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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履虫para】同人文《唤醒群星之日》part.6

2022-12-31 13:14 作者:赶明儿打铁去  | 我要投稿


11. 

         “草履虫就是草履虫,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看着面前这个嘟着嘴叉腰朝你大声发表宣言的小女孩,你只好无奈的挠挠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虽然是自己先询问她的名字,但得到的回答确是某种已经灭绝的古代微生物的名称,怎么想都觉得是这个七八岁小女孩的戏言,再三询问的你还是得到了这个气冲冲的回答。

         10区二号仓库,位于九泉火箭发射中心东北角的一个偏僻仓库,是存储那些末世用口粮和淡水的地方,有着一套自己的维生系统。本来是打算给自己的研究区补充一点食品物资的,冒着发射中心外滚滚的沙尘,你第一次打开了这个阀门。却不想一进门就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给扑到,她站起身,白色长发下那双润绿的眼睛谨慎的盯着你,仿佛守护领地的野兽一般。但也不怪这个孩子感到谨慎,从风沙中突然闯入的你,身裹着黄色的沙砾,乍一看确实如同入侵文明社会的怪物。你打理了一下外表,温柔的开始了和她的对话。

         人类文明已经在几年前消亡于这个星球,仅剩的上层阶级和社会精英也已经乘坐舰队前往未知的星河,成为宇宙无数星舰文明中的一支。只留下这个被黄沙侵蚀的破碎的地球在苟延残喘中慢慢毁灭。没人记得末日是从哪一天开始算起,也许是内陆湖第一次干枯那天,也许是大地的裂缝第一次横跨过都市那天,也许是植被和动物在一天内大量死亡的那天。地球如同残喘的老人一般在自顾自的走向衰亡,科学家和政府几十年的尝试和生态建设均无法挽救。“星球意志”的假说成为了舆论的主导,人们相信这些带有文明的行星会拥有和生物体一样的意识和生命,而同样也会如同生物一般衰老和死亡。这颗星球已经在残喘的生命末期,或许几百年前它就已经呼出了最后的吐息。和生物种群一样,位于行星上的人类种群也在经历着各种未知全新的病变后慢慢灭亡。残存的人类用百年的时间修筑了数十台承载万人的舰船,离开了他们的故乡。这颗星球即将衰亡,唯一留在地表的也只有你们这些为了执行载人火箭的发射和后期维护不得不留下的工程师。看着影像里火箭承载的救生筏在外太空解除助推器,一艘艘汇入到遮蔽日光的巨大殖民方舟中,你们也许会为坐在方舟里的家人庆幸,也许会为早已埋在黄土下的亲人惋惜。

         在席卷地表的黄沙愈发严重后,一切位于建筑物外的活动都成为奢望。你在最后一趟火箭升空后留守于此已经有七八年,和其他火箭基地的联系也早在几年前就被切断。你或许已经成为这个地表上最后的人类,带着这样的想法每天你依然如往常一般擦拭着仪器,给人造农场里的植被浇水。离科学家预期的地球完全死亡还有十八年,你大可以在这物资充足的牢笼里度过自己人生最后的虚无时光。又或许哪天卷起的沙尘会掀起基地的金属外壳将你温柔的吞没。但至少你是最后一个死在地球——这个人类的故乡中的人类。

         基地内部的口粮在八九年的消耗后也所剩无几,通过查阅补给文件你知道所在几百米外的火箭发射基地的另一头还有几个物资储备室。带着苟且活下去的想法,你还是穿好全套宇航服带上运输用的拖车踏出了这个你有好几年未曾踏出的基地大门。气候环境早已恶劣到堪比外太空,所有出口都设置了空间站那样的隔断层,在你打开外层阀门的一瞬间巨大的风沙几乎要把你卷起。迈着艰难的步伐顶着如同子弹般打在身上的碎石,你还是走到了储物室的门口,靠在墙壁艰难的用门卡划过门禁机,门打开的同时你几乎翻滚一般倒了进去,急忙回头把门关上,哪怕只是开了短短几秒的门,那只有一人通过的缝隙也足够让砂石铺满半个房间。你端详着四周,亮着的灯照射着货架上的物资,地下的能源储备足够维持整个基地直到地球爆炸。而有一边的物资却被散乱的摊开,包装带和水瓶被整齐的码在地上。在你摘下头盔打算走上前查看时,你遇见了那个女孩。

