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
当得知大唐亡了，朱温称帝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半个时辰后，他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舔了舔干到起皮的嘴唇，他站起身。一刻后，一个小小的酒家出现在他面前。 酒家很小，也很破，他却并未在意，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去。 酒保迎了过来：“这位客官，来点什么？” “两小斗酒。半斤羊肉。” 酒保的手脚很麻利，很快便讲酒肉放置在了他的面前。 他注意到了酒保没有左耳，便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酒保苦笑道：“半年前，小人还在长安城里做着酒馆生意。却不曾想，一日史朝清的副官带着一众人士前来吃酒，临走时小人向其讨要酒钱，不曾想此人官职忒大，自然不将小人放在眼中，又如何肯付酒钱？那人还名手下将我暴打一顿，把小店拆了个稀巴烂，最后搁下了小人的一只耳朵，扬长而去。此人权势极大，小的只是一小小酒家，如何告得？因此便离开了长安城，来到此地，勉强立了这一破烂酒肆，供来往人士在此歇脚，胡乱赚得些许酒钱以度日。” 听罢，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斟满了一大碗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当两小斗酒和半斤羊肉都进到了他的腹中后，他站起身，打开褡裢袋，抓出一大把钱币，放在了桌子上。 长安城，他已八年没有回去了。不过这一次，他要回去，去取回他的全部。 史朝清会在那里的。他想。 …… “废物！都他娘的是群废物！猪狗不如！”愤怒的咆哮声从大殿中传出。 满身肥肉的董十卜因为过于肥胖，两只眼睛被肉挤的十分小，此刻又因为愤怒导致脸上的肉疯狂颤动，导致他的三角眼忽大忽小，再配上那无风抖动的小胡子，显得十分的滑稽可笑。 可现在谁也笑不出来。就连史朝清也是如此。毕竟谁都不想让这个残暴的胖子在气头上无缘无故的砍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生时当意气风发成番大事，死也要名留青史供后人敬仰，若是大事未成先被砍了祭旗，岂不是污了这一世英名？ 史朝清在心中暗道董十卜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脸上却云淡风轻：“李弼幄此人，并无雄才伟略，空有武艺而已。单论刀术，无人能与其并肩，因而丁满才会失手。不过，若是我等……” 董十卜连忙追问：“我等如何？” 史朝清的嘴角微微勾起。 “朱温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既已称帝，正面对抗自然不利。而朱温一向和那李弼幄势同水火，我等不妨，借刀杀人。” …… 长安城变了许多。 虚伪的繁华掩盖不住战火暂时熄灭留下的味道，人声鼎沸或许明日就会万籁俱寂。 或许她喜欢待在这里？他想。反正，他不喜欢。 他抬腿踢开了咬住他衣摆的恶犬。 不见得人都是人，也不见得狗都是狗。他想。 他来到了一户府前，没有叩门，直接翻了进去。 屋内，那一袭红衣，不知为何，竟已没有记忆中那么鲜艳。 “出来吧，我来了。”他高声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得意的笑声响起，史朝清的身影从屏风后显露出来。“不亏是前朝第一刀客，这嗅觉就是灵敏啊。不过，听你的口气，像是早已得知我等在此守株待兔？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执意前来……只身赴死呢？” …… 朱温坐在皇位上，听着下面的大臣汇报战况，面容极其阴沉。 良久，朱温缓缓开口：“此番交战，朱友恭率二十万大军，竟兵败于董十卜十万乌合之众，退守临安城？荒唐！荒唐至极！” 庞师古连忙替朱友恭打圆场：“陛下，友恭麾下并无精兵强将，多为新募之军，而那董十卜虽兵不过十万，却已是倾巢而出，友恭不敌也在情理之中。” 朱温见开口的是庞师古，便给了他几分薄面：“董十卜和史朝清一行可是朕的一个大祸患，爱卿可有计除掉此二人？” 庞师古道：“末将不才，愿率五万狮子营铁骑支援友恭，友恭现被董十卜众围困于城中，若末将率铁骑从斜刺里杀出，撕开一条缺口，友恭同某里应外合，董十卜众必作鸟兽散。” 朱温正欲说什么，刘公公却突然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朱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师古此计可行，不过，且待朕思索一二。退朝。” 庞师古刚刚退出大殿，刘公公便跟了出来，将一封密信递到他手中。 …… “因为我不傻。”他淡淡地道。 史朝清闻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李弼幄竟也长出了脑子。”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史朝清，你说你整日狺狺狂吠，狗屎一样的东西，也有资格站在我的面前对我居高临下？用你的狗脑子好好想想，我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就没有任何准备？” 