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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商博良·归墟》(43)

2021-05-01 10:03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船身忽然巨震!猛地向下沉去!

  因为这一震,在最后一瞬,苏绝黎和板壁后的龙麝闪过了致命的攻击。

  阿大惊呼一声,他忽然想起影流号如今悬挂在半空中,这样往下沉……难道是这座悬空港整个崩溃了?它怎么可能崩溃呢?这是这座岛上唯一能泊船的船坞,用最好的木料建造,铁钉和销头都是坚韧的珊瑚金质地,用粘稠的鱼油涂抹了保护它,它足以拖住三艘影流号的滑轨上,只有影流号这一艘船!

  又是一次巨震,这一次船身猛地止住了下坠之势。龙麝从角落里滚了出来,苏绝黎也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在这巨大的力量面前,他们无懈可击的肌肉和筋骨也是无用。阿大扑过去,隔着金属丝网抱住小鲛女。在船上他和郑三炮负责养护小鲛女,这个小家伙在他们俩的面前就会老实一些,不会流露那种凶恶的神情。

  “你们弄沉这艘船,大家都只有死!”苏绝黎对龙麝大吼。

  龙麝摇头。

  对上她的眼眸,苏绝黎那颗心忽地软了。他还记得自己被龙麝陷害的那一夜,龙麝也是这样无辜地摇头。

  此时此刻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仅仅表示“这并非我本意”,一如当年。她并不讨厌苏绝黎,只是太爱阴离贞。她并不欲伤害他,只是阴离贞这么说了,她就这么做。

  每个男人或许都有过这样的女孩,即便她并不爱你,只要知道她并无意害你欺负你,你就会略略安慰。

  苏绝黎抛下刚刚抓到的刀剑。

  龙麝解下挂满短刃的腰带扔在地上。

  这是暂时休战的表示,此刻这艘大船剧烈震荡,就像是被一根细丝悬挂着,他们多用一丝力量,都怕挣断了那根丝。

  苏绝黎喘息着缓步挪向一侧船舷,而龙麝则挪向另一侧船舷,船舷上有侧窗,被涂抹了生胶的厚木板覆盖。龙麝和苏绝黎同时揭开木板看向外面,侧窗被密集的铁栅栏封住了,看出去只见外面海水的白沫升腾。

  “冥川大潮提前来了么?”苏绝黎问。

  龙麝摇了摇头,“日月之规天地法则,大潮每天都在固定的时候来,千百年不变。”

  苏绝黎往上方看了一眼,“白云边的船坞崩溃了。”

  龙麝也往上方看去,惊得冷汗涌出。正如苏绝黎所说,那原本绝不可能断裂的滑轨只剩下了半截,是以整个影流号下坠,但是为了避免大潮把船拉走,十二根成年人大腿粗的缆绳把影流号拴住了,从前甲板到后甲板,这些缆绳系在埋入岩石深处的铁环上。此刻十二根缆绳绷断了两根,剩下的十根勉强悬起沉重的影流号。影流号在飞腾的白色水沫中摇晃,这样下去不知道这十根缆绳还能支撑多久。

  苏绝黎忽然感觉到一阵厉风扑面而来!他本能地后仰,但是过度疲倦的身体已经快不过这道忽然起来的风,他意识到自己必将被这道风贯穿,剩下的只是贯穿之后能否活命的问题。风割面的瞬间他凭空往后挪动了一尺,那件沉重危险的武器却卡在铁栅栏的缝隙中,再也无法推进。苏绝黎浑身湿透,纵然是绝世的刺客,在生死瞬息间也不能免俗地颤抖起来。龙麝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拉扯,龙麝刚才还在另一侧船舷边,忽然出现在这里,好似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突袭。

  嵌在铁栅栏中的是一支矛,苍青色的矛,苏绝黎只有一次见过这种质地的武器,那是在瀛县的宝库中,他看到了那对尨鱦锁骨磨制的利剑。

  这是一只骨质的矛,矛锋透着血腥的气息,它从炳到刃是用一根完整的骨骼磨制出来的,通体黑色的花纹,刃口下端有着嶙峋的骨刺。这样的矛如果真的刺入他的身体,拔都拔不出来,那些骨刺会深深地陷进他的肉里。