         冒着风沙回去重新拿了一套新的宇航服,你还是把这个突然出现在这的女孩和物资一起带回了基地。这个自称草履虫的女孩自此成为你末世生活的一部分,她总说自己就是草履虫,是从超古代就和这个星球一起呼吸的奇迹。你摆摆手只能认输的表示相信,毕竟几百年前的科学也不会想到地球就这样完蛋,你早就对超出认知的事物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

         “但草履虫是物种可不是名字。”你揉揉她的脑袋,清洗过的白色头发散发着被阳光照射过的植被一般的清香,或许她真是只草履虫吧,你不经痴痴的想。你们在档案室呆了一天,几乎所有具有代表性的人类文明都保留在了这里,包括前任所长所藏的一堆堆纸置书籍,“只有抱着书本,闻着纸浆的清香我才能觉得这本书被我所拥有。读书就得捧着读,你们年轻人都被数字产品惯坏了。”那个胡子花白的光头老先生总是这么说。看着抱着快有她半个人大的字典眯着眼睛认真扫视着文字的小女孩,你不自觉又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和其他同伴一起居住的时光,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还是冲碎了你一直以来“一个人活着也很好的”的心理防线。

         “你们人类的文字读不懂啦!”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冲着你娇气的喊到。你走过去坐下和她一起捧起那本颇有年代感的词典,一页页为她解释单词的意义,开始教她识字。也是在那天,她从一页页古人类词汇中挑选了那个特别的词汇,作为了自己的名字。你开始把这个奇迹般出现在这里的孩子称为帕菈。

         本该是携带在殖民飞船上的代表人类文明的影视资料,还是被你偷偷备份了一部分下来。知道自己要在这个火箭发射基地孤独终老,当然得留些消遣。那些基本都是人类纪元21世纪左右的电影和动画。你很喜欢那个商业化没完全兴起的时代的创作,不像近代的作品多为AI对早期作品的复刻和缝合,作品早就成为了低能的消遣。你总兴致勃勃的去回顾那些八九十年代的电影,为在那个社会结构下诞生的人类彼此的链接和感情而泪目。帕菈和你有着类似的喜好,即便是古早的黑白西部片她也能津津有味的看完,会和你侃侃而谈银幕里那个伫立在门框下的背影代表的深意。在世界末日的尽头,享受着用压缩干粮切片后烤制的薯片,在那张不大的沙发上你们一起回顾着人类短暂文明中的细碎片段。

         帕菈用绿色的毛绒团子和胶管拼出了一个像是被几根长长的触手链接着的史莱姆似的绿色生物,她用别针把那个东西别在胸口,被涂绿的胶管像是衍生出的触手一般耷拉在她的身边,胸口的毛绒团子上贴着用白色卡纸画的眼睛。“是草履虫帕菈哦。”跑到你面前她昂着头炫耀着,你停下手头的工作,摸摸她的脑袋:“早上好啊草履虫小姐。”她嘻嘻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胸口的绿色生物仿佛也满意的眨了眨眼睛。

         她说自己和这个星球一样古老,但言行却完全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她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兴趣。会抱着腿蹲在人造田旁边看你摆弄那些作物一下午,“这就是种植!但没有田地呢。”她指着那些架子上的无土栽培作物,有模有样的做出评论。她从电影和书籍里学到很多并且很乐于将那些知识活用与基地不大的空间里。只是多少被那些动画影响,她对曾经的人类社会还是有着奇怪的误解。

         你们昨天一起看了一部关于农场和太空的电影,她兴奋的指着画面里大片的绿色麦田。

        “我们的麦田在哪里?”她抓住你的袖子问。

        “早被外面的沙子淹没了。”

        “哦和电影里一样啊,我们也有空间站吗?”

