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春宴直播事故談未來社會
雖然我作為創作者算是受害人之一,但我並不想太苛責製作組,該說的大家已經說了,這些輕信的失誤,也都是年輕人少不免會犯的錯。
我比較在意的是更深遠、更廣泛一些的問題,就是那對來路不明的兄妹所折射出來的未來趨勢。哥哥不知怎麼想的,把這直播這活攬了下來交給自己的社恐妹妹去做,而妹妹根本沒學過,電腦和網路設備也不行,然後大家一起崩潰,弄到一堆老人得來在崩潰中救場。這是我所瞭解的這次的情況,更詳細的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因為真正令人害怕的是:這對兄妹是不是孤例?
將來的世界,我們會不會碰到越來越多這樣的年輕人,這樣的小朋友,由於各種莫名其妙的心理,做出各種不可理喻的事,闖出我們無法逆料的禍,然後我們還沒辦法拿人家怎麼樣?
我這幾年在網上注意到的一個現象是「社恐」一詞愈來愈常見,且有演變成「我有社恐我自豪」的態勢,各種「我怕得有理」,因為現實不合理、他人即地獄,所以逃避很有用、拒斥才正常。是啊,現實社會很多人事物是真的很糟糕,所以你就可以拿這個當藉口拒絕走出去,哪怕大多數人其實只要多努力一下,是可以交到朋友,是可以和他人正常交流的。但現在好像網上有一種,社恐人聯合起來排擠不社恐的人,彷彿這是值得驕傲的事,然後也能吸引一些中間份子、一些還可以變出各種活法的人,一起給自己戴上「社恐」的帽子來取暖,來作拒絕世界的擋箭牌。
當然這種現象的根源,是義務教育愈來愈不想、不敢帶學生進行自組織的團體活動(全聽大人指揮的運動會、團體操之類不算),持續內卷的應試教育和社會經濟環境加強每個學生及成人「原子化」的程度,發達的網路通訊又讓不與他人實體接觸的工作與生活成為可能,乃至成為常態。文娛產品難以「矯正」或誘導年輕人像以前人那樣,或比以前人更好地建立社交,反而,一些「按摩靈魂」、撫慰社恐人的作品大獲好評。
記得幾年前動畫《熊巫女》最後一話翻車,因為結局是女主放棄走出去了,就這樣繼續和那頭熊混下去也很好,當時大家罵這什麼混帳劇情。放到現在,大家可能也罵,但罵法可能不同,現在的罵法可能是罵它編得太粗糙,應該再多鋪排一點現實社會的惡劣,然後給女主一條不用接觸生人也能貢獻社會、實現自我的路,這樣做到讓人舒服地繼續不去解決問題。去年《孤獨搖滾》可能就吸取了這個教訓,手段高明得多,從「因為社恐又想克服,而練出了一身不錯的本領(吉他)」到停在一個「走出了一兩步,但還沒有克服」的狀態,交到幾個理解、接納自己,而又不會太催促、強迫自己的伙伴,同時家人也還夠有耐心和尊重,給她充分的空間。啊,誰不想要這樣的溫柔與包容,讓我們可以好整以暇,慢慢處理自己的問題,或者不用處理,等到世界變得對社恐人更友好就好了。
現實中有多少社恐人有那麼好的環境?有的話很可能就不社恐了。我們通常可能碰到的,是家庭一堆問題,學校一堆問題,然後自己也做過一些爛事。在網上做同人活動與創作,尋找某種歸屬感與認同,也想結交幾個伙伴吧,然後因為各種講不清的、說不通的緣故和人鬧翻。也想改變自己,但舊的心結解不開,新的還一個一個來,我碰過這樣的人。之後會怎樣?我不知道,我也只在網上和他談過一兩次事。他可能會成功走出去,也可能會徹底失去生命的光彩陷入擺爛狀態,但那和我們沒關係了。和我們有關係的,是一屆屆十幾歲到二十幾歲,正處在類似情況,正有著類似心病的人。我們會碰到愈來愈多這種人。若能接住他們一段時間,這是功德;如果沒處理好,被他們有意無意地搞到,那就很陰功。
在新春宴剛確定舉辦的時候,我寫說,這樣自組織的團體活動,你和幾十人上百人出於自發的愛好,一起來做一件事,這是極可貴的經驗。學校本來應該要支持社團活動,給學生提供這種經驗,但顯然很少有學校能做好。由此觀之,我們這同人活動,對不少年輕同好來說,可說是在補現今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的不足。這是很偉大,很有意義的一件事,而且很純粹。
然而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故,我不能不修訂之前的看法了。我們這種合作企劃,的確可以補充學校教育的不足,但我們有和稱職的教師一樣的人力,能輔導小朋友,在容許一定程度的磕磕碰碰中把活動辦完,不要闖出太大的禍嗎?不是不可能,但這樣很累,很可能吃力不討好還沾染一堆莫名其妙的因果。而且如果你成年人自己都社恐,圈子裡問過去,大家都推說「我社恐」,這還怎麼帶新人,還怎麼玩下去?
我想這個問題沒有簡單的答案,除非你就嫌棄說小鬼愈來愈多,大家別玩了退圈吧,對,這樣擺爛最簡單,加速主義,就讓醜惡來開墾,看他能造出個什麼世界。而就算有建設性的方案,總要人來做,我們又不是全心全意撲在同人活動上面,只能在行有餘力時能做一點算一點。效率最高的方法可能是你以這個問題為主題來創作,用創作引發奇跡。但奇跡之為奇跡,就是因為可遇不可求。尋常可求的辦法,就是水磨工夫,大家有心就時刻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碰到就拿出來討論看看可以怎麼辦。
套個四季映姬的台詞來作結吧:這大概就是我們現今所能累積的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