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盧正恒主講 再製海疆:入關前金國的海洋知識、文化、政治傳承與建構



講座資訊
講題:再製海疆:入關前金國的海洋知識、文化、政治傳承與建構
主講:盧正恒(國立陽明交通大學人文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時間:2023年2月2日(四)14:00~16:00
地點:國史館4樓大禮堂(臺北市中正區長沙街1段2號)
盧正恒教授介紹
盧正恒畢業於清華大學經濟學系學士、歷史研究所碩士,攻讀埃默理大學 (Emory University) 歷史學博士學位。盧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海洋史、清史、帝國史、臺灣史等,同時也是一位喜歡海、關心海、研究海,且希望能成為會說故事的歷史研究工作者。盧教授在攻讀碩士時便關注鄭氏家族早期發展的相關研究,〈官與賊之間:鄭芝龍霸權及「鄭部」〉,並且在博論〈The Art of being an Imperial Broker: The Qing Conquest of Taiwan and Maritime Society (1624–1788)〉(筆者暫譯:成為帝國經紀人的藝術:清代征服台灣與海洋社會(1624–1788)) 盧教授將鄭氏家族的課題繼續延伸,從鄭氏家族的部將、宗族與清帝國之間的關係,討論清帝國與這群人的互動、交涉過程,以及清如何利用這群人統治台灣。教授著有清史、華南學派脈絡下與海洋史、台灣史相關等相關研究論文數篇,如〈清代滿文避諱:兼論乾隆朝避諱運用實例〉、〈旗與民:清代旗人鄭氏家族與泉州鄭氏宗族初探〉、〈難番、鑽石、鎮臣與帝國:施廷專與乾隆十八年西班牙船難事件〉等。(筆者按:據東吳的友說 他是一位連喝水都很帥的教授)
講座內容筆者暨個人筆記
本此講座是國史館農曆兔年的第一場演講,題目「再製海疆:入關前金國的海洋知識、文化、政治傳承與建構」,其研究發想來自講者曾處理的一套檔案,是關於清軍控制東南沿海之前,華南地區有許多鄭氏政權的間諜,而在清軍抓捕到其中一位間諜後,官員審問提出的一些問題,大致內容是關於清軍詢問廈門、安海在何方,需要多少時間能夠抵達,有多少船隻等等,這類與地理知識相關的問題。這份材料顯示出一個問題,似乎在過往研究中將清朝放在由廣義的游牧民族所建立大陸型帝國的角度來理解,而清人對於海洋的認識就只是海而已;然而,從這份材料中可以從中得知,實際上清帝國對於海洋有完全不同的想像、理解與認識等等,並且對於這些觀念是隨著時間不同而改變。
因此講者將題目訂定為「再製海疆」,而從海洋的角度理解清帝國,會發現她迥異於傳統中華帝國對於海洋的觀念,而是有一套獨特的系統、知識與文化,並且將其用於支持統治海疆。講者提出自己的研究課題,是想要讓海洋史與新清史之間的產生對話。而在本此講題中講者想利用《兩儀玄覽圖》、《北洋海岸圖》等地圖的翻譯與滿文檔案,將入關前的金國放在海洋史、新清史(New Qing History)、帝國史、全球史脈絡下來理解。