        “……不,我们的情况,算是这个电影的坏结局吧。”

        “世界末日!”她举起双手叫喊着,为自己揣测出了你的话语而感到高兴。

        “是啊,我们会一起在这个地球上呆到……死去。”你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哽咽住。

        “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好欸~”完全没在意生死这种命题,她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

看着电影里承载着希望的宇宙飞船跨越黑洞,在时间的夹缝中主角呼唤着家人的名字。你开始思考自己留在地球的意义。

        “星空好美啊。”她的侧脸被银幕的光照亮,你看见了她眼里的光。

        “是啊,沙尘……好像在我小时候就一直笼罩着天空。”你和他一起看着银幕上的飞船缓缓驶向无垠的星空,小声说到:“我好像也没有亲眼看过星空。”

         你在教科书里了解了宇宙的形态,系统的学习了数年的航天物理学,最后如愿在计划的最后,成为了人类太空殖民伟大计划的一员。作为技术力和综合评测最佳的人,你成为了这个火箭基地负责留守的管理人。方舟不会承载你们这些基层的劳工,除了你以外的大多数人都在火箭发射时的场外检修中牺牲掉,其余完成任务的人也都选择了平静的安乐死。只有负责整个基地的检修和系统维持的你不得不持续工作到方舟完全离开近地轨道。本来完成使命的你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平静的服下药物,在睡眠舱成为星球最后的养分,但想到那些还没看完的电影和书籍,你还是决定和这个宇宙中的渺小行星一起清醒到最后一刻。然而即便在方舟驶向星河的一瞬间你也没有透过那笼罩天幕的黄色阴影,窥视到群星的样子。

         你揉揉旁边帕菈的脑袋,这个本该是催人泪下的结局并没有让她一同落泪,她只是和平时一样为一部不错的作品拍着小手鼓掌。你以为她只是还没到理解分别的痛苦,以及体会沉重感情的年纪。而她只是赞叹这是个很棒的故事,对于那些电影里的生离死别,她只是注视着银幕平静的说:

         “即便跨越了遥远的时间和空间,至少到最后,他们还是相遇了。”

         你总是会看着窗外席卷的黄沙,也是那一天起,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你脑里。你不得不变得更加繁忙,放弃了日常擦拭走廊以及给植被喷洒营养液的活动,一头扎进了基地的数据库中。帕菈懂事的拾起了你遗弃的工作,开始在阅读和看电影之余负责你们的日常起居,以及基地里需要人为调控的小事。而你则寻找着方舟和火箭的数据,一次次冒着沙暴出去勘察着基地,以及查看那颗伫立在地平线上没有完工的火箭。

 


        几年过去帕菈长高了不少,你把基地闲置的研究员衣服裁剪成合适的样子给她穿上,体面又动人,就像一股透过沙暴照射下来的动人晨曦一般。试完衣服的她痴痴的笑着,“不要迷上帕菈小姐哦。”话毕踮着脚轻轻的转了一圈,被染成墨绿的头发随之轻轻飘舞。“这样才像合格的草履虫嘛。”对于突然染发的事情,她如此回应你,虽然怎么听都像敷衍,但你也知道自己愈发猜不透这个女孩的心思。如同正式上岗一般,你们煞有介事的举行了就职仪式,严肃的宣誓环节因为原本的宣誓词已经遗失,只好讲究的找了本科幻漫画那中二又具有仪式感的台词照着读。最后不忘加上:“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我志愿为方舟献上生命。”宣誓完,想起早就嗝屁的人类文明和不知道有没有坠毁的方舟,你们都不禁面对面的为彼此假正经的模样笑出声。

 


        存储的果汁蔬菜汁在几年前就全部变质,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和对人类身体的强烈信心你还是给自己灌下了两瓶蔬果维生素饮料。结局也果不其然的,你在床上被帕菈照顾了一个星期,就像是遇见什么新鲜事一般,在她表情里的担心之余你更多的感受到她那尝试新鲜事物的快活劲,包括但不限于把自热食品放在你发烧的脑袋上。但她还是会细心的用无土栽培室里的米给肠胃不适的你熬煮粥喝。

         果汁只能被迫从你们的储备粮中划出,即便想复刻也只能指望那些栽培的蔬菜能够发育好吧,基地内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植物种子,仅存的几袋作物种子也或许受到环境变化影响被你栽培失败了几次。现在最合适的饮料除了地下存储的淡水就只有堆在仓库的那一袋袋咖啡豆,估计也没人能想到在人类文明消亡的几年后还能有人拾起手磨咖啡的手艺。被你的臭技术弄得很无奈的帕菈还是将你从唯一的咖啡机旁推开,照着电视剧里的步骤有模有样的制作出两杯醇香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冲击你的味蕾,但随之而来的温暖又让你感到平静。