  苏绝黎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摸那炳骨矛,却被龙麝一把拦下。

  “是尨鱦肋骨磨制的骨矛,”龙麝低声说,“他们会把它浸泡在尨鱦的毒液中,只有在大海中海水不断地洗刷上面的毒素,你才能握着它。一旦离水,它会立刻变得致命。”

  就在苏绝黎的眼里,这支矛上的水分迅速蒸发,仿佛这支矛是滚烫的金属,干燥的地方渗透出飘渺的青紫色烟气,闻一闻就觉得头晕目眩。

  “他们?”苏绝黎看了龙麝一眼,他明白了某件事。

  龙麝点了点头,“他们来了!”

  苏绝黎小心地再次靠近侧窗边,往下方沸水般白沫翻滚的海面看去。巨大的苍青色身躯跃出海面,那是身若苍龙般的大鱼,它们的头部满是骨刺,浑如戴着铁盔的武士。它们的背上捆着鲨皮的鞍,浑身鳞片的武士们端坐在上面,他们狂啸着高举手中的苍青色长矛,发出战争的咆哮。

  鲛人!成群的鲛人!

  而上方悬空港边,一群鲛人以长尾附在陡峭的山岩上,手持骨质的巨斧。就是以这种斧头,他们劈断了支撑滑轨的木梁。阴离贞和牟中流都在港口边设防,却没有注意到峭壁下方爬上来的敌人。对于人类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鲛人的长尾帮他们克服了这个难关。守卫白云边的水手们已经觉察了鲛人的突袭,正把密集的弩箭投射过去,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所用的弩弓都是官家特制的强弩,弩箭前端是加长的利刺,这些弩箭刺穿了鲛人们坚硬的鳞片贯穿他们的心脏。鲛人们纷纷坠入海中。

  又是锐利的风声,这一次苏绝黎已经有了防备,闪身后退,几只骨矛同时刺入,穿过了铁栏之后钉在壁板上。

  此刻影流号距离海面还有几十丈,那些骑在鱼背上跃出海面的鲛人臂力还不够把长矛投到那么高的地方,偷袭他们的鲛人就在不远处的岩壁上趴着,强有力的手臂和尾巴作为他们的支撑。鲛人们正成群地往上爬,几十几百个苍青色的身影在峭壁下方游动。一些鲛人已经游动到了悬崖中部,他们手持鱼筋作弦的硬弩和港口的水手们对射,自下往上发射原本不占优势,但他们的力量之大,射出的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居然和水手们往下投射的弩箭不相上下。那些弩箭的箭簇也是苍青色的,大概也是用的某块骨头磨制后才浸泡毒素。水手们匆忙间没有找到盾牌,只能有木板遮蔽,鲛人们强有力的弩箭射在木板上,半支箭都没入。

  而这些木板都来自岛上特产的朱红色古木,用铁刀直接劈砍也不过留下浅浅的刀痕罢了。

  鲛人在峭壁上无从遮蔽自己,不断中箭落入海中。牟中流埋设了一队他亲自训练的弩手在码头附近,原本是防备阴离贞突袭码头夺船,因此准备了数以千计的弩箭。西瀛海府特制的弩弓配备箭匣,一匣十支,发射时只需把箭匣推入,反复上弦即可,发射如风。虽然只是十几名弩手,却如一个百人队在齐射。

  “你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苏绝黎看着龙麝的眼睛。

  龙麝摇头,“你觉得我还算是一个鲛人么?”