首先講者先回顧相關學說史,一是所謂新清史(New Qing History)之新,是1980年代西方學界形成一套研究清史範式:使用非漢文史料,並把清史放在全球史/帝國史/內亞史的脈絡來理解,期主要是回應中國中心觀缺少內亞視角。到了2000年以後新清史研究進入集大成時期,不過若從相關專注來看,皆討論西北、東北、西南等內陸亞洲地區,而海洋方面幾乎沒有專書討論;二是討論1980–1990年代達到高峰的海洋史研究範式,根據斯波義信所言:「海洋史是利用不同史觀和史料,重新將歷史視為一體發展,擺脫陸地中心主義,並以長時段周期波動來討論各種因果關係,可與全球史相互參照」,抑或是「海洋史應用海洋相關史料,結合科學探索闡述海洋對意識形態之影響」、「以海洋觀點理解海洋與人類的活動關係」等範式被提出,不過這些研究範式在之後被全球史、跨國史出現後容易被納入該範疇內,不過講者指出海洋史依舊有其自身的研究脈絡;同時在台灣學界中也有很深厚的海洋史傳統,不論是從台北帝大時期的南洋史研究,還是曹永和院士提倡的台灣島史:人對海洋的意識;人與海洋互動的空間格局;跨海洋的歷史特性等觀念。然而過去台灣的史觀多受到陸地史觀政權影響,再加上台灣島的面積夠大進而忽略海洋的意義,而且如果只關注貿易層面的話,反而使海洋成為陸地的附屬品。
講者在此指出《The Blue frontier》作者的布琮任在他最近的著作《海不揚波》,提出海上新清史的概念,希望以海洋角度來看歷史,在此講者提及布教授的主張,還是在處裡海上防務的老問題,並且與曹永和所提出的海洋史,或全球史範式觀念類似,同時他並未處裡倒滿文等一系列非漢文史料。因此講者認為或許可以嘗試將海洋史與新清史結合,而具體的方法即是使用滿文地圖中的知識流變開展研究,尤其是清代許多滿文地圖涵蓋沿海地區的內容,而這些地圖大多收藏台北故宮當中,雖然過去也有學者如在日本的錫伯族教授承志老師,分析故宮地圖的研究,討論東北地區的知識流變與滿文書寫,但較少討論海洋。
接著關於《兩儀玄覽圖》的獲取與滿文翻譯,在中國古代對於世界觀的概念,其中對於海洋的想像中有四海,即四個文化上、政治上的想像空間,而這四海到底指何處?是否世紀海域等等,只因受限於材料而不能直接討論早期的海洋觀念,但到了十六世紀末,在西方製圖學的影響下發生轉變(筆者按:在此可以參考近史所郭廷以學術講座專書,卜正民的《全圖》該書以幾份海外的明朝地圖討論中國與歐洲之間的地圖學互動)。在西方製圖學的引進過程中,傳教士為了迎合中國人進本土化調整,而習得製圖學的中國人又再一次本土化,如1584年由傳教士利瑪竇繪製了第一幅世界輿圖《山海輿地全圖》,在萬曆皇帝的支持下於1602年重繪為《坤輿萬國全圖》;而較少人注意到的是,在隔一年官員李應試基於前圖的基礎製作《兩儀玄覽圖》,同時努爾哈赤正開始控制東北地區,並且該圖這幅圖後來被努爾哈赤獲得並譯為滿文,講者透過老滿文推斷,該圖約於1621年瀋陽戰爭時獲得。講者在此指出該圖並非所有內容都被譯成滿文,如翻譯六大洲名稱,或一些地圖上天文知識等等,過去學者沒有注意到的是,他們將所有區域的海域皆譯為滿文,如冰海、小東海、日本海等等,因此我們或許可以從地圖繪圖者與使用者的角度思考,其中翻譯內容與否,推斷哪些訊息對於進入瀋陽的努爾哈赤是重要的,過去學者認為滿人翻譯六大洲名稱,是想知道金國在世界上的位置,但從本圖對於海域的翻譯,則顯示他們也想探究包圍陸地的周邊海域。由於《兩儀玄覽圖》的原圖現在收藏在瀋陽故宮,現階段只能依靠電子版的圖象,沒辦法進行更細緻的推敲,不過接下來要討論的《北洋海岸圖》情況有所不同。