         你们坐在走廊的小平板桌前,旁边的窗户把挤过沙尘的微弱阳光接进这狭小的过道里,捧起最后一把阳光泼洒在你们的咖啡杯上。你装模作样的用手托脸看着窗外黄沙漫天,再缓缓举起咖啡杯端到嘴边小口抿着,好像成为了那胶片电影里沉默又深邃的画面中的主角,丝毫不去理会桌子对面被你的假正经逗的捧腹大笑的帕菈。

 


        那天她在身后踮着脚用布蒙住你的眼睛,走到前面牵着你的手一边小声的哼唱一边把你拉到什么地方。“给你个惊喜,不许偷看~”耳边传来她清甜的笑声,你的脚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前进,所幸手中的牵引让黑暗中的你没有太过紧张。对这个不大的基地早已熟悉的你,即便蒙上眼睛也很轻易的知道自己被帕菈带到了某个闲置的储物间门口。“等等我哦”说罢你听见她轻盈的步伐走到了墙后,在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后,你听见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解开眼罩吧。”

         你解开眼罩,光线一瞬间让你有些不适应,眯着眼缓了几秒后,视线里出现的光景你觉得自己仿佛离开了基地。在你面前是一间和式的古朴房间,地上铺着用纸板画的榻榻米,周围的墙壁用木板精心的装饰,茶色的墙纸平整的贴在上面,空气里是炸好的糕点和冲泡的茶包那让人放松的气味。站在你面前的则是打理好长发,身着深色长裙的帕菈,脸上驾着一副颇有成熟气息的眼镜,腰间的那一抹白色围裙却俏皮的吸引着你的视线。自己最近过于投入到研究中,似乎连在日常中的慰藉也忘了,而她总在一边学习一边做着自己的尝试,看着面前这间不大但十分精致的茶室,你不经在心里暗自赞叹。

         老板娘帕菈微笑着整了整裙摆,对你鞠了一躬,说着“欢迎光临”便转头乐呵呵的给你介绍小店的商品,贴着手画的木纹纸的金属货架上摆着一个个造型精美的甜品,像是用压缩饼干磨碎后又重新烤制的饼干,以及用蔬菜和面揉出的绿色糕点。帕菈像个接待熟客的热情店主一样招招手示意你坐下,热情的为你端上了用铝箔杯装放的茶,就像一起看过的动画里那样半跪在榻榻米上为你一本正经的摆弄着茶具,然后轻轻把处理好的淡绿色液体端到你的面前,微笑着做出一副“请用”的表情。尽管你一眼就看出了她眼里那个期待什么事情的眼神,你还是毫不犹豫的端起喝了一口。直到那从鼻腔泛起的辣味冲上你的脑袋,你甚至来不及用手遮住嘴就把口里的水喷了出去,嘴里仿佛有一团火不断冲击着你的五官。坐在旁边的帕菈笑着一本正经的从背后掏出了一管造型像牙膏一般的绿色东西。将它用双手捧在侧脸边,微微笑着就好像在拍什么护肤品的广告一般对着满嘴流水的你说:“快看我在仓库找到了什么。”原来这才是她所谓惊喜的主角,于是那天晚上你们第一次吃了用海苔,黄瓜,腌肉卷成的名叫寿司的东西,搭配着那个之前被你当茶喝下的芥末。


   

         在两人共同生活里的小空间里时光仿佛流逝的很快,你还记得读书时怎么在五六点爬起来,然后艰难的忍着睡意去集合跑早操,再数着时间熬过一节节四十五分钟的课,连午休的二十分钟都要掐着分秒算的多看一会书。在一个人活在基地的那几年你除了早起摆弄人造农场的作物和肌肉记忆般去擦拭仪器外,基本都把自己泡在暗无天日的档案室里,饿了就去找包口粮,觉得困了就去洗个澡,浑浑噩噩中时间仿佛也变得急促,回过神来就已经过了一个月。