  苏绝黎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我一直想见到你的那一天,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如果我杀了你,我心里会不会有些遗憾,你杀了我,你心里会不会有些愧疚,没想到能跟你这么说话。真奇怪……好像一起大难临头,心里反而安静了。”

  “你只想要一个结果对么?”龙麝轻声说,“其实我也想要一个结果,想要很多年了。”

  船身再次剧烈地震荡,那是一个鲛人从岩壁上飞跃起来,扑向悬挂影流号的缆绳之一,他用自己的长尾卷住缆绳,挥动手中巨斧猛剁,那些缆绳里面虽然都混合着珊瑚金的金丝,但要承受影流号这样的大船,已经不堪重负,绷得笔直,每一斧下去都裂开半寸。水兵们混乱了片刻之后立刻调转了弩机的方向,把箭雨投向了缆绳上的鲛人。鲛人背部接二连三的中箭,发出刺耳的尖啸,越发疯狂的砍剁缆绳。缆绳终于断了,死去的鲛人无力的坠向海面。他怀抱着那柄骨质战斧,如同殉国的勇士。

  只剩九根缆绳,没有人知道剩下几根缆绳的时候这条大船会坠落海面,虽然它用最好的木头建造,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它不会在触碰海面的瞬间分崩离析。

  峭壁上的鲛人们发出震天的吼叫,在水兵们疏于防范的时候,一张鱼筋弩把毒箭射中了从木板后探出头来的水兵,弩直接贯穿了水兵的咽喉,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坠下悬崖。在半空中一名狂吼的鲛人武士用长尾卷住了他,随着他长尾用力水兵腰间发出骨骼断裂的响声,鲛人尾部那些锋利的刺刺入水兵的身体,把这个还未死去的人如战利品那样卷在半空中示威。其他鲛人爆发出胜利的狂呼,那个得手的鲛人武士仰天挥出致命的一刀,切断了水兵的脖子,让淋漓的鲜血染红自己的身体。

  更多的鲛人跃出水面,抛弃了自己的坐骑附在峭壁上往上攀爬。

  “如果不阻止他们的话我们都会死,”苏绝黎看着龙麝,“你这样长着双腿的鲛人也活不下去。”

  “我说了,我已经不能算一个鲛人了。”龙麝伸出手,“我的手心里满是同类的血。”

  “为了阴离贞?”苏绝黎冷笑,“你只是他造的玩偶!他自始自终都在玩弄你而已!玩弄你和我!你分明能记起自己的身世,却不去反抗他!”

  “别说了。”龙麝忽然伸手抚摸苏绝黎的脸。这个动作完全出乎苏绝黎的意料,他下意识地在袖中摸索自己的武器们,才发现武器不在身边。

  龙麝只是抚摸苏绝黎的脸,手掌冰冷而细腻,她是鲛人,皮肤如鱼皮那样不易出皱纹,因此操纵武器而结的茧很快就会脱落,还是多年前那双冰一样的手。

  苏绝黎吃惊的看着她,那种肌肤相触时熟悉的感觉令他恍惚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龙麝舞罢,海天俱老,他躺在地下以龙麝曼妙的双腿为枕头,喃喃地说我这一身能与你在这里终老,纵以天海为我的牢笼,永世不履人间的繁华,我也心甘情愿。龙麝便只身微笑,不说一个字,眼中有仿佛姐姐般的温柔。

  “这么对年过去了,你心里还是个孩子啊。”龙麝轻声说,“我们必须保住这艘船,如果让鲛人占据白云边,我们没有人能活下去。”

  她顿了顿,“其实你们早已知道这里有鲛人,对吧?你这里就有鲛人,死去的鲛人。”

  苏绝黎警惕地看着她。

  阿大把目光转向台子上的鲛人尸体,以龙麝的位置,应该看不到台子上的尸体,他把小鲛女紧紧地搂在怀里,下意识地,他把这个异类看作了自己的女儿一样的人。

  “鲛人的血味道其实很浓重,只是你们人类闻不出来,干涸的鲛血会有经久不散的苦味。”龙麝说“我闭上眼睛也能想到多少鲛人死在这里。你们在这里杀死过很多鲛人,剖开他们,研究他们。对不对?”

  苏绝黎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

  “我不想问为什么,你也不必问鲛人和瀛县之间的仇恨。我只是想说鲛人来了,我们只能帮助彼此。”龙麝说,“我们两个都那么固执,都不会逃走,对不对?”