再者討論《北洋海岸圖》的底圖來源、製作與再製。該圖現藏於台北故宮《北洋海岸圖》,[1]其看似繪製朝鮮半島及周邊區域,然而講者認為該圖的中心應該是指地圖中央的渤海灣,並且透過裁切痕跡與滿文加註推斷,該圖是被覆加上新的且對於金人來說重要知識。如仔細觀察地圖的地名會發現,其文字皆以漢文與滿文音譯呈現,其中包含明代奴兒干都司所有衛所的滿語音譯。由於地圖年份未知,教授透過地圖中滿文避諱可推測其繪於康熙前,[2]同時地圖中使用有圈點滿文拼音,但在書寫方式並不規範,如河(ho、hoo)、山(san、San)、水(sui、soi)、堡(po、pu)等地名用語的音譯有拼音差異,因此講者推測推測譯於新舊滿文交替時代(約1632年起),並且因為標音不一致與關內地區的地名多訛誤,應非一人之作且翻譯者熟悉滿文更勝於漢文。此外,透過滿文音譯「瀋陽衛」,而1634年皇太極下令不得以漢人舊名稱呼城市,「嗣後,凡人勿稱漢人舊名,俱照以我國與新定者稱之。若不用國語名稱,仍用漢名者,乃系不遵國法,恣行悖亂者也!」據此可推測此圖應繪於1632年至1634年間。
講者自言當時針對《北洋海岸圖》研究到此就斷掉了,直至某一天晚上講者去搜索法國國家圖書館館藏地圖,發現該館藏有1620年白君可的《山海輿地全圖》。該圖是萬曆14年白君可於的肇慶得到此圖並自行刊刻、萬曆22年重製;朝鮮在壬辰戰爭後朝鮮第二次得到《山海輿地全圖》,並將其重製為如今典藏於法國的版本,此圖在1637年至1652年間被再次重製,藏於首爾歷史博物館。其中《山海輿地全圖》的畫面局部構圖與《北洋海岸圖》非常類似,不過《北洋海岸圖》關於東北地區的紀載更加詳盡,並且也與法國圖書館版《山海輿地全圖》相同,充滿許多朝鮮元素,例如豆里山、老土部落等朝鮮用語。另外,《北洋海岸圖》中的海上小島「珍珠門」較其他島嶼被更詳盡的描繪,若與朝鮮的《航海朝天圖》相互比較其中類似的珍珠門圖像,呈現朝鮮航海時紀錄的實際地貌。
講者認為若利用此類方式比對古地圖,則可分析各層圖像的來源,並說出一個地圖知識流傳的故事:那就是文人白君可在肇慶時,透過刊印《山海輿地全圖》期望拓展交友圈或揚名於當時的社交圈當中,流傳到朝鮮後成為一種朝鮮認識中國世界的依據,並在重製時疊加新的訊息。當地圖流傳到瀋陽後,成為呈現滿洲人所認識的政治與自然觀海洋的《北洋海岸圖》。
再次談論努爾哈赤到皇太極時期地圖所反映海洋的政治與自然觀轉變,首先關於海洋地景與政治軍事之間的關係,典型案例如1650年代為應對鄭氏政權在東南沿海實行的遷界令,不過其實早在天命6年(1621年),金國就下令將沿海黃骨島、石嘴堡等處軍民遷入距海六十里處,顯示其在東北已實行類似的海禁。到了皇太極時期海禁逐漸放寬,並於天聰7年(1633年)建立水師攻打遼東海岸的海上部落,嘗試往拓展其在海洋的勢力。而《北洋海岸圖》中所紀錄了幾個重要勢力,其中除了大明皇帝、首爾汗、金國汗,明軍將領毛文龍建置的東江諸鎮勢力則被稱為海島族王,地圖中心正是這些渤海的島嶼,皇太極視其為獨立的政體。接著是關於地圖中反映海洋的政治與自然觀轉變,在《滿洲實錄》記錄長白山的三江流入南海、北海、東海;而在《北洋海岸圖》中也繪有河流入海的樣貌;而從滿文檔案可知,入關前滿洲人已有河流流入三海的概念,並且此時海的觀念並非漢人傳統的四海,像是天命8年(1623年)滿文檔案第一次出現名詞海(mederi),講者認為對於滿人而言,南海是因政治軍事需求才出現新興的空間;東海則是已知之處,早期滿文檔案中以三種方式稱呼東海,皆指太陽升起的海域,直到完全控制該地域後才直稱東海。總而言之,透過地圖可看到清帝國如何將海洋空間運用在政治合法性、正統性的宣稱上,又如何展現在借用其他政權所繪製地圖和文本上。
最後本講座指出在中西交流的鼎盛時期,過去學者已有豐富的成果,探討明朝、朝鮮、日本之間的地圖知識交流,卻忽略金國本身也該被放在此脈絡來理解,而將金國視作內亞性格的政權。因此從本此講座所討論的地圖來看,金國選擇翻譯具有西方製圖學(cartography)意義的地圖,並且金政權在其中嘗試尋找出自己的政權在世界與東亞的位置,此就是中西交流下的案例;同時在地圖使用與翻譯的過程中具有指向性,如地點的標示或隱匿、滿文翻譯背後所代表的實際受眾,並且將海洋的觀念展現給讀者,進一步使得海洋不單純是自然景觀,同時也具有地理、政治軍事等意涵,尤其此時發展出來對於海洋空間的理解,被運用在政治合法性、正統性的宣稱,並覆寫在其他政權所繪製的地圖與文本之上。