        “文明都灭亡了,是否还有必要在这个星球的地表保留这个纪年法啊。”这样的想法一次次在你脑海边回荡。在和帕菈相遇后不久,一头扎进研究室的你本来以为自己的时间流速会回到学生时代那样,在艰苦和疲惫中粘稠的匍匐前进。但却不然,日常中柠檬红茶般的清甜时光只让你愈发觉得时间的可贵,她总能在你不知道时候从仓库以及资料中摆弄出新鲜玩意儿,即便在末日你们也依然过着田园牧歌般的恬静生活。

         随着你的工作进展愈发顺利,那个包裹在铁皮建筑里的崭新航天器和火箭也颇具雏形。作为首席工程师你熟悉研发的每一个步骤,而遗留在基地的是为了给之前的发射做后备方案和保险的火箭,上面的发射和维生系统都已经充分的完善,甚至可以说,作为后备计划的这枚火箭拥有比前辈们更优越的性能。火箭侧面的太空梭足够载着人类的希望在虚无的宇宙中航行数年。当然这是承载了数十人的情况,如果只是一人,经过改造后的维生系统或许能让它在宇宙漂泊数十年之久吧。火箭的发动程序和推进器也必须经过改善,加大其推力让他不止是在近地轨道悬停,你需要更大的作用力让它把太空梭推出恒星系的引力之外,之后火箭解体,太空梭凭借修改过的推进系统在太阳系内汲取最后的恒星热能最为储备,然后离开恒星系。

         作为设计者之一的你对于方舟离开地球后的路线了如指掌,按照计划这几十艘庞然大物并不会以太快的速度驶向星海,他们更多的是保持一个脱离牵引力的速度缓速漂浮在太空,作为一个宇宙殖民地来自给自足的养活上面的人类族群。只有在作为探测指定行星是否具有宜居可能性的前哨飞船发出信号后,对应的距离最近的方舟才会启动存储的能源加速前往几千光年外的新世界。也就是说,只要给基地的太空梭足够的储存热能的时间,再给它足够的速度匀速行驶几十年,就有可能追上其中一艘航路固定的方舟,去与成为了太空旅人的人类文明汇合。这就是你的计划,在地球完全溃烂前,将地表的最后一个人类送往新的故乡。

         你并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想法的工程师,早在方舟发射之前几年你们就讨论过这种将地面残留人员补送到方舟的方案,但几乎所有顶级工程师得出的结论都是不值得。方舟的修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地面资源,残余的资源不足以也不值得为这种后备手段修筑一个全新的飞船。而就算要利用现成的备用火箭和太空梭做到这点,对能源和人数的限制就变的极为苛刻,且不说要花费大量时间重新加强太空梭和火箭的性能,就算完成,其荷载人数也堪忧,哪怕只是多一张要呼吸的嘴,其对维生系统的能量损耗就足以让太空梭的能源负担增加到1.5倍有余。在有限的资源下要实现追上同样在前进的方舟这种事,每一毫升的能源都必须精确的与损耗匹配。

         除去能源和维生资源的问题,最重要的便是地表那漫天的夹杂着致死物质的黄沙。在方舟启航的那段时间,对于地表载人飞船的发射便是最大的难题。你们不得不牺牲大量科研人员在火箭外发射轨道外侧开启数个阻挡风暴的光棱,为火箭制造出通向近地轨道的穿越沙暴的通道。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发射基地的火箭因为触碰沙壁而导致发射失败。巨大的受到不确定性影响的,且和与收益毫不匹配的代价,还是让工程师把追赶方舟的想法视为笑谈。在地表连活人都没有几个的前提下,打开位于不同地点的光棱塔来形成防风通道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也是随着时间的推进,你发现了一种新的可能。

         随着地球的死期愈发接近,你注意的到那个肆虐了百年的风沙似乎也在衰弱。或许和台风有着相似的道理,海面的热气升腾形成的低气压中心,在气压变化和地转偏向力作用下不断形成席卷全世界的巨大风暴。而随着地球自己的衰亡,这种主动性强的风暴也许会随着海洋的完全蒸发而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末世电影中那些笼罩天幕的平静烟尘。基地位于复数火箭基地组成的联合发射中心,周围的沙地早就被水泥夯实,即便风暴停止后能给自然风卷起的沙尘也只有地面上堆积的这些沙土罢了,只要在范围内做清理就不足以影响火箭的发射。

 