  苏绝黎默默地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当年令他迷惑的不只是这个女人的美,还有她的敏锐,她是个异类,却比任何女人都善解人心,直到今日她依然能洞彻他的心。虽然他都觉得自己曾在茫茫的大海上死过一次,是另一个人了。

  “怎么做?”苏绝黎问。

  “当冥川大潮来袭的时候,鲛人也会被潮水冲走。”龙麝说,“潮水已经在半路上,我们只需坚持到那个时候,在潮水把鲛人群冲走之后,我们就放下影流号远航。”

  苏绝黎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他们忽然返身拾起了自己的武器。瞬间分开,此刻他们已经握着武器了,随手就能杀死对方,于是不能再接近彼此。他们目光警惕,缓缓地后退,退向通道的两端。

  “你从船头的舱门出去,船尾还有一个暗门。”苏绝黎说,“我会在那里,凡是试着登上甲板或者砍断缆绳的鲛人都杀死,其余的交给弩手。”

  龙麝缓缓点头,“你明知蛛巢之宴是杀人的筵席,却从未提醒过牟中流,为什么?”

  苏绝黎诡秘地一笑,“如果阴离贞觉得蛛巢之宴就能杀死牟中流,那么他还是不够了解牟中流!”

  两人登上甲板的两头,长蛇般的阴影正从天而降,剩下的九条缆绳都系在影流号甲板上的铁环中,这些铁环和船的龙骨相连。鲛人们已经明白要正面攀上悬崖他们必将付出惨烈的代价,砍断缆绳就等若砍断了瀛县的生机,这是更有效的战术。这些体魄堪比五个强壮男子的异族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慧。鲛人们借助凸起的岩石作为掩护,爬到比影流号更高的地方,然后一齐往甲板上跳跃。

  苏绝黎和龙麝各自抬头仰望。这一幕简直像是天空打开了闸门,魔鬼们倾泻而下。

  苏绝黎往下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搅动了海水,夜色中的海面被白色的泡沫覆盖,水面如沸腾那样翻滚,海底传来巨大生物的啸声,白色的水柱直刺向天空。

  “那是种巨大的鲸鱼,我们叫它‘海王’。”龙麝大声说,“它的身体有寻常鲸鱼十倍之大,力量无与伦比,鲛人远行时会带上海王,把坐骑固定在它们身上。一条海王能拉动几十个鲛人和他们的坐骑,一条海王就是一支军队。”

  “它们在海底做什么?”苏绝黎问。

  “它们用巨大的身体搅水,令敌人无法看清楚海中有多少鲛人,同时防备乱箭的攻击。”龙麝说,“海王们聚集的地方,就是鲛人的本阵。”

  “那么这些,就是他们的前锋了。”苏绝黎抬头看着游动着逼近的鲛人武士们。

  苏绝黎抬头看着游动着逼近的鲛人武士们,这些如长鱼又如巨蛇的异族拥有强壮的筋骨,肌肉在鳞片下缓缓滚动,骨节暴突的手中握着致命的利刃。鲛人男子和女子的形貌迥异,女子在不发怒的时候柔媚万端,甚至让人可以忽略那条狰狞可怖的长尾,男子却狰狞如恶鬼,脸上有突出皮肤的骨刺,莹蓝色的眼睛被硬膜覆盖着,死死地盯着黑衣的苏绝黎。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如在蟒蛇的窝里等待被吞噬。

  苏绝黎忽然动了,大袖中利剑刺出,直指面前那个鲛人的额心!蛇弹射出去扑咬敌人的速度比得上人类中最快的剑手,鲛人的反应便如一条巨蛇,完全看不清他的动作,他轻易地偏头闪过了苏绝黎的剑。苏绝黎脸上闪过一丝阴森的笑,广袖震动,剑上的锁链缠住了鲛人的脖子。在这个身长十尺的魁梧武士来得及反应之前,苏绝黎猛地抽回锁链,鲛人正欲前扑,瞬间就把锁链带到了苏绝黎面前。在他来得及举起骨刀的时候,苏绝黎另一只袖子中探出长叉钺,劈入了鲛人的额头中央!