[1] 該圖在講者所知的檔案中並沒有直接記載,同時也未記載該圖收藏於故宮何處?以及為何叫此名字,何時繪製等等資訊,只能確定該圖是從北京故宮流出。在故宮官網中提及該圖的說明也只是其成圖時間應於明末清初,而且在風格上很可能是受到明代的《山海輿地全圖》影響。
[2] 滿文避諱問題,可以參考教授的文章〈清代滿文避諱:兼論乾隆朝避諱運用實例〉
附錄(國史館網站簡介):
1644年入關前,金國/大清對於海洋的認識為何?本次演講將以滿文檔案、地圖為主要材料,在海洋史、知識史與明清鼎革的研究脈絡下,闡述此政權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統治期間,在政治和軍事上如何從畏懼海洋遷界到主動調查佔領;在文化上如何符合當時局勢建構有別於傳統漢人「四海」觀念的「三海 (ilan mederi)」;最後,又是如何通過獲得自西方、朝鮮、大明繪製地圖及其上資訊,重新繪製滿文地圖,再製構築出屬於其的海洋空間知識並置於全球世界中。
其他參考相關講座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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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2/8
這場講座的主要啟發是滿文詞彙考據後,可以從中提煉出漢語文獻中沒有,或較難表達的觀念,上次看到這樣的研究典型案例就是謝健的《帝國之裘》,其中關於潔淨觀念的詮釋;另外,就是滿語轉寫過程中會損失掉的訊息,因為滿語規範化前後的用語基本是新、老滿文交雜使用,如果只用穆麟德轉寫的話,容易因為簡易呈現而「壓縮」掉老滿文的表達方式,進而喪失其中的歷史信息,這點以後如果要做相關研究的話需要注意,這部分有點像金文京那本《漢文與東亞世界》中討論東亞其他政權訓讀時,會使用角筆來標示,就是用硬筆尖在紙上壓出紋路,但這種表示方式只能從原件來判斷,所以使用電子檔或文字稿反而看不出來在媒介轉換後被掩蓋的歷史現象。
仔細算算我似乎已經快一兩年沒進國史館裡面聽講座,有種物是人非之感啊!
後記的後記2/20
我似乎拖太久了,這篇自從演講當天二月二日,拖了將近18天才完成,可見我實在是有點懶,再加上本週接了兩場明清研究工作室會議紀錄的打工,希望我能夠準時完成。而且不要陷入開學症候群的桎梏中,QAQ,好想要放假啊!
後記的後記的後記5/22
天啊,沒想到這一篇會議紀錄可以拖到五月份,真的是創個人拖延稿件的紀錄ㄟ,我想大抵是因為這學期實在是忙上加忙,忙到爆炸,以至於這一篇二月份的演講會拖到今天才開始動筆完成。甚至連2/20所說的明清研究工作室會議記錄打工文章都已經刊出來了。
先說結論,看來是我實在太懶了 呵呵
總之,我又要繼續趕各種不同的報告啦,希望學期結束能去故宮一趟,還有趕快恢復因確診喪失的嗅味覺。
累哇歷史2023/2/8、2/20、5/22
臺北故宮博物院、南港 MH、台北城南宿舍、臺大普通教學館 無雨 夏日可畏 夜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