        计划如愿推进着,你所等待的也只有地球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天。而你也知道,是时候将你的计划对帕菈全盘托出了。不像她所认为的,你们绝对不可能,一起在这颗行星上死去。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要……不要!”那天你们大吵了一架。十几年来你仿佛从来没见过她的情绪如此失控,不再是日常那样温柔又带着戏弄的语气,她的言行中充满了不解和痛苦。

         “你必须得一个人坐上太空梭,继续活下去,哪怕十年,几十年……”你双手捧着她颤抖的脸,泪痕把你枯槁的肌肤打湿。你和瘫坐在地上的她一起跪在地上,一遍遍重复那早已刻进她心脏的恶毒话语:“我会死在这里,但你一定会到达人类新的故乡,相信我。”

         你十几年的心血皆是为此,那数着倒计时一般的日子终于有所成就,“让她活下去,不再受到行星的束缚。”是你此生诞生过的最强烈的愿望。

         “我不要,我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了,我每天的都活得很充实,我如此全力以赴的活着就是为了……就是为了迎接和你一起死去的那天,我不要……我……”她沉沉的低下了头,肩膀愈发剧烈的颤抖,似乎难以再呼吸,带着抽泣她费力的把空气吸进肺部,却难以吐出。你认识这个总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咽下的女孩,她似乎永远只会把那些刻薄难言的想法用开玩笑似的方式说出,她总是轻盈的笑着不给你走近安抚她痛苦的机会。而这次,你知道,她所有塑造的外壳都破碎了,里面是柔弱的纤细的娇小的最真实的她。她口中的是她最本质的愿望,也是她活着的意义。

         你抱住了她,感受她凌乱的发丝划过你的侧脸,那张委屈的脸依然在你耳边抽泣。

         “你说过你是和星球一起诞生的奇迹对吧,你可是从太古时代就观测着我们人类的草履虫大人啊。”你说起那个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孩童般天真的戏言。你接着说:“我们人类被束缚在这个星球的意志里了,我们只能跟他一起灭亡。”虽然如同玩笑,但也是事实,你选择让她一个人前往星河的原因除了能源问题,再就是你确实已经命不久矣。

         与地球的衰亡一起出现在人类种群里的不可抑制的癌症和病变,连你也未曾逃避,你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几年,但愈发衰老的身体和逐渐衰退的器官机能,只让你觉得自己或许都撑不到地球坍塌的那一天。但帕菈很健康,就像她能在仓库撑过无人照料的童年一般,这个孩子如同奇迹般,成为地表上最后一个健全的人类。

         如果地球在衰亡中停止了呼吸,那她一定就是这个星球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带着这个故乡最后的期盼和你的愿望,于星海中她一定会于彼方的人类汇合。

         “我们人类的命运就到此为止了,我无法再往前了,但是你不同,你是草履虫帕菈。跨过我的尸体向前走吧,我无法抵达的地方你一定可以抵达,我无法看见的星空你一定可以看见,我无法实现的愿望你一定可以实现……所以……”

         你抱紧她娇弱的身躯,许下了自宇宙诞生以来最恶毒的诅咒:“……帕菈- -,活下去。”

         “我会陪你到最后,也请你见证我这个,这个地球上最后的人类的终结。这是我的愿望,也让我像电影里一样帅气一回,好吗。”你看着她的湿润的眼睛,笑了笑。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抽泣,脸上是表情拧在一块满是痛苦。

         她知道分别的痛苦,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几年前就查看过那个仓库的监控和数据资料,时间久远记录也缺损的严重,已经不能从头查看,但你还是看见了那个匆匆忙忙把孩子放在维生仓里的人,她抱着玻璃罩下的孩子失声哭泣,那个维生仓里伸向前的小手如同想要抚摸面前的女人一般轻轻的挥舞。风沙已经把那个人的皮肤侵蚀,仓库的检测数据表示她已经重病缠身命不久矣,如同不想让自己的尸体腐烂在这个能保护那个孩子的温室里一般,她慢慢退了出去,不舍的看着阀门慢慢紧闭。你不知道她是帕菈的什么人,但作为工程师的你们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人。没能被方舟选中的人,跨越风沙想要把亲人送进基地,“哪怕是十几年也好请让我的家人在这个基地活下去。”他们说着同样的话,但大多数人死在了风沙里。基地也曾接纳过几个外表没被风沙侵蚀的人,但贫民区低劣的医疗还是重病缠身的他们得不到早期的治疗,只能默默死在同样缺乏医疗条件的基地里。方舟发射前后的几个月,我们埋了太多的尸体,同伴的,同类的,甚至自己的。