  而船首的那边,龙麝吹灭了澹台之灯。

  鲛人武士们努力嗅着龙麝身上带着某种熟悉的气息。眼前这个笼罩在诡异甲胄中的女人一点都不像个鲛人,但她却带有鲛人的气息,如同干燥的海苔,这是她身上沉香所不能掩盖的。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龙麝的身上,忽略了周围那些萤火虫般的光亮,没有澹台的压制之后,草覆们骤然兴奋起来。

  鲛人武士们终于决定要除掉眼前之敌时,龙麝忽然消失了,草覆钻入了鲛人武士们的鳞片中,片刻之后,燃烧着的鲛人武士翻滚在甲板上,露出白色的腹部。

  龙麝闪避到草覆群之外,向着新一轮降下的鲛人武士们射出了短刃。


  商博良跑到十二重楼之下,已经气喘吁吁。尨鱦们巨大的身体从山坡上往下滑动的时候简直就如山洪般,它们重达千斤的身躯纠缠在一起把树木推倒,满山坡都是鳞片的反光和它们长着黑纹的白腹,好在上坡对这些巨型海蛇来说非常艰难,它们必须蠕动着靠身体把彼此往上推。这样商博良才能把它们甩掉。

  十二重楼灯火通明,锦帐中鼓乐声声,这座山坡用作幕天席地的大屋,正在开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宴。商博良看傻眼,他明白瀛县这些奢华盛宴之首的蛛巢之宴必然超越八品皇鼎等等名目,却没有料到竟能奢靡到这个地步。

  “有人么?”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尨鱦!尨鱦群在岛那边登岸了!”

  无人应答,只有袅袅的乐声和女孩们略带轻佻的笑声被山风带来,空灵如幻境。

  商博良有点不解,尨鱦来袭,这不该是十二重楼纷纷震动,琉璃碗被逃命的人打碎,女人们哭泣,扑到的火烛点燃了纱幕这般景象么?这些人居然照旧歌舞升平。

  或许是山风把自己的声音带往了另一个方向,导致山上的人听不清自己说话。他深吸一口气,沿着山路石阶继续往上狂奔。

  片刻他就听见了拍打小鼓的声音,女孩们浅吟低唱的声音就隔着一丛竹林。他心里一喜,从竹林中的小道钻了过去,对着温暖的篝火大喊,“快走!尨鱦来袭!”

  围坐在篝火边的男男女女都抬头看他,眸子中带着浓郁的春情和酒意,一点不带慌张,个个笑意盈盈。

  八个素裙的少女,酒淋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裙子,她们美好的肌肤在白裙下若隐若现,水手们亲吻着她们的面颊,旁边倾翻了酒壶。演奏音乐的不是人,而是篝火旁的漏壶,这精巧的玩意儿可以模仿几十种乐器的声音。

  商博良嗅了嗅,立刻明白,那是龙子烧,这岛上最烈的酒。它不仅仅是醇厚,还混合了龙鱼的胆,浸泡着种种海味,有着细细的催情效果,甚至让人如陷梦境中。

  这甚至不能称作一种酒了,而是一种药。有一晚上莲迦拿来了龙子烧,逼着商博良和她对饮,最后商博良醉得不省人事。

  “第一次喝这种酒的人,没有不醉的!”商博良还记得莲迦说。

  他忽然明白了这场盛宴的真正用意,除了这样的烈酒,还有什么能让整个岛上的人都失去意识呢?

  “快走!”商博良抓住一个水手的肩膀,用力摇晃。

  “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子啦,商先生,”沉醉中的水手遥遥指着山上,“上面还有别的筵席正开着呢,你多走几步,还能看见更漂亮的女人。”

  “据说在瀛天神宫才是最美的女人哦!”旁边另一名水手眯着眼睛,“可要舍弃那么多漂亮女人一直爬到山顶去……”

