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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斧声

2022-04-20 20:49 作者:AraBNEm  | 我要投稿

汴梁城的深夜比起他的家乡兴许要冷一些,李保只着单薄的甲胄,精铁细琢构作的甲片底下,是老旧如宣纸一般的轻革。今夜只有李保一人值守,身后富丽堂皇却空洞的,是皇上的寝宫福宁宫。皇上已经老了,汴梁城的宏伟壮丽和当年那个气吞山河的皇上已然不见痕迹,只剩下空空的大殿,和深夜飘散在风里的声声咳嗽,福宁宫殿前只有李保守着,老朽的身躯和一身老旧的盔甲。

    子时,东边的帝国沉睡着,醒着的只有李保这样的守卫和不怀好意的歹人,月光照在福宁宫前价值连城的汉白玉地砖和栅栏上,黑漆的大门紧闭着,澈亮的月光映不出半点反光,远方的宫道回响着禁军的打更声,兵戈拽地的声响早已不如二十年前来得整齐,肃严。李保也是一样,他掖紧了单薄的甲胄,他已经老了,朔风划过汴梁城外的深林,裹挟着北方金人的恶意和汴河的凉意,肆无忌惮地冲刷着福宁宫的纸窗和李保,李保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陈桥兵变的那年,皇上还不是皇上,李保还只是个卒子,二十年前的夜好像也如这甲申年一样冷得透骨。

    “李保,今夜且你一人值守。”上半夜接班的时候,孙统领这样对李保说道,“且你一人去”,李保领了命要走,却又被叫住,回过头,是孙统领惨白如纸的面色。

    自己幼年离家的那年,兴许也是有着这样寒冷的夜。李保离乡的那年,河北在闹饥荒,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什么是不能吃下肚的,从树皮到观音土,从爬虫到人肉,那个年代,饮人血啖人肉不是童话。就是那个时候,李保因为乱吃东西染了胃病,每次杀了人之后就会抑制不住地呕吐,直到进了军队后,这个毛病都一直没有改掉。

    福宁宫里,皇上又燃起了油灯,风寒缠了老皇上数日,咳嗽声在福宁宫里几经周转,在深不见底的漆黑宫道里落了地。李保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天,李保在人潮拥挤中望着赵匡胤,他披着不合身的黄袍,底下簇拥着的是他的军队,赵匡胤拔出剑,向着皇城汴梁的方向嘶哑地呐喊着,“北伐!”,北方的风刮着,赵匡胤站在所有人看得见的地方,风灌满了他宽大的衣衫和袍子,日影越发的宏伟,他声嘶力竭,挥舞着剑。

    “北伐!”

    “北伐!”下面的士兵们这样呐喊着,李保也是。

    总是很难将过去那个野心勃勃的将军与福宁宫里面那个垂垂暮年的老皇上联系起来,皇上的身形映着烛光,魑魅魍魉般若隐若现的影子浮在纸窗屏上。在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里,李保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一步走到了油水最多的禁军这个位子上,在那场战争里,他割下了十三级首级,越是呕吐,他冲杀得越猛烈,多年的腥风血雨,他已经习惯了沙场上血液的丝丝腥甜,但还是习惯不了忍住恶心割下敌人的首级。把刀插进他们的胸膛,一剜,再把人拖到旁边去,用剔骨刀慢慢把头割下来。

    骨头裂开的声响,血肉相融的气味,渗入骨髓的恶意,狰狞的面孔和恨意。在进入禁军之后,这些东西不再使李保作呕,只是偶尔在深夜的梦里让他冷汗直流,在黑红色的梦境里蔓延开来,像幕布一般笼罩着。

    愁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夜空里勾结起来,黑压压地罩了月色,福宁宫前落得暗,即使是价值连城的汉白玉地砖和通碧的琉璃瓦也反射不出半点光。宫道的方向,哐铛作响的是兵戈曳地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踩着不安和惶急向着李保赶来,细碎的脚步声听不出禁军的规整和庄重。

    宫道依然黑压压的一片,李保引了烛火向着宫道探去,从夜色里钻出的,却是孙统领惨白的脸。

    “是我。”孙统领声调压的很低,仿佛是把声音丢在了不见底的深洞里,从石隙转出来的点点回响,“有要事相谈,切勿叨扰,只在外边侯着便是。”夜色里又有什么钻了出来,影一般地步伐飘摇,叩了寝宫的门,不等里面回应便推门进去,扣上了门闩。朔风卷开了卷结的积云,皎洁的月光洒下,映射在价值连城的汉白玉地砖和琉璃瓦上,李保看到了兵戈刃尖映着月光的寒意,门外侯着的是枢密院的几位大人们和一行禁军,方才进去的,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

    兵士的兵戈并不整齐地立着,却是歪歪斜斜的,泛着寒光的刃尖都是指着福宁宫里,枢密院的大人们和兵士的表情李保很熟悉,和他多年来在沙场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他们是来逼宫的,历史就在纸窗另一边流动着,两人的身影出现在窗屏上,烛火摇曳着。真正动手之前似乎还有一场漫长的长谈,孙统领和枢密院的各位大人们看起来似乎很有耐心。

    已近卯时,赵光义的长谈才近尾声,站在窗边的李保听到屋内传来刀斧之声,没有嚎叫,没有苦苦哀求,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轻似烟,淡淡地在福宁宫漫开,却又无比沉重地落在每个人的心里。李保有些恍惚,再回眼看到屋内时,灯影已只剩一个。

    推门出来的是赵光义,刚出来便对上了孙统领急切的目光,赵光义的衣襟下摆分明沾了血迹。

    “皇上驾崩了。”赵光义语气很平和,但是却夹着一丝寒意。

    “皇上驾崩了。”孙统领像是确认着什么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皇上驾崩了。”重复的是门前的枢密院大臣和殿前指挥使。

    霎时间,无数的场景浮现在李保的脑海里,幼年时,邻居家的父亲把不满一岁的儿子溺死在河里,锐利的剑尖扎进了敌人的胸口,深夜里的灯影斧声。

    父亲面无表情地收紧着麻绳,麻绳下套着的是个文弱的书生。母亲端着一盆热水,呆呆地站在一旁,年仅十岁的李保木讷地站在一旁。书生拼命拍打着父亲,粗壮有力的肌肉线条明朗,如铁铸一般死死勒住。十岁的李保就这样看着,看着书生的瞳孔充了血。

    “活着,就是要取食他人。”父亲这样对李保说道。

    十二岁的李保第一次杀了人,他翻进地主家里,割开了佣人的喉咙,带上偷来的食物和盘缠,永远地离开了家乡,加入了赵匡胤的部队。

    太阳依然升起,金色的朝阳洒满了汴河,波光粼粼的河面,东方的帝国从此换了主人。

    李保从那天起从未进食,二十年的恶意终于堵塞了他的食管。

    “活着,就是要取食他人。”

    从此没人再记得那天夜里的灯影斧声。




BNE:这个短篇潦草成篇于三年以前了,实验课整理之前的云文档时才重新想起了这篇三年前写于苦闷高三时期的短篇文,没记错的话这篇应该是改写自@3-x的斧声灯影,高中时看完后颇有感触遂改写此篇,仅以此短文纪念我的高三和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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