         你删除了那些仓库的记录,你知道她只是一个被一双双手托到这个基地里的人类的孩子。她的人生从分别开始,现在却也要被你残忍的以分别来延续。她知道分别的痛苦,但十几年来她从未和你吐露,她乐观的把每一天都当作与你共度的末日。也正是如此,和你一起在地球坍塌那天坐在走廊的小桌上悠然的喝着咖啡,或许就是她梦想中的终结方式。你背叛了她的愿望,你知道,人总是自私的,总得把自己的愿望强加在别人身上。在这末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你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从你爱着她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倾尽一切让她活下去。

         你们总感慨于喜欢的动画没了续集,或许是后续的资料和人类史一起遗失了,又或许这些不被当时的市场看好的佳作再也没有续集。故事在主角飞奔向那个被囚困的同伴的瞬间戛然而止,而帕菈却笑着说这样也好,只要没有一个确定的坏结局,那么这个故事就会在时光和脑海里不断延续。你的死对于帕菈来说或许是一个不能接受的坏结局,想想也是,你们也总会在看电影时感慨那些舍己为人的英雄或许都带着某种自私,死亡意味着意识的终结而活下去的人却要承受全部。“如果当初再一起努努力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她总会一边为角色的离去流泪一边说。

         但现实不会有其他的结局了。星球在几年后就要迎来灭亡,而你的寿命也不会比这个行星长几天。你知道现在需要给她的,是一个理由,或者说,是一个无比拙劣的借口。如同在美国六七十年代的厕纸科幻中翻找的,用虚构来缝合天马行空的想象,再结合一点现代科学研究的宇宙观,用口舌揉搓出那精巧的谎言。

         “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跨越宇宙的理论吧。”你轻轻捏了捏她柔嫩的脸,虽然沉浸在情绪中没有余力说话,帕菈还是微微抬头看向了你。“你会进行漫长的旅途,也许会碰到宇宙的边界,也许会一不小心就跨越到了其他宇宙。虽然会很漫长,但只要一直跨越一个又一个的宇宙,在其中不断跨过不同的时间线,在时间线的前后推移中,总会有那么一次,你或许会在比今天更早的时间线,重新回到这里。”她睁大眼睛嘴唇抽搐着看着你,你只是揉揉她的脸继续安慰着:“到那时,或许我们有办法提前准备两个人的旅行,又或许你也像电影里一样带来了拯救地球的方法。”

         你把头看向窗外风沙里模糊的火箭的影子,那些不切实际的畅想涌入你的脑海。“我们会坐在一个小破的太空飞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边吸收旅途中的美丽恒星的能量,一边游荡于广袤的宇宙中。或许可以一起走出银河系,去看看超星系团的样子,去创生之柱的顶尖寻找迷人的绿色行星。等到那时……”帕菈紧紧抱着你的腰,打断了你继续的遐想。你回过神来,看着她埋到你胸口里的脸,像往常一样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就前往群星的所在吧,替我去追赶人类那前进的文明,和他们一起活下去……”你微笑着说:“如果真的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你开始了你跨越宇宙的旅行,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天的时间线回来。所以无论今天明天或者一年前,两年前。我都会泡好热腾腾的咖啡,在这里等你。”

 

        看着终于平静了情绪的女孩在你怀里沉沉睡去,你也会心的笑了笑。

        想起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麦田,小镇,热闹的都市。

        想起她害怕的指着银幕里的大白鲨,想起你带她去水族馆吓吓她的玩笑话。

        想起纪录片里偌大的华美教堂,想起你曾取笑过她不可能当一个老老实实听人忏悔的修女。

        想起她拿着手里的画嚷嚷自己也能成为艺术家的可爱模样。

        想起和她在仓库里讨论夏威夷的海滩,两个人一起在充气泳池里嬉笑着互相泼洒淡水。

        想起在一起看公路电影时许下的来生一起进行无拘无束漫长旅行的承诺。

         想起种种,你也感到眼皮沉重,和她一起躺倒在被阳光温柔照射的走廊里,轻轻嗅着她发丝的香气,你们沉沉睡去。


 