  商博良心里一凉,瀛天神宫那里坐镇的是莲迦,而那里必然是最先被尨鱦群淹没。

  他调头往山上奔去。

  在一处流泉边,他看见了醉倒在那里的虾爬子,他怀里搂着酣睡的少女,少女脸颊发烧般地红热。其他水手更加不堪,醉中他们想跳进温热的汤泉沐浴,试图解酒,但酒加速了酒劲和药力,他们和他们拉着的姑娘只剩下残存的意识了。商博良试了一下水温,热得发烫,不久之前这些人跳进汤泉中的时候,它还是温暖的,但是水温迅速升高,瀛县下面的岩浆大概已经开始奔涌了。商博良把他们从汤泉里拉出来放在旁边的席子上,却找不到凉水来给他们降温。

  还清醒的是侍酒的少女,她因为是负责为大家倒酒,自己喝的并不多。但龙子烧的酒劲已经表现出来了,她婉转地仰卧在席子上,拉开领口露出霜雪般的胸口,唱着轻柔的曲子。她幻觉中大约是在炎热的夏夜,她躺在冰凉的竹席上,她昏昏欲睡,将做一场好梦。商博良仰望天空,天空已经黑不见月了,山顶方向隐约有细微的火星飘上天空。

  他抱起侍酒的少女,用衣袖蘸水擦拭她的额头,“醒醒!醒醒!”

  他眼前是仿佛无限延伸的锦障,这蛛巢之宴根本就是个迷宫,从这里开始分出岔道,沿着山路行走很快就会疲倦。初入席的人都会想爬到山顶去找那最美丽的女孩,但是当他们克制着婉拒一处处少女的邀请,最后却误入岔道,他们就会懊悔于当刚才那个让他们动过心的少女捧上一杯美酒的时候,他们怎么就没有坐下来,却要耗费难得的春宵在这里走迷宫,于是走来走去又转回原地之后,他们就会放弃了对瀛天神宫中绝世之美的向往,坐下来享受醇酒美人。

  便如人类的欲望,少年时总想攀上最高的巅峰,却总会疲惫,受不得俗世的诱惑,慢慢地雄心被磨砺,在对女人的肉欲和对惬意的向往中了却一生。

  而最美的东西,因为太远,就只能在绝高处默默地等待。

  阴离贞最爱看到的,大约就是人类的弱点。他在这座岛上云集天下的诱惑,设这大宴,便是嘲讽人的本性。嘲讽之后……便令他们去死!

  侍酒少女睁开朦胧的眼睛,看见了商博良,嘤咛一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好似夏夜醒来发现情郎正在偷窥自己的容颜,不胜娇羞。

  “上山的路怎么走?莲迦在山上么?”商博良急的满头是汗。

  “我就不告诉你……我偏不告诉你……猜对了我的谜语我才告诉你。”酣睡的女孩扭动着白玉般的双肩,贴在他胸前撒娇。

  商博良哭笑不得,忽然脑海中浮出一句古诗曰,“闲来无事发娇嗔。”这娇嗔虽是好物,架不住她闲来没事说来就来啊!

  他把少女放下,拔出了长刀,挥手斩开了背后的锦障。其实想走到巅峰,最好便是走跟别人不同的路,只是天下人很少能越路而出。他深深吸气,在没有路的山坡上疾行,身边都是姹紫嫣红的锦障,断续的歌声,浓郁的酒香,甚至男男女女的呻吟。在这个夜晚,男人可以随意得到女人,女人也可以随意邀约男人,情欲不禁。他们在锦障后欢娱的身影被灯光投射得很朦胧,却不是香艳,仿佛地狱百态。

  所有人都陷入了阴离贞设下的局中,好像做着同一场大梦。他们疯魔了,恣意寻欢,无法唤醒。人便是这样脆弱的东西,给他们足够的欢乐,他们便失去了防范,如得到玩具的婴儿般脆弱。

  商博良忽然驻足回望这座灯火通明的山,眼睛中有着隐约的悲意。

  可阴离贞在做什么?商博良忽然想到,在所有人都已经醉倒的时候,阴离贞应该已经登上影流号离开。但远处的瀛天神宫屋顶上,隐约飘拂着八百尺的黑裙。

  莲迦还在那里,他没有带莲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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