史朝清嘴角挂着的那丝弧度总是会给人一种想揍他的冲动，他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把匕首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你说，若是我用这一把小小的匕首，杀了前朝第一刀客，天下又该如何评价呢？” 他笑着点了点头：“理想倒是挺美好，我觉得天下人士应该会对你的无耻了解的更深刻。” “是吗？那么阁下不妨看一看，您的红衣，现在身在何处？” 屏风后，史朝清的副官缓缓探出身子，而那一袭红衣，正被麻绳紧紧的困住，被其押在身前。 史朝清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哎呀呀，小人有些愚钝，有一事想请李大人指教。这女子，我是杀，还是不杀呢？”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许久才开口问道：“为何不逃？” 她静静地摇了摇头，眸子中的温柔依旧。 “李大人也没有想到，此女收到了你的信，却没有离开这里吧。您想孤身犯险，如今却偏偏要成为亡命鸳鸯。啧啧啧，真是个凄惨的故事啊。” “为了杀我，你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竟然用一个女人的命来威胁我。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女人交代在这？”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啊，现在这府内有着足足百名甲士，这一百人，一人一箭，一人一刀，虽然李大人身为前朝第一刀客，有着万夫不当之勇，也不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里吧。更何况董十卜已经派人联络朱温，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他是不会不明白的，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朱温的禁军，已经马上要赶到这里了吧。到时候，李大人又该，何去何从呢？”史朝清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慌乱，仍旧云淡风轻。 “你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必死之局了吗？你觉得我今天就一定会死在这里？”他反问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跳梁小丑吗？ “史朝清 ，你觉得你摇摇尾巴仗着主人的威势，自己就能支棱起来了？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史朝清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恼：“死鸭子嘴硬，嘴上功夫再厉害，最后脑袋不是照样得落地？你若奋起反抗，我史朝清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照样敌不过百余人和禁军的乱刀砍杀。倒不如直接束手就擒，我的匕首直接穿过你的心脏，给你一个痛快。哟，禁军到了。” 外面传来一阵高喊：“禁军统领王彪，奉命前来诛杀逆贼！违抗者死！” 史朝清笑着道：“没想到来的竟是王彪，庞师古手下第一勇将，看来朱温对你的脑袋，不是一般的看重啊。” 他注视着她，眼中尽是温柔：“苦了你了。” 史朝清叹了口气：“苦了她啊，跟了你这满地都是仇家的人，到头来，荣华富贵没有，就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唉，可惜这美玉一般的人儿了。” 她清冷的声音响起：“赌一把？” 史朝清一愣。 他笑着点了点头。 “赌一把。” “赌什么？” “朱温更喜欢两个脑袋。” …… “酒保，来三碗酒。” 缺少了左耳的酒保将三个大碗放再桌上，一一斟满。” 那人带着一个大斗笠，遮住了面容，不过酒保并未在意，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等他回过头来时，那人早已不见，留在桌子上的是十个大钱，和一个被闪着寒光的匕首订在桌子上的物件。酒保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那是一只耳朵。 桌子上还有几道划痕，不识字的酒保并不知道那两个字念“红妆”。 小二将桌子上的酒钱捡起，一旁一队兵马路过，传来阵阵叫喊。 “逆贼董十卜，史朝清，罪大恶极，于昨日在王府现身，被禁军统领王彪拿下，当场诛杀！头颅已挂于城门口，昭示天下！” 酒保晃了晃脑袋：“这世道真乱啊。” 戴斗笠的人喝完酒后，上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内，清冷的声音响起：“结束了？” 戴斗笠的人笑了一声：“是啊，都结束了。话说，咱们可帮了朱温一个大忙啊。” 清冷的声音轻笑一声：“听说，临安城那边的董史残众已经被全数歼灭。这下，朱温的皇位，可以坐的安稳一点了。” 戴斗笠的人问道：“那接下来，你想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