那轮光体照在空中,整个世界都是敞亮的。
公元时期,人们称呼它为“太阳”。
杰德并没有在眼前足以改变他世界观的现象中停留太久,他慢慢起身,一步步地,踩过了曾挡着他的银色机器人,终于走到了废墟前。他看了看废墟,尝试着掀开比较大的建筑垃圾,却发现那一大块混凝土根本就纹丝不动。
杰德放弃了,他站在废墟中,任凭风吹过。被太阳晒过的风,多少带了些黑暗中从未有过的温度。
只有他了。
此刻他出奇地冷静,从衣服中找出的纸笔后,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块相对稳定的混凝土,然后他蹲在一旁,提起笔,一字一句地写着:
“本研究用以记录我们的亲身经历,纪念两位与我并肩过的伟大友人。为做明区分,从今日开始,笔者倡议将纪年法改为‘新元’,而从太阳塔建立起直到销毁的这段空白时期,则命名为‘永夜纪元’……”
他将用生命记下这段故事。
11
【一段录像】
北极某科考站
FEB/2rd/A.D.10985
10:46:03A.M
(一名女子背对着镜头,她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仔细听可以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终于,一位年轻些的男性端着两个白色杯子从画面右侧出现。)
“洛老师,您的冰美式。”
“谢谢。”
(女子接过咖啡,她捧在手心里,继续看着窗外。)
“老师,您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罢了。”
“您看的方向……您还是在找北极星吗?”
(画面中,烧水的声音大约持续了5秒。)
“今天?”
“是,您看。”
(年轻的男性离开画面,画面外突然响起音乐,紧接着,电视台开始播放一则消息,大意是针对太阳塔的第十次恐怖袭击已被镇压。消息播送完毕后,画面中的女子低下了头。)
“老师,洛老师?”
(录像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我没事。请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画面中可以听到水烧开的声音,这个声音持续了约12秒。)
“您请讲,我行动还算方便,可以做到。”
(女子伸出手,将一个指甲大小的硬盘交给重新进入画面的男子。)
“这是我开发的最后一代太阳塔自适应调节程序。”
“好的。”
(男子将硬盘装了起来,他沉默许久,还是从口袋中拿出了一罐药。)
“还有这个,您要的。”
“谢谢你,愿意陪我到现在。”
“对不起,我应该再陪伴您走完这一程的。”(男子从画面中消失,而后画外突然传入一阵风声,马上,这个风声便停下了。女子望着窗外,仰起头,然后将手边的咖啡举起,一饮而尽。随后,她站了起来,关掉了——)
……
新元3061年6月8日清晨5点。
兰依从黑夜中醒来,她简单叠好被子,扎起头发,刷牙洗脸,涂好防晒,按下了电饭煲的煮粥功能后回到桌边,拿出本子来写日记。
新元3061年6月7日
虽然写下日记已经是八号的清晨,但因为发现还是昨天的,所以还是算作七号的日记。
不知不觉,毕业后竟然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沙漠的天气也慢慢适应了,因为几年来一直没什么变化:白天高温干旱,晚上冰冷,需要裹紧被子睡觉。习惯了也没什么,就是每次给别人介绍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里太偏僻,条件艰苦。其实都还好,这里通电通网正常,每半个月还有专人来添加补给,一线的研究还总能发现很多公元的文物,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言归正传,今天勘探的时候发现了一枚石头。石头通体黑色,直径约为5厘米,大概为男性成年人半个拳头那么大。上的花纹多为星型,在灯光照射下可以反光,初步推测是公元时期人类的技术。于是,我将这一发现和猜想发给了导师,请她和师弟师妹们帮我寻找一些关于这枚石头的相关史料。也算是运气好吧,导师刚好与一位研究永夜纪元方向的老师相熟,打包给我了很多文献,部分文献中记录了公元史学学者卢西恩、格兰特、杰德的相关研究成果,其中包括新元50年考古太阳塔时发现的杰德先生在太阳塔废墟旁记载的一手文献。目前可以初步判定,这枚石头是公元时期太阳塔的最高权限钥匙。
说来也挺有趣,3000年过去了,只有我幸运地找到了这把钥匙……当然,可能也确实是做这个方向的人太少了,毕竟也没多少人喜欢跑到这种荒郊野岭;也可能是风终于把这把钥匙从黄沙底下挖了出来。
当然,确定了这一文物的身份,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大致也能定下来,昨天晚上睡前看的不少论文,写了很多笔记和摘要,做了很多一级编码二级编码,权当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开篇吧。
做摘要的时候,我注意到学者杰德那篇论文很有意思,里面有一句话:
“纪念两位与我并肩过的伟大友人。”
实际上,我翻阅了很多资料,里面明确指出:卢西恩死于永夜教徒的火刑,一同前往沙漠这处太阳塔的人只有杰德和格兰特两位学者。那么,与他们并肩过的另一位伟大友人又是谁?
希望我能在未来的研究中找出这位无名英雄。
写罢,兰依合上了笔记本,她简单吃了午饭,继续开始看各类著作。
新元3061年6月8日,早上6点15分。
这里是沙漠中央的太阳塔遗迹。尽管这里被称为“世界记忆”,尽管这里被人们写入了历史教材,尽管所有人都称这里是新元开启的标志,可这里只有一座废墟,以及在废墟旁,一个白色的小房子。在房门右侧,挂着一个牌,上面写着:“太阳塔废墟考古工作站”。
兰依放下了手中的书,望向窗外,太阳正从地平线升起。
此刻,她守着沙漠中央孤独的黎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