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塔吊
钟三一个人坐在二十多层楼高的塔吊上面,从裤兜里摸出了那最后一根烟。高空中的风呼呼的吹,塔吊饶是钢铁做的,也似乎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那个印着泳装美女的打火机有些褪色了,火力似乎是有点不行,他点了几下,都没有点燃 。
“操!”
他有些恼了,虽然没人看到,但是此时的困境也让他感到有些窘迫。遥想当年,他钟三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当年哥几个在菜市场中学,这个班混那个班闯的,除了三楼那几个书呆子班级,全年级有几个不知道我钟三的?那时候青春年少,总是四十五度望着天拿鼻孔看人,现在却在这里和云作伴。
颤颤巍巍的,他把没点着的烟放在嘴唇上假吸了一口,眼神呆滞的看着天上螺旋上升的积雨云,看着城市里的水泥森林,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和如同蝼蚁一般的行人。
“呼...”他吐了一口气,就好像把刚刚假吸的烟一口吐出来似的,“我一个恐高的人,为什么要来学开塔吊呢?”
开塔吊其实不难,按照钟三的话来说,“和夹娃娃机差不多”。然而,开塔吊不难,难的是上下班。下午的工作不多,在钟三擦了三十六次汗之后,差不多到了该下班的时间了。终于,他要面对今天一天的工作最大的挑战——下楼梯。
他欠起身来,透过那个方形的口子像下面望了一眼。笔直的钢梯,从操控室一直连接到了地面,像一把丈量着周遭高楼的大尺,矗立在天地之间。最重要的是,除了最开始那一段,中间并没有什么防护措施!钟三觉得有一股气在往头顶冲,登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不行不行,我不能倒在这里!”他捏了捏人中,稳定了一下心神。扶着铁杆站起身来,倒转着小心的踩在那个钢梯上,往下下了一步,手牢牢的抓住横杠,脚却是有些软。这时,忽然有一阵微风吹过,吹落了他鬓角的一颗汗珠。三十多度的天,二十多层楼高的塔吊,这阵微风居然让钟三感到了一丝舒爽。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娇娇一一那个十年前陪他一起在城市英雄游戏厅玩夹娃娃机的女孩,那年初夏的微风,也如正如此时一样舒爽。听说她前几年年结了婚,又离了婚,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吗?在二十多层楼高的钢梯上,钟三怔怔的想着,竟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忘了自己的恐高。忽而,又有一阵风吹了过。身前横杠的铁锈味,眼前塔吊的黄色支架,工地上特有的那些“轰隆轰隆”的声音,以及远处马路上各色汽车的鸣笛,现实世界的一切,在一刹那间,流回了他的五感。只是娇娇那张稚嫩清纯的脸,却被那阵不解风情的风给吹散了。
“好!开始往下爬!”从回忆中回归的钟三多了一份坚定,无论如何,他要坚持下去,他要和命运作斗争!一步,两步,三步,钟三开始往下爬。下楼梯是比上楼梯要难的,手要抓紧,脚要踩稳,一不小心那可就交代在这里了!今天是钟三第三次上塔吊,虽然还是恐高,但是己经比之前两天要熟练很多了。他开始慢慢适应,一步又一步,他稳稳的往下爬。
“嗯,今天也是老稳的一天...”开局的顺利让他有了一些莫名的自信,动作也开始加快了一些。头也不晕了,脚也不软了,手仍是紧紧地握住钢梯的横杠,仿佛生命中的一切都被他在手中牢牢的掌握。
“等我下去了,就跟娇娇打个电话”想到这里,钟三居然觉得有些欣喜,有些迫不及待。手上脚上的速度买加快了些,就好像一个开了三年塔吊的老师傅。也不知是之前的紧张,还是加快了速度的作用。豆大的汗珠开始钟三的额头上长出来,有的纵身跃下落到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有的小心翼翼的顺着皮肤爬行,爬到了钟三的眼睛里。
钟三的眼睛被汗水的盐分浸染,开始有些看不清了。每下几步他都要松开一只手来擦一下额头上的汗。这点小事,并没有减慢他的速度,还是有条不紊的往下爬着,他充满信心。只不过,因为汗水的湿润,他那副800度的眼镜越来越难以保持住原来的位置,终于,在某一次擦汗之后,掉了下去,摔在地面上。
“...”
一瞬间钟三蒙了,下意识的他往身下看去。800度的近视眼的他,看不清什么。那些灰的黄的白的密密麻麻的,像一只麻糍似的,揉作了一团。他那可怜的眼镜,像麻糍上面的一颗小小的白砂糖,在空中慢慢下落,把夕阳的光辉反射到他的眼睛里。他爬在钢梯的中间段,好像麻糍上空的一只驴头苍蝇。
钟三这次是真慌了神,刚刚自信欣喜迫不及待的感觉一扫一空。身体里的那股气顶破了他的头顶,他感觉天旋地转。汗眼朦胧的,他看了一眼天空。天好像一张网,地好像一团面。钟三一个人孤单的被夹在天地之间的半空中,人生中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立无援。
但是,手脚是不敢停下的!虽然慢了下来,但是停下可能就不敢再动了!他开始非常稳妥的,半步半步的往下爬。也不看天,也不看地了,脚是越来越软,可是手却越抓越紧!因为紧张,手上都是汗,那就只能抓得更紧了,这无疑是一种恶性循环。汗腺不发达的手心已是如此,脸上身上背上的汗腺,则是早就已经开闸放水了。钟三那件白色背心,早就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钟三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集中于手和脚的触感上。也不敢乱看,反正看也看不清。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踩到了地面上!他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用左脚点了几下,确定是地面,终于放心的把脚踩了上去。脚踩大地!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把那件湿透了的背心脱下来,拧了半斤水下了。
他掏出了那根在上面没点燃的烟,因为汗水的作用,已经有些发潮了。点火,放在嘴上,猛吸了一口,轻轻的吐出来。
“大爷的,明天不干了”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早就记熟了的号码。
“你该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手机的彩铃里传出了刘若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