        自那天之后她变得很没安全感,总是早上醒来四处找寻你,看见那个在操作间摆弄机械的你的背影后才能安心的去忙自己的事。她总害怕你突然消失,她自顾自揣测你对她的看法,像个这个年龄恋爱的女孩该有的想法。自责的你只好和她定下那个约定,每天早晨她醒来都要亲昵的告诉彼此:“我今天也爱着你。”肉麻的情话让你这个孤独了一辈子的人莫名的不适应,但那温暖的嬉笑声总能打消你所有的顾虑。

         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如往常一样继续恬静的生活着,实验室的种子终于有了不错的收成,这几年帕菈对作物的基因调教让这些纤细的农作物也能接受室内苛刻的环境。你也跟着她学习了裁缝,给自己弄了身得体的白色西装,在改造成服装店的员工休息室,看着试衣镜里已经显得老成的自己的脸和背后偷笑的帕菈,你不禁感慨她居然能从纪录片和资料文本里学到如此精细的技巧。

         基地的空调换气系统坏过一段时间,你们只能挤在姑且还能制氧的作物培养室里,在闷热的环境里度过暑假一般的时光。她给自己缝制了看着就很凉快的黑色T恤,扎着两个丸子头就和裤子告了别。以前染的墨绿色头发早就掉了色,只有几缕头发顽强的挽留了上面的色素,圆圆的白色脑袋上飘着挑染一般的绿丝,显得俏皮可爱又充满凉意。只是内裤上的小熊总在一个不小心就和你打起招呼。你总是无奈的笑笑,感觉身体的热比夏天的热更难排解。

         “我们会去天堂吗?”她开玩笑似的回过头问你,蹲坐在沙发上的她穿着给自己缝制的修女服,黑色的头纱铺盖在整个沙发靠背上。她没有信仰的宗教,那些古籍上对宗教这种东西的描述早就在历史中变得残破,她曾大声说如果自己建教堂一定会在大厅立一个自己面容的圣母像。在你看电影时随口了一句“觉得修女服也挺涩的”后,或许被你之后“不适合当修女”的话语给激起了好胜心,当你再看见她时就已经是身着长纱的样子了,就像一个会接受所有人倾诉和忏悔的温柔修女一般。

         听见她像是适应人设一般的问题,你故作虔诚的双手合十,笑了笑轻声说:“我早已经在天堂的怀抱里了。”

         长纱是新娘的礼服,你突然在脑中想到。

 


        分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沙尘已经不再轰鸣作响。如同咳出的最后一口鲜血,名为地球的故乡用他最后的水分下了一场覆盖全球的雪。

         站在通往太空梭的铁架桥上,稀稀疏疏的雪点打湿你的肩头,你小心的牵着她的手生怕覆盖着薄薄积雪的地面会让她滑倒。远处日暮已沉,你们第一次看见了那天空底下泛起的紫色霞光。

         你们没有过于着急的走向栏桥尽头的座舱,两个人只是肩并肩的站在与火箭齐高的铁架桥上,仍由潮湿的空气模糊你们的身影。

         穿着宇航服的她依然是如此动人,你低下头看着头盔里的她呼着热气在头盔上留下一小片朦胧的白。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你看见了曾经被银幕照亮过的她眼里的星光。那片璀璨的群星把他们斑斓的色彩投射在她的面罩上。你和她一起抬头看去,是那片你从未窥视过的星空。

         你们都没有说话,夜幕下闪烁的星光包围了你们,仿佛那些呼吸着的群星只在你们的眼中流淌。

         你把手缓缓伸向旁边,最后一次和她十指紧握。她什么都没说,像是想止住即将崩塌的泪水,她把头缓缓靠在你的肩膀。

         你会和这个存在了46亿年的星球一起死去,而她会继续在群星之间活下去,那些亘古的恒星闪烁着,也只是闪烁着。

         你握紧了她的手,在分别前的最后,和她的身影一起融化在群星之间。

         这颗孤寂行星上最后的回响,只剩你们彼此的呼吸。

 

         你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是草履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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