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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响箭》

2022-01-09 12:15 作者:烧灯续昼夜不尽  | 我要投稿

过往(二)

后山的半山腰上,在龙王庙香火鼎盛的几年间,是没有人居住的,村里人也不许。挨家挨户都祈求风调雨顺,顶礼膜拜,自然断不可能让神明沾染闲杂人的市井气,不过,这一切因为大窑的出现,反而让人们对神明的诚心有所动摇,渐渐地去祭祀的人越来越少,龙王庙也就一点点地破败下来,再无原来的活力与庄严。

不知什么时候,庙里住进去一位羊倌,大概五十上下年纪,一把络腮胡,灰布衣服下摆肆意的暴露在外,紧裹在周身早已破旧的棉袄与下身土色的棉裤,再配上黑色棉鞋,这就是矸石村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很少讲话,至少从来不和村里人讲话,曾有早归的村民发现,他起的很早,晚上因为路线必然经过大窑,而且总赶在日落前要回到龙王庙,所以大家对他也算眼熟。有那么几个颇为热情,也多少带些调笑的年轻小伙,只要看到老羊倌,情绪就异常亢奋,你呼我喊,一个问题天天问都不嫌烦。老羊倌照例充耳不闻,只顾着身边的羊群,不停地挥动手中的树枝,间或换成不很长的皮鞭,驱赶着乱跑的羊羔,缓缓爬上坡道。日复一日。

有一天,大概是下午两点的光景,因为阴天的缘故,还刮着较为强烈的寒风,大家都加上了衣服,仍然在大窑忙活。“这个孩子是谁家的?”一个略显微弱的声音传来。不过还未及入耳,随即淹没在冷风中。

“请问,这个孩子是谁家的?”发出声音的人明显是意识到了刚刚的微弱,提高了嗓门说道。

这时,才有三三俩俩人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头看过来,冷风像是要努力证明一下自己的威力,刮的人只想闭眼躲避。

“这个孩子是你们谁家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有人率先认出来说话的人,是老羊倌。脱掉棉袄后的他身上穿的很是单薄,眼下那件破旧的棉袄把怀中的一个孩子裹得紧紧的,暴露在外的内衬的灰布衣服在风中剧烈的抖动,布衣上的碎块有些看着就要掉落,老羊倌就这样局促的站着,两手用力的环在胸前,眼睛被风吹的眯成一条缝,仍不住的扫视众人,眼神里满是期待。

大伙有比较好奇的,答复着:“放羊的,你走近来,我们好看看。”

老羊倌顺着缓坡走到了大窑旁,一边也把孩子小心翼翼的护着,寒风阵阵,这个平日里邋遢的糙汉子暗暗告诫自己做事情要格外小心。矸石村的“消息通”快步迎上前来,却没有准备打算接过老羊倌怀中孩子的意思,只俯身端详了一忽儿,紧跟着直起身,淡淡的一句:“这孩子不是本村的。”

“你…你能肯定吗?”老羊倌稍显不安道。

“这有什么不能肯定的,我打小在这村里长大,走街串户,村里大小事逃不出我的耳朵,看这孩子的情况,是可以下地走路的年纪,我就更不可能不认识。我甚至可以再强调一次,这孩子不是本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质疑。

此时,燥动的冷风稍显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围观人群道道异样的目光,大家都不说话,就连平日里好戏弄调笑的那几个,也默然不语,一改往常的泼皮样。

“那你们…”老人心里盘算着,正要启口,猛地又将话咽了回去,他定睛看了看“消息通”,这才注意到,他的嘴角不住的有一下抽搐,可以看出,他在极力克制,但收效甚微。老人决定不再说话,转身慢慢的离开大窑,同时他做了另一件事,棉衣裹紧那孩子,在公羊背上放稳当,两根麻绳绕过羊背,自己则一旁形影不离。

老人觉得特别累,在将羊群赶回小院后,慢慢倚墙而坐,留在身边的那只公羊,“咩”地一声,就把头用力的蹭着老人,老人和蔼的笑笑,伸手去解开两根麻绳,将孩子抱入怀中,“你到底是谁家的?”,端详着那孩子的老人疑问又一次立刻浮现在脑海。

孩子仍然沉沉地睡着,她看起来确实一副累极了的样子,嘴巴微张,上下嘴唇随着呼吸小幅度地开闭,略显不安的两只小手虚无的在半空中似乎要握紧什么,老人突然很生气,双眉紧锁,前额上的皱纹愈发凸显,深如沟壑。忽而又添些沮丧,眼神不住的在孩子与小院里徘徊,间或叹口气,老迈的叹息声幽幽的在院中回响。

“我是真老了。”老人一手护着孩子,另一手慢慢扶着门栏站立,望着不远处屹立着的即将完工的大窑,脚手架上的人们依旧你来我往,忙的不亦乐乎。这番景象于他来说,早已不再新鲜,老人慢悠悠地回转身,不忘紧了紧裹在孩子身上的棉衣。

很快,老人佝偻的身影消失在了院中,落日的余晖尽皆洒落,羊群异常地安静,看起来,是在和老人一起等待夜幕降临。一片祥和的氛围包裹着小院,与不远处忙碌着的人群显得很不融洽,忙碌的人们很容易忽略太多,整日为了名利奔波,而往往甘于平淡的个体,恰恰从中得到了自我的救赎。

普通的一天,略显些阴沉的天气酝酿着一股狂风暴雨,老人照旧起了大早,觉出来天气有异,便只一个人外出,临走的时候,用一根草绳将已锈蚀的门环串了起来,紧固圈门,安顿好院里羊群的吃食,把一切整顿停当。他要去找些草药,可自己不通药理,想起来本村里唯一的一位郎中,等不及考虑,决意要去见见他。

这也是老羊倌来到本村后第一次真正迈入矸石村,他孤身一人在阴沉的让人闷气的早晨,踩着矸石村高低不平的土路,四下打量村里的庄户人家,他深知自己是村外人的身份,所以神态中更多些毕恭毕敬。村庄还在睡觉,贯穿整个村子的主路,除了部分明显修缮打理过,别的都被脚印以及晨露映照的寒酸尽显。老人慢慢踱步到了村中心,看着静静斜躺在石磨底座上的磨盘,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脑海,老人停下脚步,顿了顿,长呼了一口气,挨着磨盘坐了下来。他想休息一下。

矸石村的辉煌其实并不在现在,至于过去,听少数的几位已过世的年长者闲聊,总要提及村中心放置的那口大磨盘,总爱说如果没有这口大磨盘,他们村里的人起码要少一半。可是,到死他们也没有再去村中心,哪怕逢年过节,赶庙会的热闹仍然不能激起内心的波澜丝毫,那口大磨盘只能留在他们口头,埋在心底,值得回味,但不去触碰。

这是矸石村老一辈人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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